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娟

（山東石油化工學院 中文系，山東東營 257061）

“在豐富多彩的民間故事寶庫中，有一類傳統(tǒng)的民間故事專門表現(xiàn)女主人公的過人才智，許多看來無法解決的難題，一到她們手里頓時迎刃而解，人們因此把這類故事稱為‘巧女故事’?！盵1]巧女故事是民間生活故事中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類別。在類型研究方面，婁子匡在《巧女與獸娘故事的探討》一書中將巧女故事分為 “善處事”“善說話”“善理解” 三個一級大類。康麗借用 “故事范型” 的概念進一步發(fā)掘了巧女故事的敘事秩序與結構的關聯(lián)[2]。在形象研究方面，王均霞的觀點與眾不同，她認為現(xiàn)有很多研究將巧女質化為一種 “反抗” 形象，提出要回歸故事文本的上下文乃至故事講述語境去研究巧女形象[3]。近年，易治穎、馬娜英、張思等學者對青海、壯族、湘西等地區(qū)的巧女故事進行了類型、形象、文化內(nèi)涵、現(xiàn)實價值等方面的研究。這些成果是我們進行山東巧女故事研究的重要資料。整理發(fā)現(xiàn)，《中國民間故事集成·山東卷》中共有18 則巧女故事。這些故事從愛情、婚姻、生活等方面塑造了聰明伶俐、勤勞能干、堅強樂觀的山東民間婦女形象。因此，論文在歸納梳理山東巧女故事類型的基礎上，從故事文本的上下文語境中分析巧女形象，并在齊魯文化語境中探究巧女故事背后隱匿的儒家文化意蘊。

1 山東巧女故事類型

19 世紀末，卡爾·克隆首先對 “故事類型” 進行概念界定，認為 “類型” 用來描述不同民族的故事中大量存在的相似情節(jié)現(xiàn)象。斯蒂·湯普森在《世界民間故事分類學》 中提出：“一個類型是一個一個獨立存在的傳統(tǒng)故事，可以把它作為完整的敘事作品來講述，其意義不依賴于其他任何故事?！盵4]“一百多年來，歐洲學者一直認為‘類型’所描繪的是故事情節(jié)的一些‘實體’成分，這些成分自由地進出于各種故事中，過著自己獨立的‘生活’，因而，他們認為，‘類型’就是對這些獨立實體的‘生活史’的描繪。”[5]鄧迪斯指出：“一個故事類型是一個合成的情節(jié)概要，它在準確無誤的細節(jié)方面對應的不是一個個別的異文，但同時又在某種程度上包含著那個民間故事所有的現(xiàn)存異文?！盵6]祁連休認為 “民間故事類型的生命在于流布”[7]。戶曉輝也認為任何單一的故事都不是一個已完全定型和固定了的 “實體”。因而，有學者指出“類型是就其相互類同或近似而又定型化的主干情節(jié)而言”，并出現(xiàn)了 “情節(jié)類型” 和 “母題類型” 的表述。綜上可見，從卡爾·克隆和湯普森，到 “實體說” 和“流布說”，再到 “情節(jié)類型” 和 “母題類型”，各家對民間故事類型研究的相同點在于：都以 “敘事情節(jié)” 作為 “類型” 研究的根據(jù)。

再看巧女故事的類型研究。目前，主要有兩種思路：一是丁乃通、金榮華等學者的AT 分類法；二是婁子匡、康麗等學者的情節(jié)單元分類法。因為AT 分類法不是針對巧女故事一個故事類型，而且不能反映中國巧女故事的特色，而后者的分類體系與巧女故事比較適宜。加之上文梳理的民間故事類型研究均以 “敘事情節(jié)” 作為區(qū)分的依據(jù)，因此，我們以婁子匡在《巧女與獸娘故事的探討》中提出的 “善處事”“善說話”“善理解” 的一級分類體系為準則，同時參照康麗在《隱匿的秩序：論中國巧女故事敘事結構中的故事范型序列》中提出的巧女故事范型，將山東地區(qū)的18 則巧女故事劃分為三型八系列十八式。

1.1 “善處事” 型故事

善處事型故事是指巧女面對考驗，用智慧解除困境。山東地區(qū)善處事型巧女故事可分為代解圍系列、與惡人斗志系列、擇偶系列、其他系列四個系列。這四個系列又可細分為作詩求情型、我的東西更值錢型、摔碗勸孝型、選婚型、善用小錢發(fā)家型、由人不由命型和百鳥衣型七個小類。

