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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身無分文(短篇小說)

        2023-01-21 03:26:18◎楊
        椰城 2022年12期

        ◎楊 婷

        歲月收割后的田野里空寂而又荒涼,歷經(jīng)了八十年,我老了,麥田也老了,我對著肅穆的大地頻頻彎腰,一步一叩首。時間是在圩埂蹦跶的狡猾白鳥,你回頭看它一眼,它就撲棱棱地飛走。手里捏著幾綹麥穗兒,便是我一生的獎賞了。

        我出生在1942年的哈爾濱,父親那一輩是從“關里家”(河北)闖關東到的哈爾濱。關里家已經(jīng)被日本人糟蹋得不像樣,房子被燒了,被屠殺的人來不及掩埋,霍亂又開始流行。父親的前妻和他的第一個孩子就是染上瘟疫而死的。

        從關里家來的移民浩浩蕩蕩,哈爾濱有鐵路、工廠、商埠,還有金發(fā)碧眼的蘇聯(lián)人,城市的角角落落里充斥著市井的煙火和生機,所有的活力都是在抵御貧窮和饑餓。我父親想做煙草生意,用僅剩下的一點微薄的盤纏成立了“三秋”煙草公司。打我記事兒起,家中的院子被板子隔圍起來成為四下透風的小作坊。父親雇了幾個婦人,滿地都是煙殼、金箔紙和一簸箕一簸箕的煙草葉兒。婦女們負責烘干的烘干,切割的切割,手里搓搓捻捻,卷出煙,裝裱好——“三秋香煙”的字樣醒目地印在煙紙盒上。秋,也正是我的名字,家里的第三個閨女,秋天出生的我,父親說就叫秋吧。

        1

        母親說,我生下來全身通紅,足足有八斤,拳頭攥著有燈泡那么大,頭發(fā)烏黑柔軟,嘹亮的哭聲中充滿著不滿和不耐煩。接生婆在昏暗的燈下仔細地檢查后,喃喃道,可惜了,是大胖丫頭,小子的話多好哦……但聽母親說,父親用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肉嘟嘟的小臉和小手,仿佛他第一次看到嬰兒,而事實上要是算上關里家死了的大哥,我應該是老四。他感慨我茁壯的生命力,問母親,你光吃窩窩頭咋生出來這么胖的孩子啊?

        我自小就淘,跟男孩子沒啥兩樣。我從會走路開始就搶二姐的東西,漿糊、剪刀、煙紙皮,二姐拿啥我搶啥。母親說我才四歲就從閣樓的天窗爬上房頂,在房頂上跳來跳去。房東家奶奶恰好看見,嚇得大驚失色。

        靠著松花江邊的是貧民窟。這里是扛包的、說書的、撿破爛賣破爛的聚集地,很多出租房都是用板子隔出來的,好一點的是我家那種簡易房,帶院子。板障子都有破縫兒,可以窺探別人家的各種戲碼,就像不要錢的“拉洋片兒”??赴幕氐郊遥稍诖采舷駟芰怂睦瞎芬粯涌人院痛瓪?。貧窮如同蒼蠅的翅膀,嗡嗡地掠過頭頂。

        售賣香煙要去中央大街,去索菲亞教堂附近才有銷路。父親擺一個攤兒,母親和我大姐另外再擺個攤兒。三四歲的我也央告著要跟去,跑來跑去,穿梭在父親和母親的攤位上。

        抽過三秋的,都覺得香,不辣口。父親賣煙葉的時候,選那種金燦燦的老葉子,回來噴上白酒再烘干,切制時把煙絲切細。抽時就容易燒干,不嗆。

        他為了煙的包裝看起來更氣派,還無師自通地在一塊木板上用筆先畫出紋樣,反鏤出“三秋”兩個字,還在旁邊雕刻花花草草的剪影,我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雕好后,父親又仔細地用砂紙打磨,刷上紅色的油墨,在廢紙片上試印了一下,漂亮的三秋牌香煙的包裝就有了。

