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忠敬

中央紅軍長征途中，于1935 年1 月中旬，在貴州省的遵義城舉行了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重新確立了毛澤東對紅軍的統(tǒng)帥地位。隨后，2 月下旬，紅軍在婁山關與遵義地區(qū)勝利的進行了遵義戰(zhàn)役，殲滅敵軍兩個師八個團，取得了自撤離中央蘇區(qū)以來第一個重大的勝利。向挽救中國革命的遵義會議獻上了一份厚禮。就在此期間，毛澤東寫出了不朽的詩篇《憶秦娥·婁山關》：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這首詞，氣勢磅礴、寓意宏廣，展現(xiàn)了毛澤東作為中國革命領袖的寬闊胸襟， 勾畫了中國革命曲折的路程，昭示了中國革命必定勝利的信心。如今，我們重溫遵義戰(zhàn)役前后的情景，賞析偉人的光輝詞作，感悟統(tǒng)帥的英明，紀念毛澤東同志誕辰130周年。

西風烈，洋教條斷送了中央蘇區(qū)

1927 年冬至1930 年夏期間，秋收起義、南昌起義和平江起義的革命武裝力量匯聚在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之后，在毛澤東、朱德和彭德懷的率領下，經過艱苦卓絕的斗爭，逐步擴編為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也稱中央紅軍。朱德任總司令，毛澤東任總政委。下轄紅一軍團、紅三軍團、紅五軍團以及后來組建的紅八軍團和紅九軍團等部隊。他們在江西南部和福建西部的廣闊地區(qū)開辟了包括三十多個縣的革命根據(jù)地，也稱中央蘇區(qū)。創(chuàng)建了以瑞金為首都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建立了各級以工農為主體的紅色政權。并于1930 年冬至1933 年秋，先后勝利地粉碎了蔣介石發(fā)動的四次大規(guī)模圍剿，進一步鍛煉和壯大了自己。

在斗爭實踐中，他們還創(chuàng)造了一套獨具中國特色的治軍、作戰(zhàn)和建設革命根據(jù)地的經驗。在蔣介石黑暗統(tǒng)治下的舊中國，中央蘇區(qū)猶如一輪紅日正在冉冉升起的時候，突然從莫斯科“共產國際”那里刮來一股凜冽的冷風。

1933 年夏秋，由當時蘇聯(lián)共產黨掌控的共產國際組織，指派王明（陳紹禹）、博古（秦邦憲）、洛甫（張聞天）等人，作為“欽差大臣”，把持了中共中央的領導權。尤其是弄來一個取名李德的外國人（此人原籍德國，名字叫奧托·布勞恩，德共黨員，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系共產國際派給中共中央的軍事顧問）指揮紅軍作戰(zhàn)。受當時歷史條件的限制，我們黨還比較幼稚，人們普遍把對共產國際的信任和尊重，變成了迷信。除毛澤東等少數(shù)人具有強烈的民族自主意識，懂得革命必須從實際出發(fā)才能取勝的道理外，許多人都把共產國際派來的人奉為圣賢尊崇，以為吃過洋面包的人必定高明，遠道來的和尚會念經，自覺不自覺地唯其命是從。

其實，這些人雖然有推倒“三座大山”的革命熱忱，會背誦馬列書上的一些詞句，也能不著邊際地講一些革命的空道理，但他們不了解中國的國情和紅軍的軍情，也不愿意做深入的調查研究，而是單憑急于勝利的主觀愿望，極力推行一條違背客觀實際情況的盲動路線，鼓吹“四面出擊”“兩個拳頭打人”。他們指責中央蘇區(qū)原來的領導人毛澤東等不懂馬列、思想右傾、行動保守、經驗主義，撤銷了毛澤東蘇區(qū)中央局書記和紅軍總政委等領導職務，排擠了毛澤東對紅軍的指揮，廢棄了毛澤東倡導的“以靈活機動為特色”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并且大搞肅清毛澤東影響的活動。掀起一陣陣歪風邪氣，完全顛倒了功過是非，搞亂了思想路線，使中央蘇區(qū)大傷元氣。尤其是李德等人，不顧敵軍強大、紅軍弱小這一基本特點，僅憑軍事書籍上的條文和他自己的狹隘經歷，便不斷地發(fā)號施令。先是強迫弱小的紅軍同強大的敵軍打正規(guī)戰(zhàn)，命令紅軍去攻打敵人堅固設防的贛州等城市，碰壁后，又命令紅軍搞所謂“銅墻鐵壁”式的防御和“短促突擊”式的進攻，與敵人拼消耗，從而埋下了導致“反圍剿”失敗的禍根。

