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莎朗·德蕾珀
到十月底,學(xué)校的融入活動擴大了范圍?,旣悂喓图獱枀⒓恿嗣佬g(shù)課和體操課,弗萊迪和威利開始上科學(xué)課。至于我——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有機會上各種不同科目的課!
現(xiàn)在,下課鈴響之后,我再也用不著想象外面走廊里是什么樣兒,因為我自己就在外面呢。這太棒了!我坐在電動輪椅上穿過人群,就像個大功率的割草機在厚厚的草坪上開動。
有時候會有同學(xué)對我招手或者問一句:“怎么樣?”時不時地,還會有人陪我一起走到下節(jié)課的教室去。多酷??!
不過“融入活動”并不意味著我能融入所有的活動。我總是坐在教室后面,在那兒憋得要發(fā)狂,因為我知道問題的答案,卻說不出來!
“‘尊嚴(yán)是什么意思?”幾天之前的一節(jié)課上,老師問。我當(dāng)然知道,也舉了手,可是老師壓根兒沒發(fā)現(xiàn),因為我的動作幅度太小,可我沒辦法舉得更高了。再說,就算老師點我了,又能怎么樣呢?我又沒法大聲說出回答。真是令人沮喪。
這個月初開家長會的時候,我爸媽來了,見到了香農(nóng)老師和其他的任課老師。香農(nóng)老師沒把我留在某個角落里不管,而是把我拉到參加融入項目的那些老師的圈子里。她可真好!
她拍拍我的輪椅扶手,笑著說:“這孩子真的不錯,聰明著呢!她會成為我們這個項目的明星!”
我像往常一樣踢腿尖叫。我想如果我能動,一定已經(jīng)撲上去吻她了,不過那樣可能有點太煽情了吧,我猜。
“嗯,我們當(dāng)父母的一直知道她是個聰明孩子,也該讓別人了解她了?!卑职謱ο戕r(nóng)老師說,“能有這個機會讓大家知道她能做什么,我們真的很感激。”
媽媽特別高興的是,得知學(xué)校給我指定了一個“行動助理”——屬于我自己的生活老師。
“總算盼到了!”媽媽說,語氣里透著寬慰,“我們已經(jīng)申請了好幾年了?!?/p>
“太多文件手續(xù),費時費錢——這系統(tǒng)不是靠理智運轉(zhuǎn)的,是靠毅力。真對不住。”香農(nóng)老師搖搖頭回答道,“我正在爭取讓H—5班所有的孩子都得到所需的幫助。不過我還是把美樂笛的生活助理擱在了第一位,到時候我們就能看看成效如何了。我覺得這學(xué)年一定會很精彩!”
真酷,我敲著我的對話板道。
助理!哇哦。這個人的工作就是帶我去上課,坐在我身邊,幫我參與課堂活動。我真想知道她長什么樣,哦,也可能是個男的。他會是個可愛的年輕人,還是個壞脾氣的老人家?
第二天,我的新助理比我還早到學(xué)校,我們這些孩子坐著輪椅進教室的時候,她正在和香農(nóng)老師聊天。她徑直朝我走來,握住我的手:“嗨,美樂笛,很高興見到你。我叫凱瑟琳,在上大學(xué),以后我就是你的輪子,聽你吩咐?!?/p>
她非常自然地跟我說話,好像我不是個坐輪椅的小孩,而是個普通學(xué)生。我努力忍住不亂踢,但我太興奮了,難以自制。
“T恤很贊!”她欣賞了一下我胸前的翠兒圖案,這件衣服是淡紫色的,媽媽給我買的。
我指指板子上的謝謝。
“你最喜歡的顏色是什么?”她問。
我先指指紫,然后飛快地把手指滑到綠字上,對她咧嘴一笑。
“你真機靈,美樂笛。我發(fā)現(xiàn)我們倆都喜歡怪異的顏色,一定能合得來?!眲P瑟琳穿著紫色網(wǎng)球鞋,綠色連褲襪,紫色麂皮裙,還有我見過的最難看的綠毛衣。
我想就她的著裝跟她開個玩笑,但又不想讓她覺得我刻薄,畢竟我們倆才第一次見面。我在對話板上搜索,想找個辦法取笑一下她的衣服,但實在找不到可用的詞,我放棄了。想說點東西真不容易。
于是,如今,由凱瑟琳喂我吃午餐,不讓我弄得一團糟。回答問題時我指著板子,凱瑟琳幫我大聲讀出來,同時加上一些必要的詞語,連綴成句。她幫香農(nóng)老師訂購我要讀的書,甚至幫我檢查耳機有沒有從耳朵上掉下來。
“普通”班的五年級語文老師,歌頓小姐,比凱瑟琳大不了多少。她真是活力四射,活脫脫把課本變成了實景真人演出。她時而跳上桌子,時而大展歌喉。她讓全班把課文片段表演出來,有時候甚至把課本變成游戲。
“生詞賓果游戲!”一天早上歌頓老師宣布,“贏的組可以得甜甜圈!”于是同學(xué)們開始比賽,絞盡腦汁想生詞的意思,搶答的時候大聲尖叫,出錯的時候長吁短嘆。半個小時之后,教室里的每個學(xué)生都對這一課的二十個生詞爛熟于心。歌頓老師給輸?shù)慕M也發(fā)了甜甜圈,不過獲勝者的甜甜圈上還撒著巧克力末。
那些詞的意思我都知道,可其他孩子的動作比我快太多了。算了,反正巧克力也會弄得我衣服上到處都是。
這個星期,有一天出奇地?zé)?,歌頓老師帶了扇子和噴霧水瓶,還讓我們在教室里吃冰棍兒。當(dāng)然,為了慶祝萬圣節(jié),冰棍是橙色的;我們吃冰棍的時候,她還給我們讀了關(guān)于南瓜和鬼魂的詩歌。凱瑟琳幫我拿著冰棍兒,把紙巾墊在我下巴底下。我們一滴都沒弄到衣服上!