        為了售賣香煙,我開始觀察人:圍著貂皮毛圍脖的太太們手抄在同樣是貂皮袖籠里,胳膊上挎著皮包。她們氣色極好,臉上紅紅白白的,就像剛從澡堂子里走出來的一樣;外國女人,穿毛皮大氅,但無論多冷都穿長筒襪,而不是棉褲——母親搖頭說,寒從腳下起,她們到了老年會得風濕病、關節(jié)炎,然后一瘸一拐。買煙的伯伯們通常都很和氣,有的還會拍拍我的頭。他們的標志就是穿著大褂或者戴眼鏡。生意不好做。老巴奪、北滿煙是有錢的體面人抽的,而像“三秋”這種廉價煙是囊中羞澀、但還能勉強維持體面的人吸的,這部分人大多是知識分子。

        有一年冬天特別冷,雪花來不及落就凍成冰碴子,夾著尖叫的寒風從光禿的樹梢間俯沖下來。我記得我的棉手套丟了一只,只得緊緊地跟著母親,時刻把凍得紫紅的小手伸到她的大衣口袋里。凍瘡是常有的,我不怕痛但是又痛又癢就很難受,尤其是腳趾上的痛癢。

        晚上,母親端出一盆熱氣騰騰又刺鼻的水讓全家人輪流洗腳,是用辣椒煮的水來治凍瘡。辣椒紅彤彤的,被切成小段兒在滾水里煮過,辣椒籽浮在水面上。這辣椒是跟住隔壁的山東人用香煙換的,金貴得很,五個紅辣椒要了一整包煙。

        耳朵的問題更嚴重,耳朵不僅僅會長凍瘡還會被凍掉。母親嚴重地警告過我們,這種天氣,絕不能開玩笑去揪人家的耳朵,什么都凍得嘎嘎的,有個人自己撲棱(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無痛無覺的,耳朵就掉地上了。

        我看到有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剛想湊上前看,就被母親拽住棉襖領子扯了回來。原來今年冬天街上有很多人凍餓倒斃在路上,無人認領,最后被拉尸人用繩子拽上,丟車上拉走了。

        街面上人太少,連著一個多月沒生意,父親無奈地解散了工人。三秋這個名字起得不好,大概只能做三年的意思,也確實沒有挺到第四年。

        貧窮像個瘟神,總會在一些地方為難著我們這個風雨飄搖的小家庭?!柏殹庇袝r候還不能完全打擊人的心,而“窮”就更殘忍一點,窮途末路,它代表困頓、絕望,它消耗人的意志。

        好在老天爺并不想餓死所有的瞎家雀。識文斷字的父親終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棉紡織廠當會計。聽母親說,日本軍人經(jīng)常上門查賬,劈頭就給兩個耳光,再用穿著大皮靴的腳踹我父親。打你踹你并沒有什么理由,或者嫌你反應慢了,不夠殷勤上前主動行禮,或者行禮的時候腰不夠彎,手臂在身體兩側過于放松等,都要打。父親說日本人像牲口,喜歡打人還吃生肉,吃生的牛里脊或者魚膾。他無法接受一條漂亮肥美的鮭魚被凌遲成片兒后擺上餐桌,就像整個東北和東北人,都是日本人菜案上的肉。父親恨日本鬼子,我也恨。我活到八十歲了,現(xiàn)在還恨。

        后來,日本鬼子就被打跑了,市民沖到他們的軍營里哄搶丟下的物資,那是一場狂歡。老百姓被掠奪了那么久,要找補回來點兒什么,甚至連我母親和快八十歲的房東奶奶也去了。母親運氣不錯,搶了一件上好的呢子軍大衣,染成黑色,改成時髦的女款,后來給了我。

