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新朝
我靜坐在西河源牌坊處的大堤之上,任憑冬春交替的風(fēng)徐徐吹刮我久違的胸膛,臉也在風(fēng)中感受著被觸動的心弦,乃至整個身軀無處不在風(fēng)的背影里。
西河源頭尚可追述,牌坊之處,名曰:西河源,乃世紀(jì)交替修西河水庫,引水祿豐縣城,造黎民之福,解萬民之渴而得名。今者,若非說不可,然西河源源于上方,乃屬楚雄彝族自治州轄地,祿豐、武定、元謀三縣交接地帶,諸多流水發(fā)源于此,最為甚者,為元謀縣灑灑依和武定縣秧草地處,兩水相匯于祿豐縣中村鄉(xiāng)峨山境內(nèi),西河便源于此。祿豐縣志云:“西河,發(fā)源于元謀縣境,南流至中村峨山河底村與武定、祿豐兩縣界河——河底河匯合,經(jīng)山前、阿勒、河西峽谷地段后進入中村壩子,南流至金山壩子注入星宿江。境內(nèi)長44 公里,流域面積442.9 平方公里,總落差800 米,比降千分之1.8?!背缟骄X欲蓋蒼穹,茂林修竹之間,郁郁蔥蔥之中,潺潺流水從山間、從草地、從高天厚土中或醞釀、或咀嚼、或蒸餾。更有甚者,山間密林處,山有小口,口有密牙,密牙之間,龍口噴泉清涼透明。多者、少者、柔者、剛者,不計其數(shù),交匯于此,北與金江相會,南面則在諸多溪流之中交匯,積小流成大流,順南而下,便成西河。西河者,名源于此,實亦然。
我開始坐臥不安,仿佛萬般世事,山水蟲魚鳥獸,無不與我有關(guān)。我仿佛有了使命,我的使命不僅如此。睜開慧眼,看西河之水,解三千大千世界。悟慧根,觀宇宙之大,察山水窮盡之變化。我起身站立,站立于茫茫碧水之濱。在壩堤之上,一步一階,聚萬民之力,修之筑之。試想,西河之原貌,在兩山相對之間,在崇山峻嶺之中,飛湍瀑流爭喧豗,流年似水水逍遙。雨水充沛,西河上下,風(fēng)調(diào)雨順,農(nóng)人一歲五谷豐登。遇到雨水少的年份,一年始末,無雨無霜,烈日當(dāng)空,四季無水,八方無流。蕎麥減產(chǎn),百姓度日如年。甚旱時節(jié),西河之水,中途截流,河底白石,擊之有聲。
“西河源”牌坊的背后,是煙波浩渺,南北貫通,一望無際的高峽平湖。若與長江之上三峽大壩相比,西河不堪入目。若與金沙江上灣碧大壩相比,西河水庫頂多是個山間水壩。安靜是西河庫區(qū)的一道獨特風(fēng)景。抬望眼,兩岸青山,郁郁蔥蔥,崇山峻嶺靜穆安然,時有飛鳥成群結(jié)隊,偶有麂子野兔切切做聲。花開者,木棉飄香。馬櫻花也毫不羞澀地綻放著自己的美麗。目光平鋪于碧波之上,庫區(qū)水光瀲滟,不遠(yuǎn)處,漁人盡是村夫,沿岸垂釣者,靜靜等候魚兒上鉤,釣不在魚,而在釣。這西河之水,匯集于此,名曰西河源,順勢而南,農(nóng)田旱地,村落鄉(xiāng)道乃至數(shù)十里之外的祿豐縣城無不受到西河之水的哺育。祿豐山好水富,貴在有此,祿豐萬民盡受西河之水的哺育。若在黃昏,“西河源”牌坊之處,在夕陽的映照下,山水相依,流云相隨,游人猶在天際。
“西河之水天上來,四海八荒不了情?!弊怨派胶映陕仿烦珊?,有誰又知道這西河古之又古的時代是哪般模樣呢?當(dāng)然,我也并不知道這歷史的典籍中不可查閱的故事究竟被淹沒了多少,有多少鮮為人知,有多少銷聲匿跡。只能張開想象的翅膀,在時空交匯的歲月中驀然回首,前可見古人,奮力追尋著西河依稀可見的蛛絲馬跡,回首再回首,順著西河源的歷史長河逆流而上。
