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遠征,周 琛,李 鵬,楊秀閣,孫 妍
(1.黑龍江中醫(yī)藥大學,黑龍江 哈爾濱 150040;2.黑龍江中醫(yī)藥大學附屬第二醫(yī)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01;3.黑龍江省強制隔離戒毒所,黑龍江 哈爾濱 150010)
藥物濫用是當今社會存在的重要公共衛(wèi)生安全問題,也是國際上的醫(yī)學研究熱點之一。近年來,新型毒品的出現獲得了較高的關注度,產生的社會影響及危害也日趨嚴重,其中之一的甲基苯丙胺(Methamphe-tamine,MA,俗稱冰毒)具有依賴性形成快、興奮中樞作用強和毒性大等特征,依賴者在MA成癮期和戒斷期的精神癥狀明顯,往往會引起睡眠障礙、焦慮與抑郁等稽延性戒斷癥狀形成[1]。MA戒斷所致的睡眠障礙常給患者帶來難以忍受的身心煎熬,在戒斷后亦不易緩解,日久可產生或加重本有的焦慮、抑郁癥狀,促使負面情緒高漲,進而減弱自制力、打擊自信心,增加了戒斷失敗的可能性,更有甚者會引發(fā)暴力傾向,對公共安全造成一定的威脅,形成惡性循環(huán),因此探索有效緩解戒斷后睡眠障礙的治療方案的臨床意義十分重大。耳穴貼壓具有操作性強、疼痛輕與依從性高等特點,臨床中廣泛用于睡眠障礙的治療,其中也不乏用以治療MA戒斷后睡眠障礙的報道[2]。針刺治療具有多靶點、依賴性小與安全性高等優(yōu)勢,逐漸為研究者所青睞,也多次被用于MA戒斷后睡眠障礙的治療中。中醫(yī)認為神主宰人的整個生命活動和對外界事物的感知,神調控機體的一切運動變化和精神活動,而本病形成和進展的重要因素即為神不得安、情志失調,因此本研究考慮采用調神法針刺聯(lián)合耳穴貼壓治療MA戒斷后睡眠障礙并與單純耳穴貼壓療法進行對照,目前已取得一定的效果,現報告如下。
本研究的MA戒斷后睡眠障礙患者均為黑龍江省強制隔離戒毒所于2020年6月—2021年12月收治病例,隨機分為觀察組與對照組,將匹茲堡睡眠質量指數(PSQI)得分作為主要測量指標,進行樣本量計算[3]:n1=n2=2[(uα+uβ)/(δ/σ)]2+1/4uα2,公式中n1和n2分別為兩組所需的樣本含量,δ為兩組樣本均數之差值,σ為總體標準差,查閱相關文獻[4]預計δ/σ=0.75,規(guī)定α=0.05,β=0.20,計算得出n1=n2=29,由于臨床試驗過程中會存在依從性與失訪問題,因此擴充20%的樣本量,每組樣本增至35例,共計納入70例,采用隨機數字表法進行分組。脫落5例,觀察組最后納入32例,對照組33例。經比較,兩組患者性別、年齡、首次吸毒年齡和吸毒時長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P>0.05)。本試驗經黑龍江中醫(yī)藥大學附屬第二醫(yī)院倫理委員會審核批準。見表1。
1.2.1 苯丙胺類毒品戒斷的診斷標準 (1)長期服用苯丙胺類物質史,現停用(或減量)。(2)在診斷標準(1)后短期內(數小時至數天)心境惡劣,有復吸沖動,且伴發(fā)以下生理變化中2項及以上:①失眠或嗜睡;②生動、不愉快的夢;③乏力;④食欲增加;⑤精神運動性遲滯或激越。(3)診斷標準(2)的體征或癥狀導致學習、職業(yè)和社交等重要功能方面損害或產生具有臨床意義的痛苦。(4)上述體征或癥狀與一般軀體性疾病或其他精神性障礙無關,與其他物質中毒或戒斷無關[5]。
1.2.2 MA戒斷后睡眠障礙的診斷標準 (1)符合MA戒斷的診斷標準。(2)符合睡眠障礙的診斷標準[6]:①主訴失眠,包括入睡困難、容易驚醒、夢多不愉快、醒后不易再睡以及次日疲勞感等問題,可伴有其他軀體癥狀;②每星期失眠次數多于3次,病程不少于1個月;③對自身失眠過度關注和恐懼;④失眠造成明顯苦惱,嚴重者可逐漸發(fā)展為一系列精神障礙癥狀,致使社會功能下降。
