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樂
潘漢年(1906-1977)
用“一門多俊杰”來形容江蘇宜興陸平潘氏最是恰當不過。這個以潘姓為主的太湖邊的古村莊有著光榮的革命傳統(tǒng),是宜興農民秋收起義的重要策源地,孕育了一大批投身愛國救亡運動的斗士與革命者。其中,最為知名的要數(shù)以下三位:中國共產黨隱蔽戰(zhàn)線、文化戰(zhàn)線和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卓越領導人潘漢年,中國近代著名哲學家和杰出的新聞斗士、新華日報社首任社長潘梓年和中國科學院院士、心理學家、中國現(xiàn)代心理學的奠基人之一、九三學社主要發(fā)起人和領導者之一潘菽(原名潘有年)三兄弟,他們被譽為“潘門三杰”。潘門子弟是如何踏上革命道路的呢?
宜興陸平潘家是一個“耕讀傳家”的家庭,曾祖潘亭山、祖父潘文變都是清朝的舉人,長子潘清華、次子潘莘華(潘漢年之父)是光緒年間的秀才,三子潘菉華(潘梓年、潘菽之父)因鄉(xiāng)試被人頂替而遺憾落第。祖輩有感于清末科舉腐敗,故留下祖訓“耕讀傳家,不入仕途”。于是,潘氏后人多以經(jīng)營家學、私塾坐館、打理薄田為生,雖日漸清貧但書香不絕。
1912年,民國初立,潘莘華和潘菉華兄弟在自家私塾基礎上創(chuàng)辦起了陸平鄉(xiāng)初級小學。那一年,潘漢年6歲,剛好入讀該校。1914年,已從龍門師范學校畢業(yè)的大哥潘梓年,為補貼家用,支持二弟潘菽到常州繼續(xù)中學學業(yè),自己則回鄉(xiāng)在無錫東林小學謀得一教職,并協(xié)助父輩創(chuàng)辦陸平小學。
“潘門三杰”中第一個感受到時代新思潮的,是在外求學的潘菽。1917年,20歲的潘菽中學畢業(yè),跳過兩年預科,考取了北京大學哲學系。當時,新文化運動開展得如火如荼,身在北大校園中的潘菽深受其影響,從思想上將個人前途和國家命運緊密聯(lián)系起來,由此立下了“教育救國”的志向。那時,他經(jīng)常從北京郵寄回《新青年》《新潮》《平民報》等報刊,給家中兄弟親友傳閱,大哥潘梓年等同鄉(xiāng)潘門青年便在陸平組織起“荊西社”(陸平村在荊南山之西,故名),傳播新思想。1919年,巴黎和會中國外交失敗,五四運動爆發(fā)。身在北大的潘菽,不僅是五四愛國反帝斗爭的擁護者和參加者,也是火燒趙家樓時被捕的32人之一。當年暑假,獲釋不久的潘菽放假回鄉(xiāng),經(jīng)常在陸平小學被親友兄弟簇擁著、追問著不久前發(fā)生在北京的五四運動情況,當時已高小畢業(yè)的潘漢年也是眾多聽眾之一。
1920年,二哥潘菽北大畢業(yè),考取公費留學資格,懷揣“教育救國”之志,于翌年赴美留學。家中經(jīng)濟壓力略減,大哥潘梓年也重拾深造夢想,負笈北上,來到心中向往的五四運動的中心,成為北京大學哲學系旁聽生。同年,堂弟潘漢年因病輟學在家,于是協(xié)助父輩們參與陸平高等小學的創(chuàng)辦,一開始主要是做些雜事,也偶爾幫族中兄長代課,效果頗好,成為了村里公認的“小先生”。此刻,遠在北京的兩位兄長仍源源不斷給家鄉(xiāng)寄來最新的報刊讀物,讓身在江南小村的潘門子弟隱隱捕捉到中華大地躁動中孕育的新的革命火種。于是,剛剛成立的陸平高小里,“潘小先生”便發(fā)動學生創(chuàng)辦起《小研究》,并在“荊西社”存書基礎上,添置讀物,辦起了校園小小圖書館。