時光悠悠,歲月如梭。泥川河在逶迤磅礴的大山之間由北往南流淌了上千年。逐水而居的人們在泥川河畔世代繁衍,生生不息。白石巖村這個石上的村莊依然如此,她就在祿豐縣城北約二十公里處,泥川河畔的白石之上。
兩山對峙,一河流淌。紅日從東邊的山頭冉冉升起,從西邊的山頭緩緩落下,春秋代序,朝暮縱橫。白石巖老了?;蛟S她已經(jīng)老得苦不堪言,老態(tài)龍鐘,步履維艱。因為,她在這里或許已經(jīng)存在了上千年。白石巖也很年輕,她年輕力壯,朝氣蓬勃,矯健的步伐踏著時代的足音正朝著未來的康莊大道走去。我站在白石之上,以自豪的姿態(tài),注視著這古老而現(xiàn)代,滄桑而年輕的村莊歲月。
這里的人們,一年四季,都在辛勤耕耘中度過。四時之景不同,但又周而復(fù)始。春風(fēng)喚醒了木棉,這里的人們開始撒秧割麥;夏雨來時,插秧點豆,苞谷也種上了;秋風(fēng)四起,收谷的人們開始忙碌不停;冬來之時,石上的村莊又有些安靜起來,但并沒有就此罷了,而是又開始準(zhǔn)備著來年的農(nóng)事。
令人們苦不堪言的是夏秋時節(jié)的洪水。少雨的年月,泥川河的水不會漲得很高,沿河兩岸農(nóng)田里的莊稼可以幸福地生長,谷收時節(jié),便顆粒歸倉,人們自然可以幸福地生活。若是遇上多雨的年份,或者是暴雨頻繁的年月,沿河兩岸的莊稼就該遭受浩劫,稻谷正在等待收割之時,洪水襲來,一掃良田之平,有時顆粒無收,人們目睹浩劫,盡是淚流爬滿容顏。
村莊在白石之上,落差較大,山水相映,風(fēng)景婀娜秀麗、風(fēng)和日麗之時固然闔家歡樂。如果是雨季,或是夏秋遇上大雨或暴雨,整個村莊就有可能有滑坡的危險,人們總是會心驚肉跳,夜夢中也有幾分不安。
在過去千百年來的時光中,整個村莊的人們順運自然,居住在白石之上,時而安居樂業(yè),時而也不得安寧。在后來的時光中,人們學(xué)會了和災(zāi)難抗衡。近年來,在泥川河的上游建成了大壩,有效地遏制了洪水災(zāi)難的發(fā)生,人們在春夏秋冬的辛勤耕作中,終于體會到了豐收的香甜味道。面對大雨或暴雨來時的山體滑坡危險,整個村莊的人們在有關(guān)部門的幫助下,采取有效措施。人們在夜雨時,也開始睡得安心了。
農(nóng)事沒有閑著,村莊也在日新月異,高樓林立,求學(xué)的孩子在新修的跨河橋上走過,走向遠(yuǎn)方,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
再次走進石上的村莊,山水田園風(fēng)景如畫,熱情好客的人們真情地款待著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白天風(fēng)和日麗,夜晚月明星稀。當(dāng)夜深人靜之時,你獨自一人走到村口,駐足聆聽,除了雞鳴狗吠、鳥蟲窸窣之外,泥川河也在靜靜地流淌。
這石上的村莊,又是一個安靜而和平的夜。
叮咚作響的潺潺溪流在茂林修竹之間歡快地流淌著。飛禽走獸在叢林里來來往往,山肴野蔌在山水間花開花落。日升月落的天籟之音在時光的行走中時而密密麻麻,時而窸窸窣窣。