①符合MA戒斷后睡眠障礙的診斷標準;②MA尿檢呈陰性;③MA成癮史3個月~5年,吸毒量<10 g/d;④年齡18~50歲;⑤非重度睡眠障礙[匹茲堡睡眠質量指數(PSQI)量表總評分8~15];⑥意識清楚,自愿配合各方案治療,能完成量表評估并簽署知情同意書。
①3個月內參加其他臨床試驗者;②合并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征、肝病和結核病等傳染性疾病者;③合并嚴重的原發(fā)性疾病;④嚴重的外傷未痊愈者;⑤染毒前既往精神類疾病病史者;⑥對本研究中所用的耳穴貼壓膠布過敏者。
①發(fā)生嚴重不良事件或病情加重應立即停止試驗改用其他療法者;②試驗中出現其他疾病需優(yōu)先治療者;③受試者認為療效不理想,不愿意繼續(xù)進行試驗者;④涉及刑事案件無法繼續(xù)進行試驗者。
①納入后不能完成整個療程的治療和量表評估者;②接受本研究方案治療期間采取與本病相關的其他治療手段,影響試驗觀察者。
1.7.1 對照組 給予耳穴貼壓治療,以心、交感、神門、內分泌和皮質下為治療主穴,腎、肝和脾為治療配穴。操作:囑患者取坐位,一側耳廓皮膚常規(guī)消毒后,操作者用鑷子將王不留行籽耳穴貼取下按壓于上述耳穴上,確認粘貼牢固后用手指重復按壓,以患者有微微發(fā)紅、脹、麻、酸和發(fā)熱感為宜。囑患者于下午和睡前進行按壓,3~5次/d,3~5 min/次。耳穴貼每日更換1次,次日貼于另一側耳廓皮膚,雙耳交替施治,每周治療6次后休息1 d,1周為1個療程,連續(xù)治療4周。
1.7.2 觀察組 于對照組治療基礎上予以調神法針刺治療,穴取百會、神庭、雙側本神、雙側內關與雙側神門。操作:囑患者取仰臥位,采用0.35 mm×40 mm無菌針灸針(貴州安迪藥械有限公司),針刺穴位常規(guī)消毒后,百會沿督脈循行向后平刺至帽狀腱膜下25~30 mm;神庭、雙側本神分別沿順經和逆經方向各刺1針,平刺至帽狀腱膜下25~30 mm,施以小幅度頻速重復捻轉的行針手法,針體轉速達200 r/min以上,每穴每次行針2 min,于進針后和起針前各操作1次,留針30 min。雙側內關、雙側神門直刺進針,深度為內關20~30 mm、神門10~15 mm,均施平補平瀉手法,留針30 min。1次/d,療程同對照組。
1.8.1 匹茨堡睡眠質量指數(PSQI) 于治療前1 d及治療結束后1 d對量表中6個成分(不包括催眠藥物項)及總分進行計分,用以評定患者睡眠障礙程度,觀察治療效果??偡譃?~21分,≥8分代表存在睡眠障礙,分數越高代表睡眠障礙程度越嚴重[7]。
1.8.2 甲基苯丙胺戒斷癥狀評分量表 于治療前1 d及治療結束后1 d對量表中14個成分及總分進行計分,每題0~3分,癥狀由無到強烈,總分為0~42分,分數高低與戒斷癥狀嚴重程度呈正相關[8]。
1.8.3 漢密爾頓焦慮量表(HAMA) 于治療前1 d及治療結束后1 d對量表總分進行計分,總分為0~56分,>7分為可能有焦慮,≥14分為肯定有焦慮,分數越高代表焦慮情況越嚴重[9]。
1.8.4 血清中GABA含量 于治療前1 d及治療結束后1 d上午8:30進行靜脈血采集,4 mL/人,以3 000 r/min的速度離心5 min,完成后取上清液置于-80 ℃冰箱保存。采用ELISA法檢測血清中GABA含量,檢測試劑盒由上海遠慕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提供,按照試劑盒說明書進行操作檢測。
采用SPSS23.0統(tǒng)計軟件進行數據分析。符合正態(tài)分布的資料,組內比較采用配對樣本t檢驗,組間比較采用獨立樣本t檢驗;不符合正態(tài)分布的計量資料比較采用非參數檢驗;計數資料和等級資料比較采用χ2檢驗或秩和檢驗。P<0.05為差異具有統(tǒng)計學意義。
本試驗共納入戒毒人員70例,每組35例,觀察組患者1例暈針后畏懼針刺退出試驗,2例不愿意繼續(xù)配合治療退出試驗;對照組患者1例突發(fā)其他疾病退出試驗,1例不愿意繼續(xù)配合治療退出試驗。最終觀察組實際納入32例,對照組實際納入33例,共計納入65例。
