文/魏煒

這是顧所長上任后召開的第一次全所會。他在臺上講著，羅明浩在底下偷偷玩著手機。并不是他對顧所長有意見，而是覺得那些官話套話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沒必要再聽。這時，坐在他旁邊的同事輕輕捅了捅他。

羅明浩抬起頭來，往臺上看去，正好與顧所長的目光相對。原來，顧所長已經(jīng)看了他好幾次了。此刻，顧所長正講到社區(qū)工作。他頓了頓，說道：“社區(qū)管得好不好，我不看材料，不看數(shù)字，要親身去體驗。我的標準很簡單：你這社區(qū)民警進社區(qū)時，社區(qū)里的狗不能叫。有狗叫了，我就算你不合格。年底的評功授獎，你就別想了?！?/p>

羅明浩不覺愕然：“天，這叫什么標準啊？”

多方嘗試

顧所長說：“你們誰覺得通過這個標準了，可以來找我。要是達不到的，趕緊去想轍。兩個月之內(nèi)要是還不敢來找我的，你自己就掂量掂量吧。優(yōu)勝劣汰，那不是掛在嘴邊上的，是要實施的?！?/p>

羅明浩當然不想被“劣汰”掉。年紀輕輕的，就背上了這么個名聲，哪個單位還會要你？更何況，他還想立功受獎，也想有所作為。散了會，他就琢磨著這事兒：他下社區(qū)時，狗叫了嗎？以前根本沒在意過。他管的社區(qū)，說是社區(qū)，其實還是一個村子，名叫張坊。心里沒底，他決定先去試試。

羅明浩開車來到張坊，剛進村口，一戶人家的狗就先叫了起來。他心想：“上來就砸場子，我先給你點兒‘顏色’看看！”然后停了車，來到門前。那戶人家都沒鎖門，院門半掩著。他這一過來，那只黑狗就沖到門邊，透過門縫沖他狂吠。他大聲呵斥：“找打了吧？”這家的主人慌忙跑過來，見是他，忙著喝住了黑狗，笑呵呵地說道：“小羅警官呀，真是稀客。快請進，請進。”羅明浩跟他是半熟臉，想了想，記起他叫張畔。他問：“大叔，你能不能想點轍，等我再來的時候，讓你家狗不叫喚？”張畔想了想，說道：“就一個辦法?！绷_明浩忙問道：“啥辦法？”張畔說：“你跟它混熟了，它就不叫了。”

羅明浩跟黑狗“混”了小半天，他再進門的時候，黑狗果然不叫了，還過來用腦袋蹭蹭他的褲腳，搖著尾巴，表示親昵。他簡單一算，乖乖不得了，這個法子不行啊！張坊一千戶人家，幾乎家家養(yǎng)著狗，他要跟家家戶戶的狗都混熟了，那得多久？顧所長給他的時間，只有兩個月啊。

羅明浩愁眉不展，特意把車玻璃放下來，在村里轉(zhuǎn)了兩圈，發(fā)現(xiàn)所到之處，狗都會叫。這時，有人迎面騎著一輛電動車過來，身后卻沒狗叫聲。是不是汽車動靜太大，這才驚動了狗子們？他喊住了那人，借了他的電動車，騎上在村里轉(zhuǎn)。這回狗叫聲少了，但還會不時地叫上幾聲。這也不行啊，顧所長那么挑剔，很難過關(guān)的。

晚上，羅明浩蔫頭耷腦地回到了家。忽然聽到一聲喊：“媽呀！”樓道里的聲控燈亮了。羅明浩和鄰居宿娟面面相覷。宿娟仍是驚魂未定，埋怨羅明浩：“你走路怎么沒聲??？嚇死我了！”羅明浩說：“你走路怎么也沒聲?。可晕⒂悬c兒聲，聲控燈不就亮了嘛！”宿娟說，她一邊看手機一邊摸索著下樓，沒想著燈的事，差點兒跟羅明浩這個黑影撞個滿懷，才把她嚇了一大跳。

