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燕莉
散文集《人間有所寄》取名于“人生幸福,寄于有所深清與熱愛”,由卞毓方主編,書中精選了老、中、青三代文學(xué)大家的近期作品。對一個文學(xué)愛好者來說,閱讀文學(xué)大家的文字,猶如在萬神殿里訪謁諸神,令人心生敬仰和欽慕。
卞毓方的《最優(yōu)秀的人因缺點而造就》,阿來的《成功,在高曠荒原上突然闖入的詞》,肖復(fù)興的《即使你沒去過卡薩布蘭卡》,高寒的《六十件旗袍》,陸梅的《尋美的旅程》,都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文學(xué)大家的文字自然天成,不需要架構(gòu)謀篇,看待事物透徹,只是眼到筆到的自然流淌,猶如一條小溪,拋卻所有的修辭,流向它應(yīng)該到達的地方,盡顯人生的安靜與從容。
新疆作家劉亮程的《遠路上的新疆飯》。作為一個新疆人,閱讀書中熟悉的經(jīng)歷和場景,我仿佛也坐上他們的那輛車,一路風(fēng)塵地穿過準(zhǔn)噶爾盆地。像新疆人出遠門經(jīng)常會遭遇的那樣,在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上錯過了飯點,偶遇一家野店,在饑腸轆轆后飽餐了一頓地道的新疆大盤雞。彼時,窗外的地平線清晰勾勒出大地的邊緣,荒天野地上紅彤彤的晚霞……作者在結(jié)尾處寫道:“如今我年近六十歲,知道已走在人生的遠路上,此時回頭,看見二十歲的自己還在那里,我在他遠遠的注視里,沒有迷路,沒有走失?!毙凶甙肷?,洞悉了一切人間肌理,人生已遠遠地落在身后,而自己,已活成了故土。
“80后”作家徐海蛟的文字是我閱讀此書最大的驚喜。他的《萬物帶來你的消息》寫得蕩氣回腸,讀來百味雜陳。讀到“在這人間,我們從此以另一種形式相逢。而你,活在輕盈的欲望以外的世界里,你以無所掛礙的方式絲絲入扣地擁抱我們。我開始相信,無限事皆出于你的意旨”“父親,你借我的命繼續(xù)活著,我是你一次一次的重生”時,我?guī)缀趼錅I。一個人的生命可以在空間和時間里展開,也可以在人心里展開,在記憶和思念里展開,所以父親一直都在。親人離散的痛苦,被作家一筆寫盡。能觸動他人的作品,觸動到思及己身,是衡量好作品的一個重要尺度吧。
女作家綠窗的《美麗宛如一場多重的相遇》,文字敏感豐富,視角清奇,行文嫵媚妖嬈,自帶一種野生的蓬勃力量。綠窗談讀書:“像昆蟲百鳥像白樺像海浪,像動物渴望愛情、植物渴望水,那些書來我身旁,點起了香。它們沉睡,或者沉思,都是愉悅的,為愛而來。是為這新鮮的世界鑿一個出口,打上火把。為不得已走掉的一些情感、人事,能尋到回家的路?!本G窗以巧妙的寫作手法進行藝術(shù)表達,是好作家區(qū)別于一般作者的高明之處。優(yōu)秀作品能為讀者帶來的收獲,就是置身于作者描述的時間和空間里,透過身體感官,使人沉淀安靜,回到身體最初的原點,再一次跟自己在一起。
閱讀是一件奇妙的事。它本身能為充滿無序與偶然的生活確立某種秩序。像是生活的“錨”,幫助我們在混亂中平穩(wěn)前進。掩卷之即,我不由喟嘆:“一名立志文學(xué)之路的素人要走多少辛苦路,才能做到不回避腳下的現(xiàn)實,不夸飾地向趨真靠近,到達恣肆?xí)骋獾膶懽骶辰缒??”做到這些,需要歷練、素養(yǎng)、蘊藏。換一種說法,更需要的是平時的積累、儲備,以及自身的格局、眼界和心性。
張岱在《陶庵夢憶》中寫道:“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人間有所寄》的作者,無疑是飽含深情又具有真氣的一些人。他們的熱愛與深情,惦念和感動,多像飽嘗生活艱辛但依舊熱愛生活的你和我,那些因為不善言說而無處安放的所見、所思、所痛、所樂,在閱讀中得到釋放而獲得圓滿。閱讀他們的文字,仿佛在審視我們自己。正如韓少功在《遍地應(yīng)答》中寫的:“我在無人之地從不孤單。我大叫一聲,分明還聽到了回聲,聽到了來自水波、草木、山林、破船以及石堰的遍地應(yīng)答?!边@回聲和應(yīng)答里,有你,也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