        哈爾濱解放的那一天,陽光格外燦爛,初春了,雪化了。很多人拿著紅色的、黃色的三角形小旗子涌向道里街。五歲的我跟著隊伍跑,解放軍戰(zhàn)士非常友好,還給了我一塊餅干吃,我從來沒有吃過這么香甜的東西,不像窩頭卡嗓子,美味一下子就從嘴里滑溜到空蕩蕩的肚子里去,接著我又追著隊伍跑了很久。

        2

        解放后,父親去工廠上班了,他每天精神抖擻的,這里沒有人會打人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由衷的微笑。母親在家做飯縫補,我和大姐二姐上學??珊萌兆硬胚^了兩年,在我八歲那一年,我經(jīng)歷了兩件大事:父親的猝死和母親的改嫁。

        按說,記憶是生命的本質,但偏好經(jīng)常重新定義記憶。時間長了,根本想不起故事的真假。時間這東西把我塞回去又拉出來,我只能袖手旁觀。而有些事,我多希望只是一場夢。

        記憶中的父親非??∶?,是丹鳳眼,有點男生女像,他冬天穿著鑲著毛邊的大褂和皮靴子,夏天穿棉布的褂子。母親白白凈凈的,但五官平淡無奇,長褂臉,小眼睛,大字不識一個。我和大姐長得像父親,二姐像母親。父親前妻過世后才找母親做“填房”。她自幼被批說八字克夫,得晚婚,因此只做了續(xù)弦。但母親很愛父親,她看著父親總是抿著嘴,嘴角、眼睛都帶著笑意。

        父親的死不光彩,當年母親對此諱莫如深。那夜里我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聽見母親叫喊起父親的名字,我翻了身又睡,直到房東家的都來了,聽到他們叫著“快掐人中!對,要按住,魄丟了,人就沒了……”我才起身,揉著眼睛不明白父親怎么了,是喝醉了嗎?什么是“破門”,家里的門壞了嗎?他有時候會跟朋友喝酒,可是為什么母親撲在他身上哭得這么傷心?很多年后,我終于懂了“馬上風”這個詞的意思,大姐說的,父親是有高血壓隱疾,因為大伯父也是死于高血壓引起的腦溢血。這么多年,我們幾乎從不提及父親的死因。母親是寡婦命,注定是要克夫的,父母感情甚睦,只是沒想到是這么個“克法”。

        父親猝死時我只有八歲,喪服的扣子都扣不好,我不知道天已經(jīng)塌了,只知道再也不會有人在晚上給我買大餡兒包子、糖餅麻花,再也不會有人“秋兒,秋兒”地喚我。

        起初母親天天躺著,不吃飯也不起床操持家務。我來不及擦干眼淚,家里沒多久就斷炊了,我每天都蓬亂著頭發(fā),餓著肚子,好在還有大姐能對付著做點吃的。這天家里的糧食吃完了,大姐怯怯地坐到母親床邊說,媽,沒糧食了。母親嘆了口氣,病懨懨地起身,她把擱在柜子深處的一小袋白面翻了出來,加了茴香和鹽烙了大餅,那是父親用糧票換的,準備給母親過生日包餃子的白面。幾天來,我們總算吃了頓飽飯。

        第二天,母親早早起床,疊被鋪床,還洗了臉,把頭發(fā)梳平整,和往常一樣,但又隱隱覺得她和原來不一樣了,她白凈的臉頰垮下深凹,腰身也垮了,仿佛被打了重拳的面人兒,腰直不起來,肚子卻顯得微凸。

        這一年,父親走了,天塌下來,有母親和大姐頂著。才十六歲的大姐就嫁了人,父親生前做生意留下債務,大姐的婚事就像抵債。公公和大姐夫是和氣的,但她婆婆自認為這個媳婦是買來的,對她非打即罵,直到大姐連生了三個兒子,婆婆才勉強給個飽飯吃。

