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驍
先聽我說一個想法:與記憶不同,
事實是會出錯的。比如說,
我確信我從未見過這樣一個人:
一位美麗的黑人女士,棕紅色卷發(fā),
戴夸張的金色圓形耳環(huán),鼻子生得很巧,
眼神富有同情,又如冷雨般智慧。
呼嘯的風穿過她的戒指,皮包,嘴唇,
如同穿過年久失修的地下迷宮。又比如,
綠色的牧原有多少只羊正消失在月光里,
那個酷似搖滾樂手的中年男人
在車廂里給自己倒了幾瓶白葡萄酒,
他的骨節(jié)和發(fā)梢是否泛出一樣的銀色,
我都記不清了。于是沉悶的白夜是事實,
向北方駛去的火車臟兮兮的,車廂
很暗,硬幣在他手中安靜如棋子,
這些都不可信,但又只能是事實。
我換一個說法吧。下雨的時候,骨頭
和血肉間的黏著都被沖刷干凈,
我對著月亮吐出的自己,很快又
變成黑暗壓在我身上,像背上的薄汗
似的,有奇怪的分量。這是記憶嗎?
那如果我說這濕漉漉的黑暗實則是
記憶在提醒著你什么,你與過去
念著未來的自己四目相望的話,
雨中就會飛過一只失眠的水鳥。
這會比記憶更像事實嗎?
我想要再說一個想法,但清雨叩窗,
利落得像大白蛾赴死的決心
終于在瓢潑中找到了命定般的理由。
他沒看見先祖同他說的火靈
早被失眠的水鳥撲熄,鳥翼
在雨中黑得發(fā)亮,如沙漠里
孕育鉆石的甘泉碎成的鏡片。
雨滴湯湯的時候,我會回想
我曾經(jīng)如何揮舞語言的寶劍。
這就是為什么人偏偏總在迷宮當中
愛上自己的回聲。這就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