羅明浩心里一怔：腳步輕了，聲控燈都不亮。若是輕到讓狗子們聽不到，它們是不是就不會叫了？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他返身又回到了張坊。這回，他把車遠遠地停在村外，然后放輕腳步，往村里慢慢地走去。

天色正晚，整個張坊村，一片靜謐。在村外，能聽到風吹過樹葉的聲音。而進了村，就只能聽到誰家電視開大了音量傳出的笑聲和音樂聲了。羅明浩放慢放輕了腳步。忽然傳來“汪汪”兩聲，身側(cè)人家的狗又叫了起來。這狗一叫，附近的狗也跟著叫，叫聲就從村頭傳到村尾。羅明浩氣惱地想，要想不讓狗子們叫，可真難啊。

沉下心來

就在羅明浩一臉沮喪時，他面前閃過一道亮光。接著，張畔驚奇地問道：“小羅警官呀！這么晚了，你來干啥？”羅明浩只好說了所長要驗查的事。張畔撓著頭想了想，說道：“你說要讓狗不叫這個事兒，細著想想，也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跟狗子們混熟了。倒不是非得你跟誰家的狗都混一天半天的。只要你常走動了，那狗認得你不是壞人，就不會叫了。比如我吧，經(jīng)常走動的這幾個兄弟朋友家，怎么來怎么去，那狗都不叫?？傻絼e人家去，那狗就叫。你要不嫌這個法子笨，就一天去個十幾家。”

羅明浩心算了一下，若真是白天走訪十幾家，晚上再走訪十幾家，一個月下來，也不少呢。在沒有想到更簡捷的辦法之前，只能用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了。羅明浩腦子一動，又想到了一個點子。他剛才進村時，有的狗叫喚了，有的狗沒叫喚，那就說明有的狗靈，有的狗不靈。先跟那些靈狗混熟了再說。他又在村里走了幾遍，大約記住了那些靈狗的人家，然后就開始走訪。

羅明浩是張坊村的社區(qū)民警，村民們都認得他，對他很客氣。他過去叫門，主人都很快開了，接他進門，跟他聊幾句。他要見見狗子，主人雖然心下迷惑，但都會把狗子叫過來，讓羅明浩逗上一會兒。主人都會命令狗子：“這位是小羅警官！以后他再來，你就不要亂叫了！”

十幾天下來，羅明浩把整個村子都走了一遍，跟狗子們都見了一面。他再進村時，狗子們就很少叫了。有時在街上遇到狗子，狗子還會親熱地向他搖尾巴。但羅明浩也發(fā)現(xiàn)，那些狗子們都很笨，能記住他的腳步聲，卻記不住汽車聲。他再開車進來，還會叫聲一片。他每次到村里來，只好把車停得遠遠的。

這天，羅明浩剛停下車，就聽到一陣狗叫聲。他正要開車門，一只大黃狗竟然沖到了車門邊，沖著他狂吠不止?？催@狗夠兇，他也沒敢貿(mào)然下車，看看四周沒人，就從車上拿出瓦斯噴罐，對著黃狗噴了一下。黃狗聞到異味，倒退了兩步，一邊叫著一邊跑開了。羅明浩心想，村里的狗子差不多都認得他了，即使聽不出是他的腳步聲還會叫幾聲，但看到他的人就絕對不會叫了。這只黃狗好像對他很陌生，不知是誰家的。羅明浩跟著黃狗走，那黃狗見他跟過來，就小跑起來。跑累了，又放慢速度顛著。羅明浩加快腳步，正好能不遠不近地跟著它。