兩組患者PSQI總評分及各項評分在治療前組間比較無統(tǒng)計學意義(P>0.05)。每組患者治療后評分均較治療前有所降低(P<0.01),且與對照組比較,觀察組評分治療后明顯較低(P<0.05或P<0.01)。見表2。
表2 兩組MA戒斷后睡眠障礙患者治療前后PSQI評分比較
兩組患者甲基苯丙胺戒斷癥狀量表評分在治療前組間比較無統(tǒng)計學意義(P>0.05)。每組患者治療前后評分比較均有所降低(P<0.01),且觀察組優(yōu)于對照組(P<0.01)。見表3。
表3 兩組MA戒斷后睡眠障礙患者治療前后甲基苯丙胺戒斷癥狀評分比較
兩組患者HAMA總評分在治療前組間比較無統(tǒng)計學意義(P>0.05)。每組患者治療后評分均較治療前有所降低(P<0.01),且與對照組比較,觀察組評分治療后明顯較低(P<0.05)。見表4。
表4 兩組MA戒斷后睡眠障礙患者治療前后HAMA評分比較
兩組患者血清中GABA含量在治療前組間比較無統(tǒng)計學意義(P>0.05)。每組治療前后血清中GABA含量比較均有所升高(P<0.01),且觀察組治療后較對照組升高明顯(P<0.05)。見表5。
表5 兩組MA戒斷后睡眠障礙患者治療前后血清中GABA含量比較
甲基苯丙胺(MA)具有較強的中樞神經興奮性,成癮后可使交感神經時常處于興奮狀態(tài),繼之誘發(fā)神經系統(tǒng)損傷,致使依賴者出現失眠、焦慮與抑郁等癥狀,與藥物成癮互為影響,形成惡性循環(huán),且MA具有軀體依賴相對輕而極易產生精神依賴的特點[10-11],因此這些癥狀在戒斷后亦難以消除,成為刺激患者復吸欲望的重要原因[12]。戒斷后睡眠障礙是稽延性戒斷癥狀中常見的一種,易持續(xù)存在,對患者造成的困擾大,目前研究中多給予抗精神類藥物進行治療,但存在諸如停藥后易復發(fā)、長期使用具有肝腎毒性和遠期效果不穩(wěn)定等局限性,因此尋找一種安全有效的治療方案,幫助戒毒人員改善睡眠質量,緩解不良情緒,平穩(wěn)度過脫毒期的臨床意義頗為重要。中醫(yī)治療具有綜合性好、依賴性小與安全性高等優(yōu)勢,其中針灸療法是治療各類睡眠障礙的重要手段,研究表明針刺能夠增加MA依賴者戒斷后睡眠的時間,減少難以入睡、易醒與多夢等情況的出現,調整其睡眠結構比例,提高其睡眠質量[13],進而促進一系列功能的恢復,已廣為臨床工作者認可和應用,前景可瞻。
MA戒斷后睡眠障礙屬中醫(yī)“不寐”范疇,多因毒邪內滯,日久擾于心、脾、腎和肝,致臟腑功能失調、陰陽氣血失衡,繼而寤寐不律,神志不安,發(fā)而為病,故治療本病可從調神入手。神是人體生命活動的重要因素,具有協(xié)調臟腑功能、調控精氣血津液貯輸和統(tǒng)帥思想情志活動的作用,神不得安則諸病自生,可見神在疾患療愈中占據重要地位,又《靈樞·寶命全形論》有言:“凡刺之真,必先治神”。綜上,針刺治病當從神而論的理念得以體現,所以筆者據此并結合多年臨床經驗,采用調神法針刺治療本病。調神法分為調“腦神”和調“心神”兩方面,《醫(yī)學衷中參西錄·人身神明詮》載:“蓋神明之體藏于腦,神明之用發(fā)于心”,意為腦主元神、心主識神,元神乃先天所藏,為人體機能運行如常之物質基礎,識神乃后天心之所生,維系人之精神情志等活動,腦與心彼此溝通,共主神明,可見腦、心與神之間的關系密不可分,因此本研究中將調“腦神”與調“心神”并行,具體體現在選穴和操作方法上。選穴方面,取百會、神庭和雙側本神以調“腦神”,取雙側內關、雙側神門以調“心神”。百會為諸經經氣交會之處,百病皆主,針刺其具有條達周身氣血、調節(jié)陰陽平衡和醒神安神暢志之效;神庭位于腦海之前庭,乃腦神居之處,善療各種神志之?。槐旧駷橹T神之本,可寧神醒腦,用治諸多情志之患。三穴深入處均通于腦府,合用共調腦神,增加腦神對整體的調控之能,改善患者的睡眠情況。