沈堯伊 遵義會議 油畫 1997年

由于王明“左”傾盲動路線在中央蘇區(qū)的全面推行，破壞了黨內軍內的團結，也破壞了與蘇區(qū)周邊地區(qū)中間勢力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同各方面的關系都搞得十分緊張；加上洋顧問李德等在軍事上一意孤行的瞎指揮，致使中央紅軍在長達一年多的作戰(zhàn)中，節(jié)節(jié)失利。中央蘇區(qū)由三十多個縣縮小為六個縣，中央紅軍由十多萬人減少為八萬人，且被蔣介石的軍隊圍困在以瑞金為中心的狹小地域內。敵人在紅軍可能突圍的方向和地區(qū)設置了四道封鎖線，構筑了阻擊陣地，派駐了重兵。紅軍由于長期連續(xù)作戰(zhàn)，未得到休整，傷病員很多，彈藥、糧秣和被服也極為困難，蘇區(qū)一片凋零，已不可能再支撐下去。欣欣向榮的中央蘇區(qū)遭到凜冽西風的摧殘，紅色根據(jù)地被堅持洋教條、推行盲動路線的人所斷送。

霜晨月，中央紅軍被迫實施戰(zhàn)略突圍

1934 年5 月下旬，王明從莫斯科發(fā)來指示：必要時可以撤離中央蘇區(qū)。博古和洛甫等依據(jù)王明的意圖，于10 月上旬提出并報王明批準，決定放棄中央蘇區(qū)，紅軍實施戰(zhàn)略突圍。在陰雨連綿、長空雁叫霜晨月的晚秋時節(jié)，處于極度疲憊的中央紅軍開始了突圍的準備。具有軍事常識人都知道，突圍行動是一種極為復雜艱險的作戰(zhàn)樣式，必須精心計劃、周密準備、果斷行動，尤其在強敵層層包圍下，像中央紅軍這么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略突圍，更應該進行深入的思想動員和周密的行動協(xié)調。但是，李德等卻拋開紅軍眾將領，獨斷專行，并逐一單獨向各部下達命令，表面上說是為了保密，實際上是為了杜絕不同意見。

毛澤東對李德等指揮作戰(zhàn)一直持批評態(tài)度，斥其為不知高低深淺的瞎胡鬧，他對紅軍的前途憂心忡忡，但他被排斥在決策層之外，早已被解除了軍內職務，且責令養(yǎng)病，一切軍機大事概不準他參與，各方面的消息都對他保密，他完全被蒙在鼓里。紅軍廣大指戰(zhàn)員也同樣感到困惑和壓抑，一身的勁使不出來，滿肚子的話無處去說，如同喇叭聲咽。

從后來各部隊的行動中看出，當時突圍的大體部署是：以紅一軍團（軍團長林彪、政委聶榮臻）和紅三軍團（軍團長彭德懷、政委楊尚昆）分為左右兩個縱隊，在前邊開路；由中央直屬單位和軍委直屬單位編成的兩個縱隊居中跟進；由紅八軍團（軍團長周昆、政委黃甦）和紅九軍團（軍團長羅炳輝、政委蔡樹藩）在左右后側護衛(wèi)；由紅五軍團（軍團長董振堂、政委李卓然）斷后。突圍的方向和基本目的是，先向贛西南和粵桂邊界地區(qū)前進，突破敵人預設的四道封鎖線后， 再北上繞往湘西，與賀龍、任弼時等率領的紅二、六軍團會合，重整旗鼓，發(fā)展革命根據(jù)地。