1.1.1 代解圍系列故事

山東巧女故事的代解圍系列主要是免刑罰型中的作詩求情型。此類故事的情節(jié)范式為巧女通過作詩解救家人，獲得縣官的稱贊?！栋瞬淮颉返墓适虑楣?jié)與此故事范型基本一致：縣官被毛驢撞倒，要將毛驢充公，并判打才女丈夫四十大板。才女為丈夫求情?？h官同意只要她能以 “夜” 字為題，當堂用詩詞說出八個 “不打” 的意思，就赦了她丈夫。最終，才女完成任務成功得回毛驢，并解救了丈夫。這類故事往往以家人面臨陷入牢獄之災為背景，巧女需要經(jīng)受作詩的考驗使得家人獲救，展現(xiàn)的是女性的詩情才智與應變的心智。

1.1.2 與惡人斗志系列故事

山東巧女故事的 “與惡人斗志” 系列主要體現(xiàn)在“我的東西更值錢型” 和 “摔碗勸孝型” 兩類。第一類故事的情節(jié)范式為家人面臨受訛的困境，請求巧女回家。巧女接受考驗，直接出面，通過夸大自家物品的價值，防止了家中財物受到損失。《快嘴二妮》是此類型的代表性故事，故事中巧女二妮以智慧維護家庭利益，使家中財物免受損失，并且使得鄰里重歸于好、家庭平安和睦?！八ね雱裥⑿汀?故事的情節(jié)范式為巧女面對婆婆虐待老人的情境，通過語言暗示，改變了家人的不孝言行。此類故事的代表為《鋦破碗》。整個故事運用動作、語言、心理活動等細節(jié)描寫，將婆婆用后院取來的破碗盛半碗刮鍋底的飯給老嬤嬤的過程寫得細致動人。同時，輔之以老嬤嬤見兒媳婦像老鼠見了貓的比喻手法，以及婆婆以后再也不敢苛刻婆婆的前后對比，將新媳婦發(fā)現(xiàn)老嬤嬤被婆婆虐待，通過鋦破碗的語言暗示使婆婆改過的智慧形象展示得淋漓盡致。

無論是運用快嘴的辦法免除家庭的財物損失還是通過新媳婦暗示行為改變家人的不孝行為，山東“與惡人斗志” 系列巧女故事的情節(jié)共同指向巧女以心智促進家庭與鄰里的和睦。這與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齊魯文化對山東家庭的影響是分不開的。齊魯文化非常重視家庭穩(wěn)定與社會安定，“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的觀念對山東人的人生觀、價值觀有著重要影響。其中，“齊家” 思想發(fā)揮著核心作用。在 “齊家” 思想的指引下，山東巧女對內(nèi)以 “百善孝為先”“家和萬事興” 的 “奉上” 精神為準則，對外以和睦相處的團結精神為標準，兩者共同構成了孝親和善的民間社會生活氛圍。

1.1.3 擇偶系列故事

山東巧女故事的 “擇偶” 系列主要集中在選婿型的單純考核型?？蝶愓J為此類中國巧女故事的主要情節(jié)為巧女通過賽詩從眾多求婚者中選取一位為其夫婿。山東巧女故事中的此類型故事共有三則。這三則故事在保持單純考核型的模式化敘事結構的同時又有一定的變異。

變異一體現(xiàn)在故事困境由從眾多求婚者中選擇一人為伴侶，變?yōu)橹挥幸晃磺蠡檎?。無論是《新船配新篙》中的書童依照舉人的詩對揭榜，還是《皮匠駙馬》中的皮匠因 “一字不識” 的誤解被招婿，兩則故事呈現(xiàn)的都是一對一結對的婚配關系?；蛟S，這與山東人重視情義的思想是分不開的?！扒榱x” 文化是山東文化資源的重要內(nèi)容，也是山東人的重要價值觀。重“情義” 的思想觀念，必然會影響山東人的家庭倫理道德觀。他們的婚姻選擇以感情為前提條件，不以利益為基礎，一旦選擇對方便白頭到老、相守一生。因而，“情義” 觀念在山東巧女故事中就演變?yōu)橐粚σ坏膱允胤蚱拗榈拿耖g表達。

