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文昕
村莊只有八個老人,迎風(fēng)而立
八架風(fēng)車,失修,朽壞
只有借助身體里銹蝕的發(fā)條
勉強(qiáng),轉(zhuǎn)兩圈,呆立在村口
他們的背影里,沙子,荒草
漫過來,迸濺著孤苦
八個老人的村莊,風(fēng)霜
陽光,春意,無意駐足
只有麻雀往返,報(bào)數(shù)著
車輪里的春秋,雪花落下來
白了,他們空如蟬蛻的晚年
左手煙袋,右手苦蒿
吞吐著,清水白菜的寡淡
山溪解凍,柳絮含羞
桃花吐蕊,幽蘭泣露
螞蟻登上高高的城堡
陽光染黃它裸露的金牙
通往溪澗的小路邊
麻雀埋下黃金的麥粒
像一道失靈的符契
立與不立,春就在那里
不減半分,世相萬千
循著既定時(shí)序,年年如是
落紅將化為春泥
黃土將被點(diǎn)綠,枝頭上
擠得出火苗的鴉巢
作為春的告密者
它對著天空,大聲喊出
鴉群永不老死之謎
母親住在山上,她擁有
足夠的輕,可以飄起來
如行云流水,覆沒
山下的獸跡,山中的鳥鳴
到達(dá)她云中的仙居
山上的風(fēng)才是風(fēng)
山頂?shù)脑撇攀窃?/p>
山里的母親才是母親
我希望,云中的母親
永遠(yuǎn)和云一樣潔白
一樣年輕,占住山頭
不退讓,不隱入雨腳
在叢林讓出的地方
小野花,固守黃土之冢
高高的山嶺,蜜蜂累死山腰
只有小野花,月亮的妹妹
守著繡花針里的閨房
只有倒扣在山頂?shù)奶炜?/p>
足夠小野花,綻放,炫舞
讓垂落在花叢里的星星
迷失回家之路,讓灑下的月光
在清水滴露的花瓣上打滑
我看到的是雨后的小野花
密密挨著,攜手為虹霓
那是仙子浣衣,曬在山頂?shù)牟嗜?/p>
風(fēng)過處,花語甜如蜜
小野花的清歌如夢
這是山頂?shù)男∫盎?/p>
沒有路,白云為梯
苦了蜂蝶,它們長到懸崖邊
從山腳仰視,花非花
云非云,天空亦非天空
它就在相隔一條峽谷的對面
擋住了,洶涌的江水和時(shí)間
兩山夾峙,村莊離山頂不遠(yuǎn)
每天,太陽披著夢的露水
從檐后升起,緩緩劃過
指縫寬的一線天空
沉于遠(yuǎn)山之脊,從記事起
兩座大山托起日漸荒蕪的故鄉(xiāng)
在云中穿行,和我比賽
誰長得更高,而它們
似乎永遠(yuǎn)保持相同長勢
勢均力敵。傍晚
站在小院外的竹籬笆外
看夕陽在江面騰起的氤氳水汽中
就要被蒸熟的樣子,甚至
可以清晰地聽到對面半山上
村里的雞鳴狗吠,牛羊耳鬢廝磨之聲
有苦蒿披垂在江面上
蘸著水,把山里的苦日子
搓揉出清苦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