當兄長們在高等學府繼續(xù)深造之際,堂弟潘漢年最終因家境原因中斷學業(yè),在宜興鄉(xiāng)鎮(zhèn)小學以教書為生。但兄長們打開的新思想的大門,一直吸引著、激勵著他。1922年,潘漢年受聘宜興勵進社小學,由于校董由當?shù)孛巳卧罁危瑢W校條件不錯,特別是征訂了大量上海出版的報刊。潘漢年如饑似渴地吸收著報刊上所傳播的新知識和新思想。1923年,潘漢年不僅在上?!稌r事新報》副刊《學燈》上發(fā)表了數(shù)篇探討教育問題的文章,更在《民國日報》副刊《覺悟》上發(fā)表了3篇白話新詩,其中《可怕的路》似乎映射的就是他當年參與“倒周”事件(教員討薪爆發(fā)沖突,要求罷免營私舞弊的縣教育局局長周聘高,潘漢年因積極參與被捕關押,后保釋)的內心獨白:我知道這是可怕的路,曾立誓不再逗留,驀地見到那路中一枝冷黃色的無名花,頓時引起我的好奇心,而足不由我主,很快地走向前去,采擷那黃色的無名花了。激憤的青年懵懂間還不知道“可怕”之路意味著什么,但已經(jīng)感受到了一種內心理想的有力召喚。
1919年五四運動后,北京大學歡迎本校20名被捕學生許德珩、潘菽等獲釋歸來
1927年是中國革命的分水嶺。這一年風云變幻,發(fā)生了許多影響中國未來走向的大事件:年初,北伐軍勢如破竹,戰(zhàn)果赫赫;很快,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發(fā)生,接著寧漢合流,蔣汪集團背叛革命,掀起血雨腥風;共產黨人奮起反抗,武裝起義;然革命力量孱弱,毛澤東勇闖新路,引兵井岡山,實現(xiàn)了由國民革命向土地革命的偉大轉折。這一年,潘門三杰,也迎來了自己人生的重大選擇。
當時,堂弟潘漢年已在文壇聲名鵲起。1925年,潘漢年前往上海,雖求學不順,但有幸入職中華書局《小朋友》刊物當校對員。當時中華書局所屬的印刷廠和中共創(chuàng)辦的上海大學靠得近。上海大學的中共支部秘密發(fā)動黨員在印刷廠進行反帝愛國宣傳,發(fā)展工會會員,同時還發(fā)展國民黨組織。潘漢年因工作需要經(jīng)常跑印刷廠,故而認識了上海大學中共支部的陳鐵庵,經(jīng)陳介紹,先后加入了國民黨和中華書局的工會,逐步接近了黨的地下組織,并在五卅運動時積極參與工會罷工。1926年,潘漢年應邀加入了由郭沫若、郁達夫領銜的創(chuàng)造社新設立的出版部,這不僅給潘漢年提供了一個更高水平的文學出版平臺,更讓他進一步感受到日漸激烈化、殘酷化的政治斗爭。當時,創(chuàng)造社出版部除了出版創(chuàng)造社成員的作品外,還編發(fā)《洪水》《創(chuàng)造》《A11》等刊物,其中,《洪水》政治傾向鮮明,宣傳反帝、擁護國共合作,發(fā)行量、影響力最大,于是被當局盯上。1926年8月17日,上海淞滬警備司令部以“宣傳共產、發(fā)行過激刊物,肆意毀謗政府”的“罪名”查封出版社,逮捕4名職員。當時,郭沫若等創(chuàng)造社領袖人物都已南下廣州,營救同事、恢復出版部之重擔,落在當日有事外出而幸免于難的潘漢年和周全平這兩個“小伙計”身上。在這一過程中,年僅20歲的潘漢年積極奔走、巧妙動用社會關系、爭取輿論同情、奮力抗爭,事情終獲圓滿解決。營救事件既展現(xiàn)了他作為激進的文學青年的特色,又初露一個革命戰(zhàn)士的品格,這也引起了濟難會負責人阮仲一、王弼的關注。
濟難會是五卅運動后,為營救被捕的革命者,并籌款救濟他們的家屬而成立的由共產黨領導的群眾性救濟組織。1926年11月,潘漢年經(jīng)阮、王二人介紹,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但要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還需錘煉,以行動見證忠誠。1927年初,北伐形勢一片大好,革命軍隊迅速壯大,時任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副主任的郭沫若決定加強軍隊政治宣傳工作,籌辦軍內報刊。