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黑龍江·化民
老鄭和老裴在同一個單位工作,兩人都愛釣魚。老鄭釣魚愛鉆研,把釣技、釣餌琢磨得透徹見底,明明白白,用的釣具也頗為講究,緊跟潮流不斷更新。而老裴釣魚屬“心情釣”,不管魚大魚小、魚多魚少,圖的是一個興趣。他對釣具的要求更是隨便,使著順手、能使得住就是好家什,只要還能用就想不起來換新的,用他的話講:“能釣魚就行,沒那么多講究。”
從20世紀80年代起,老鄭和老裴就結伴騎自行車去松花江釣魚,老鄭每次都比老裴釣得多。老裴對此心悅誠服,他曉得自己缺少的就是老鄭釣魚時的那份執(zhí)著。
時逢1985年夏季汛期,這天他倆去松花江附近的一個野泡子釣魚。江里漲水,泡子也跟著漲,他倆一周沒來,泡子的水漫上了淺灘,以前的釣位已被淹,離岸邊十幾米遠的位置水深才1尺多。有幾個孩子腰間掛著魚簍,站在沒膝的水里用一把竿釣鯽魚。老鄭一見有戲,立即做起涉水釣魚的準備。老裴勸阻說,站在水里釣魚實在不方便,就算魚多,也釣不出興趣,還是坐在岸上方得施展。這時有一個孩子釣上來一條半斤多重的大鯽魚,老鄭頓時雙眼放光:“還愣著干啥呀?趕快脫鞋下水吧!”可老裴仍固執(zhí)己見,說什么也不肯下水釣,隨即告別老鄭獨自去了不遠處的大江邊。
有些人,釣著釣著卻分道揚鑣;有些人,釣著釣著則成了莫逆之交
傍晚,老裴按照走時約定的鐘點來找老鄭一道回家。老鄭站在水里雕塑似的擎著魚竿,死盯著浮標,老裴一連朝他喊了好幾聲,他才戀戀不舍地上岸。老鄭悶著頭往下解著腰間沉甸甸的魚簍,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他還在為剛剛從手中滑脫的一條大鯽魚懊悔不已。老鄭冷不丁發(fā)現(xiàn)老裴正兩眼發(fā)直盯著他的小腿看,以為老裴是被當啷在他小腿邊的魚簍里的鯽魚所震驚,這才露出得意之色:“這些都是下午釣的,上午比這還多,讓我裝進三角兜里,放在岸上水坑里了。不是我說你,怕吃苦還想釣到魚?怎么樣,大江不行吧?”
老裴沒接話茬兒,趕忙從一只腳上脫下解放膠鞋,瞪起眼睛大喊一聲“別動”,掄起膠鞋照準老鄭的小腿肚子“啪啪”就是幾下子。老鄭被他抽得一跳老高,大聲喝問:“你這是干什么?”
老裴指著掉在地上已經縮成一個球的螞蟥說:“你說干什么?腿肚子都被螞蟥叮出血了,真是釣魚連命都不要了!”
老鄭這才消了火氣,狡黠地看著老裴說:“不就是一條螞蟥嘛,小意思!你這是看我釣著魚了心里不平衡呀!我看看,你釣的魚呢?”
老裴不慌不忙地從編織筐里拎出一個棉線魚簍,里面是一堆嘎牙子和幾條不大的鲇魚。他抖摟一下魚簍,笑著說:“怎么樣,咱沒遭你這份兒罪,釣得也不賴吧?”
