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超 秦虎艷

摘要：珍珠最初是波斯灣和印度洋社會的重要特征，在亞歷山大東征后傳入希臘世界。羅馬社會對珍珠的認識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日益深化，現(xiàn)存的希臘拉丁文獻為我們了解羅馬人眼中的珍珠提供了重要依據。羅馬人對印度洋世界珍珠的態(tài)度轉變是跨區(qū)域珍珠貿易出現(xiàn)的主要原因，而羅馬社會對珍珠的強烈需求推動珍珠貿易規(guī)模的迅速擴大，珍珠貿易的發(fā)展反過來又對帝國經濟和社會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關鍵詞：珍珠；羅馬時代；珍珠貿易

珍珠主要產于貝類軟體動物體內，是深受大眾喜愛的一種飾物。早在遠古時期，原始人類在海邊覓食時就發(fā)現(xiàn)了珍珠，并被它的晶瑩瑰麗所吸引，但受地域所限，早期珍珠多集中于產地附近，直至公元前的最后兩百年，在東西世界首次出現(xiàn)大規(guī)模和平交流潮的背景下，珍珠才正式成為一種 “世界性商品”。對羅馬共和國末期到帝國早期珍珠及其貿易的研究不僅有助于增進我們對古代世界珍珠品質和用途的認識，更是我們了解世紀之交跨地域、跨文化貿易盛況的重要窗口。

一、羅馬人眼中的珍珠

要闡述羅馬時代繁榮的珍珠貿易，我們必須如普林尼一般，從珍珠的自然歷史開始講起，這不僅是因為珍珠的售價與其本身的品質息息相關，珍珠的生產地區(qū)和捕撈收集方式也對珍珠的貿易史產生了深遠影響。作為一種主要用于裝飾的物品，珍珠的價值由其自身品質所決定。一方面，古代世界的人認為珍珠是有生命的實體，因此對他們來說珍珠的一些特征與其 “生命”進程關系密切，一顆美麗的珍珠是 “年輕的”，而一顆 “老去”的珍珠會變黃變粗糙；另一方面，珍珠品質的評價標準主要包括形狀、體積、重量、顏色、光澤五個方面，古代世界亦如是。就形狀而言，球形珍珠最受大眾喜愛，一些對稱性的珍珠也很受歡迎，如紐扣珍珠、梨形珍珠等。就體積和重量而言，珍珠的體積越大價值就越高，“種子”珍珠作為體積最小的珍珠其價值最低；珍珠的重量主要通過谷物衡量，用克來表示，如一顆100格令 （5克） 珍珠的尺寸約為15.42毫米。就顏色而言，珍珠的顏色與貝殼生活的地方相關，深埋在海里的貝殼由于接觸的陽光少而形成了完美的白色珍珠。光澤是指光波穿透珍珠母層折射而產生的發(fā)光現(xiàn)象，它取決于珍珠層的厚度，珍珠層越薄光澤就越強。此外，珍珠的表面由于珍珠層的碎片沉積、形成過程中的意外事故等經常存在瑕疵，過多的或無法掩蓋的缺陷都會使珍珠貶值，因此品質好的珍珠往往數量極少。關于珍珠的價格沒有明確的記載，但是在羅馬人眼中，它的珍貴程度僅次于鉆石。

大量的書面文獻都將珍珠的起源歸于 “厄立特里亞?！保此谐霎a珍珠的東方海域，這一描述與 《自然史》中關于印度洋是帝國珍珠和最貴重寶石主要來源地的記載相吻合。阿拉伯—波斯灣和印度馬納爾灣是古代羅馬人珍珠的主要供應地，[1]波斯灣的珍珠雖然沒有印度南部所產珍珠顏色純正，但是前者保持光澤的時間更長，普林尼提到的所托迪斯就是一個位于阿拉伯—波斯灣的島嶼，它由于珍珠捕撈而變得極其富有。羅馬境內也有諸多珍珠產地：來自布列塔尼海岸的質量較好的珍珠、博斯普魯斯海峽的紅色珍珠、阿卡納尼亞較為粗糙的珍珠、阿克西奧和毛里塔尼亞海岸的小珍珠等，但與印度洋珍珠相比，它們的商業(yè)價值較低。

