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英杰,吳泰岳,時少華,李 享
(北京聯(lián)合大學旅游學院,北京 100101)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家庭結構、家庭觀念和家庭生活方式均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對夫婦加未婚/未成年子女組成的核心家庭已成為我國主要的家庭類型,子女在家庭中的紐帶作用更為突出,父母將更多資源用于精細化撫養(yǎng)子女[1],家庭旅游被視為一種寓教于游、增進感情的休閑方式。新冠肺炎疫情沖擊下,人們更覺生命可貴和親情無價,以家庭為單位的出游因其安全私密和情感功能而更受關注,攜程數(shù)據(jù)顯示,2020 年私家旅行團中,60%以上為家庭團①攜程.“小而美”的新時代:2020年國內(nèi)游新跟團消費報告[EB/OL].[2021-11-10].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86429798919601055&wfr=spider&for=pc.。
隨著家庭旅游市場的發(fā)展,學術界對家庭旅游的研究也日趨多元,從兒童[2-3]、兒童父母[4]、老年人[5]和成年子女[6-7]等不同主體視角出發(fā),研究家庭旅游的動機、消費行為和制約因素等,但是從女性視角出發(fā)的研究相對不足。西方學者對女性在家庭休閑生活中的研究表明,女性因性別、角色和責任等原因與男性存在旅游行為和旅游體驗上的差異[8],旅游中的不同家庭成員主觀體驗不同[9-12],對于女性而言,家庭旅游并非總是一種積極體驗[13]。我國學者關注到了女性旅游者的消費行為[14-15]、市場潛力[16-17]、旅游心理[18]、風險感知[19-20]和獨游意義[21]等議題,但對其體驗尤其是家庭旅游中的體驗觀照不足。現(xiàn)代女性通過接受教育和參與社會勞動,其經(jīng)濟地位和社會地位得以提升,在社會和家庭中擁有更多話語權,尤其在育兒和家庭旅游決策方面發(fā)揮重要作用②同程藝龍聯(lián)合同程國旅、同程文旅發(fā)布的《2019女性出行&出游消費趨勢報告》顯示,超7成的家庭出游決策由女性做出。,已有研究關注了其決策主體地位[22-25],但對中國文化情境下女性參與家庭旅游的心理體驗、意義揭示及其背后的社會建構關注較少,女性作為家庭旅游的主要決策者、家庭中的母親和妻子,她的聲音應該被聽見。
本文試圖通過半結構式訪談,傾聽家庭旅游中的女性心聲,以女性視角來審視家庭旅游的動機、體驗及意義,闡釋女性“累并快樂著”的現(xiàn)象和原因,理解家庭旅游中女性“自我”與“家我”的矛盾,從側面展現(xiàn)女性面臨的休閑困境。本研究既可以充實家庭旅游研究的知識體系,彌補現(xiàn)有研究以西方文化背景為主[26]和女性視角缺失的局限,也是回歸對女性的關懷、對個體的關懷,對于如何提升家庭旅游體驗質(zhì)量、增進家庭旅游幸福感具有一定啟示。
結合前期調(diào)研,考慮到我國家庭結構的核心化發(fā)展以及家庭代際關系重心下移的變遷特點,本文聚焦攜兒童出游的核心家庭,旅游主體是80后、90 后及其子女。文中女性指家庭出游中的母親/妻子,男性指家庭出游中的父親/丈夫,兒童指雙方子女。
家庭旅游是家庭成員一起進行的觀光、游覽、休閑和度假等旅游活動[27]。按參與群體的不同,可分為有夫妻、子女、父母和兄弟姐妹(部分或全部)參與的廣義上的家庭旅游;以及僅有夫妻及其未成年子女參與的狹義上的家庭旅游[28],即核心家庭的出游,在國內(nèi)旅游市場中被稱為親子游。
既往的家庭旅游研究主要探討家庭旅游決策問題,以家庭角色為基礎分析家庭成員在旅游過程中的決策[26],主要有丈夫主導、妻子主導、共同決策和以孩子為中心4 種決策模式[29]。20 世紀50 年代以前,研究認為,家庭決策主要由丈夫做出;隨著女性經(jīng)濟地位和社會地位的提升,妻子成為各個決策階段的主要影響者[30];年輕夫婦和中等收入家庭更傾向于共同決策[22],至少2/3的旅游項目由夫妻共同決策[23]。之后,兒童的角色作用引起重視,兒童被認為是決策制定中最重要的潛在影響因素[31-32]。旅游動機、家庭生命周期、家庭收入、兒童年齡、個人資源貢獻和旅游經(jīng)驗等均被視為影響家庭旅游決策的重要因素[24-25,27]。
