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芊芊, 付興, 楊鳳, 周冉冉, 侯鑒宸, 湯陽, 陶曉華
(1.北京中醫(yī)藥大學,北京 102488;2.海南醫(yī)學院,海南???571199)
現(xiàn)代醫(yī)學的中風一般指“腦卒中”,是一組以急性起病、局灶性或彌漫性腦功能缺失為共同特征的血管疾病[1]。腦卒中的臨床表現(xiàn)主要為突然昏仆、半身不遂、口舌歪斜、言語謇澀或不語、偏身麻木等,具有起病急、變化快的特點,是多發(fā)于中老年人的常見病。腦卒中是我國成年人致死、致殘的首位病因,具有高發(fā)病率、高致殘率、高死亡率及高復發(fā)率的特點。據(jù)最新數(shù)據(jù)顯示,我國2017年缺血性腦卒中發(fā)病率為156/10 萬、出血性腦卒中發(fā)病率為62/10 萬,2017 年我國腦出血與腦梗死患者住院人均費用較2007 年分別增長118%和60%,對個人、家庭和社會造成沉重負擔[2]。
中醫(yī)對中風的辨治歷史悠久,且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近年來,有關中風方劑組方規(guī)律的研究較多,但此類研究主要針對某位醫(yī)家、某個時期的中風用藥進行頻次統(tǒng)計分析與用藥規(guī)律挖掘,缺乏對中風辨治在整個歷史時期中演變規(guī)律的認識與考量。本研究采用時間序列相似性分析技術,以中風的常見癥狀與中藥為研究對象,探索治療中風方劑的癥-藥在中醫(yī)歷史中的演變規(guī)律,以期為中風相關研究提供參考。
1.1 數(shù)據(jù)來源 文獻數(shù)據(jù)來源于“國家重點研發(fā)計劃——基于知識元理論與臨床需求深度融合的中醫(yī)古籍整理及專題文獻研究”項目所構建的中醫(yī)古籍智能檢索平臺(http://114.255.40.130:62080/home)。平臺內(nèi)容源自600 余部中醫(yī)古籍,數(shù)據(jù)經(jīng)過了基于知識元理論的人工深度標引,并進行了劃分知識元、提取語義、建立語義關聯(lián)并形成規(guī)范的邏輯數(shù)據(jù)的處理[3-4]。中醫(yī)古籍智能檢索平臺可實現(xiàn)綜合檢索、高級檢索、專病檢索、知識圖譜、輔助決策等功能。專病檢索包括腦卒中、心力衰竭、肝硬化、糖尿病4種重大疾病,檢索模板包含病證、本草、方劑、醫(yī)案、中醫(yī)理論等10 類,檢索結(jié)果以知識卡片的形式按證候表現(xiàn)、脈象、方劑、藥物等知識元分類展示。其中方劑數(shù)據(jù)庫中共收納方劑9萬余首。
1.2 治療中風方劑的癥-藥相關資料的篩選 在中醫(yī)古籍智能檢索平臺的方劑數(shù)據(jù)庫中進行篩選。納入以下資料: ①方劑功用或主治中出現(xiàn)“中風”病名或“半身不遂”“口眼歪斜”“言語謇澀”“昏仆”等主癥中的任意一個;②雖未出現(xiàn)“中風”二字,但病名為其近義詞,如卒中、猝中、急風、真中、類中、卒暴中風、卒暴風、卒急中風、風痱等;③雖未出現(xiàn)“半身不遂”“口眼歪斜”“言語謇澀”“昏仆”字樣,但主癥有其近義詞者,如偏癱、偏枯、口面?僻、語謇、昏不知人、猝倒、暈厥、昏迷等。
排除以下資料: ①方劑功用或主治中所載“半身不遂”“口眼歪斜”“言語謇澀”“昏仆”可明確為其他病因引起者;②僅有“中風”病名,未記錄“半身不遂”“口眼歪斜”“言語謇澀”等主癥或其近義詞,以及臨床表現(xiàn)與主癥不符合的;③方劑的中藥組成記錄缺失或不完整者;④古籍刊刻或成書時間不詳者。