從解剖層面而言,百會深部為大腦皮層運動區(qū)和中央小葉附加運動區(qū),針刺其可在一定程度上對中樞神經系統(tǒng)進行調控[14],而神庭和本神處于作為情感中樞的額葉部在大腦皮層的投射區(qū),因此針刺兩穴可緩解由疾病引起的各種不良情緒及睡眠障礙,幫助身體轉愈。內關為手厥陰心包經之絡穴,與陰維脈相聯(lián)系,主治心緒不寧、神識恍惚之證;神門為手少陰心經之原穴,具寧心安神定悸之效,二穴合用共調心神,緩解患者的失眠之征。以上諸穴合用,共奏調神暢志、寧心利眠之功,患者得以精神內守,氣血順和,邪自可去而寐安。操作方面,百會如常平刺,神庭與雙側本神分沿順經方向與逆經方向各刺1針,使刺激量和刺激面積有所增大,經氣可自帽狀腱膜下傳感至百會,從而加強百會條達周身氣血、調節(jié)陰陽平衡之功,以達治療疾病之目的。手法要求對百會、神庭和雙側本神的6針施加小幅度頻速捻轉,以此形成高強度刺激磁場并透過高阻抗顱骨傳導至額葉區(qū)域[15],激活大腦神經網絡,從而增強治療效果。
耳穴為耳部皮膚與人體臟腑及四肢百骸通過經絡相互溝通的部位,自古便有耳穴用療疾患的記載,《黃帝內經》有云:“視耳好惡,以知其性”,亦有耳為宗脈所聚之說,體現出耳穴能夠反映機體生理功能及病理變化,因此可通過外部刺激耳穴起到各種治療作用[16]。本研究所選取貼壓的耳穴,主穴“心”可寧心定志、解郁安神;“交感”可維護正氣,理順氣機;“神門”可改善植物神經功能,調暢情志、安神鎮(zhèn)靜;“皮質下”可調節(jié)大腦皮質興奮性,益氣安眠、醒腦健神;“內分泌”可協(xié)調神經、臟腑內分泌與代謝機能,平衡陰陽、調養(yǎng)臟腑。配穴取“腎”以交通心腎、寧神定志;取“脾”以益氣健脾、養(yǎng)心安神;取“肝”以疏暢情志、安神利眠。三配穴分從先天之本、后天之本和主疏泄之官入手,使臟腑得以濡養(yǎng)、氣機得以疏通,與主穴合用,共行調和臟腑陰陽、安神寧心助眠之能。本研究將調神法針刺與耳穴貼壓療法聯(lián)合作用,通過調節(jié)腦、心之神來平衡整體,使患者體內環(huán)境日漸穩(wěn)定,周身氣血暢和調達,助病向愈。
從現代醫(yī)學角度而言,已有研究表明睡眠障礙與中樞氨基酸類神經遞質γ-氨基丁酸(GABA)的平衡失調密切相關[17],GABA是強神經抑制性遞質,是人體重要的睡眠調節(jié)中樞,通過介導下游的受體GABAA、GABAC及代謝型受體GABAB來增加神經細胞膜內外離子的流動[18],從而調節(jié)機體的生理功能,參與睡眠起始、維持和慢波睡眠振蕩的產生[19]。研究顯示,長期慢性應激會降低GABA突觸的輸入和突觸后GABA受體的表達水平[20],減弱GABA能抑制作用,與睡眠障礙的發(fā)生具有關聯(lián)。由此可見,MA戒斷后睡眠障礙的發(fā)生可能與毒品長期刺激中樞神經形成慢性應激,誘導GABA及其受體表達水平下降,GABA能抑制作用受到影響有關。有醫(yī)者發(fā)現[21],針刺治療后慢性失眠癥患者血清中GABA含量上升,證實了針刺能有效改善患者的睡眠質量和過度覺醒狀態(tài),亦有動物實驗中毒品成癮大鼠經針刺治療后效果與注射GABA受體拮抗劑療效相一致的報道作為佐證[22-23],說明本研究治療MA戒斷后睡眠障礙的機制可能是通過調神法針刺聯(lián)合耳穴貼壓改善了患者血清中GABA的水平,從而使規(guī)律睡眠得到恢復。
本研究治療后兩組患者PSQI評分、甲基苯丙胺戒斷癥狀評分和HAMA評分均較治療前有所下降,血清中GABA水平治療后均較治療前有所上升,且觀察組各指標下降和上升程度均大于對照組,表明調神法針刺聯(lián)合耳穴貼壓療法針對MA戒斷后睡眠障礙的療效優(yōu)于單純耳穴貼壓療法,效果顯著,可改善患者的睡眠狀況及體內GABA水平,一定程度上緩解戒斷癥狀及焦慮情緒,值得臨床推廣。但也存在有待改進之處,接下來課題組會增大樣本量,補充隨訪,更加客觀、遠期地觀察其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