1935 年10 月17 日，紅一、三軍團的先頭部隊在茫茫夜色中渡過了雩都河，開始了艱難的突圍。為避開敵人飛機的襲擾，只好夜間走路，白天宿營，或在風霜雨霧中行進。由于出發(fā)前缺乏深入的思想動員和周密的行動安排，多數(shù)指戰(zhàn)員心里不清楚將可能碰到什么情況，以及應該如何對付，只能像盲人行路一樣，走到哪里算哪里。突圍作戰(zhàn)，本應突然發(fā)起，輕裝上陣，快速擺脫敵人，但李德等卻規(guī)定，突圍時不準丟棄任何東西，于是，八萬多人馬的戰(zhàn)略突圍變成了大搬家，問題接踵而來，尤其是中央縱隊和軍委縱隊，馬馱人挑，許多人抬著各種器物，小至桌椅板凳、大至從工廠拆下的機器，加上道路崎嶇，行軍速度極為緩慢，如同原地打轉，馬蹄聲碎。這種搬家式的突圍，在湘江邊上終于釀成大禍。

擔任開路任務的紅一、三軍團出江西、入廣東、進廣西、奔湘南，英勇奮戰(zhàn)，一路攻關奪隘，沿途消滅了許多敵人，連續(xù)突破了敵人四道封鎖線，于11 月25 日晨，在湘桂邊境全州附近的湘江上開辟了渡場，在便于徒涉的地方設置了標記，在不便徒涉的地方架設了浮橋，并立即在渡場附近轉入防御，準備掩護后續(xù)部隊渡江。不幸的是，中央縱隊和軍委縱隊等后續(xù)部隊因為行動遲緩，被遠遠地落在后邊。

蔣介石發(fā)現(xiàn)中央紅軍向湘桂邊境突圍后，命令其在粵桂湘贛地區(qū)的軍隊全力圍追堵截，并委任湖南軍閥何鍵擔任“追剿軍”總指揮，在發(fā)布的追剿令中寫道：“絕不允許放赤匪過湘江，違者就地正法”。企圖將紅軍殲滅于湘江以東地區(qū)。一場血戰(zhàn)隨即展開。

紅一、三軍團在湘江邊上苦苦支撐了三天，直到11月27 日夜，后續(xù)部隊的先頭才趕到，但此時已錯過了順利渡江的良機。蔣介石急調的二十多個師的追剿軍已趕至渡場外圍，瘋狂地向渡場周圍的紅軍陣地攻擊，紅軍大隊人馬只能邊戰(zhàn)斗邊渡江。紅一、三軍團冒著空中敵機和敵地面炮火的轟擊，以白刃格斗抗擊敵人，掩護后續(xù)部隊渡江，在側后擔任掩護任務的紅五、八、九軍團也頑強地阻擊敵人的追趕。直到此時，中央縱隊和軍委總隊，才不得不扔掉那些壇壇罐罐，輕裝前進，快速通過湘江渡場。

經過四晝夜邊戰(zhàn)邊渡，中央縱隊和軍委縱隊雖然安全渡過了湘江，但擔任護衛(wèi)的部隊卻遭受了慘重的損失。紅一、三軍團付出了重大傷亡，紅八軍團幾乎全軍覆沒，紅五軍團和紅九軍團也損失過半，中央紅軍由撤離中央蘇區(qū)時的八萬余人，銳減為三萬余人，所剩已沒有一個建制完整的團隊，局面由雁叫霜晨突變?yōu)殡u啼寒夜。博古、李德等意識到責任嚴重，難辭其咎，整日愁眉苦臉，一籌莫展。革命陷入危急關頭。