1.3 數(shù)據(jù)整理與規(guī)范 為明確中風常見癥狀,本研究根據(jù)《中醫(yī)內(nèi)科常見病診療指南:中醫(yī)病證部分》[1]《中醫(yī)內(nèi)科學》[5]中記錄的中風證候表現(xiàn)篩選并歸納出21 種中風常見癥狀,即半身不遂、口眼歪斜、言語謇澀、肢體麻木、肢體疼痛、肢體震顫、肢體拘攣、四肢萎縮、意識模糊、項背強直、耳聾耳鳴、痰涎、口噤不開、眩暈、猝倒、昏迷、言語倒錯、頭痛、狂躁、情志異常與飲食異常。為將中風相關方劑的功用或主治中包含的上述21 種中風癥狀進行一一提取,本研究參照《中醫(yī)大辭典》[6]、《中醫(yī)藥學名詞·2004》[7]、《中醫(yī)臨床常見癥狀術語規(guī)范》[8]中的近義詞、同義詞進行標準化與人工判定。同時,中藥名稱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9]、《中藥大辭典》[10]以及中藥編碼規(guī)則及編碼(GB/T 31774-2015)[11]予以規(guī)范。此外,方劑年份參考《中國醫(yī)籍大辭典》[12],依據(jù)方劑所在古籍的成書或刊刻時間進行記錄,最終形成包含方劑編號與年代的癥狀、中藥的(0,1)矩陣。
1.4 數(shù)據(jù)分析方法 本研究采用時間序列相似性分析方法挖掘治療中風方劑中的癥-藥在不同時間中的深層次規(guī)律。形態(tài)相似距離(morphology similarity distance,MSD)是基于歐氏距離且具有一定形態(tài)識別能力的時間序列相似性分析指標。通過計算曲線的MSD 值可分析曲線之間的相似度。MSD 值越小,兩條序列越相似,二者的相關性也越高。研究表明,該方法能夠結(jié)合對象的大小和形狀相似兩個因素進行相似度評估[13]。本研究中MSD計算采用自編R語言實現(xiàn)。
首先,通過計算癥狀、中藥頻次曲線的MSD值來分析癥狀、中藥之間的相似度,確立有效的歷史時期分段后,得到全時期下的癥狀、中藥兩兩之間的MSD 矩陣。同理,根據(jù)歷史時期分段情況,計算不同歷史時期內(nèi)的癥-藥時間序列數(shù)據(jù)的癥狀、中藥MSD 矩陣。其次,為比較不同歷史時期下癥-癥、癥-藥、藥-藥關系的演變趨勢,將所得不同歷史時期的癥-藥MSD 的矩陣值分別進行Z-score 歸一化處理。之后,為探究癥-癥、癥-藥、藥-藥間的相關性情況,對癥-藥MSD 矩陣值進行Spearman 相關性分析,并以Ward.D2 進行聚類,并根據(jù)相關性系數(shù)r及其P值進行篩選。最后,采用R語言的igraph軟件包等繪制熱圖、相關性網(wǎng)絡圖?;跁r間序列相似性分析探討中風方劑中的癥-藥演變規(guī)律的研究流程圖見圖1。
圖1 基于時間序列相似性分析探討中風方劑中的癥-藥演變規(guī)律的研究流程圖Figure 1 Flow chart for the research on the symptomsmedicines evolution in the prescriptions for stroke by time-series similarity analysis
2.1 中風癥-藥時間序列的年代分段確立 時間序列分析需要設置合理的時間分段,間隔過大會丟失細節(jié)信息及形態(tài)特征,間隔過小則會保留較多冗余信息增加計算復雜度。本研究分別設定間隔 年 數(shù) 為 1、 20、 50、 100、 150、 200、 250、500 年,據(jù)此計算頻次曲線的MSD 值。因公元341-599年間的方劑數(shù)量少,空值較多,故將此段時間獨立為一段。在公元600年以后間隔年數(shù)設定為150 年劃分時,MSD 不隨間隔年數(shù)增加而改變,如圖2所示。由此,本研究以150年為間隔年數(shù)確立了10 個時間段(均為公元紀年),分別為341-599(東晉咸康七年-隋開皇十九年)、600-749(隋開皇二十年-唐天寶八年)、750-899(唐天寶九年-唐光化二年)、900-1049(唐光化三年-北宋皇祐元年)、1050-1199(北宋皇祐二年-南宋慶元五年)、1200-1349(南宋慶元六年-元至正九年)、1350-1499(元至正十年-明弘治十二年)、1500-1649(明弘治十三年-清順治六年)、1650-1799(清順治七年-清嘉慶四年)、1800-1949(清嘉慶五年-新中國成立)年。如此劃分與歷史上朝代的更替具有較高的相似性。最終得出了全歷史時期(即公元341-1949 年)的癥-藥MSD 值,并根據(jù)各年代時間序列計算各歷史時期分段的癥-藥MSD值。