此前表現(xiàn)亮眼的潘漢年,成為總編輯一時之選。1月接信受邀,2月趕赴南昌,在南昌一個多月的工作時間里,潘漢年將計劃每周一期的報紙擴充為《革命軍日報》,在部隊內取得了很好的宣傳效果。隨著北伐形勢進展,政治部隨軍向南京、上海進發(fā)。4月10日,為了與隨先遣部隊先行進發(fā)的郭沫若、李一氓取得聯(lián)系,以便安排后續(xù)直接坐船抵滬的政治部大批人馬,潘漢年于南京下船改乘火車前往上海。這一行程臨時變更,讓潘漢年再一次躲過一劫,也讓他親眼目睹同胞喋血、敵人對革命無情的背叛。
4月11日,潘漢年抵滬,當晚在位于寶山路三德里的創(chuàng)造社出版部住下,與分別數(shù)月的友人暢敘。孰料,翌日,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發(fā)生;13日,上海工人舉行總罷工,數(shù)萬工人、學生、市民舉行集會抗議,當隊伍游行至三德里一帶時,蔣介石的軍隊開槍,當場死百余人、傷數(shù)百人。反革命犯下的暴行,潘漢年親眼目睹。此時,他沒有選擇躲藏隱蔽,而是冒險打探消息,尋找李一氓等人的下落。在租界里,隱蔽起來的李一氓與他見了面,告之他坐船抵滬的總政治部同仁都被扣審查,交代潘迅速轉移至武漢總政治部繼續(xù)工作。離開緊張和恐怖的上海,千里迢迢趕赴武漢,潘漢年再一次親見敵人對革命的背叛。7月15日,汪精衛(wèi)在武漢發(fā)動反革命政變,總政治部被陳公博接管。郭沫若、李一氓決定率政治部里的中共黨員和左派人士到江西九江的張發(fā)奎部隊繼續(xù)工作,后又打算改道南昌響應起義,但受阻未果。潘漢年受命率隊撤回上海。從2月到7月,短短半年多時間,潘漢年親歷的轟轟烈烈的大革命以失敗落幕,革命的復雜和艱難,以及敵人的殘酷與狡詐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頭。
由于革命形勢的逆轉和白色恐怖威脅日益加劇,從北伐前線回來的人,心灰意懶、心生退意的有,貪生怕死、做了逃兵的有,每天報紙上都刊有“脫離共產黨聲明”。此時,潘漢年也回到了上海,開始了新的戰(zhàn)斗——文化戰(zhàn)線的斗爭。10月1日,創(chuàng)造社出版部《幻洲》以半月刊的形式恢復出版,在第一期,潘漢年發(fā)表《我再回上?!罚缘谝蝗朔Q,記述自己離滬參加革命半年多時間內的時代與環(huán)境的變遷。此后,接連8期《幻洲》和5期《戰(zhàn)線》,潘漢年親自撰寫雜文、政論數(shù)十篇,一改過去嬉笑怒罵、橫掃一片、以“出口氣”為要的“新流氓主義”文風,戰(zhàn)斗鋒芒直指國民黨新軍閥統(tǒng)治,引導讀者認清革命形勢和當局統(tǒng)治本質。大革命失敗的錘煉,讓一個充滿理想、幻想的青年作家,開始冷靜地觀察現(xiàn)實,思考斗爭策略。1928年夏,鑒于潘漢年在上海同進步文化出版界的廣泛聯(lián)系,黨組織決定將團結和領導左翼文化界的重任交給他。此后,潘漢年先后擔任了上海文化工作黨團干事會書記、“文委”第一任書記。在1930年的一年間,潘漢年遵照黨的指示,以“文委”書記的身份,直接參與籌建左翼作家聯(lián)盟、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等組織,同時兼任中國反帝大同盟和左翼文化總同盟的黨組書記。自此,潘漢年完成了一個激進的青年作家向職業(yè)革命家的轉變,以武器的批判代替了批判的武器,投身于更為波瀾壯闊的政治實踐中。