變異二體現(xiàn)在由 “巧女必須從中選一” 變?yōu)?“一位叫作勞丁的年輕人設計從九個姑娘中選擇一人作為妻子”。顯而易見，在《聰明的九妹》中，擇偶的主角變?yōu)槟行裕罱K聰明的九妹被選中成為妻子。從一開始九名女性作為同一名男性的備選對象，到九妹順著井水中的影子成功從樹上摘下男子的金戒指，再到順著老人的指引找到男子，雖然整篇故事突出表達的重心是女性的才智，但是故事中的男性始終占據(jù)主導位置。故事通過男性的行為主導情節(jié)的發(fā)展，以女性的才情迎合男性的擇偶觀，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男性主體地位。

變異三表現(xiàn)為通過多樣的形式突出女性的聰明機智、樂觀向上。雖然考驗由賽詩擴展為認字、依影尋物的更為多樣的形式，但無疑都凸顯了女性的聰穎。此外，山東巧女故事中，女性在考核中的表現(xiàn)也更加積極主動。故事《皮匠駙馬》中，公主得知皮匠因“一字不識” 誤被招為駙馬后，積極樂觀面對現(xiàn)實，主動告知其答案并積極幫助他完成帝王的考驗。無論是親自書寫梅花篆字招個有學問的女婿還是面對“一字不識” 的皮匠，山東巧女都展現(xiàn)了保持樂觀、積極向上中國傳統(tǒng)女性魅力。

1.1.4 其他系列故事

山東巧女故事的 “其他” 系列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 “善用小錢發(fā)家型” 中的 “挑選當家型”。巧女通過使用價值不高的物品完成家翁的任務成為當家人。故事《三個谷穗》中，老漢給三個兒媳婦三個谷穗，承諾誰的谷穗三年不壞，還能生小的，誰就是當家人。老大媳婦把谷穗喂了雞，老二媳婦的谷穗被老鼠咬爛了。只有老三媳婦將三個谷穗種在地里，三年時間里收獲了六口袋谷子，成功當選當家人。此類故事中，巧女往往通過勤儉持家完成家翁的考驗，體現(xiàn)的是民眾對好逸惡勞惡習的譴責與對勤勞傳統(tǒng)美德的贊揚。

另一故事類型在康麗的善處事類巧女故事中沒有提及，包括由人不由命型（3 則）和百鳥衣型（1 則）兩類。前者包括《老地主和他的女兒》《萬年茯苓》《兩根頭發(fā)》三則故事。在《老地主和他的女兒》中，巧女以自己的努力過上了好日子，論證了由人不由命的觀點，體現(xiàn)了民間勤勞致富的美好理想與價值觀念?！度f年茯苓》與《老地主和他的女兒》的主題相似，同樣證實了 “由人不由命” 的觀念。不同的是，巧女蘭妮挑選對象的標準與父親不同，她不攀附富貴，也不貪圖金錢，只中意于人品好的大勝，突顯了人品重于錢財?shù)拿耖g擇偶觀?！秲筛^發(fā)》中的丫鬟離開殘暴的財主，自力更生過上了小康生活。財主卻吃喝嫖賭，將家業(yè)敗光后淪為乞丐。整則故事同樣體現(xiàn)了 “由人不由命” 價值觀。

后者 “百鳥衣型” 只包含《百鳥衣》一則故事?！鞍嬴B衣” 在我國南方各民族中流傳廣泛。因其也體現(xiàn)了女性的才智，所以筆者將收錄在《中國民間故事集成·山東卷》中的《百鳥衣》故事也并入巧女故事類型。這則故事再現(xiàn)了民眾精神層面的生活理想，形象地體現(xiàn)了底層人民對大團圓式幸福生活的期待與向往。同時，整則故事線索清晰，以民間故事的藝術形式自然而然地帶出了民間百姓反抗封建統(tǒng)治者殘酷壓迫的主題，反映了民間百姓與統(tǒng)治者之間的激烈矛盾，也表現(xiàn)了民眾推翻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巨大能量。

1.2 “善說話型” 故事

女性通過語言成功解決自身或親人面臨的難題，此類故事為 “善說話型” 巧女故事。山東地區(qū)主要有出言得勝系列、賽詩系列、其他系列三種類型。

1.2.1 出言得勝系列故事

山東巧女故事的出言得勝系列主要為不語休妻型。此類故事有兩種情節(jié)范式：一種是巧女通過作詩或言語暗示諷刺調(diào)戲者，調(diào)戲者娶其為妻或受到諷刺；一種是巧女遵從家人叮囑不說話，結果被休妻，后來她重新說話，被夫家接納。這兩種類型的巧女故事在山東民間故事中都有體現(xiàn)。