圖2 不同間隔年數(shù)設置下的中風方劑癥-藥頻次曲線的形態(tài)相似距離(MSD)值Figure 2 The MSD value of symptoms-medicines frequency curve for the stroke associated prescriptions at various interval years
2.2 方劑數(shù)據(jù)收錄情況 根據(jù)前述標準,最終共收集了公元341-1949年間的2 065首治療中風的方劑,涉及中醫(yī)古籍258本。各時間段收錄中風方劑的古籍數(shù)量和處方數(shù)量見表1。
表1 不同時間段收錄中風方劑的處方數(shù)量及古籍數(shù)比較Table 1 Comparison of the amount of the stroke associated prescriptions and ancient medical works at various historical periods
2.3 中風方劑癥-藥時間序列的癥-癥相關性演變分析 癥-癥相關性分析結(jié)果顯示,最終形成3 類有關中風的癥狀群。癥狀群Ⅰ包括半身不遂、言語謇澀、口眼歪斜、意識模糊、口吐痰涎、肢體麻木、肢體疼痛、肢體拘攣(0.64 ≤r≤1,P<0.001);癥狀群Ⅱ包括眩暈、耳聾耳鳴、肢體震顫、言語倒錯、頭痛、狂躁、項背強直、飲食異常(0.78 ≤r≤ 1,P<0.001);癥狀群Ⅲ包括猝倒、昏迷、口噤不開、四肢萎縮、情志異常(0.76 ≤r≤ 1,P<0.001)。
在歷史演變方面,如圖3-A ~F所示,從公元1050-1199年開始,癥狀群Ⅰ與癥狀群Ⅱ呈現(xiàn)顯著負相關(-1 ≤r≤ -0.37,P<0.001),而癥狀群Ⅲ與癥狀群Ⅱ、癥狀群Ⅰ在不同歷史時期顯示出不同的相關性。在前3 個歷史時期(公元341-599 年、600-749年、750-899年)內(nèi),癥狀群的認識尚未形成;在公元900-1049 年中,癥狀群Ⅰ雛形出現(xiàn);至公元1050-1199 年,3 類癥狀群已基本形成,且與全時期的癥狀群最為相似。
圖3 各時期中風癥藥時間序列相似度分析的癥-癥熱圖Figure 3 Symptoms-symptoms correlation heatmap in stroke symptoms-medicines similarity analysis of time series at various historical periods
2.4 中風癥-藥時間序列的藥-藥相關性演變分析 全時期的癥-藥時間序列中共記錄中藥643 味,為防止低頻詞中藥干擾頻次曲線的相似性判斷,篩選出頻次排前100位的中藥進行分析。將各時期下中藥與中藥的MSD進行Z-score歸一化處理,其MSD值越小,Z-score值亦越小,而其藥對相關性則越高。部分藥對(30 個)在不同時期的演變情況見圖4。
圖4顯示,麻黃-牛膝、防己-葛根、防己-秦艽、川芎-獨活、附子-肉桂、川烏-附子、當歸-麻黃、半夏-遠志、附子-麻黃、川烏-防己、附子-秦艽在整個歷史時期中的Z-score 值均偏低,其相關性較好,尤其早期、中期最為顯著,部分藥對如附子-肉桂、川烏-附子、川烏-防己、附子-秦艽等在歷史后期相關性略有下降;何首烏-菊花、葛根-梔子、枸杞子-菊花、人參-熟地黃、甘草-熟地黃在整個歷史時期中的Z-score 值也偏低,其相關性較好,尤其中期、后期最為顯著;防風-枸杞子、枸杞子-肉桂、川烏-枸杞子、川芎-枸杞子、枸杞子-人參、麻黃-肉蓯蓉、何首烏-細辛、枸杞子-牛膝、薄荷-川烏、薄荷-附子、薄荷-肉桂、人參-香附、薄荷-川芎、薄荷-防風在歷史早期的Z-score 值偏高,其相關性較差,中后期相關性顯著提高。
