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萬里

一粒雪花點亮村莊

雪花從遠方飛來

小翅膀有燕子筑巢的耐心

銜一瓣小花鋪底、壘墻、筑城

搭一座童話里的村莊

房檐上一只灰褐色的鳥

舉起翅膀飛向藍天

畫下兩條銀色航線

牛羊踱著方步

雄雞抖動翅膀

此時，是無比珍貴的良辰

多少輩子灰頭土臉的莊稼人

用鐵鍬種下燦爛的詩章

山村每一寸土地，都是金子

高粱玉米永遠

依偎在鄉(xiāng)親們的身旁

藍天、白云、牛哞、羊歡、雞鳴、狗叫

這線裝的山村

被一粒雪花

輕輕點亮

夜宿爛尾樓的人

鋪一卷涼快的草席

他們盡量把身子蜷曲

像地瓜大葉下的一只蟲子

蜷曲著自己的身體

他們的視線穿過漏風口，叩問星星

明天去哪里干活？

今年父母的農(nóng)田有多少收成？

孩子的學費有沒有新規(guī)定？

哦，還是選一個主題吧，今夜

蜷曲到什么程度，才能在

這座城市安身？

修補輪胎的人

錘子、剪刀

萬能膠、破輪胎……

十字路口的一角擺開工作桌案

任扳手把清晨擰成黃昏

有多少破爛輪胎

就有多少破爛的生活

哦，修補輪胎的人

你就是一個需要修補的破輪胎

請不要用你那銹跡斑斑的手

再為我的內(nèi)心打補丁了

一粒草籽

乘著大風的列車

搖搖晃晃而來

不知道起點在哪里

也不明了終點在何方

可以開花

也可以不開花

唯一的目的

是要讓自己發(fā)芽、生長

成為一只螞蟻的蔭蔽

一年年，手里攥著一把鑰匙

我只想，把春天打開

春天的風

仿佛從靈魂中抽出絲絨

腳步多么輕盈

走過原野，舞過樹梢

一路撿拾花開的聲音

青澀的嫩葉

搬著陽光旅行

行走在光明的路上

春風，化成了一縷春光

一朵花從一株綠草中站起來

它看見的春風，仿佛親人

被它一縷馨香一縷馨香地相認

石頭開花

艷艷的桃花

是從準格爾山巖孵出來的

每一朵都帶著山的溫度

水的清靈，還有山里妹子的歌聲

若干年前

二妹子把一顆桃核捧在手上

走西口的哥哥把它種在花盆里

他們的愛情開了花結(jié)了果

又從花盆蔓延到了公園

石頭開花啊，紅艷艷……

母親點亮了燈花

窗紙上的耳朵比針眼細

刺破我的衣裳刺破皮膚

頓時感到渾身都是穴位

母親捏著針線活

手指僵硬，針線也笨拙

燈累了，母親用針頭挑一挑燈芯

燈醒了，一陣噼噼啪啪

開成一朵花，母親坐在燈花里

一束燈花壓矮了夜色

母親是燈油也是燈芯

熬煎自己

為我們縫衣做鞋，整夜坐在燈下

開著樸素的小黃花

一朵睡著的火焰

——寫在清明之際

父親丟下鋤頭休息了

母親也丟下我們?yōu)楦赣H操持家務去了

他們睡著了仍是一朵火焰

白天溫暖自己的家，夜晚

照亮村莊的黑。有悲傷

有疼痛，都是燃燒的痕跡

唯獨沒有眼淚。他們成佛了

靈魂在天堂，高雅而尊貴

兩重世界，近在咫尺

被一束火焰

靜靜地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