關于古代珍珠獲取方式的詳細記載源于希臘—拉丁文獻，珍珠和貝殼是由掌握潛水技能的漁民或水手在水下獲得的。普林尼還在 《自然史》中提到了采集工作中潛水者會遇到的兩大危險：一是貝殼會利用其鋒利的邊緣來保護自己；二是貝殼大量分布于鯊魚出沒之地，[2]在醫(yī)療技術不甚發(fā)達的古代，直面深海巨鯊對水下采集人員來說是件非?？膳碌氖虑?。與危險重重的水下采集過程相比，珍珠收集是一項平淡細致的工作。羅馬時代的民眾主要通過兩種方式來收集珍珠：第一種是在海底捕撈貝殼后直接打開貝殼獲取珍珠，這種方法在阿拉伯—波斯灣地區(qū)非常流行；第二種是將捕撈的貝殼放置一個星期等待其腐爛，之后通過用水持續(xù)沖洗貝殼的方式來篩查其內部珍珠。直至今天，在南印度和斯里蘭卡的大型漁場，這種名為 “腐爛法”的間接收集法仍在使用。

二、羅馬時代的珍珠貿易

如普林尼所說，在希臘歷史上最繁榮的時期珍珠并沒有受到人們過多的關注與喜愛，但是當龐培將大量珍珠帶回羅馬的時候，珍珠開始受到人們的歡迎。羅馬共和國末期珍珠已經成為當時最流行的飾品之一，帝國初期珍珠貿易迅速發(fā)展為羅馬與印度、波斯灣商業(yè)貿易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

（一）珍珠貿易繁榮的原因

促使珍珠貿易在羅馬共和國末期和帝國早期快速發(fā)展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珍珠貿易發(fā)展受到希臘傳統(tǒng)的影響。地中海世界與厄立特里亞珍珠的接觸是從亞歷山大東征開始的，但希臘化時代早期珍珠還沒有進入珠寶行列，希臘人出于好奇收集了許多關于珍珠的自然信息，又將珍珠與 “蠻族”聯(lián)系在一起，并引入了他們對珍珠的稱呼 “瑪格麗塔”。紙莎草記載了公元前165年一個奴隸帶著十顆珍珠逃走一事，作為地中海世界使用珍珠的最古老的文字證明，它反映了公元前2世紀希臘人對珍珠的重視，這種對珍珠的強烈興趣被托勒密王室所承繼，普林尼提到埃及女王克利奧帕特拉擁有兩顆大珍珠。簡言之，亞歷山大推動了東方貿易的發(fā)展，珍珠作為貿易商品之一從印度洋彼岸來到地中海世界，而且羅馬人在接受希臘人對珍珠的認識之外同樣也繼承了他們對珍珠的喜愛。其次，羅馬社會對珍珠的強力需求為珍珠貿易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珍珠的美麗純潔與多樣用途是羅馬民眾購買珍珠的主要原因，古代世界的珍珠因其便攜性和珍稀性，既可以作為家族遺產而傳承，又可以作為物質資產售予他人，還可以作為奢侈品展示個體的財富和地位。珍珠不但可以制作多種女性飾品，如耳環(huán)、項鏈、戒指、手鐲等，也可用來裝飾神像、王冠、衣物和鞋子，還具有醫(yī)用價值，特別是在東方國家用珍珠制成的藥丸、藥膏被認為有助于治療發(fā)燒、消化不良和出血。此外，奧古斯都統(tǒng)治下出現(xiàn)的羅馬和平期為包括珍珠貿易在內的東方奢侈品貿易發(fā)展提供了重要保障，和平穩(wěn)定的環(huán)境極大刺激了羅馬社會對珍珠的需求，而這種需求通過數量日益增多的文獻記錄和考古證據展現(xiàn)在后人面前。最后，航海技術的提高是珍珠貿易發(fā)展的重要前提。一方面，印度洋季風規(guī)律的發(fā)現(xiàn)和應用是帝國跨區(qū)域貿易的基礎條件，成書于公元1世紀的 《厄立特里亞航海記》記載，希巴洛斯發(fā)現(xiàn)了印度洋季風，羅馬商人可隨西南季風到達印度洋沿岸，再借助東北季風回到阿拉伯半島西南部和埃及紅海地區(qū)，季風規(guī)律極大減少了商人海上貿易的風險；另一方面，造船技術的發(fā)展為帝國遠洋直航貿易提供了技術支持，這主要表現(xiàn)在船只結構的優(yōu)化、船只規(guī)模的擴大和造船材料及配飾的選擇三個方面，考古發(fā)現(xiàn)表明羅馬船身內部有一層專門的鉛質保護膜，有效防止了海洋生物的侵蝕。[3]