從頭越，遵義會議恢復毛澤東對紅軍的統(tǒng)帥地位

中央紅軍之所以遭此慘敗，除了敵人強大和兇殘外，主要是因為自己的統(tǒng)帥部在戰(zhàn)略指導上的失誤。早在撤離中央蘇區(qū)之前，毛澤東以及紅軍的許多高級將領已明確表達過對李德等瞎指揮的不滿，彭德懷曾當面頂撞李德：“你們指揮作戰(zhàn)，完全脫離實際，從開始就是錯誤的，沒有打過一次好仗；若不是紅軍指戰(zhàn)員有高度的自覺性，早就被你們葬送掉了，你們是‘崽賣爺田心不痛’！”彭德懷的這些話，代表了許多指戰(zhàn)員的心聲。不過，當時由于“左”傾盲動路線的危害性還沒有充分暴露出來，李德等的瞎指揮也還有人輕信，甚至有人出來挑剔彭德懷對待“顧問”的態(tài)度不好，以至李德等得以繼續(xù)占據(jù)統(tǒng)帥地位。

否極泰來，湘江戰(zhàn)役的慘局驚醒了全黨全軍，紅軍廣大指戰(zhàn)員悲憤至極，普遍要求總結經驗教訓，更換領導，改變戰(zhàn)略戰(zhàn)術。一些曾支持過“左”傾盲動路線的人也開始醒悟，認識到再這樣繼續(xù)下去，后果不堪設想。誰能挽救危局呢？不少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毛澤東。

在此之前，毛澤東在周恩來等的保護下，雖然保留了中央政治局委員和中華蘇維埃政府主席的頭銜，但由于王明、博古的竭力排擠，他實際上有職無權，參與不了任何領導工作，長期置于被批判的地位。從第五次“反圍剿”開始到湘江戰(zhàn)役，他只是作為普通的一員，被動地跟著大隊人馬走，極少有人主動跟他聯(lián)系。他曾詼諧的對去看望他的老部下張宗遜說：“我這里鬼不上門，我現(xiàn)在的任務就是吃飯、拉屎、睡覺、走路，所幸腦殼還在”，足見他心中的郁悶。

湘江戰(zhàn)役之后，在全軍面臨危亡的困境中，毛澤東的處境卻有了明顯改善，主動與他接近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先是時任軍委副主席兼紅軍總政治部主任的王稼祥探詢他對戰(zhàn)局的看法，毛澤東坦誠地講了長期悶在胸中的意見，建議中央政治局趕快開個會，總結經驗教訓，糾正盲動錯誤。這些意見不僅說服了王稼祥，也引起了時任中央常委的張聞天的重視和認同，于是，毛張王三個人便常在行軍途中邊走邊說，深入地談論了如何擺脫危局的問題，并把談論的情況及時地轉告給了周恩來和朱德等。

湘江戰(zhàn)役之后，種種跡象表明，蔣介石已判明中央紅軍去湘西與賀龍部會合的意圖，在我軍必經之路的沿途部署了重兵。李德等卻對這些變化著的情況視而不見，仍堅持去湘西與賀龍部會合，毛澤東堅決反對。他耐心地指出：指揮打仗，要從戰(zhàn)場上敵我雙方的實際情況出發(fā)，不能抱著一個計劃不變，現(xiàn)在若再去湘西，就等于是往敵人布好的口袋里鉆，必然遭受更大的失敗。毛澤東力主應該根據(jù)現(xiàn)實情況，制定新的行動方案，放棄去湘西的計劃，而改為向敵兵力比較薄弱的貴州進軍。毛澤東的這一建議得到了紅軍多數(shù)高級將領的贊同，此后，毛澤東的意見日益成為中央領導層形成決策的基調。

經過一段醞釀準備，水到渠成。當紅軍向西渡過烏江進占貴州省的遵義城后，中央于1935年1月15日至17日召開了政治局擴大會議（史稱遵義會議），出席會議的有政治局委員博古、張聞天、周恩來、毛澤東、朱德、陳云，政治局候補委員王稼祥、鄧發(fā)、劉少奇、凱豐，另有紅軍各總部和各軍團的負責人劉伯承、李富春、林彪、聶榮臻、彭德懷、楊尚昆、李卓然，還有中央秘書長鄧小平、軍事顧問李德以及翻譯伍修權共20人。會議扼要地總結了第五次“反圍剿”以來的經驗教訓。經過激烈爭論，結束了“左”傾盲動路線的統(tǒng)治；博古等人就推行洋教條的錯誤作了初步檢討；大家在發(fā)言中批評了李德在軍事上的瞎指揮，撤銷了李德的軍事指揮權；增選毛澤東為中央政治局常委，恢復了毛澤東對紅軍的統(tǒng)帥地位。