        十五歲的二姐頂替父親的職工名額,在工廠技校學習,畢業(yè)后進廠上班。她吃住都在學校,有口飽飯,也算自力更生了。二姐長得最像母親,一樣白白凈凈,一樣長褂臉,可她整個人跟母親的感覺卻最不像。她是個利索的人,兩個眼珠滴溜轉,還特別會來事兒,母親說她干啥像啥,就是太要強。也正是二姐能把握住自己命運的性格,才能沖破阻礙,自由戀愛嫁給一名海軍,成了受人尊重的軍屬。二姐夫轉業(yè)后,他們舉家遷到了聞名遐邇的古都西安,安定地生活著。

        這是后話,我的日子還是凄惶地過著。大姐出嫁,二姐住校,母親帶著我再嫁。

        繼父是山東人,說起話來舌頭根子硬邦邦的,我開始聽不懂他說的方言。他還是個光頭,一雙銅鈴大眼看起來兇巴巴的,窄窄瘦瘦的身板兒,周身有一股酒糟子味兒。他是個搬運工,每天都要去攬活兒,散工,每天結錢。這個每天結錢的差事兒讓他習慣了下班去喝幾口,要是當天掙得多,就喝高粱酒,少的話就打點散白酒。這個人太陌生了,距離我叫他“爸”太遙遠。他跟我母親說我是三角眼,總斜著眼看他。可我知道,我的眼睛是我父親給的丹鳳眼,根本不是什么三角眼。俗話說“鳳眼識寶,牛眼識草”,他那雙牛眼怎么能跟我俊美父親的丹鳳眼比呢。

        繼父的舌頭根子硬,也可能是在酒精里浸泡久了的緣故。他最愛花錢買酒,卻不肯給我母親錢,讓我沒錢交學費、買文具。這天我又因為要買一瓶墨水而在家里嚎哭起來,母親一邊低聲勸解著我,一邊忙里忙外地給繼父端水端飯。

        繼父站起身,“啪”地把手中的酒盅摔了,瞪著血紅的雙眼操起一根棍子往我頭上掄,那棍子上有個木頭茬兒,劃開了我的額頭,流下一股熱乎乎的血。我心里很怕,我怕他打死我,我還是個八九歲的孩子,我也打不過他。但是墨水不能不要,我還是在地上打著滾蹬著腿地哭,血淚糊了一臉。

        母親性子懦弱,不敢多言語,她俯下身來拽我起身。我甩開她的手,就是不起來,我恨她沒有錢,也恨她不能保護我。深夜了,我還在地上躺著,母親難過得徹夜未眠,一晚上都在嘆氣。她怕我在地上冷,悄悄地把廚房里的炭火爐搬過來。我嗅著地上磚縫里的潮濕氣息,看著爐膛里雪白的灰里窩著紅炭。老師說,炭原來是樹,后來死了。死了就是告別,就是銷聲匿跡,就是留下還愛著他們的人受苦?!督饎偨?jīng)》里的菩薩也沒有翻身坐起救我,把我送回父親身邊。

        第二天,我腫著眼睛,頂著頭上的青包和傷痕去上學,書包里沒有墨水。

        在漫長人生的某些時刻,我雖已兩鬢生霜,卻仍被內心抽泣的聲音驅使,一再窺視苦難,所有微小的細節(jié)都栩栩如生,仿佛又身臨其境:頭上流著血,眼里流著淚。

        放學后,我去找原來認識的卷煙孫嬸兒。有一次大姐帶著我在街上遇到了在街上擺攤的孫嬸兒,原來她在我們三秋煙草公司時學會了做香煙的手藝,失業(yè)后自己在家做手工卷煙,這些年湊合著混個營生。孫嬸兒是看著我出生的,她看到我頭上有傷,心里很不是滋味,連忙送給我一頂舊棉帽子,還給我賒了卷煙。我把煙卷拿到繁華的地方賣,一路走一路叫賣,一支只賺一分錢,這一賣就是好幾年。