1931年,潘漢年奉命調入中央特科擔任領導職務,自此轉入了黨的隱蔽戰(zhàn)線的斗爭中。當年4月,時任中央特科領導職務的顧順章在武漢被捕隨即叛變,特科系統(tǒng)眾多領導及骨干只得轉移離開上海,黨中央調陳云、康生、潘漢年三人,重組中央特科新班底。文化人出身的潘漢年,挑起了這份重擔,以過人的膽略和氣魄,迅速重建起情報關系網(wǎng),廣泛地聯(lián)系和聚集了一批分屬不同社會階層的有用人才為革命服務。其中,他重用的最具傳奇色彩的特工——袁殊,就是堂哥潘梓年引薦的。
在革命處于低潮,革命前途仿佛變得十分黯淡之時,更能考驗一個革命者的意志與決心。1923年,潘梓年從北大哲學系畢業(yè)后,先后在保定、開封的中學任教。他一邊教書育人,一邊繼續(xù)傳播新文化,時常與校方政治觀點相左,故而受到排斥。1926年,聽聞北伐即將開始,潘梓年期待已久的革命大門已然敞開。通過譯書籌款,潘梓年由北京奔赴廣州參加革命,但由于當時交通不便又加上個人中途生病,以致行期延宕,未能趕上北伐大部隊。囊中羞澀的他,只好呆在廣州繼續(xù)譯書謀生和籌備去上海的路費。就在這一時期,他先后翻譯出版了杜威的《明日之學校》《教育學》、烏德窩斯的《動的心理學》和瓊斯的《邏輯》等西方名著。1927年初,他回到了上海,不曾想親歷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白色恐怖開始籠罩上海灘。然而,人已中年的潘梓年,已決心獻身革命。無懼敵人高舉的屠刀和黑洞洞的槍口,他輾轉尋覓到黨組織,在一片白色恐怖的腥風血雨中,毅然申請加入中國共產黨。旁人問潘梓年:“這個時候,你還來?”他泰然道:“就該這個時候來。趕熱鬧時,也許我就不來了。”
1927年4月,剛剛入黨的潘梓年,就接受了回鄉(xiāng)重建黨組織的重擔。先是建立馬克思主義小組,5月,中共宜興特別支部成立,潘梓年任特支宣傳委員。經(jīng)黨組織同意,他出任宜興縣教育局局長一職,利用公開身份,奔走于南京與宜興之間,按照黨的指示積極開展教育界的團結、爭取工作,特別是在陸平村建立農民協(xié)會“同樂堂”,由此掀開了陸平農軍轟轟烈烈的斗地主、反抗國民黨黑暗統(tǒng)治的農民革命運動。
農民協(xié)會是陸平地方性革命組織。1925年底,同樣是剛剛入黨的潘漢年曾返鄉(xiāng),利用村里的茶館作掩護,籌建陸平農民協(xié)會(夜校)作為革命基地,方便村民一邊學習文化知識,一邊接受革命思想的熏陶。后由潘振汝負責,會員是陸平村年紀較大的村民。潘海良、潘昌年(潘漢年二哥)、潘逸耕(化名潘子文)負責授課,在教村民文化知識的同時,宣講外面的農民革命形勢,宣傳減租減息,號召打倒土豪劣紳。在陸平潘氏的組織領導下,農協(xié)會員很快發(fā)展到多個鄰村人員參加,會員發(fā)展至120余人,為陸平打造一支參加宜興農民秋收暴動主力軍奠定了基礎。
1927年8月7日,八七會議確定了土地革命和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總方針,并將發(fā)動各地農民舉行秋收起義作為黨最主要的任務。但在籌備宜興農民暴動期間,發(fā)生了宜興縣政府拖欠教師工資20多個月從而引發(fā)討薪事件。當時,中共宜興特別支部決定領導全縣中小學教師開展索薪斗爭。在縣教育局局長潘梓年的帶領下,教師們到縣政府請愿、靜坐示威。最終,縣長施方白被迫答應教師條件,卻也造成了潘梓年的暴露。9月,潘梓年調回上海。11月1日,宜興農民暴動爆發(fā),打響了江南農民暴動的第一槍,成立了宜興有史以來第一個革命政權——宜興工農委員會。由于革命力量單薄,暴動很快失敗,陸平農協(xié)組織遭到沉重打擊,但農協(xié)會員們的革命積極性沒有被打垮,陸平的農民運動依然搞得轟轟烈烈。