圖4 各歷史時期中風癥藥時間序列相似度分析的部分藥-藥間形態(tài)相似距離(MSD)值的Z-score值熱圖Figure 4 Z-score heatmap of partial medicinesmedicines MSD in stroke symptoms-medicines similarity analysis of time series at various historical periods
同時,將用藥頻次居前100位的中藥兩兩之間的MSD 值進行Spearman 相關性分析。當相關性系數(shù)r>0.54,P<0.001 時,該100 味中藥最終形成4 類中藥群,結(jié)果見表2。其中,中藥群Ⅰ主要可歸為解表藥、補虛藥、祛寒藥、平肝熄風藥、化痰止咳平喘藥,中藥群Ⅱ主要可歸為補虛藥、解表藥、清熱藥、安神藥、理氣藥,中藥群Ⅲ主要可歸為清熱藥、祛風濕藥、理氣藥、補虛藥、活血化瘀藥,中藥群Ⅳ主要可歸為解表藥、祛風濕藥、活血化瘀藥、利水滲濕藥、補虛藥。
表2 中風方劑藥物中用藥頻次居前100位的中藥分組情況Table 2 Clustering of the leading 100 medicines of the medicines in prescriptions for stroke
2.5 中風癥藥時間序列的癥-藥相關性演變分析 圖5顯示,半身不遂、言語謇澀與川芎、當歸、防風、川烏、附子、麻黃、肉桂在整個歷史時期中的Z-score 值均偏低,其相關性較強,其中與川烏、附子、麻黃、肉桂在歷史后期的Z-score值有所升高,相關性有所下降;半身不遂與熟地黃的Z-score 值在歷史早中期偏高,后期偏低,即早中期相關性較弱,后期相關性顯著提升;口眼歪斜與防風、天麻的Z-score 值在整個歷史中均偏低,相關性較強,尤其歷史中后期相關性顯著,而口眼歪斜與防己、藁本的Z-score 值在歷史早中期偏低,后期偏高,即早中期相關性較明顯,后期相關性較弱;眩暈與干姜在整個歷史時期中的Z-score 值均偏低,其相關性較強,與薄荷、枸杞子、何首烏、肉蓯蓉的Z-score 值在歷史早中期偏高,后期偏低,即早中期相關性較弱,后期相關性顯著提升;猝倒、昏迷與羚羊角、犀角在整個歷史時期中的Z-score 值偏低,其相關性較強;口噤不開與白附子、白芷在在整個歷史時期中的Z-score值偏低,其相關性較強,尤以中期最為顯著。
圖5 各歷史時期中風癥藥時間序列相似度分析的部分(30個)癥-藥間形態(tài)相似距離(MSD)值的Z-score值熱圖Figure 5 Z-score heatmap of partial symptomsmedicines MSD in stroke symptoms-medicines similarity analysis of time series at various historical periods
同時,根據(jù)全歷史時期的MSD值進行Spearman相關性分析,篩選出相關性系數(shù)r>0.99,P<0.001的癥-藥關系共1 030組。根據(jù)其所在癥狀群與中藥群,繪制網(wǎng)絡關系圖(圖6)。圖6顯示,癥狀群Ⅰ與中藥群Ⅰ相關性最顯著(232 組),其次是中藥群Ⅲ(6組),但與中藥群Ⅱ、中藥群Ⅳ無相關性;癥狀群Ⅱ與中藥群Ⅱ相關性最顯著(251組),其次是中藥群Ⅳ(151組)、中藥群Ⅲ(86組)、中藥群Ⅰ(13 組);癥狀群Ⅲ與中藥群Ⅰ相關性最顯著(169 組),其次是與中藥群Ⅲ(88 組)、中藥群Ⅳ(34組),癥狀群Ⅲ與中藥群Ⅱ無相關性。