        我記得父親教我的,穿什么衣服、打扮成什么樣的人才是買家,不買的話可以跟一段,但別跟太遠,尤其是那人要往小巷子里走的時候,就別跟了,小心人販子。孫嬸兒也告訴我,在飯店外面等著最好,很多人就樂意飯后一支煙。我放了學,就拿出保管好的卷煙,放在扁扁的小木盒里兜售。我的棉褲短,腳踝的地方長出一圈凍瘡,到了晚上又癢,又抓又撓,最后增生變成厚厚的一層角質,像哪吒的兩個金腳環(huán),皮厚了,凍瘡就不往外冒了。

        這“金腳環(huán)”倒不怎么困擾我,最困擾我的是飯店里飄出的飯菜香味兒。我常?;孟肴绾位斓斤埖昀?,再設法躲到桌布下,等飯店打烊關門后,我溜出來去后廚大吃一場:有燒雞、鍋燒鯉魚、大對蝦、肘子、香腸……我一邊在腦海里搜羅著所有聽說過的美味,一邊責備自己想得這么豐盛,簡直太過分,告誡自己只要有餃子、炸醬面就行,大帶魚也不錯,想了想又把帶魚去掉了,摸黑吃魚會不會卡住喉嚨?

        有時候沉浸在想象中太美,都忘了去追那些酒足飯飽的食客。食客身上也沾染著飯店里濃郁的飯香味兒,直鉆我的鼻孔。我說話時先咕咚咽一口口水,或者緊張地控制著口水的分泌:先生,來支卷煙吧,又便宜又好抽!

        到我上初中的時候,繼父搬抬貨物的時候被貨箱砸死。其實貨箱不重,他是個酒罐子,手腳哆嗦不好使。但這又應了母親的“寡婦命”,主家沒給一分撫恤金。草草地葬了繼父之后,母親帶著我又一次改嫁。

        這個繼父是西洋留學回來的外科醫(yī)生,剛剛喪妻。他有地位又有錢,房子是獨立的公館,家里的茶杯、漱口的口杯都是燙金的骨瓷;剛住到他們家,老媽子一再囑咐輕拿輕放。醫(yī)生嫌棄母親土,在他的要求下,母親燙了頭,抹了頭油,將濃密漆黑的卷發(fā)堆在耳邊,襯出白皙的臉龐。繼父說美,還給母親買一對金耳環(huán)。

        我安心學習后,成績很快就上去了,還在學校里學了繪畫和長笛。但沒幾年,母親發(fā)現(xiàn)繼父和前小姨子不清不楚,她撞見過幾次,我總是看見她偷偷地抹淚。事已至此,母親的存在就太礙他們的眼了。一次那個女人辱罵并廝打我母親,抓著我母親的頭發(fā)扇耳光;我沖過去跟她對打,還狠狠地砸了他家那些骨瓷的杯子、花瓶。后來,醫(yī)生和母親離了婚,醫(yī)生要回了金耳環(huán)、大氅,母親只帶了些舊衣服和我離開。

        3

        我和母親搬到道外區(qū),不遠的干河堤壩下面是做法場的,一般人經(jīng)過那的時候總覺得有些瘆得慌。但這附近的人都習以為常,每當有處決犯人的時候都跑去看。解放后,這里成為一個人口密集的地方,有很多廉價待租的空屋子。人的繁殖力與貧窮困苦似乎關系不大。房東生育九胎,一個胎死腹中,剩下八個,陣容龐大,一溜餓鬼,肚子是永遠填不滿的窟窿,他們一家人擠在狹小的屋子里,其他的地兒都用來放租。

        母親用僅有的一點錢租了一間四下透風的房子住下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火夾子把耳邊那些卷發(fā)又燙得平順直溜了,又恢復成普通的勞動婦女的模樣。我有些擔心母親會怪罪我跟醫(yī)生的前小姨子干架,把事情鬧大,但是母親一個字都沒說,反而有些輕松,眼睛里竟有些光亮。

