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馬

一

過去是早晨的白鳥

在羊皮筏子和沖浪的快艇之間

擷取想象的浪花

如今是夕陽的手

提取濤聲中的苦蜜和晚鐘里的青銅

我閉目捫心，追憶絕蹤

哪一陣鐘聲來自桃花的心房

哪一陣來自古寺庵堂

二

南山寺古。大樹腰圍過丈

古人以劍掘地，泉水五股涌出

甘冽清醇，仍在山中

坐階看月的戀人

我可與你們同坐在山門同看著那一輪月亮

我可是漸次亮起的華燈已經(jīng)帶有幾分醉意

我可是傍晚的陣陣涼風吹入夏天的懷袖

三

白塔在北山

白塔作證，《大札撒令》里規(guī)定——

不得在河流中洗手。不得溺于水中

因此，任何溺亡的靈魂必須懺悔

哪怕在夜里圍繞白塔小聲嘀咕

四

黃昏曾到法雨寺

黃河在山腳下流淌

快艇轉(zhuǎn)身像浪頭頻頻翹起大拇指

稱贊筏子客的短棹依然在夕陽灑金的流水中

奮力淘劃

我們在半山腰的寺院里吃茶閑話

直到燈火亮起杯盤羅列素齋香熱

蟲聲在四外響起

細細雕刻建筑上的花紋

直到月斜二更顯慧送我們步出寺門

一口銅鐘

在她身后

懸掛于百年老松的虬枝勁柯

晚風吹動僧衣

她正雙手合十

送我等下山還俗

五

我現(xiàn)在居住的地方曾經(jīng)是一片農(nóng)田

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果樹林

青春做伴

我們曾騎著自行車在林間穿行

笑聲觸動青枝綠葉間的果實

三十多年過去了

野鴨子隨蘆葦退縮到黃河邊狹小的地帶

鳧雁滿灘和野塘分河的局面早都消失了

果樹林變成了林立的高樓和馬路上不斷的車流

我們都經(jīng)歷了什么

光榮的記憶與難堪的人事

扇動翅膀的喜悅和噬心的痛苦

都曾充實過我們的生命呵

謝天謝地！我再也不走我曾經(jīng)走過的路了

盡管太陽時常從記憶的果樹林邊升起

它照著的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煙霧

是雁灘從今往后的生活了

六

……橋出現(xiàn)了

這些造型和歷史都不盡相同的大橋

出現(xiàn)在兩山之間南北之間東西之間

出現(xiàn)在窮富之間陰陽昏曉之間

出現(xiàn)在男人和女人之間

朋友和仇人之間

出現(xiàn)在繪畫音樂以及我的詩歌里

它們有鋼鐵的骨架

和流水歌頌的橋墩

——憨墩墩的抱信柱

至今憨墩墩

河口橋影深

銀灘珍珠滾

百年鐵橋，橋身如大象涉水

迎馱白塔

書信鮮花過了圓通

牛奶蔬菜送過雁灘橋頭

……

眾多的橋

錦瑟五十弦

一弦一柱都能記住逝水的歌兒

記住在一個霜雪的清早

宿酒初醒的人打車回家

遠遠望見一座教堂尖頂?shù)氖旨?/p>

像叉手而立的愛人

站在高處……

河水動蕩充盈不知疲乏

而我偏愛一座木制的廊橋

在分洪的河道之上

有人站在橋上

望著連天連河的風雪

風雪透露

臘梅的消息，踏春的腳步已然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