回到上海的潘梓年積極投身黨領導的左翼文化運動,先是在北新書局負責主編《北新》《洪荒》等進步刊物,后任教上海藝術大學、創(chuàng)辦華南大學,與國民黨改組派爭奪進步青年,在教育界打出了一面紅旗。1930年,潘梓年開始擔任左翼文化運動的領導工作,擔任左翼文化總同盟(“文總”)書記。也許是命運的巧合,雖然作為兄弟之中的老大,但是無論是學業(yè),還是事業(yè)上,潘梓年仿佛都是踏著弟弟們的足跡,可他踏得堅定、踏得堅韌、踏得堅持,縱然困難重重,亦粉身碎骨而無悔。潘梓年在“文總”工作期間,正值國民黨發(fā)動第五次反革命軍事“圍剿”。為配合軍事行動,當局也加緊進行反革命文化“圍剿”,斗爭形勢相當嚴峻,更是發(fā)生了“左聯(lián)五烈士”慘劇。當時,國民黨反動派秘密殺害左聯(lián)作家,封鎖消息長達數(shù)月,上海市面上幸存的新聞媒體無一家敢報道。剛從日本留學歸國、懷揣職業(yè)記者理想的袁殊,在自己剛剛創(chuàng)刊的《文藝新聞》上,以刊登讀者來信的方式,揭露了左聯(lián)文人遇害的血案真相。就這樣,一份打著中立旗號的小報火了,總共出版了60期,成為當時左翼文化圈報刊中,辦刊時間最長的一家報社,袁殊也進入了左翼文化圈視野。1931年10月,時任“文總”書記的潘梓年將袁殊引薦給剛剛主管中央特科情報網(wǎng)建設的堂弟潘漢年。袁殊后成為黨隱蔽戰(zhàn)線上的傳奇人物之一。
《新華日報》負責同志在重慶辦公,左起:熊瑾玎、潘梓年、吳克堅
正當潘梓年奮戰(zhàn)在文化反“圍剿”戰(zhàn)斗的最前沿時,1933年5月14日,由于叛徒的出賣,他在前往左聯(lián)黨團書記丁玲位于上海四川北路昆山花園7號的家中聯(lián)系工作時,兩人一起被捕,時任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部長應修人拒捕墜樓身亡。被捕后,潘梓年先被拘留在上海警察局拘留所,后押往南京憲兵司令部拘留所。在監(jiān)獄中,面對酷刑折磨或利誘勸降,潘梓年始終展現(xiàn)了置生死于度外的共產黨人的堅貞氣節(jié)。敵人見招降無望,將他判處無期徒刑,送往南京中央軍人監(jiān)獄服刑。那時,中國革命再遇挫折,紅軍第五次反“圍剿”失敗,被迫撤離中央蘇區(qū),開始長征。為動搖獄中政治犯的革命意志,獄警頻頻散布中共“瀕臨滅亡”和“紅軍潰散”的消息。潘梓年與樓適夷、羅合如、吳獲舟、鄭超麟等獄友為此進行回擊和斗爭,組織“黑屋詩社”,創(chuàng)辦手抄本《詩刊》,以詩明志,相互鼓氣。同時,他還潛心鉆研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針對當時一批打著“理論家”招牌的學者,以研究邏輯學的名義,歪曲辯證法,販賣唯心論,潘梓年以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辯證法原理,從理論上對其進行徹底的駁斥。這份30萬字的獄中文稿——《矛盾邏輯》于1937年6月,即潘梓年出獄一個多月后獲得出版。書中的許多論述,如“質量互變律”和“否定之否定”等見解與毛澤東當年8月發(fā)表的《矛盾論》的基本觀點完全相符。毛澤東閱讀該書后,復信潘梓年,高度肯定其對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辯證法原理的系統(tǒng)闡釋與傳播。10月,潘梓年匆匆趕到上海,見到了周恩來,接受了黨中央交托的重要使命——籌辦《新華日報》,開啟“紅色報人”的革命生涯。