大黃狗沒進村，卻往北走。羅明浩本不想跟了，可大黃狗又停下來，想回來的意思。羅明浩想，即使這條狗不是本村的，但它經(jīng)常在村里晃悠，正趕上顧所長驗查時叫上一陣子，那他就功虧一簣了呀。他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張坊村北是田地。田地之北，又有一片荒草灘。過了荒草灘，就是一片田地，里面有幾間簡易房子。羅明浩來過一次，那是王瑞林家。王瑞林種了幾畝香瓜，香瓜成熟的季節(jié)，他怕人偷瓜，就跟家人住在這里看瓜。一接近瓜田，大黃狗就來了勁，站住了腳，對著羅明浩狂吠。王瑞林從簡易房里出來，喝住了大黃狗，問道：“小羅警官，你咋來了？”羅明浩說：“被你家大黃狗引過來的。你家的大黃，怎么不拴上啊？咬到人可就麻煩了?！蓖跞鹆终f：“它得幫我看瓜呢。拴上了，偷瓜賊就不怕了?！绷_明浩想撫摸大黃狗一下，但因為剛被他噴過，大黃狗躲遠了，仍沖著他叫。羅明浩又做了幾次親近的努力，大黃狗還是不肯接近他?！斑€得多來幾次，消弭怨恨?！绷_明浩暗暗地想。

意外收獲

過了幾天，羅明浩到張坊來，忽然想到了大黃狗，就繞了個彎，奔著瓜田來了。走過荒草灘時，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灘上有四堆黃土，而且都很新，應該是近幾天才堆出來的，其中一個面上的土還潮濕著呢。他蹲下身子仔細看，發(fā)現(xiàn)荒草叢中有個地方很奇怪，上面寸草不生，踩上去，竟像是踩在木板上。不是像，而是真的木板。木板上撒著黃土，若不是湊近了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端倪來。

羅明浩馬上跟顧所長做了匯報，顧所長組織人手進行蹲守。第四天晚上，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來到荒草灘上，掀開木板，開始挖洞。民警們一沖而上，按住了兩個人。經(jīng)過緊張訊問，這兩個人交代了他們是盜墓賊。當發(fā)覺這里有座古墓后，他們不敢大張旗鼓地挖，只能等到夜深人靜時，來偷偷挖一點。

情況報到文物局，文物局趕緊派人來勘查，發(fā)現(xiàn)荒草灘上確實有座漢墓，盜洞就要挖到墓室了！文物局對漢墓進行搶救性考古發(fā)掘，出土了很多珍貴文物，在市展覽館進行了專題展覽，轟動一時。市局召開了表彰大會，顧所長作為先進集體的代表上臺領(lǐng)獎。羅明浩榮立個人二等功，戴上了大紅花。局長親自給他戴上了獎章。

回來的路上，羅明浩感喟地說：“顧所，你是我的福星。我在社區(qū)干了五年了，沒立過功，沒受過嘉獎，更沒上臺領(lǐng)過獎。你這一來，我就開了張了?！鳖櫵L淡淡地一笑：“我心里還在打鼓呢。萬幸，真是萬幸啊。”羅明浩一驚，問道：“你心里打什么鼓？”顧所長說：“功和過，可不就在一念之間嗎？你要是沒發(fā)現(xiàn)，他們盜成了，國寶流失，咱們可不就成罪人了嘛。”羅明浩心里一驚，也覺得有些后怕。他想了想，說道：“顧所長，要擱在以前，我真會疏忽的?？蛇@回，我認真了。你說，同樣是我，怎么會有這樣的不同呢？”他一轉(zhuǎn)眼珠兒，瞬間明白了：“顧所長，你那個考核標準，就是為了讓我們慢下來吧？”

顧所長笑了：“小羅呀，你這腦子真好使。我的用意，你一下就想透了。不瞞你說，我看過你們下社區(qū)，開著車，嗖，到了。辦完了事，嗖，又走了。跟群眾少了交流，對社區(qū)里的變化也少有觀察，這可是咱們社區(qū)工作的大忌呀。我只是想讓你們慢下來，沉下去，和群眾更親，對社區(qū)更熟。你破這個案子，還真是意外收獲呢?！?/p>

羅明浩不覺豎起了大拇指：“顧所長，你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