前者對應的故事是《村婦戲縣官》。懷有身孕的巧女用 “縣官、自己、胎兒、丈夫” 巧對縣官 “人上人、人下人、人中人、人外人” 的文告，最終獲得十兩黃金。在愛賣弄文采的縣官的烘托對比下，故事成功塑造了機智聰慧的巧女形象。后者對應的故事是《單扇門后藏花枝》。因母親有 “不說話” 的囑咐，巧女嫁入婆家后便一言不發(fā)，后來見丈夫急了，才重新說話。丈夫見她會說話就樂了。與故事范型不同的是，《單扇門后藏花枝》 這則故事的開頭增加了巧女與丈夫婚前對詩的情節(jié)，更加凸顯了巧女的詩情與口才。

1.2.2 賽詩系列故事

山東巧女故事的賽詩系列主要是幫弟弟做功課型中的單純賽詩型。此類故事有的情節(jié)范式為姐姐幫助弟弟對出教書先生的下聯(lián)，使教書先生被諷刺。《應有文武女狀元》的情節(jié)與之基本一致，但是也有一些不同。兩個趕考的書生途經(jīng)一座山，山頂有座廟，兩人詩興大發(fā)，一人吟詩一句。但是到了廟堂發(fā)現(xiàn)什么也沒有，便沒了續(xù)詞。結果卻被洗衣服的巧女成功續(xù)句。故事中，巧女承接前韻而續(xù)韻，被兩書生拍手稱好的情節(jié)符合單純賽詩型的范式。但是，這則故事里卻沒有了設置困境的教書先生，因而情節(jié)更簡練，更加集中地突出了巧女的才情。

1.2.3 其他系列故事

山東巧女故事的 “其他” 系列為巧解預兆型。此類型的基本情節(jié)為男子夢到惡兆，將其告知巧女，巧女將預兆解釋為吉兆，最終男子趕考獲得成功，并將巧女娶為妻子。

《圓夢》作為此類型的代表性故事，基本情節(jié)相似，亦有些許不同。故事中，王員外在應考前為三位女婿餞行。第二天，三人都說昨晚做的夢不好，此科無望。丈母娘卻都將他們的噩夢解釋為金榜題名的吉兆。此故事與范式類型情節(jié)的相似之處在于將惡兆解釋為吉兆，不同之處在于故事在釋夢后戛然而止，并沒有大團圓的結局，因而可憑讀者的想象力填補空白。憑借化兇為吉的釋夢能力與巧言妙語的語言表達能力幫助男人化解恐懼，是巧解預兆型故事中巧女的出色之處。故事結構雖然簡單，卻突出了女性能說會道，給男性帶來希望的特色口才能力。

1.3 “善理解型” 故事

“善理解型” 巧女故事的主要情節(jié)在于巧女用智慧悟出他人語言里玄機。此類型巧女故事展現(xiàn)了女性出色的理解才能?？蝶悓⑵浞譃閮呻y之題系列和解隱謎系列兩類。山東巧女故事類型主要集中于后者的家翁出難題型與答難題型兩類。

其中家翁出難題型又對應兩個小類：選當家人型、娶妻型。選當家人型巧女故事的主要敘事情節(jié)為家翁出謎題，試圖從眾兒媳中選出當家人?！短暨x當家人》屬于選當家人型巧女故事，情節(jié)與范式與之一致?！侗澈趵项^選兒媳》屬于娶妻型巧女故事，情節(jié)與范式基本相同。此故事與范式情節(jié)的不同在于家翁將巧女娶為兒媳后，以家庭的日常打罵嬉笑取代了設謎考驗的情節(jié)。因而，故事讀來更加活潑有趣，家庭生活氣息十足。

解隱謎系列中的答難題型故事的基本情節(jié)為巧女面對惡意刁難，能說出符合隱喻要求的事物。《縣官與巧藝》屬于此類巧女故事。故事中，縣太爺以隱喻手法點了七道菜。巧女梅巧藝不僅全部完成縣太爺隱喻的菜品，而且巧妙地借助隱喻話里有話地諷刺了他。縣太爺使用隱喻點菜，加大了巧女的應變難度，突顯了她的聰敏。巧女破題后又使用隱喻挖苦縣太爺更是體現(xiàn)了她的機靈與智慧。隱喻手法的雙向使用極大增強了整篇故事的藝術空間張力，令人拍案叫絕、回味無窮。