老鄭哈哈大笑,不屑地說:“快別自我安慰了,連一條帶鱗的都沒釣著,還說釣得不賴呢!說不好聽的,這樣的魚長手就會釣?!?/p>
“管它啥魚呢,有魚上鉤就過癮,回去照樣是一盤下酒的好菜!” 老裴悠然自得地回敬道。
老鄭見老裴對自己豐碩的魚獲不以為意,很是失望,覺得老裴不是一個真正的釣魚人。
一晃到了20世紀90年代,由于江里已經無目標魚可釣,癮大的釣魚人只好選擇了應時而起的按天收費的釣魚池,老鄭和老裴也由野釣轉為池釣。開始兩人輪流做東,后來干脆AA制了。沒過多久,老鄭添置了一輛摩托車,老裴依舊騎著舊自行車,由于車速不同,兩人就不再相約出釣了。
這天,老鄭和老裴不約而往,先后去了同一個魚池。老鄭來到魚池時,天還沒亮,他見上次看好的釣位還空著,便暗自高興,隨即又為當天不是魚池放魚的日子而略感遺憾。他摸著黑,快速下好三把長竿。
這個魚池的前身是一片野泡子,離大江不遠,當?shù)剞r戶稍加修整便做了釣魚池。魚池底部深淺懸殊,水面寬窄不定,多彎多角,投放進去的魚不太好釣。平時比較容易出魚的窩點人擠人、竿相連,而那些淺灘末角則不見人影。老鄭這次肯光顧這里是緣于上次釣魚的經歷。那天,他先是在離江邊較遠的一個用推土機推出來的長方形魚池釣魚,上午釣得還可以,不料下午突然起風,而且越刮越大,魚池四周沒有遮擋,以至于波浪翻涌,浮標看不清楚,魚竿也十分難拋。老鄭怕?lián)p傷魚竿,不情愿地提前收竿了。他釣魚不計遠近,哪兒出魚就奔哪兒釣,從不做賠本的買賣?;厝サ穆飞?,他見天色還早,便騎摩托車下了土道,把車駛進了這個靠江邊的魚池。他早就知道這個魚池,只因其出魚的情況不甚理想,所以一直沒來。魚池處在洼地,岸邊土坡上長了許多柳樹毛子,水面比先頭那個池子平靜多了,浮標清晰可辨。老鄭在釣魚人扎堆兒的釣位轉了轉,聽人議論說,魚池老板為了招攬生意,上周放魚時特意放了八條6斤多重的鯉魚,直到現(xiàn)在還沒人釣上來一條。老鄭聞此,不免心動。他仔細觀察這些人使用的魚餌、魚線吃水的深度、魚竿的長短,在岸邊徘徊許久,這才決意在此一釣。
不久,老裴騎著自行車來了。他拐上一條小道,直接奔向平日釣魚的老釣位。釣位在魚池把頭兒位置的一個末角,這里水淺,鮮見大魚,卻很幽靜,岸邊的雜草野花無人踩踏,長得十分茂盛。老裴跟別人花一樣的錢,在這里釣的多是一些池中土生土長的小雜魚,他卻無怨無悔,一得空閑便來這里揮竿尋樂。老裴坐下后,整個人便被釣位兩旁的柳毛子遮擋住了,從別處朝這兒望,只見魚竿動,卻看不到揮竿的人。老裴和老鄭雖然同在一個魚池里釣魚,但誰都沒看見誰。老裴用一長一短兩把魚竿,長竿上的兩枚大鉤被大餅蛋包著,短竿上的小鉤掛的是紅蚯蚓。他用的浮標是那種手工卷制的塑料標,還是幾年前買的,有5角錢一支的,也有1元錢三支的。后來進入21世紀,很少有人再用這種塑料卷標了,可他使著順手,看著舒服,一直沒更換。
老裴下好魚竿,洗了洗手,拿出毛巾把手擦干,開始慢條斯理地安裝抄網(wǎng),然后鄭重其事地把抄網(wǎng)放在伸手可得的位置上。其實,他在這里釣到的最大的鯽魚也不過五六兩重,抄網(wǎng)從沒派上過用場,可他每次在這里下完魚竿后,做的第一件事都是滿懷信心地支好抄網(wǎng)。