歌頓老師還做過別的很酷的事。比如,她讓全班同學(xué)讀安妮·弗蘭克的故事,然后在一張課桌底下搭出一個小空間,讓大家輪流擠到里面待一會兒,體會安妮當(dāng)時的感受。我沒法參與,但我明白她的意思。
她這學(xué)期還布置了不少別的好書給我們讀。我在讀——嗯,在聽——的是菲利斯·雷諾茲·奈洛爾寫的《夏伊洛》和洛伊絲·勞里的《記憶傳授人》。還有一本叫《不老泉》的書,里面那個男孩永遠不會長大,原來長生不老也不像人們想的那么酷。
因為V阿姨教了我識字,其實我能讀那些書??蓵系淖挚偸呛苄。胰菀鬃x串行。而且,誰也沒有好辦法讓我把書拿穩(wěn),它會一遍又一遍地掉到地上。所以,我一般都選有聲讀物,不讀紙書。
我現(xiàn)在甚至能考試了!凱瑟琳給我讀題目,把答卷紙放在我的輪椅托盤上,我指出正確答案。我每次考試都能及格,她一點都沒幫忙。其實我很有可能每次都能拿一百分的,但有些題目需要寫很長的答案,我沒法用板子上那有限的幾個詞寫清楚。
有一次聽寫單詞,歌頓老師大聲念,我在交流板上一個個指出相應(yīng)的字母,凱瑟琳幫我寫下來,讓我能跟上測驗進度??巳R爾和莫莉,我感覺她們好像老看我,這會兒開始抱怨起來。
“不公平!”克萊爾喊道,還揮起手來引起老師注意。
“凱瑟琳幫她作弊!”莫莉補充說。
這兩位有什么毛病???好像她們嫉妒我還是怎么的。真是太荒謬了!
同時,我發(fā)現(xiàn)她們好像真的覺得我完成得容易些。這可絕對是破天荒呀!
上個星期一早上,歌頓老師對大家說:“有些同學(xué)可能知道,因為我每年都布置這個任務(wù):這個學(xué)年我們要做一個長期的綜合項目,是關(guān)于傳記寫作這個單元。項目內(nèi)容包括:讀一些名人傳記,每人寫一篇關(guān)于名人的報告——寫誰自己選,每個同學(xué)還要寫一篇自傳。”
“哎呀,那一定很短。十一年里能做什么呀?”大個子康納嚷嚷著。大家都笑了。
“康納,如果是你的話,”歌頓老師答道,“我相信你肯定有很多可寫的?!?/p>
“我的報告能寫發(fā)明漢堡包的那家伙嗎?”康納的問題招來了更多笑聲。
“我懷疑我們并不清楚第一個漢堡包是誰做的,不過你可以寫寫創(chuàng)建麥當(dāng)勞的那個人,他靠賣漢堡和薯條發(fā)了大財?!?/p>
“棒極了,我喜歡這家伙。”康納說。
羅絲舉起手。我參加的融入課堂項目讓我能和她一起上好多課,我很高興。“歌頓老師,這些作業(yè)什么時候交?”