曾幾何時,這里有了一個大家都在稱呼的名字——葫蘆村(今天的白塔村)。也許葫蘆可以制作成瓢,瓢可以用來舀水。為何如此稱呼,我不得而知。水大起來了,這里的人多起來了,葫蘆村從小山村逐漸演變成大山寨。五十年代,這里開始有了萬畝良田。在萬畝良田之間,有阡陌交通,也有千溝萬渠。水在千溝萬渠中游走,也在阡陌交通間喂養(yǎng)著萬畝良田。
六十年代,山禿了,水減了,水終于不夠灌溉這里的萬畝良田。人們開始了另謀水源的計劃,修建一條引水工程,暫時維持了葫蘆村的生產(chǎn)生活,挽救了葫蘆村的黎民百姓。后來,這水終于到了供不應(yīng)求的地步,這里又回到了田在低處、水在高處、靠天吃飯的日子。要是立夏不下,就真的犁耙高掛了。人們過著飽一年饑一年的日子。終于,有人提出了興修水利的建議,在千難萬險之中,轟隆隆的炮聲炸響了,愚公移山的精神也在這里得到了發(fā)揚。老少齊上陣,在鐵鍬、撮箕、鐵鏟、炮桿等工具的碰撞聲中,在血與淚、汗與水的溝通交流中,西河大溝終于建成通水。在笑容與淚花的交替變換中,這里的老百姓有了西河大溝這條母親般的溝渠之后又歡喜幸福地生活了許多年。
良田多了起來,人口也多起來,方圓百里的植被遭到了嚴(yán)重的破壞,水又漸漸地少了。一年四季流淌不斷的西河大溝終于撐不住了,人們的飲水成了問題,良田灌溉也良莠不齊,慢慢開始分豐水期和枯水期。九十年代起,這里成了方圓幾十里有名的干白塔。由于西河大溝水流時斷時續(xù),斷斷流流。在春夏之際,撒秧泡田,老天不下雨,就靠西河大溝那點水,要供應(yīng)十里八村的用,為了爭水泡田栽秧,有時爭得臉紅脖子粗,甚至打得頭破血流,傷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和氣。生產(chǎn)隊組織人馬從不遠(yuǎn)處接來了自來水,但遠(yuǎn)遠(yuǎn)供應(yīng)不上這里的人畜飲水,就更談不上泡田栽秧了。
十年前,我遠(yuǎn)離老家在外上學(xué)。一次放假回家,正是泡田栽秧的季節(jié)。村里大部分稻秧已經(jīng)栽下,可是好多天沒有下雨,大溝水又?jǐn)嗔?,那些秧就被活活旱死。至于人畜飲水,我也是深有體會,這回,我是親自挑著水桶在村頭自來水水源處等水,和村鄰鄉(xiāng)黨一起排成長隊,一挑水足足等了兩小時,才把水挑回家。心想,真不知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這里的日子就這樣周而復(fù)始地一年年地熬過。
遠(yuǎn)古的水越來越遙遠(yuǎn)了,在這樣的村莊,何時還能聽到多年前茂林修竹間潺潺的溪流聲呢!我不得而知。不過,我總是以樂觀的心態(tài)面對周圍的一切,包括這未來的水,相信未來的水不會太遙遠(yuǎn)。
大地的皸裂如我干涸的嘴唇,要讓我就此命懸一線嗎?我懷著憂思一次次走過從遠(yuǎn)古一路走來的村莊,我深深地感覺到這村莊的疼痛,山村言無語,誰不盼望那柳暗花明的山水意境呢?啊!我久違的那一汪來自上蒼的甘露,您來自西河源嗎?您在白塔村的村口叩門而入,您知道我是多么的欣喜若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