會議的這些成果，標志著中國革命在極端危急的關頭出現(xiàn)了轉機，使中國革命這艘航船，重新駛入正確的航道。從井岡山到瑞金、再到遵義，中央紅軍已奮戰(zhàn)了八年，經過了誕生、發(fā)展、受挫和出現(xiàn)轉機的艱難歷程。毛澤東關于從實際出發(fā)指導革命實踐的主張，也經受了肯定、否定、再肯定的反復，毛澤東和跟隨他一起戰(zhàn)斗的指戰(zhàn)員的心境也經受了振奮、抑郁、再振奮的轉換。經過遵義會議，中央紅軍終于走出了漫長的霜夜，排除了陰霾，迎來了曙光。瞻前顧后，可謂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后來的歷史也證明，遵義會議確實是一個“從頭越”的轉折點。從此，中國革命戰(zhàn)爭走向節(jié)節(jié)勝利，直到推倒“三座大山”，建成中華人民共和國。

殘陽血，紅軍贏得遵義戰(zhàn)役大捷

蔣介石發(fā)現(xiàn)紅軍在遵義休整后，急令其在云貴川湘的部隊約四十萬大軍，從貴陽、滇北、川南三個方向向遵義開來，叫嚷“撲火赤匪在此一舉”，企圖殲滅已遭受嚴重削弱的紅軍。經過半個月短暫休整的紅軍，精簡了機構，充實了基層，撤編了紅八軍團和紅一軍團的紅三師以及紅三軍團的紅六師；撤銷了紅五軍團和紅九軍團所屬師的機構，各直接指揮三個團；紅一軍團保留了紅一師（師長李聚奎、政委賴傳珠）和紅二師（師長陳光、政委劉亞樓）；紅三軍團保留了紅四師（師長張宗遜、政委黃克誠）和紅五師（師長彭雪楓、政委徐策）；中央和軍委直屬單位由兩個縱隊合編為一個縱隊（司令員劉伯承、政委陳云）。整編后的紅軍，雖然總人數(shù)已不足三萬，但戰(zhàn)斗部隊得到了充實，廣大指戰(zhàn)員受遵義會議精神的鼓舞，心里逐漸擺脫了湘江慘敗的陰影。在以毛澤東為核心的新的統(tǒng)帥部指揮下，紅軍1 月下旬主動撤出遵義，北上翻越大婁山，進入貴州與四川接壤的地區(qū)，巧妙地利用云貴川軍閥之間以及他們與蔣介石之間勾心斗角的矛盾，重新采用靈活機動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如魚得水，如虎添翼，大踏步地前進和后退，迷惑敵人，創(chuàng)造戰(zhàn)機。紅軍先擺出向川南進軍的陣勢，然后，突然西渡赤水河，示形奔襲云南，接著又東渡赤水河，折回貴北，在云、貴、川三省交界的地區(qū)縱橫馳騁，拖得敵人團團轉，迫使其疲于奔命。

經過一個月的游動，有利的戰(zhàn)機終于出現(xiàn)。1 月24日，紅軍進占貴北桐梓縣城后，偵知北起桐梓南至遵義一百多里的地區(qū)內，僅有貴州軍閥王家烈所屬的一個旅及幾個地方團隊駐守，分散孤立，比較好打，毛澤東、周恩來和朱德等決定，留紅五、紅九軍團在大婁山以北地區(qū)準備阻止川敵南進；委任彭德懷統(tǒng)一指揮紅一、紅三軍團，南翻大婁山，發(fā)起進攻戰(zhàn)役，攻占婁山關和遵義城，并吸引貴陽方向的蔣軍來援，相機殲其一部。