羅絲是那種在大紅色活頁筆記本里整整齊齊記好各種筆記的學(xué)生,絕不會忘記任何作業(yè)要求。
“放松點,羅絲。明年五月底才交,我們的時間充裕得很。而且我會帶著你們一步步來,把任務(wù)分階段完成,明天我們就講怎么寫回憶?!?/p>
羅絲看起來很滿意,不過我發(fā)現(xiàn)她在筆記本里嘩嘩嘩地寫滿了一整頁。我也好想像她那樣!不過,有機會做普通班老師布置的作業(yè),這件事本身就已經(jīng)很棒了。
歷史課比語文課還要棒,雖然歷史老師狄明先生一點也不像歌頓老師那樣火花四射。狄明老師矮胖個頭,有點謝頂,在學(xué)校已經(jīng)教了二十多年書了,而據(jù)學(xué)生們說,他從來沒有缺過課——一次也沒有過。很明顯,他熱愛自己的工作。我們的校車開進學(xué)校時,他的車已經(jīng)在停車場了;我們放學(xué)回家的時候,他的車也還在那兒;總是如此。他穿得像個電視上布道的牧師——大部分日子里總穿著配有馬甲的三件套西裝,挺括的白襯衫和彩色領(lǐng)帶,幾乎從來沒見過他別的樣子。我很好奇是不是他太太幫他搭配的,有些搭配真是潮爆了。
狄明老師熱愛歷史,歷史事件啊、日期啊、戰(zhàn)爭啊、將軍啊,他張口就來,像從電視上的問答節(jié)目里走出來的。我打賭,他要是去參加《危險邊緣》問答節(jié)目準(zhǔn)能贏。
其他的孩子好像不太喜歡狄明老師,他們在背后叫他“低才狄明”,我覺得這可有點兒不夠意思,因為狄明老師真的很聰明—他是學(xué)校知識競賽小組的帶隊老師呢。
狄明老師上課講到美國總統(tǒng)的時候,我大顯了一番身手。他給了學(xué)生一張單子,列著所有的總統(tǒng)和副總統(tǒng),告訴我們一周后要測驗。凱瑟琳把單子上的名字給我讀了好幾遍。
“這里邊有些人我聽都沒聽說過,”我們第一次瀏覽總統(tǒng)名單的時候,凱瑟琳老實對我講,“漢尼拔·哈姆林是亞伯拉罕·林肯的第一位副總統(tǒng),這誰知道?”
我把它們?nèi)急诚聛砹恕?/p>
到了狄明老師測驗的那天,我只需要指指正確的答案就行了。老師在旁邊看著,保證凱瑟琳沒幫我的忙,我甚至比有些同學(xué)做得還快呢。
發(fā)卷子的時候,他給了全班幾分鐘時間自由活動,削鉛筆啦、伸懶腰啦、聊天啦。我很驚訝地看到羅絲走到我桌子跟前。
“你得了多少分,美樂笛?”她問,“我只得了七十五?!彼雌饋砗苁?。
我得了八十五分,可她來找我說話這事兒讓我過于激動,興奮得亂了套,在板子上先指了五后指了八。
她碰碰我的胳膊,眼睛里充滿了同情。“別擔(dān)心,”她說,“你下次一定考得好的?!?/p>
她這番話被莫莉、克萊爾和其他同學(xué)都看到了,我沒辦法再告訴她我真正考了多少分。
我絞盡腦汁找話說,好讓她待得久一點??捎梦夷莻€破板子,我只能搗鼓出好看和上衣兩個詞。我真應(yīng)該多些選擇,能讓我說出外套好酷什么的,可不知怎的,V阿姨竟然忽略了。
不過羅絲燦爛地一笑?!澳憬裉炜雌饋硪埠芷?!”
我真不漂亮。我穿了一件褪色的藍圓領(lǐng)長袖運動衫,還有同色的運動褲。這些天來老媽幾乎不給我穿別的,可我討厭運動服。如果我能選擇的話,我要穿有水鉆和印花的藍色牛仔褲,有裝飾紐扣的襯衫,還有馬甲。
可我沒法告訴羅絲,只好指了指謝謝。難以置信的是,她又拍了拍我的胳膊,然后才回到座位上去找她的朋友。
然后下課鈴響了,我得回H—5班去了。融入課結(jié)束了,也見不到羅絲了,而我還得在學(xué)校熬四個小時。連凱瑟琳也走了,她下午有課,于是急急忙忙趕回大學(xué)去了。
香農(nóng)老師那天請了病假,于是我安靜地和阿什麗、瑪麗亞、卡爾還有威利坐在一起看《獅子王》—再看一次。我已經(jīng)看過一萬次了,都能背出來了。然后,代課老師給我們上了一節(jié)數(shù)學(xué)課。加法,又是加法,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學(xué)到除法豎式???
我想知道羅絲這會兒在干什么。這真是一個漫長的下午。
(摘編自接力出版社《聽見顏色的女孩》一書)
莎朗·德蕾珀(1948— )美國著名作家、詩人,美國首批獲全國最高專業(yè)認證的教師,美國國家專業(yè)教學(xué)標(biāo)準(zhǔn)委員會委員。她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關(guān)注的都是美國年輕人的現(xiàn)實生活,并五次獲得美國圖書館協(xié)會頒發(fā)的斯科特金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