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萬明
一場孕育很久的春雪
終究來了。與黃昏出門的母親
迎面相撞
落在母親頭上的春雪
雖沒冬雪那么大
但還是加厚了母親頭上的白
母親頂著春雪出了一趟遠門
返回時,頭上的春雪消了一半
另一半化成淚水留在春天
母親離開塵世十年
我在紙上描述的這場春雪
又一次落在母親頭上
母親頭上的白
反復出現(xiàn)在我的中年
成為這個春天最憂傷的雪景
麻雀竊走
枝頭的一截月光。像母親竊走
父親的孤獨
熟睡的父親根本不知道
母親會深夜推門而入
每隔一段時間
母親會從夢里出來,踩著我的淚水
直接去了父親的老屋
昨夜。我夢見一場大風
從父親頭頂刮過。后院落下一層雪
母親提著一頂棉帽來了。她擔心
父親稀疏的白發(fā)蓋不住頭頂?shù)幕臎?/p>
冬日的硬風會擦疼他的晚年
母親走了。她還有一半的愛沒有帶走
塵世上,還會響起她沙沙的腳步聲
火車甩下渭河的混濁
火車一路向東。八百里秦川在望
黃熟的麥子在望
麥娘的影子閃過田頭時
父親舔了舔鐮刀,突然哭了
那年夏天 父親沒有割完最后一捆麥子
病倒了。他隱約聽見喳喳的鳥鳴
擦動樹梢的黃昏。秦川麥娘
用白面和米湯
硬是養(yǎng)好了他的身子
深夜,父親圍著爐火對我說
他身體里至今有一列火車隆隆穿過
碾疼骨頭里的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