        那時候,我初中畢業(yè),老師說我俄語好,可以保送我上師專俄語系,國家正需要這樣的人才??晌覜]告訴母親,就算免費上還是要發(fā)愁生活費。我說我不想上學了,我找到賺錢的營生了。在學校里,我跟一位同學的親戚學會了一種繪畫技術:放大照片。工具有放大尺、炭精粉和毛筆。雖然要依靠工具,但也要有繪畫基礎和天賦,我畫得像模像樣,眼神好觀察力強,動作又麻利,一寸見方的照片一兩天我就能放大數(shù)倍,還能著色。

        我的營生還不用擺攤,在家就能畫。我在紙殼子上寫了“放大照片”幾個字掛在巷口墻上,就可以攬活兒了。放大照片多半是用作遺像,也有年輕人追星的,大老遠找過來,拿著電影海報要放大影星,畫王曉棠、胡蝶的最多,收入很可觀。

        能賺錢的日子,我和母親都很高興。母親說我的天賦像父親,父親生前就喜歡寫寫畫畫。我跟母親說,以后不要發(fā)愁,我可以養(yǎng)活她了,讓母親張羅著包點白面的餃子,母親瞪我一眼,說,過年了嗎?

        生活像費解的迷,解開一個又冒出一個。一年后,我的放大照片生意漸漸沒活兒了,照相館越來越多了,放大照片又方便又好也不貴。

        我和母親找了個零工糊口,在中藥局搓藥丸。一群女工將中藥粉摻和著蜂蜜揉搓成團,又一粒粒搓成圓溜溜的丸子,表面再滾一層蜂蜜,用油紙包裹好。一起搓藥丸的女工們有時候肚子餓了,就偷偷吃幾個藥丸,也不管是治什么病的,說當補藥吃。

        命運像個漩渦,一次次把我和母親甩到生活的邊緣,接下來就是三年困難時期,日子變得很艱辛。我和母親找不到活兒干,實在沒辦法,母親去了一趟大姐家,想借點錢和糧。大姐看到母親很高興,不顧婆婆的臉色給母親盛了一碗米粥,自己吃著一碗青綠色的糊糊。母親問大姐,你吃的是什么?大姐故作輕松地說,絲瓜藤子剁了,煮著吃很頂飽的,自己就愛吃這個。母親嘆著氣把自己的半碗粥倒給大姐的孩子吃,借糧借錢的話一個字沒說。

        已經(jīng)安家到陜西的二姐郵來一袋救命的苞米面兒,但是路途太遠,千盼萬盼,收到時已經(jīng)發(fā)霉。二姐也生了孩子,加上要伺候生病的公公,生活也不寬裕。我和母親吃著發(fā)苦的苞米面糊糊,清澈得像一面鏡子。隔壁房東家的兩父子又打起來了,桌凳倒地聲夾雜著紛繁的謾罵聲,上次,他們是為了爭一個菜疙瘩而打得頭破血流。

        母親系上圍巾遮住大半張臉,去物質站附近的公路上撿點吃食兒。這邊時常聚集七八個婦女,那條路上行駛著一輛輛運往蘇聯(lián)的物資車,饑民把磚頭、石頭堆在路上,讓車顛簸。運氣好的時候,能撿到一點食物,母親撿過土豆、蘿卜。據(jù)說她還撿到一顆完整的白菜,但是為了這顆白菜,她被一個女人打了,臉上手上都被抓得滿是血痕,最終,她也沒保住這顆白菜。

        當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去松花江邊坐著,惘然地凝視著灰暗的波浪,凜冽的風滲入骨縫。還沒凍住的冰排在江面推搡著,很快整個江面就會凍住。父親在世的時候,帶著我們姊妹幾個在凍住的江面上打冰嘎,那歡聲笑語仿佛就在耳邊,我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忽然聽到母親急切的聲音,“秋兒,秋兒”地叫著。母親多年已經(jīng)不叫我的乳名了,只見她的臉在黑暗中像大理石的碎片。她用很大的力氣拉著我,要我跟她回去。