老鄭果然出手不凡,拋竿后不久就接連釣獲兩條二三斤重的鯉魚,讓周圍的人很是羨慕。有人見他身邊還空著一個釣位,正要搬過來,卻被一個剛來的大眼睛年輕人搶得先機,在這里撂下了家什。老鄭正釣得手順,一心奔6斤的大鯉使勁兒,不想身旁多了一個競爭者,心里有些不快,但又說不出什么。
年輕人是個釣魚新手,總要多次拋竿才能拋到位,有時甩丟了魚餌又得重來幾下子。老鄭不勝其煩,不時用眼角瞥他,眉頭聚在一起。好在這個年輕人下竿后一直沒有魚情,這才使得老鄭心里稍釋。
老裴短竿的浮標送上來了,他提竿在手,竿梢顫動,一條土生的鯽魚上岸了。他握住鯽魚,眼睛樂成一條縫,嘴里贊道:“個頭不小哩!”時候不大,他又釣上來一條色彩鮮艷的鳑鲏魚。他驚嘆道:“這么漂亮的葫蘆子還是頭一次看到,吃掉可惜了!”他小心翼翼地從魚唇上摘下鉤,把魚輕輕放回水里,魚早已游得不見了蹤影,他兀自望著池水笑呢。
中午時分,一些人到魚池的涼棚下喝酒吃飯去了,老鄭手里掐著一瓶啤酒仍在原地堅守著。魚池有半數(shù)的人一無所獲,而老鄭的魚護里已經游著五條鯉魚了,成績遙遙領先,可他卻黑著一張臉,心里正在犯堵,連進到嘴里的啤酒都變得毫無滋味了。原來,剛才他旁邊的那個大眼睛年輕人釣上來一條6斤多重的紅尾巴梢鯉魚,這正是老鄭一心撲奔的目標,可偏偏讓這個連魚竿都拋不好的年輕人得手了。他有些憤懣地想:這個年輕人要是不來這兒湊熱鬧,這條大鯉魚肯定是我的囊中之物。
自此,只要年輕人的魚護傳來響亮的擊水聲,老鄭的心就一陣鬧騰,煩亂難禁。
下午2時剛過,老裴長竿的浮標被魚拽沉了。魚池這時已有兩個多小時沒出鯉魚了,老裴這里也安靜好一會兒了,他略顯困倦地把手伸向魚竿。傳到手里的感覺卻讓他一激靈,立即站起身來。魚竿彎彎,不停抖動,水中的鯉魚由遠而近。老裴滿臉掛笑,從容地遛著水中的獵物,并尋得時機,左手抓起備好的抄網(wǎng)。老裴用的是齊竿短線,魚遛至近岸時,被他干凈利落地抄進網(wǎng)里。摘下鉤的鯉魚不足3斤,老裴的嘴竟樂得半天沒合攏,他把魚直接裝進一個塑料袋里,看了看魚護里那幾條經過篩選留下的“舊相識”,嘴里嘀咕說:“你們今天走運,咱也換一換口味!”說罷,魚護來了個底朝天,落水的魚兒歡快地游走了。老裴拿出小靈通,美滋滋地撥通了兒子的手機號碼,讓兒子和兒媳晚上來家吃飯。他收拾完畢,哼著小曲兒打道回府了。
紅日西墜。老鄭附近的釣魚人都先后走了,大眼睛年輕人在晚飯前就歡喜地馱上“戰(zhàn)利品”回去了。老鄭的信心開始動搖,他再次詢問魚池老板:池子里6斤重的鯉魚是不是早被釣光了?魚池老板信誓旦旦地再次向他保證:“還有七條沒出水?!?/p>
通過釣魚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和他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
水里的浮標終于看不清楚了,老鄭眼里的焦灼變成了徹底的失望,他收竿了。暮色中,老鄭帶上釣獲的七尾鯉魚,揮打著撲面而來的蚊蟲,心有不甘地跨上了摩托車……
現(xiàn)在,退休后的老鄭和老裴依舊釣著各自的魚。老鄭把摩托車換成了輕便的電瓶車,照舊是江里哪兒出魚就奔哪兒,冰箱里總是塞滿了吃不了的魚。老裴出釣,已由騎自行車改為乘公交車,就近在江汊快樂地釣著小雜魚,如若遇到一條像樣的魚就如同中彩了一般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