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烈
久別重逢的我們
談論起少年時代
漫似浮游在記憶的死海
側(cè)身打撈水面上
破碎的星光
時間凝固在一些靜止的畫面
我們在其中追逐打鬧
我一路小跑穿過操場
誰拽住你的胳膊轉(zhuǎn)身撕打
他說了粗魯?shù)男υ挶涣P站香樟樹下
那是永恒的十幾歲
談天、做夢,揮霍春風
在夏天的盡頭
孩子們獲得了一組身份數(shù)字
冰冷,單薄,卻成為了翅膀
我們曾經(jīng)抱成一團
反復爭吵又和好
最終被大風分開,星散
從此獨立掌管個人物品
檔案,鑰匙,笑容,父母給予的姓和名
遠行,逐漸成為“單位人”
學著辨認相同的口音
開始創(chuàng)建生活的族群
占據(jù)不同城市里的一套商品房
長成以前從未想象過的人
我們被生活網(wǎng)羅
丈量著各自的函數(shù),波峰與波谷
日復一日,習得現(xiàn)實
偶爾醉酒,流淚
試圖把意義從身體里剝除
當旅程過半,無人愿意自問
是否幸福,是否能就此止步
信風有時不期而至
少數(shù)人鼓起過海的帆
登涉未命名的岸
但多數(shù)人會沉入銀河
那些曾被忽視的詞語
樂觀、開朗、理性……
二十年后的我們都想抓住
在深夜,一萬次地泅渡
——記一次與高中數(shù)學老師劉紅的師生團聚。給你們,特別是呂靜、曹小紅。
十七歲那年,我出門遠行
從此慣于在交通工具里容身
車票兌付了少年時的大半光陰
時間可以換算為里程
比起高闊遼遠
我更熱衷車窗捕捉到的限定畫面
不是厭倦單一,或者害怕一成不變
僅是熱愛流徙中被馴服的永恒
給風景構圖
窗框使用各自的線條語言
那些銹跡斑駁的鐵欄
或是絕對沉默的塑膠封條
我熟知,敞開窗戶的中巴車
隨時迎候不知名的風,翩然陌生的造訪
也見過雨水在密封窗外
俯身抱住和諧號,涕淚橫流的模樣
地鐵窗外,電子屏幕持續(xù)灌輸
都市與人相伴共生的親昵形象
實則我們的生活全被拋注
在換乘通道,個人無所依傍
道路兩旁長出了夾竹桃和孤獨,還有美學
它自動取景,編輯世界
圖像不能挑選,但是可以修改
然后反復被新的熱情覆蓋
我將漂浮,將容身于道路
這件事被決定得很早
早于日出時分山霧的巨大升騰
也早于村口的首班車六點鐘清亮的喇叭聲
那時頭一聲雞鳴剛落地,木門咯吱作響
奶奶和爺爺先后踏進朦朧天光
屋檐下,他們低聲互相確認
“把雞蛋都煮了,讓妹姊帶到路上”
對那個已經(jīng)過去的冬天
我始終沒有正式告別
無論肉身離開多遠
都說了不算
靈魂反復進入,在同樣的場景
那里汗水累累,但收獲不必回應你
信念膨大,但無處駐扎
希望像窗燭一樣靈動,但它遠在星天之外
那是北方貧瘠的土壤
我也曾埋下種子
幼小的,頑強的
卻終究沒能突破外部秩序
我還沒有完成自己,在那片土地
所有的規(guī)則漠然而又嵯峨
只有時間磅礴流動
它碾過我,毫不猶疑
責任編輯?張?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