        至于我想尋短見的事兒,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起過,母親似乎和我的心有感應。母親從不問活著、低賤貧窮地活著是為了什么;她對“活下去”的堅定執(zhí)著是平庸的,又仿佛有一層神圣的光。

        4

        母親再一次改嫁了。第三個繼父姓吳,五十多歲了,是鋼廠的工人,黝黑黝黑的,很矮,他每月能拿回來半袋糧食。母親又開始洗洗刷刷,捅開爐火把三個窩窩頭烤得焦黃,一人一個,她總挑一下,把烤得最好的窩窩頭給我。

        母親和繼父老吳也在積極地給我安排相親,在她看來,這是我唯一的出路。我常想,如果父親不死,我應該可以當一個美術老師,我從小畫畫就比別人好,我甚至不需要顏料和紙張,而且我很會想象。從很小開始,當我肚子餓得睡不著的時候,我就看著房頂被雨水浸透而留下的花紋,像被拉長的云朵,又像火車,火車的輪子慢慢地開始滾動,不知要帶我去向何方。饑餓也讓我有了一雙蘇醒的耳朵,我發(fā)現(xiàn)耳穴中巨大的空間幅員遼闊。在饑餓的慫恿下,在深夜里,耳穴里奏出長笛悠揚的樂聲,又像天籟的聳動,對著我空蕩蕩的身體撲打而來。

        不是為娘不要你

        你沒爹來娘沒錢

        不是為娘不要你

        莫讓風浪打濕身

        不是為娘不要你

        夜半醒來喊三聲

        ……

        他們給我介紹的這個男人足足大了我十歲,但是我還是點了頭。他是第一個做紅菜湯和排骨湯給我吃的人,這些在黑市上才能買得齊的材料,他能買到,還會做。他還承諾我以后會帶我去北京吃烤鴨,實在去不了,他自己也會烤。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幻想過自己能吃得上一整只烤鴨,好多年了,我甚至都沒有吃過一個雞腿。前年的時候,母親燉過朝鮮魚,這種魚名聲不好,味道也不怎么好,因此價格最便宜,燉的時候要加點干辣椒進去,沖淡它本身的腥臭味兒——這就是我家吃過的最高級的東西了。

        后來我才知道,我嫁的這個男人是個好人,但是是那種對誰都好的那種“好人”,他把錢借給哥們,又愛接濟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兄弟姐妹,吃東西又講究,今朝有酒今朝醉。用母親的話說,就是不會過日子的人。

        婚后我生了三個孩子,這么多年拉扯孩子,手里經(jīng)常有沒錢的時候,我做了點小生意,賣包子、賣早餐,就在自己家門口擺個攤,男人嫌我丟臉,但是我覺得我挺成功的,買的人若夸我一句:好吃!我就再給多加勺稀飯,或者送一個包子,我對經(jīng)商有種天賦。每天怎么都能把當天的飯錢掙出來,三個孩子都能吃得飽。

        母親住得不遠,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幫我?guī)Ш⒆?,給孩子們洗洗刷刷。她在家沒有經(jīng)濟大權,我攢下點錢后想接濟她,怎么說自己手里有幾個活錢方便,不用事事向人伸手,可她堅決不要。

        有一次我看見母親的眼眶青黑了,我問母親,是不是老吳打你了?母親連忙否認,說是自己撞門框上的,她說起老吳的不容易,說你要記得吳叔的好,沒有他,咱娘倆饑荒年那會兒就餓死了。

        我給母親拿幾個酸菜粉條包子,母親猶豫著也不肯拿,但她歡歡喜喜地吃了幾個包子后,空著手回去了。我知道老吳不愛吃粉條包子,便不讓母親做,母親在家吃不上;但自己閨女做的,也不能當她面兒吃。我并沒有細想,只是覺得母親能吃上就行。

        母親最心疼我擺攤凍腿凍腳,她總是揉搓著我腳脖子上的兩道“金腳環(huán)”,那是小時候賣卷煙凍出來的。有一次,她拿了一雙大頭鞋給我,大頭鞋也叫翻毛大頭鞋,黃色翻毛牛皮的,大頭鞋的里子是夾棉花的棉里子,一條長長的鞋舌頭嚴嚴實實地蓋住了腳面,鞋臉上有兩排亮晶晶的鞋眼。我問她哪兒來的,母親的眼睛亮晶晶的,說這是老吳發(fā)的,他說送給閨女穿。他還特意要了個小碼的,你快試試!