大婁山，云貴高原上一片地勢陡峭、草深林密的山地，主峰海拔2254 米。山區(qū)東西縱長約三百公里，南北橫寬約一百公里。它像一座巨大的屏風，亙臥于貴州省北部地區(qū)。蒼山如海、奇石似林，溝壑河流縱橫，植被郁郁蔥蔥。著名的婁山關，坐落在大婁山主峰西南部的山腰間，關城海拔1400 米，是連接貴州和四川的咽喉。一條逶迤的公路穿關口而過，南通貴州的遵義，北達四川的江津。從桐梓回師遵義，必須經此雄關漫道。婁山關及其附近地區(qū)有敵兩個團的兵力防守，消滅婁山關附近的敵人，奪占婁山關，就成為這次進攻戰(zhàn)役的序幕。

2月25日，彭德懷令彭雪楓和徐策率部沿公路正面佯攻婁山關，令張宗遜和黃克誠率部從公路右側穿越山林，迂回包圍敵人。經半日激戰(zhàn)，沿途的敵人大部被殲，殘敵棄關向遵義逃竄。首戰(zhàn)告捷，擊潰敵兩個團，奪占了婁山關，打開了通往遵義的大門。這本來是一個重大勝利，但指戰(zhàn)員們顧不得停足慶祝，而是加快步伐追趕潰逃的敵人，直抵遵義城下。紅一軍團緊隨紅三軍團之后，急速跟進，兩個軍團于26日黃昏，都追至遵義城郊。此時，毛澤東率中央縱隊進至婁山關，在此坐鎮(zhèn)指揮大婁山以南的紅一、三軍團和山北的紅五、九軍團的作戰(zhàn)行動。

遵義城，被一條由北向南流的小河分隔為東城（也稱新城）和西城（也稱老城）。新城沒有城墻，比較好打，老城有城墻，比較難攻。彭德懷報請毛澤東批準，由紅三軍團攻打河西的老城，由紅一軍團攻打河東的新城，并作好打敵援軍的準備。2 月26 日午夜攻城開始，經一晝夜激戰(zhàn)，27 日午夜前，兩個軍團先后攻占了遵義的新城和老城，守敵六個團，除少數(shù)潰散外，大部被殲。

在攻城過程中偵知，蔣介石的嫡系薛岳所部第59 師和第93 師在吳奇?zhèn)サ闹笓]下，由烏江南岸前來救援，毛澤東電令彭德懷，盡快轉移兵力，務求將來援之敵殲滅于遵義城以南地區(qū)，并令陳賡和宋任窮率領由紅軍各院校編成的干部團加入戰(zhàn)斗。彭德懷命令李聚奎和張宗遜各率一部兵力，在28 日拂曉前搶占了遵義城南的紅花崗和老鴉山一線制高點，吸引并頑強地阻擊敵人，同時命令陳光、彭雪楓、陳賡等率部迅速向援敵側后迂回。紅一軍團紅二師的一部兵力，直插到吳奇?zhèn)サ闹笓]所，打癱了敵人的指揮機關。到中午時分，基本上達成了對援敵的分割包圍，隨即發(fā)起猛攻，敵人全線潰亂，除吳奇?zhèn)垟骋徊刻酉驗踅阅贤猓瑪硟蓚€師大部被殲。

毛澤東在婁山關紅軍統(tǒng)帥部的指揮所里關注著前線的戰(zhàn)況，一邊催促山南的紅一、三軍團和干部團加快殲敵進程，一邊查詢山北的紅五、九軍團的動靜。當2月28日夕陽西下時，收到了彭德懷的報捷電報，攻克了遵義，殲滅了援敵，圓滿地實現(xiàn)了毛澤東的作戰(zhàn)謀略。五天之內，我軍在當?shù)厝嗣袢罕姷闹г拢B續(xù)進行了奪關、攻城、打援三仗，殲敵兩個師又八個團，俘敵三千余人，繳獲了大量物資裝備，打掉了敵人的囂張氣焰，展現(xiàn)了紅軍新的風貌。