圖6 中風癥狀與中藥的相關性網(wǎng)絡展示圖Figure 6 Network graph for the correlation of stroke symptoms and medicines
3.1 中風癥狀群的認識 中風首次作為中醫(yī)病名,可追溯至《金匱要略·中風歷節(jié)病脈證并治篇》:“夫風之為病,當半身不遂,或但臂不遂者,此為痹,脈微而數(shù),中風使然”[14]。由此發(fā)端,歷代醫(yī)家在此基礎上不斷深入探索,對中風病因病機的認識出現(xiàn)了外風與內(nèi)風兩種觀點;至元代,王履繼承劉河間、李東垣、朱丹溪等前人中風學術思想[15],提出“因于風者,真中風也;因于火,因于氣,因于濕者,類中風而非中風也”[16],首次從病因角度將中風分為真中風與類中風兩類。
本研究發(fā)現(xiàn),中風常見癥狀可分為3組,即包含半身不遂、言語謇澀、口眼歪斜、意識模糊、肢體麻木等的癥狀群Ⅰ,可以被認為是真中風癥狀群;包含眩暈、頭痛、肢體震顫、言語倒錯等的癥狀群Ⅱ,可被認為是類中風癥狀群;包含猝倒、昏迷、口噤不開等的癥狀群Ⅲ,可被認為是急中風癥狀群。同時,癥狀群Ⅰ與癥狀群Ⅱ呈顯著負相關,而癥狀群Ⅲ則與癥狀群Ⅰ、Ⅱ均呈現(xiàn)不同程度的正相關。這與現(xiàn)代醫(yī)學急性腦卒中的病位分型有類似之處。一般認為,真中風與前循環(huán)腦梗死或有肢體偏癱型腦卒中的臨床特征基本一致,類中風多與后循環(huán)梗死、腔隙性腦梗死有關,屬于無肢體偏癱型腦卒中的臨床類型[17]。
唐代及唐以前,中風病名含義較為廣泛,外風學說盛行,“風痙”“風濕痹”“痙證”等亦被歸入中風范疇[18],故本研究中公元341-599年間的相關癥狀未表現(xiàn)出聚類特征。至北宋《太平圣惠方》《圣濟總錄》均設立中風專篇,眾醫(yī)家認為“中風”逐漸局限,開始成為一種特定疾病[18]。在公元900-1049 年間,真中風癥狀群的雛形已出現(xiàn),但類中風癥狀群尚未清晰。至公元1050-1199 年間,中風常見癥狀已基本形成了3 組癥狀群,其中真中風癥狀群與類中風癥狀群呈現(xiàn)顯著負相關,說明唐朝后期已初步形成真中風癥狀群的基本認識。至北宋時期,中醫(yī)醫(yī)家已經(jīng)能夠明確區(qū)分真中風、類中風。可以推測,金元時期劉河間、李杲、朱丹溪、王履等正是在此基礎上完成了真中風與類中風的理論提煉與經(jīng)驗總結(jié)。
3.2 中風中藥群的認識 中風病是在氣血虧虛的基礎上,由外風侵襲引動內(nèi)風,或火、濕、痰、瘀等因素阻于脈絡導致陰陽失調(diào)、氣血逆亂而引起。中風病為本虛標實之病證,氣血虧虛為本,風、火、氣、痰、瘀等為標[19]。針對本虛的補虛藥涵蓋補氣、養(yǎng)血、助陽、滋陰各方面,可以扶助人體正氣;標實中治“風”是其主要治法,解表藥、祛風濕藥、祛寒藥等以疏散外風為主,平肝熄風藥、安神藥等以平熄內(nèi)風為主。
本研究發(fā)現(xiàn),頻次居前100位的中藥依據(jù)其兩兩之間的MSD 可聚類成4 組中藥群,其中解表藥與補虛藥在中藥群Ⅰ、中藥群Ⅱ中占比居前。盡管中藥群Ⅰ與中藥群Ⅱ中所包含的中藥類型接近,但兩者差異較大,中藥群Ⅰ多為辛溫辛熱、甘溫大熱之品,而中藥群Ⅱ多為辛涼微苦、甘平甘寒、苦寒之類。此外,活血化瘀藥、理氣藥、化痰止咳平喘藥等類別幾乎覆蓋所有中藥群,且占比均較高。
本研究還發(fā)現(xiàn),中藥群Ⅰ中的附子-麻黃、附子-肉桂、川烏-附子等辛溫、辛熱中藥間配伍在整個歷史時期相關性均較強,在中后期略有下降;而中藥群Ⅱ中的何首烏-菊花、枸杞子-菊花、柴胡-梔子等輕苦、微辛、苦寒、甘溫、甘平、甘涼中藥的配伍在整個歷史時期相關性亦偏強,中后期顯著上升。此外,中藥群Ⅰ中川烏、肉桂、麻黃、附子等與中藥群Ⅱ中薄荷、枸杞子、何首烏等在歷史早期相關性較弱,在歷史后期相關性逐漸提高。由此可見,中風方劑中的中藥配伍日趨廣泛,類似性味與功用如辛溫、辛熱中藥之間的配伍逐漸減少,但取而代之的是不同性味、各類功用的中藥廣泛配伍使用,也標志著中風治法組合的豐富與完善。
