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聲廣,1998年生于貴州黔東南,現居貴州黎平。
密林中
1
在散步,風安靜,沉寂在分娩——細碎的陰影。
在散步,萬物之心,涌向柱狀的光線之中;流水之愛,在對抗沖決、激動的波濤。
在散步,有時是鳥鳴,嘰嘰喳喳地談論屬于它們的生活內容;有時是風聲,吹過耳畔,帶著古老難懂的秘辛。
“在散步,群山帶著沉默在散步?!?/p>
巨大的傷痛,只有空闊的曠野能夠治愈。更深的教育,只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在那里,已被命名的事物,帶著陌生的特質。
現在,置身一片森林,你的感受是:淡淡的愉悅在膨脹。
現在,退去疲憊,如解開枷鎖——人生的煩惱暫時離開了。
現在,靜坐樹下,樹干中空,樹的葉子碧綠,它的枝條伸過頭頂——散發(fā)著不朽的氣息。
2
在散步———
那是雨天,雨中的記憶在彌漫。
年輕的我們,散步在暮年的森林里。碎葉飛來,珍珠般的雨點飛來,臺階上的綠,正從綠的中心飛來。
有時,雨后是霧,濃霧緊緊地抱住一座山,而霧的背后,山在這一刻放松了。
有時,雨后初晴,陽光飽滿而清新,奔波的光,落在草木之上,仿佛奇跡。
天空開闊了,森林在沐浴。雨在遠行,溪水潺潺流淌,灰塵因順從而明亮、無形。
我們從細小的事物內部,窺見——有一扇門,虛掩著。
“荒原之心,隱身在日常的事物中。”
從前,你點到為止地愛一個人,是為她養(yǎng)一匹馬;現在,你刻骨銘心地愛一個人,是為她栽一棵樹。
馬在奔跑,樹在傾聽。當你領悟到愛時,那愛薄薄的,風的波浪正穿過它——純凈的靈魂。
絕壁
水滴石穿,峽谷春深。
在散步,難得的是:懸崖絕壁,一直在調整你的內心。
在散步,千山萬水正懷抱著跋涉者。
“在散步,我們體內的河流平息了?!?/p>
從松林到竹林,靜謐的時光在悄悄流逝,那些雜亂的念頭在消失——你感覺到一個自我的生出,但如此輕。
“溪水,理順窒息之感。”
當我們散步到未知之地,茂密的叢林、一朵花、一片落葉為我們擁簇——并把黑暗推遠。
迷失者,適合入森林,過溪流而駐足于瀑布之下;悔恨者,適合入群山,登高峰而望遠。
一個人最真實的時候就是面對自己,面對那么多春天。
因為這春天,是仍有希望的春天。
巨石之心
在山中,有一塊巨大的石頭。
聽說,有人曾面壁、打坐,把所得放在一塊石頭上,后來他出關,那石頭卻頓悟,化為人形。
聽說,有人曾翻山越嶺,睡在一塊大石頭上,后來那石頭變成喊泉,需要一陣呼喊才能驚醒,眼淚才能噴涌而出。
所以,面對一塊石頭,就是面對未知,而石頭上的暗坑,代表著一個事件在那里發(fā)生——疼痛過去了,記憶在折磨它。
我們說話,有回音,仿佛另一個自己站在對面。
“你來自哪里?”
一個滄桑的聲音在說。當我們的視線移到石頭上,那裂紋更深了。
此時空空的,我們站在石頭的面前,又像是站在一種不知為何物的東西面前。
與林為伴
臨水、過橋,碾房建在小溪邊——
駿馬馱物,它在替我們承擔一部分生活的重量。
瀑布、激流,離一座山的內心越近,你的體重會越輕——你的表情、腳印和憤怒被提走了。
你體會到自己的變化,一些多出來的感受,不源于你——源于陌生的、等待認領的支流。
卵石裸露,它已從危險的夢境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它懂得了靜,以及那靜中的寂寥。
你駐足,張望——但另一個你,在行走,并摸索著……
萬物移位,群山又矮了一截。
“旅途,是把自己豢養(yǎng)在自然中?!?/p>
山上下來,你是新的,仍有沖動、忐忑,尚未消解的意志,伴著一顆歷久彌新的心。
眺望
這是風的國度——
登頂,我們再一次把自己交給鷹、天空、漫漫星辰。
我們再一次撫摸空氣中那些稱為“無”的東西,張開雙手,但抓不住什么。
在我們身邊,卻無法看見——是否有另一種生活,與這個世界平行并進?
極目眺望,在這里,猶如分身術。
有三個我:一個我站在遠處,換上了其他表情;一個我因距離太近,而面容模糊。
還有一個我張開翅膀,練習飛行。
“平靜,會讓人忽略高度?!?/p>
你看到:山,連成一片——像堆積的沙丘。
海,退下去了——
沒有云,我們站的高處,曾是大海的舊址。
午后
黃昏枯槁,衣袖漸新。
漫長一日,適合漫步、攀登,寫一首未完成的詩,因為入詩的事物正朝詩中走來。
適合愛一個正值年紀的人,那愛輕盈、恍惚——永恒的愛,剎那的無意義。
泉水冰冽,愛是炙熱,思念是點點星光。
“恨能鎖住一個人,是更遙遠的年代?!?/p>
木頭絢爛,樹枝是手,涼涼的,帶著邊際——觸及水,會生成火。
雪的抒情書
雪,落在屋頂——
人間在承受著未知的痛。森林、田野和雪中漸漸膨脹的事物,理解了飄浮的輕。
“它創(chuàng)造一個國度,并把真理埋在里面?!?/p>
雪,像云丟失的句子,它曾靠近那無瑕的白,用來形容戀人、幸?!,F在它遲鈍——大雪紛飛。
雪越下越大,窮人、富人無差別,是雪在控制平衡。
雪小了,大地松弛而柔軟。有人在堆雪人,和雪說悄悄話,認為有些秘密交給雪比交給人更放心。
在深夜,雪停了,人們沉沉睡去。它卻清醒過來,帶著一個新的念頭。
在雪夜
窗前,雪在抒情。
平靜的雪是一片片的,猶如花朵;沖動的雪是一顆顆冰雹,猶如對世界的憤怒。
有時候雪落著落著,突然變成陌生的東西,滑過我們忽視的場所——菜市場、養(yǎng)老院和偏遠山區(qū)的學校。
雪,被注視時,它有些恐慌,因為它曾在雪中見過不甘的、猙獰的面孔——眺望之處,有人消失了。
“還會回來的,你一直是其中的一部分?!?/p>
一個聲音在說。雪堆積在一起,保護著它快速融化的內心,那里藏著它落下來的真相——他在劃分黑暗。
在寂寥的夜,雪耐心地落著,頑固的枝條替他撫平情感、不安的心。所有人不在意的時辰,它正在生產歡樂,把一切看見的、看不見的,都運往他處。
在未知之地,雪無聲地落著,它已經學會了把憤怒放在合適的地方,那里遙遠,接納它的是被遺忘的空間。
當雪下了一夜,已是厚厚的一層。
早晨,推開門,你看到雪已經平息了——
眼前是白色的、巨大的一個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