遵義戰(zhàn)役勝利的標志性意義在于扭轉了紅軍一年半以來的頹勢，佐證了遵義會議決策的正確，開創(chuàng)了繼續(xù)北上長征打殲滅戰(zhàn)的范例。自一年半前第五次“反圍剿”以來，紅軍一直陷于被動狀態(tài)，自半年前撤離中央蘇區(qū)以來，更是處于敵人的圍追堵截之中，雖然也打過一些進攻戰(zhàn)斗，但目的僅僅是為了突圍開路，唯獨這次作戰(zhàn)，是毛澤東精心籌劃的一次進攻戰(zhàn)役。就戰(zhàn)場兵力對比來說，我軍并不占明顯優(yōu)勢，主要是依靠高超的指揮藝術、靈活機動的戰(zhàn)術，和指戰(zhàn)員英勇頑強的獻身精神，贏得了戰(zhàn)場主動，制伏了敵人。我軍雖然付出了較大的傷亡代價，但取得了戰(zhàn)役的全勝，重振了紅軍的軍威。這一重大勝利的消息，傳到婁山關時，立刻引起了紅軍統(tǒng)帥部和中央縱隊的歡騰，也使毛澤東倍感欣慰，萌發(fā)著用詩詞表達內心感受的沖動。

彭德懷不僅報來了勝利的消息，同時，也報來了紅三軍團的傷亡情況：軍團參謀長鄧萍犧牲，四師師長張宗遜負重傷、參謀長鐘偉劍陣亡，十團團長姚喆和十五團團長白志文掛花，六個營長傷亡，連排干部傷亡過半；每個連只剩五六十人……足見戰(zhàn)斗多么慘烈！勝利來之多么不易！

毛澤東面對著彭德懷的電報，心潮澎湃，思緒萬千，勝利固然應該慶祝，但更應該銘記，勝利是廣大指戰(zhàn)員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隨吟成千古絕唱《憶秦娥·婁山關》，最后一句是“殘陽如血”。古往今來的文人，在喜慶時多用“如虹”“如霞”來描述將要落山的太陽，毛澤東卻在歡慶勝利時，望著夕陽想到了鮮血，以一個濃重的“血”字來抒發(fā)他對傷亡的指戰(zhàn)員們的思念和感激。人們讀詞時看到這個“血”字，心情未免沉重，甚或悲涼，不過，這正是毛澤東醞釀此詞時的心境，也是毛澤東對這首詞預期的意境效果之一。指戰(zhàn)員們用鮮血染紅了戰(zhàn)旗，澆灌了大地，贏得了勝利。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lián)Q新天。

《憶秦娥·婁山關》，現(xiàn)實與浪漫的完美交融

憶秦娥，詞牌名。秦娥，指古代秦國一位才貌雙全的女子。相傳我國古代春秋時期，秦國秦穆公有個女兒，名弄玉，善吹簫，與一個名叫簫史也善吹簫的男子結為夫妻。夫婦倆常在一個樓上吹簫，美妙的簫聲引來了鳳凰，他倆便騎著鳳凰漫游世間。后來，人們把他們吹簫的地方叫做引鳳樓，也稱秦樓。唐代大詩人李白曾以《憶秦娥》為名作詞一首。詞曰：“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樂游原上清秋節(jié)，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夕照，漢家陵闕。”李白這首感嘆秦漢唐三大王朝興亡盛衰的詞作，被譽為“百代詞曲之祖”。此后，凡效仿李白這首《憶秦娥》格調韻律作的詞，都稱《憶秦娥》，并漸漸成為后人用以填詞抒懷的詞牌之一。

現(xiàn)實革命戰(zhàn)爭中的統(tǒng)帥毛澤東，在婁山關聚精會神指揮紅軍與敵人鏖戰(zhàn)的同時，卻想著傳說中的秦國美女，品味著大唐詩仙李白的詞作《憶秦娥》，構思著用詞描繪遵義戰(zhàn)役的勝利以及中國革命的歷程。多么既現(xiàn)實又浪漫的一幅圖景！這也是毛澤東《憶秦娥·婁山關》詞作產生的背景。