2 山東巧女形象的儒家文化內(nèi)涵

20 世紀80 年代，鐘敬文提出 “巧媳婦故事，反映了社會最底層的婦女，要求改變自己低下的社會地位和解除‘四權’束縛的強烈愿望”[8]。屈育德也指出故事中包含著反對反動的愚民政策和反封建的內(nèi)容。時至今日，在父權制的框架下分析巧女形象的思想，影響了很多學者。尚毅認為巧女故事在 “誕生之始，就帶有與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倫理道德觀念相違逆的反抗精神”[9]。易治穎也認為青海地區(qū)巧女故事文化內(nèi)涵體現(xiàn)在 “兩性之間的博弈” 與 “階層之間的沖突”兩方面。前者具體表現(xiàn)在 “男性與女性社會地位的爭奪” 和 “男性對女性文化上的壓制” 兩個層面[10]。

然而，“巧女故事所塑造的女性形象遠比作為反抗者的女性形象復雜”，各地的巧女形象都是根據(jù)當?shù)厣钏茉斓?，巧女形?“表現(xiàn)的是不同講述視角背后的社會群體所期待的女性形象”。眾所周知，儒家文化發(fā)源于齊魯大地，它根深蒂固地蘊藏于山東人的道德情感與價值觀念之中。在儒家文化的熏陶下，山東女性也形成了帶有儒家文化特色的思維方式和文化性格。山東巧女形象更是不可避免地被儒家文化著色。因此，筆者結合上下文文本語境與齊魯?shù)貐^(qū)的儒家文化語境對山東巧女形象的文化意涵展開了具體分析。

2.1 維護家庭穩(wěn)定和諧

儒家文化貴和尚和、注重忠孝，這種“仁者愛人”、“和為貴”、敬老養(yǎng)老的道德觀念烙印在山東民眾意識的深處。在此背景下，山東女性的性格也有了凝重的道德感：注重人際關系的融洽，重視對父母的尊親奉養(yǎng)，維護家庭的穩(wěn)定和諧。因此，山東巧女故事中女性通常在承擔家庭責任、維護家庭和諧、緩解社會壓力方面充當著 “她” 的獨特角色。

在 “善處事” 型故事《八不打》中，面對縣官的怒罰，巧女通過作詩成功克服困境，不僅重新要回毛驢挽回家庭財產(chǎn)，而且解救了丈夫使其免受四十大板的皮肉之苦。在 “與惡人斗志” 系列的 “我的東西更值錢型”“摔碗勸孝型” 兩類故事中，山東巧女的做法也體現(xiàn)了儒家和諧相處的人際關系準則和孝悌忠信義的具體原則?！犊熳於荨分械那膳菝鎸胰耸苡灥睦Ь?，通過才智擺平雙方家庭的財產(chǎn)糾紛，重新實現(xiàn)家庭和睦與鄰里和諧。在“摔碗勸孝型” 故事——《鋦破碗》中，面對婆婆虐待老人的不孝行為，巧女通過鋦破碗的語言暗示使婆婆變得孝敬老人。這種尊老愛老的 “善處事” 型巧女故事是孔子 “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 之思想的體現(xiàn)，也是孟子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yǎng)” 之孝行的表現(xiàn)。此外，善理解型故事《挑選當家人》同樣表達了敬親和諧的家庭觀，體現(xiàn)了孟子 “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太平” 的孝道思想主張。故事中，家翁張財主通過做物件和做飯菜兩次考驗挑選老三家作為當家人。兩個嫂子不僅認可父親的決定，而且與小媳婦保持友善融洽氛圍，這種晚輩對長輩正確抉擇的理性支持行為是儒家孝親敬養(yǎng)的直觀表現(xiàn)，而妯娌間的和諧友善之舉也是儒家和善仁愛的直接體現(xiàn)。