3.3 中風癥-藥關系的認識 有學者認為,“外風”病因是當時醫(yī)家的認識局限[20]。歷代醫(yī)家對中風病因病機及辨治不斷闡述發(fā)展,已基本形成了對“外風”與“內(nèi)風”的認識。真中風(外風)與類中風病因迥異,治法有別,真中風“因于風”,隨之產(chǎn)生氣、火、痰、瘀等病理因素,治療首在治“風”,兼治其他病理因素;類中風“因于火,因于氣,因于濕……”,或痰或瘀,亦或合邪為病,并隨之產(chǎn)生“內(nèi)風”等其他病理因素[21],其治療需要綜合更多治法。因此,真中風癥狀群僅與中藥群Ⅰ、中藥群Ⅱ密切相關,而類中風癥狀群與4組中藥群均緊密相關,通過二者與各中藥群的網(wǎng)絡圖便可窺一斑。
本研究還發(fā)現(xiàn),與真中風癥狀群密切相關的中藥群Ⅰ中,辛溫類的解表藥、祛寒藥等的應用最廣,如麻黃、防風、獨活、川烏、附子等可辛溫助陽、溫經(jīng)散寒,與半身不遂、言語謇澀在歷史早期時相關性最為顯著。與類中風癥狀群密切相關的中藥群Ⅱ中,薄荷、石斛、枸杞子、何首烏、肉蓯蓉等與眩暈的相關性在歷史中后期逐漸提高,表明類中風治法以辛涼散邪、輕清宣透、柔肝養(yǎng)陰、補腎填精等最為突出[22]。與急中風癥狀群密切相關的中藥群Ⅲ中,犀角、羚羊角二者可清心肝熱、開竅醒神,與猝倒、昏迷在整個歷史時期中始終具有較強的相關性,表明了二者在治療急中風閉證中的關鍵地位。
現(xiàn)代以來,從《中風病中醫(yī)診斷、療效評定標準》[23]到《中醫(yī)內(nèi)科常見病診療指南:中醫(yī)病證部分》[1],均認為中風病屬內(nèi)風,排除了真中風(外邪侵襲而引發(fā)的外風)的外因思想。有研究將真中風與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感染性疾病等同[24],實則是將中醫(yī)解表、祛風等概念與西醫(yī)之抗感染混為一談,外因并不能等同于外界病原微生物。程門雪先生認為,外風與內(nèi)風之辨更應著眼于病因病機之表里、虛實、寒熱,外風是表,內(nèi)風是里,然表邪可以入里,里病亦可及表;外風多實,其實中有虛,內(nèi)風多虛,其虛中又有實;外風多寒,內(nèi)風多熱,其寒熱之不同亦錯綜復雜。從辨證用藥來看,不必強求外風與內(nèi)風的劃分,外風之藥不局限于羌活、防風、麻黃、桂枝等,菊花、桑葉、天麻、蒺藜等亦為祛外風藥[25]。藥有辛溫辛涼之別,針對不同病因病機,不應偏廢。因此,本研究發(fā)現(xiàn),雖然中風癥狀可大致分為真中風、類中風、急中風三類,但其相關中藥則并未涇渭分明,其配伍更是各類雜糅。故喻嘉言論中風病時提出,“治雜合之病,必須用雜合之藥,而隨時令以盡無窮之變”[26],將治外風、內(nèi)風、氣、痰、火等諸法雜合于一方之內(nèi),有先有后,有緩有急,方是正途。
綜上,本研究采用時間序列相似性分析方法,對治療中風方劑的癥-藥信息進行了深度挖掘,發(fā)現(xiàn)了有關中風的相關性較高的癥-癥、藥-藥、癥-藥關系及其歷史演變規(guī)律:中風癥狀在歷史演變中逐漸形成真中風、類中風與急中風3組癥狀群;與其密切相關的中藥群可分為4類,各癥狀群與各中藥群關系迥異;各中藥群間的配伍日益豐富,治法組合也逐漸完善。挖掘所得結(jié)果或可為中醫(yī)藥治療中風的理論發(fā)展和臨床應用提供參考。然而,本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由于部分癥狀與藥物在某些歷史時期中的頻次較低,不利于時間序列的相似性判斷,未來研究可通過優(yōu)化技術手段以進一步深入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