后來，有多篇賞析這首詞作的文章，都認為它“意境博大開闊，風格宏妙渾厚，微含一點悲涼，是詩詞創(chuàng)作中現(xiàn)實主義與革命浪漫主義相結合的典范?！钡牵灿腥税阉忉尩锰珜嵦祝灾琳诒瘟嗽~的意境空間，填實了品評欣賞的余地。如有的人寫道：“這首詞的前一段是講紅軍過關之前的行動，后一段是講過關任務的完成”；還有人寫道：“馬蹄聲碎，喇叭聲咽。碎是碎雜，騎兵的馬蹄在山石上發(fā)出碎雜的聲音，正寫出騎兵向敵人猛烈進攻。咽有悲壯的意味，喇叭悲壯的聲音，使人想到紅軍與敵人激戰(zhàn)的情景?！闭者@么解釋，這首詞還有意境嗎？還有欣賞的價值嗎？更有甚者，因為這首詞作于1935 年2 月，于是有人問道：“二月有西風、雁叫、霜晨嗎？這不是晚秋才有的聲色嗎？”郭沫若曾就此作過回答。他寫道：“婁山關所寫的不是一天的事情。上闕所寫的是紅軍長征的初期，那是1934 年的秋天，下闕所寫的是遵義會議之后，繼續(xù)長征。”郭沫若不愧為詩詞鑒賞家，他領悟了毛澤東作這首詞時的心境。他明確地指出，這首詞“所寫的不是一天的事情”，這樣解釋，雖然從氣象和節(jié)令上說，完全通了，但是，對這首詞的意境闡釋的似乎還不夠。聯(lián)系毛澤東慣于在其所作詩詞中海闊天空的浪漫遐想，沿著郭沫若點明的思路去品析，就應該說，這首詞所寫的既不是一天的事情，也不是一地的事情，而是毛澤東對身歷、心歷和經歷綜合思維的結果，是詩詞創(chuàng)作上現(xiàn)實與浪漫完美交融的體現(xiàn)。

許忠敬

說它現(xiàn)實，是因為詞中包含著紅軍長征、湘江戰(zhàn)役、遵義會議、遵義戰(zhàn)役，以及作者在婁山關指揮作戰(zhàn)這些活生生的事件，若無這些現(xiàn)實的事件作基礎，這首詞就不可能創(chuàng)作出來；說它浪漫，是因為詞中除“婁山關”三個字外，對上列的事件，一件也沒有直接提到，而是用西風烈、霜晨月、從頭越、殘陽血等虛幻縹緲的詞匯替代表達。由此來看，毛澤東是在遵義戰(zhàn)役勝利消息的激奮下，借《憶秦娥》這個詞牌和“婁山關”這個地名，來抒發(fā)他胸中不盡的情思，給讀者留下品評賞析的廣闊空間。

我們在欣賞毛澤東這首詞的時候，切不可拘泥于一事一地作直白注釋式的理解。由此推論，詞中所說的“雄關”，雖然首指婁山關，但不只是指婁山關，還應該包括漫長的革命道路上有形無形的各個關口；“蒼山”，雖然首指的是大婁山，但也不只是指大婁山，至少還應該包括井岡山、武夷山甚至“三座大山”。不管有多少雄關，不管有多長的漫道，也無論有多少座蒼山，我都要“邁步從頭越”，這就是毛澤東通過這首詞展現(xiàn)出來的氣勢和魄力。

賞析詩詞，只從字面上理解是不夠的，而要讀懂把現(xiàn)實與浪漫融合在一起的毛澤東的詩詞，就更加不易，需要具有一些文學和歷史方面的知識。毛澤東曾謙虛地對人說，他戰(zhàn)爭年代所寫的詩詞，多是在馬背上哼成的。由此可知，這些詩詞的內涵與我軍的許多重大戰(zhàn)役戰(zhàn)斗聯(lián)系在一起，所以，在賞析毛澤東詩詞時，需要了解與其相關的戰(zhàn)史知識，只有弄清了這些詩詞產生的歷史背景，才可能領悟這些詩詞中的意境，從中得到美的享受和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