（二）珍珠貿易的路線

盡管古代文獻沒有關于珍珠貿易路線的明確記載，但同時代的其他作品為我們提供了相關信息。印度洋世界兩大珍珠產區(qū)分別是阿拉伯—波斯灣和印度馬納爾灣，而羅馬帝國是東方商品的主要消費國，因此珍珠貿易路線的目的地是相同的。第一條路線是從印度或波斯灣出發(fā)，經過阿拉伯半島南部，穿過紅海地區(qū)，到達埃及亞歷山大港，進入羅馬世界；第二條路線是從印度或波斯灣出發(fā)，抵達梅塞尼王國后，沿幼發(fā)拉底河而上，經過沙漠綠洲帕爾米拉，到達地中海東岸，經由地中海進入帝國境內。普林尼將羅馬對珍珠的需求與公元前30年埃及行省的建立聯(lián)系在一起，因此他更多地考慮了第一條路線，船只在7月離開埃及紅海港口如荷爾莫斯或貝雷尼塞，9月前往印度穆澤里斯港口；商隊返回亞歷山大港的時間為12月至1月，此時西南季風已經轉變?yōu)闁|北季風。值得注意的是亞歷山大港在當時是東方奢侈品的重要消費市場之一，所以大部分印度洋世界的珍珠需要先運至該港再送往羅馬城。另一條道路的重要性也不容忽視，阿庇安提到馬克·安東尼的帕提亞戰(zhàn)役中，帕爾米拉人從阿拉伯和印度向羅馬運送貨物，而且數量眾多的銘文證實了羅馬時代的帕爾米拉人建立了地跨亞非的龐大商貿網絡，[4]因此在阿拉伯—波斯灣特別是漁業(yè)中心巴林捕撈的珍珠，部分通過當地渠道進入海灣底部市場如查拉克斯，再由帕爾米拉人運送至帝國境內。

（三）珍珠貿易的特點

羅馬共和國末期到帝國初期的珍珠貿易有兩大特點：一是珍珠地位發(fā)生變化；二是消費群體擴大化。隨著珍珠貿易規(guī)模的擴大，珍珠在羅馬社會的地位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希臘化時代珍珠對羅馬人來說只是一種異國情調，公元前1世紀開始羅馬人對珍珠從最開始簡單的興趣轉變?yōu)闈饬业南矏郏宕髡渲轱椘烦蔀樯鐣r尚潮流，女性對珍珠的熱愛在文本文獻和考古遺跡中得到了充分的證明，而且珍珠飾品是使用、突出和展示珍珠的最方便的形式；珍珠也是個體財富的重要標志，普林尼關于蓋尤斯妻子洛麗婭·寶琳娜宴會場景的描述表明了珍珠的貴重，此外珍珠還可作為權力的象征，卡拉卡拉皇帝的王冠上就飾有珍珠。要認識珍珠貿易的實質，我們必須舍棄必需品和奢侈品貿易這樣簡單的二分法，因為即使是重量相同的珍珠，品質也會存在差異，如?？怂够魻査裕诒匦杵泛蜕莩奁分g還存在著半奢侈品或者精品。[5]由于羅馬社會對珍珠的強烈需求，導致大量品質參差不齊的珍珠進入羅馬世界，品質優(yōu)異的珍珠作為奢侈品被富裕的精英階層購得，而那些品質較差的珍珠作為半奢侈品被平民階層帶走，因此普林尼在 《自然史》中提到貧窮的婦女也可以獲得珍珠，在這里 “貧窮”一詞指的是不屬于社會上層的女性而非貧困婦女，炫耀性消費品從精英上層擴展到社會下層是一種 “涓滴效應”，各式各樣的珍珠為不同身份的顧客提供了選擇機會，也使珍珠成為一種相對普遍的飾品。