當大哥與堂弟紛紛找尋到為之奮斗終身的航標之時,二弟潘菽也在美完成心理學博士學業(yè)后于1927年秋啟程回國,準備踐行自己的“教育救國”“科學報國”之志。當時,中國心理學學科正處于創(chuàng)建階段,潘菽一回國便受聘在第四中山大學(南京大學的前身)出任心理學系副教授,隨后任教授、系主任,在忐忑之余,又滿心希冀能在校園中安心研究自己鐘愛的心理學。在自傳中,他這樣評價剛回國時的自己:一心只想做一個有學問的人,用自己的知識報效國家,對政治很少關心,以致一步步鉆進脫離現(xiàn)實斗爭的“象牙之塔”。1921年至1927年正當國內處于轟轟烈烈的大革命之時,無產階級作為獨立的政治力量登上了歷史舞臺,中國革命有了新的領導階級。曾經(jīng)的五四斗士,錯過了五四以后繼續(xù)發(fā)展的國內革命斗爭,沒有及時接受一系列革命斗爭的洗禮,不可不謂一種不幸、一種損失。然而,軍閥當權,獨裁統(tǒng)治,亂世之間注定容不下一張安靜的課桌。
九一八事變后,中華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日本帝國主義的大炮和蔣介石政府的消極抗戰(zhàn)、積極“剿共”的賣國政策促使潘菽醒悟,再也不能一心抱著心理學而不關心國家大事了。與此同時,國民政府在經(jīng)濟上的失敗也日益顯露,拖欠學校工資成為常態(tài),研究費用和設備經(jīng)費更捉襟見肘。更為糟糕的是,面對心理學未來該走一條什么樣的道路,潘菽也“陷于彷徨無助的情況”,一向堅持的以實驗研究來確證心理學的科學性遭遇挫折,國內一些大學紛紛取消心理系,一些很有才干的年輕心理學者被迫紛紛改行。面對中國心理學可能夭折的厄運,潘菽明白除了大聲疾呼竭力爭取社會對心理學的了解、重視和支持,更為重要的是開展對心理學基本理論問題的研究。任何科學必須建筑在一種健全的哲學基礎之上,才能得到健康的發(fā)展。就在對心理學本身的思考時常陷入彷徨之際,1933年夏,與大哥在滬相聚時,潘梓年將列寧的《唯物論與經(jīng)驗批判論》中譯本推薦給了二弟潘菽。其中,“心理是腦的機能,是客觀外界的反映”的觀點,讓潘菽耳目一新、備受啟發(fā)。他開始意識到辯證唯物論對傳統(tǒng)心理學哲學基礎的挑戰(zhàn)與突破,隱約意識到這似乎是自己“彷徨”中尋覓許久的心理學的出路所在。
潘菽(1897-1988)
就在潘菽開始試圖在馬列主義哲學方面找尋心理學的科學依據(jù)之時,潘梓年不幸被捕入獄。潘菽為營救胞兄奔走呼號,拜請蔡元培、邵力子等社會名流施加壓力。同時,又以家屬身份前往探監(jiān),不斷送去藥品、食品,傳遞外界消息。在設法營救的過程中,潘菽對國共兩黨有了接觸與比較,并且對共產黨的綱領、性質及艱苦斗爭的情況逐步加深了認識,對黨由同情到逐步靠攏,逐漸認識到“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堅定地跟著黨走。潘菽逐漸成為民國時期中央大學有名的“紅色教授”。他曾在自傳中這樣說道:生活在世界上好比一只船在大海中航行,最重要的是要辨清前進的方向?;仡櫸乙簧哌^的道路,雖然也曾迷失過方向,但所感欣慰的是,很快就認準了北斗,撥正了航向,并且最后終于找到了自己應有的歸宿。1937年5月,日本侵略氣焰越發(fā)囂張,中央大學心理系學生季鐘樸(解放后任中國中醫(yī)科學院院長)因與同學組織學生救國聯(lián)合會,被捕入獄。潘菽到南京警備司令部以教授身份和全家人生命財產為其擔保。季鐘樸出獄后,校方以“有二門選修課缺考不能畢業(yè)”刁難,潘菽力排眾議安排了補考,讓其完成畢業(yè)手續(xù),又憂其就業(yè),親寫推薦信至中央研究院心理研究所。
自此,潘菽不僅積極投身抗日救國、民族解放的革命洪流中,更終生將辯證唯物主義作為自己研究心理學的思想利器,成為中國現(xiàn)代心理學公認的奠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