        隔天,母親又把她那唯一的一件大衣送給我,就是用日本鬼子的軍大衣改的那件。我問她怎么了,這是?她樂呵呵地說,老吳不知道咋了,說今年冬天要給我布票買料子做個大氅,讓我出去再也不凍腿。那我尋思著這件大衣給你最好,你早上擺攤可以壓風。

        回憶至此,我無數(shù)次地責罵自己的愚鈍。母親無辜的眼神也一次次望向我,像一只母鹿遙望著冰原那樣望著我,睫毛上下?lián)溟W,如顫抖的弓。

        母親送大衣的幾天后,她就和我再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她和繼父雙雙死于煤氣中毒。當大家都判定這是一場意外事故的時候,只有我知道這是一場謀殺。老吳不但平日里對母親動手,最后還扼殺了她的生命!

        因為我知道,母親對于爐火是多么地小心,她有良好的生活習慣,睡前總會觀察好爐火;風向有變的時候她會去轉動煙囪,以防倒灌,她對氣味又是多么地敏感!繼父在死前的那段日子里,出奇地對母親好也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怎么會想起來送我一雙鞋?除非是他自己確定自己再也用不上了。他怎么會答應給母親做大氅?他最討厭母親出門兒了。我把我的懷疑跟廠里保衛(wèi)科的人說了,他們一臉嚴肅又不作應答,只是叫我節(jié)哀。

        我在狹小的保衛(wèi)科里哀嚎,我用頭撞墻。我怎么能節(jié)哀呢?我是貧窮家庭里的第三個孩子,自小又失去了父親,但還是有母親愛著的,摟在懷里,疼在心里,如果沒有她,在這冰冷的世上,我早就被踩成齏粉,成灰,成松花江里的一縷孤魂……

        保衛(wèi)科的一個干事拉住我,他讓我平靜下來后對我說,我同意你的質疑,據(jù)調查,老吳在體檢中查出得了肺癌。他很有可能決定這樣離開,并自私地帶走了你的母親。

        但是,懷疑又怎么樣呢?他接著說,沒有證據(jù),疑點并不能構成證據(jù),邏輯也不能構成證據(jù),就算是有證據(jù),人也活不過來了,兩個人都活不過來了。

        就這樣,我沒了母親。我那沒文化的、受苦受窮的的母親沒了。母親的遺物格外地少,父親和我們一家人的照片,母親早就偷偷拿給了我保管,怕老吳看到不高興。頭巾是圍了四十年的,還是當年父親給她買的,兩件棉襖都是穿了二十多年的,隔兩年會拿出來絮絮,在破洞的棉花套子上再補上些棉花。還有一件藍花的短袖襯衣,是用我送她的一塊布料做的,她沒穿過兩次,說是舍不得穿。

        我跟父親的緣分不深,八歲的時候就沒了父親,兩個姐姐也早早飛鳥投林。只有我,一直跟著母親過活。就算生活給我更多的苦痛折磨,我還是要活下去,這是母親教我的,我也能教給我的兒女們。我那從來沒有掙過一毛錢的母親,過著顛沛流離日子的母親,但只要她在,我就仿佛置身在天堂,在流淌著蜂蜜的河邊,在長著碩大果實的寬葉樹下,一起唱著歡快的歌。

        生的就生了,死的就死了。生活是一條長長的河,一去不回頭。長河不斷地有細流匯入或者干涸。有些微小的細流,掀不起一絲浪花,只是默默地滲入身下的泥土,帶來一縷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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