（四）珍珠貿易的影響

羅馬共和國末期到帝國初期規(guī)模龐大的珍珠貿易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首先，珍珠貿易帶動了相關產業(yè)的發(fā)展：一是貿易運輸行業(yè)如造船業(yè)、船只維修行業(yè)及沙漠運輸業(yè)的發(fā)展；二是珍珠加工業(yè)如珍珠鉆孔技術的發(fā)展；三是漁業(yè)如珍珠捕撈業(yè)的發(fā)展。其次，珍珠貿易推動了珍珠商貿網絡的建立及拓展，包括生產商和進口商在內的商人團體能夠在合理配置資源的前提下實現(xiàn)收益最大化，而且這一貿易網絡也密切了地中海與印度洋世界的經貿往來。再次，東方貿易增加了帝國東部的財政稅收。珍珠是東方貿易中極具代表性的商品，麥克勞克林根據斯特拉波關于從荷爾莫斯港駛往印度商船數量的記載得出結論：公元1世紀從印度洋到達羅馬帝國的東方產品價值不低于10億塞斯退斯，從四分之一關稅的角度來看，帝國從與東方的貿易中獲得的稅收就達到2.5億塞斯退斯，[6]而這僅僅是對羅馬紅海一座港口貨運價值的估算，還不包括沿陸路運往地中海東岸的東方貨物，因此與東方的貿易為帝國帶來了巨額稅收。最后，珍珠貿易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帝國風貌，珍珠不僅改變了帝國民眾的生活方式，優(yōu)質珍珠的稀有和高價值導致了帝國上層女性間的攀比，而隨著進入帝國珍珠數量的增多，普通婦女也擁有了購置珍珠的能力。羅馬人對珍珠的需求也助長了其奢侈的生活作風，這既表現(xiàn)在日益豪華的宴會上，也體現(xiàn)于愈發(fā)講究的衣物配飾中，這一奢華風氣受到了同一時代許多羅馬統(tǒng)治者的政令限制與學者的強烈譴責。

三、結束語

本文主要介紹了羅馬人對珍珠的認知和羅馬時代珍珠貿易的情況，零散的古代文獻與多樣的考古材料有助于我們重建一個合理的時間框架。羅馬人眼中的珍珠純潔高貴又美麗無瑕，品質越好的珍珠越受人喜愛。盡管珍珠從捕撈到收集再到加工銷售是一個相當復雜的過程，但是羅馬帝國這一龐大的消費市場使珍珠貿易極具發(fā)展?jié)摿Α，F(xiàn)存證據為我們揭示了羅馬社會對珍珠需求變化的動態(tài)過程：從希臘化時代單純的好奇到共和國末期初步的喜愛再到帝國初期強烈的渴望，這是羅馬珍珠貿易繁榮的根本原因。

參考文獻：

[1] 錢江.哪噠、采珠人與海底采珠：波斯灣珠史札記之一[J].海交史研究，2019（01）：1-27.

[2] 普林尼.自然史[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8.

[3] 徐躍勤.古代地中海城市貿易研究[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22.

[4] 保羅·韋納.巴爾米拉：一座失落的羅馬邊城[M].北京：世紀文景出版社，2022.

[5] 韋智升.羅馬帝國早期紅海貿易研究[D].武漢：華中師范大學，2021.

[6] 拉烏爾·麥克勞克林.羅馬帝國與絲綢之路：古代世界經濟·帕提亞帝國·中亞·漢朝[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9.

作者簡介： 范超，女，漢族，山西忻州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東城市史；

秦虎艷，女，漢族，山西呂梁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東城市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