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楷強

你見過棉花盛開時的花海嗎？

我在年幼時便跟隨母親及村里的大人們去新疆采摘棉花，每當憶起那段日子，緩慢的綠皮車便開始搖曳著家鄉(xiāng)的貧窮與疼痛。

就在烏魯木齊，我曾目睹過如大雪般降臨人間的盛事，這些溫軟之物，不與雪花爭奇，不與梅花斗艷，只是靜默地佇立在茫茫戈壁，為整個冬天的銀裝素裹埋下伏筆。

在雪山腳下，像母親一樣的摘花人，是最先見到這樣的情景的，那些被露水沾濕的花朵，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里顯得格外動人。收獲的季節(jié)，棉花似乎總比人們起得更早，偷偷從枝頭鼓出來，一朵接著一朵，無法抑制地把自己的身體撐開，花莖差點就要頂不住它們了，努力地挺直著腰身。放眼望去，一壟壟棉花噴白吐絮，長勢葳蕤，有時像天邊密布的云朵，等待花農前來采擷。有時又像牧民們圈養(yǎng)的羊群，等待著皮鞭劃破長空的風聲。

聽母親說，采摘棉花也是一門學問。采摘的時節(jié)特別重要，如果采摘太早，棉花的纖維尚未充分成熟，會嚴重影響產(chǎn)量和質量。如果采摘得過晚，棉花的花絮因長時間地受風吹日曬，顏色會受到污染，也會影響棉花的質量。尤其要注意保護好雙手，一不小心就會被堅硬的外殼刺傷，直到不經(jīng)意間看到母親布滿裂痕的手掌，我才懂得這門學問她是怎樣領悟到的。自那刻開始，母親和棉花用最柔軟的抒情方式，為烏魯木齊這方富饒的土地增添了一份爛漫和繾綣的詩意，讓我曾無數(shù)次不吝辭藻地贊美她們。

對于一個背井離鄉(xiāng)遠赴新疆的采棉工人來說，母親和所有的人一樣，一切只是單純地為了生計而已。漂泊數(shù)年之后，一個身心俱疲的人，唯一渴求的莫過于尋得一份經(jīng)濟條件上的安穩(wěn)。面對這方廣袤的土地，她們始終保持熱情和樂觀，并對自然保持深深的敬畏，就算再嚴寒的天氣都不能改變這些。除了大片大片的棉花，讓人更動容的就是她們始終如一的質樸與熱情。新疆的棉花田對她們來說，就像是人間的伊甸園！在這里，她們不但能用自己的雙手創(chuàng)造財富和未來，還能在這塊大地上找到自己的存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不就是這樣嘛！相互依存并相互成就。

現(xiàn)在看來，新疆的植物從未讓人失望過，屹立在戈壁灘上的胡楊，綠化沙地的沙棘和紅柳，還有一望無際的棉花和糧食，它們頑強、堅韌而樸實，形象地傳承了中華民族幾千年來的優(yōu)良美德，耐住風沙、鹽堿和貧瘠，書寫著西北大地上的佳話。這段佳話里，有辛勞的采棉工人，而且女性就占了絕大部分。她們的辛勞，不僅換回了一份收入，還裝點、豐富了新疆的秋天，贏得了全新疆的尊重。采摘棉花的整個過程是非常辛苦的，因為棉花的高度，大概在腰部，這就導致所有采摘棉花的人必須彎著腰，而且這一彎就是一整天，除了中午吃飯的時候休息一會兒之外，其他的時候必須保持這個動作不斷地采摘。

我曾看到過一位來自南疆的母親，懷抱著幼兒出現(xiàn)在棉田里。孩子困了，便被輕輕放在棉株的蔭蔽下睡去，而母親則是一步一回頭，仿佛手中的棉花跟熟睡的孩子一樣重。也許，這個孩子做著一個甜甜的夢，出現(xiàn)在夢中的，是一派溫暖的風景。

如果你見過新疆的棉花田，便知道那種對人視覺的沖擊是超乎想象的！那像童話一樣的世界，柔軟、雪白、溫暖、遼闊，會讓人在一瞬間就墜入夢境。無論你是誰，從多遙遠的地方趕來，它都會接納你的一路風塵和疲憊。它更像遼闊的天際，那一朵朵白云都是帶給人們的精神慰藉。

對于我們這些小村莊的人來說，新疆無疑是一個理想的淘金地，每年的十月份，浩浩蕩蕩的采棉大軍便會一路北上，婦女要占大多數(shù)，他們乘坐著綠皮火車顛簸數(shù)個日夜才能抵達新疆。兩三個月下來，他們每人都能帶回兩三萬塊錢，對于廣大的農村家庭來說，意味著大半年的經(jīng)濟收入。于是，北上的婦女們越來越多，就像大遷徙一樣。

在我的記憶中，新疆這個名字極為深刻，因為它跟母親總是聯(lián)系在一起，直到成年以后這段記憶都一直無法抹去。每年冬天母親都會遠赴新疆，而幼小的我和弟弟總是在盼望著母親早日回家，除了對母親的愛，還有像往年一樣母親回家時帶來的新鮮美味的新疆特產(chǎn)，有葡萄干、鷹嘴豆、巴達木、風干肉、紅棗、蜜餞堅果、哈密瓜干等等，還有為過年而準備的新衣服，它們和母親一起填充著我甜蜜又苦澀的童年。棉花呈現(xiàn)的永遠都是母性，它結出的綠色棉桃，如母親溫暖的乳房，就像我的母親，每年都會遠走新疆采棉花。

我知道，棉花的生命是極為旺盛的，沒有什么可以阻止它的生長和鋪排。當棉桃吐出白色花絨的時候，我便想到了春蠶吐絲的情事。此時，綠色的葉片便因深秋的來臨而泛起了褐紅，血染了一般，不由得讓人的心隨之悸動，就像情竇初開的我，見到那些摘花姑娘時的情景。棉花對于烏魯木齊或整個新疆來說，都是一個重要到無法被忽略的話題，匯成“花?！钡拿尢译m小，卻又舉足輕重。棉花帶給這座城市的不僅僅是經(jīng)濟上的富足，還有蜚聲中外的美名及地標性的城市標簽。

你可曾在百花之中聽見過棉花的名字？不，人們從來都不屑將它與百花做比較，它的名字早已深深鑲嵌進人們的掌紋里，這世間縱有百花，卻都不及棉花溫暖！就如同它的品性，在冥冥之中映照出了新疆人耿直豪爽的性格。他們從不屑于蠅營狗茍，有著像棉花一樣在陽光下泛起光亮的心靈，淳樸善良而又心胸開闊。還有它的無私奉獻，從土地中來，到生活中去，呵護著每一個人度過漫漫寒夜。

在烏魯木齊，每一朵棉花仿佛都是祖國走向繁榮富強的印記，它們綻放在古老的絲綢之路上，也綻放在人們幸福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