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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足夠陡峭的敘事角度

        2023-03-13 01:34:00蘇童
        北京文學(xué) 2023年3期
        關(guān)鍵詞:漂浮物野心骨頭

        蘇童

        曹譯的《木鳶》里有一些不明漂浮物,乍看灰冷,細看艷麗,色澤與形狀流行、眼熟,它們給讀者造成了熱烈而豐腴的視覺沖擊,卻難以標(biāo)注歸類,那究竟是想象力的紡織品還是泡沫?是流行文學(xué)掉落的金屬飾片,還是某些黑暗系電影的元素泛濫?從某種意義上說,識別這些漂浮物的美學(xué)價值,可能就是在識別這篇小說的文學(xué)品質(zhì)。

        瘋癲與死亡不僅屬于哲學(xué),也是文學(xué)的兩大宿營地。很多青年寫作者喜歡去此處一游,像是去某個網(wǎng)紅地打卡,也像狗狗追逐誘人的骨頭一樣,去尋找死亡與瘋癲這兩根骨頭。但這兩塊骨頭其實很硬很難啃,它是苦澀的、腥氣的、難以吞咽的。我們常常在閱讀一篇關(guān)于死亡與瘋癲的小說之后,發(fā)現(xiàn)作者早就擅離職守,那些深奧的骨頭被扔在地上,像一堆破碎的被洗劫了的玩具,率性的游戲結(jié)束了,瘋癲沒有得到尊重,死亡也一樣無足輕重,剩下讀者悵然若失。

        《木鳶》幸免于難。曹譯是聰慧而小心的,她似乎預(yù)計了人們的擔(dān)憂,當(dāng)我們讀完這個習(xí)作,預(yù)想的警報并未發(fā)生,我們反而聽見了作者赤誠的告白,死亡與瘋癲,我無意冒犯你們,但請你們來做貴賓,替我講一個故事。

        是的,為了一個故事,為了講一個故事。

        《木鳶》里的死亡與瘋癲,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工具化的,它們更像是一對畫筆,用以勾勒冷色或者黑色底調(diào),用以構(gòu)架一個足夠陡峭的敘事角度。這樣的知趣與得體,恰好也是值得贊賞的。一個小說的成敗,往往與作者的野心無關(guān),野心并不能從敘事中索取寶藏,而敘事是小說之本,敘事本身是反對野心的,它要求熱情、自然,也要求知趣、得體,換句話說,野心擺設(shè)的危局,都要靠低調(diào)謙遜的敘事去挽回。

        《木鳶》有諸多流行小說的元素,母小說本身還套著一個子小說,但本質(zhì)上它不是一個流行通俗小說。小說的文字從始至終處于歷險之中,不是致力于懸念與驚悚,而是致力于故事的飛行能力,這努力非常清晰,也有成果。所有的好故事都有一定的飛行能力,《木鳶》也如此,小說篇名對應(yīng)墨子造木鳶的典故,本身是對飛行的膜拜與禮贊,千辛萬苦制造出來的木鳶,飛翔很短促,但足夠綺麗。

        小說里的人物關(guān)系設(shè)置像兩面對峙的刀片,鋒利,閃著寒光。兩個室友是觀察者與被觀察者,也是殺人者與被害者。后者的身份多義,他是個老師,他是木鳶制作者,還在寫一篇神秘的小說。敘事者的身份最初隱而不宣,漸漸水落石出,其實是一個服藥期的精神病人。驚悚在有條不紊的敘述中一點點堆砌,像山一樣站起來,有了高度。最后我們發(fā)現(xiàn)敘事者存在真實的意義,他可能是那篇神秘小說隱身的合作者,也可能是那篇小說的篡權(quán)者和改寫者,結(jié)尾是殺人。這樣,兩個室友本身都成為了小說。

        曹譯的這篇習(xí)作讓人驚喜。讓人驚喜的還有她的文字突然之間迸發(fā)的光亮?!八繉懸惶?,那影子就深刻一點,直到影子和他寫下的小說一樣深刻。”

        衷心希望曹譯的寫作也是這樣,與她的影子一樣,越來越深刻。

        責(zé)任編輯?侯?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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