2.2 處事心態(tài)樂觀開朗

儒家思想高揚 “積極入世” 的實踐精神，倡導 “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 的健康人格，賦予了山東女性積極向上的人生態(tài)度。擇偶系列故事《皮匠駙馬》中的公主面對 “一字不識” 的皮匠駙馬，沒有怨天尤人，而是認為這是 “天賜良緣”，積極地幫助他渡過考驗的難關。在 “善處事” 型的其他系列故事——《老地主和他的女兒》《萬年茯苓》《百鳥衣》中，兩位巧女面對困境同樣表現(xiàn)出了積極向上的樂觀精神。老地主的女兒以 “由人不由命” 為人生信條，認為 “人窮點不要緊，只要勤快點，下勁干活，一定不愁吃穿”?！度f年茯苓》 中的巧女蘭妮面對病痛與饑餓，在大勝發(fā)出 “抱著跳下懸崖，一塊死了算了” 的絕望言語時，仍然堅守 “趴著找點野菜和藥草吃，興許能夠活下去” 的信念?！栋嬴B衣》中的巧女在自己被皇帝搶走的困境下，許下 “我不管到哪里，也不能和他拜花堂” 的堅定誓言，同時理性地教給丈夫解救自己的辦法。最終，兩人不僅依計打死了皇帝，還讓丈夫坐朝當了皇上。在 “善說話型” 故事的其他系列故事《圓夢》中，丈母娘將三位女婿的噩夢都解釋為金榜題名的吉兆，同樣體現(xiàn)了民間女性逢兇化吉的積極處事態(tài)度。

2.3 生活勤儉肯干、自強不息

在個人修養(yǎng)層面，儒家文化崇尚節(jié)儉、達觀?？鬃佑栒]弟子 “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贊賞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同時，孔子及其傳人還十分注重自強不息，強調(diào)治人事、尚有為?？鬃又巍兑住范袆偨?，晚年時仍 “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儒家這種 “奢則不孫，儉則固”、克制意志、矢志不渝的思想觀念塑造了山東巧女勤儉節(jié)約、吃苦耐勞的品性。

善處事型故事中的其他系列故事——《兩根頭發(fā)》生動體現(xiàn)了山東巧女對內(nèi)持家儉樸，對外慷慨大方、舍己為人的品質。故事中，當年從財主家被迫離開后自力更生的丫鬟不僅不計前嫌救濟了落魄的財主，還慷慨地贈與衣物、干糧和銀兩，并叮囑他 “富莫燒包，窮莫彎腰” 的道理?！吧铺幨隆?型故事《萬年茯苓》 中的巧女蘭妮身上同樣有著剛健自強的儒家精神風貌。在連病帶餓的絕境面前，蘭妮堅持鼓勵大勝打起精神，以尋找野菜和草藥活下去，可見斗志是何等剛強。在故事《老地主和他的女兒》中，老地主的女兒也是以 “只要人勤快，一定能過上好生活” 為信念，最終日子越過越富有。儒家自強不息的文化涵養(yǎng)了山東巧女勤勞能干、能吃苦的精神品質。即使面對疾病與貧困，在男性無力支撐起家庭時，她們?nèi)匀浑[忍負重，不屈服于他人，也不向命運低頭，而是自強不息，以樂觀的心態(tài)眺望未來。

3 結束語

山東巧女故事類型豐富，文化內(nèi)涵也比較充盈。善處事型、善說話型、善理解型三類故事在山東巧女故事中都有所體現(xiàn)?！吧铺幨滦汀?巧女故事數(shù)量最多，類型最全，突出了山東巧女的 “巧智” 能力?！吧普f話型” 巧女故事類型占中國善說話類巧女故事范型的3/4，此類故事分為巧答和巧對兩種方式，突顯了山東巧女的 “巧口” 能力?！吧评斫庑汀?故事相對較少，集中于解隱謎系列一個類型，此類故事表現(xiàn)了山東巧女的 “巧心” 能力。

從頭腦聰慧到口齒伶俐，從勤儉進取到善解人意，山東巧女的 “巧” 是融合了 “心、口、智” 的綜合之“巧”。這與儒家文化對于山東女性的濡染是分不開的。儒家文化以和為貴，講究仁愛節(jié)儉，崇尚積極有為，這些思想成為塑造山東巧女的精神品質與文化品格的重要源泉。通過對山東巧女故事進行類型分析與形象解讀，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儒家忠孝、仁愛、勤儉、自強的道德觀對山東民間百姓思想觀念的巨大影響。從這一角度來看，本文對于山東民間故事的類型研究、儒家文化的民間形態(tài)研究及儒家文化與民間信仰的互動關系研究有一定意義。這些問題有待于我們今后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