旅游體驗是旅游的內(nèi)核[33],在實踐和互動中不斷被建構出來[34]。在旅游活動和家庭成員的互動中,家庭旅游體驗得以建構。家庭旅游體驗研究以西方學術界為主,聚焦家庭成員的性別差異、代際差異和群體互動因素。研究表明,女性在出游中懷有強烈的責任感,將為家人創(chuàng)造成功快樂的假期體驗視為己任,令家人感到單調(diào)乏味的假期則可能會被她們視為自己的失敗[35]。同時,女性在考慮自己需求時會懷有愧疚感,僅有部分女性會利用度假來培養(yǎng)和重建作為個體的自我,而非作為母親的自我[9]。相較女性,男性更有可能充分享受休閑[10,12],積極參與戶外活動、與兒童互動等,“參與式父親”“休閑型父親”與“照料型母親”形成鮮明對比[36]。在代際方面,父母在出游時主要尋求休息和放松,兒童則追求娛樂和活動,親子間的興趣愛好存在分歧,而這一般通過分開活動或一方妥協(xié)來解決。通常,父母在再次“成為孩童”的活動中,獲得親子共同沉浸的美好體驗[11]。在旅游互動中,家庭成員通過共同參與活動[29,37],努力實現(xiàn)“家庭沉浸”的最佳社交均衡狀態(tài)[10],創(chuàng)造美好的回憶,增強家庭中的“我們”意識[38]。
總體而言,西方學術界對家庭旅游中的家庭成員角色、旅游過程決策和個體成員體驗等均進行了較為細致的研究,成果豐富,而立足我國國情現(xiàn)實對家庭旅游的研究仍顯不足,鮮有探討家庭旅游體驗問題的研究。女性作為家庭旅游的主要發(fā)起者和主要決策者,對其體驗主體缺乏全面的實證研究[39],而體驗影響親子關系及主觀幸福感[40-41],正是家庭旅游必須關注的重點內(nèi)容。
18世紀末,從法國開始的婦女解放運動拉開序幕,女性主義逐漸在世界范圍內(nèi)流行開來。女性主義討論政治權力、肯定女性價值、強調(diào)兩性平等、爭取婦女解放[42],它提供了一種看待歷史、社會和文化傳統(tǒng)的性別視角,促進了學術界女性研究、女性主義研究和性別分析的興起[43]。旅游作為人類實踐、行為和活動的集合,與之相關的建構、呈現(xiàn)和消費都充斥著性別色彩[44]。20世紀70年代起,女性視角開始進入旅游研究領域[45],國外學術界經(jīng)歷了一個從對女性進行單一研究到從社會性別視角對兩性進行全面對比研究的過程[46],旅游業(yè)被置于一個性別構建的社會中去探討[47]。20世紀90年代,我國學者開始關注女性旅游,王志琦認為女性主義有助于更完整地了解女性旅游行為[48],此后,學者對不同旅游參與主體如目的地女性居民[49]、旅游業(yè)女性員工[50]、女性旅游者[15,21],以及從不同角度如消費動機、行為特征、市場開發(fā)等對女性與旅游問題進行了探討,豐富了女性旅游研究。
女性行為受到父權制度和文化的規(guī)訓[51],西方學者研究指出,女性往往因為照料倫理、性別角色和自尊心等因素影響自我休閑[52-53],比男性面臨更多的休閑制約[54]。休閑學研究專家Crawford 和Godbey曾提出影響和限制個體休閑偏好和休閑參與的休閑制約理論(leisure constraints theory),將個體面臨的休閑制約歸類為個人內(nèi)在制約、人際制約和結構性制約3 個層面[55]。這3 種制約維度為研究女性休閑制約提供了啟示。我國學者對女性休閑制約的研究表明,社會因素、經(jīng)濟因素和文化因素和自身因素等彼此交叉、相互作用,共同影響著女性的休閑[56]。
旅游作為一種重要的異地休閑方式、一種復雜的休閑現(xiàn)象,休閑中的制約是否延伸到了旅游情境之中呢?學者曾用休閑制約來解釋影響和限制女性旅游參與的因素[57],目前看來,休閑制約理論應用于旅游研究的成果還有待豐富。其實,女性在旅游過程中,無論是目的地的選擇、旅游活動的參與,還是旅游體驗的感知,均受到各種主客觀休閑制約因素的影響,因此,在本研究中將女性面臨的休閑制約因素考慮進去。
扎根理論以參與者視角看待問題,適合研究微觀的、以行動為導向的及過程類的問題[58],本研究旨在探討女性視角下家庭旅游過程及其體驗的形成機理,因此采用扎根理論。該方法由美國社會學家Glaser和Strauss所創(chuàng),通過系統(tǒng)收集和分析資料,由表及里、自下而上地分析挖掘資料中的特點和規(guī)律,從資料研究歷程中發(fā)現(xiàn)理論[59],注重“發(fā)現(xiàn)邏輯”而非“驗證邏輯”[60]。
研究選取有家庭出游且攜帶12 歲及以下子女經(jīng)歷的城鎮(zhèn)女性為研究對象,研究對象的選擇主要考慮到該群體處于滿巢初期階段①家庭生命周期反映家庭從形成到解體呈循環(huán)運動的變化規(guī)律,一般可以分為單身階段、新婚階段、滿巢階段、空巢階段和鰥寡階段。其中的滿巢階段又可分為滿巢Ⅰ期(年輕夫婦,最小子女6 歲以下)、滿巢Ⅱ期(年輕夫婦,最小子女已足6歲)、滿巢Ⅲ期(年老夫婦和孩子)3個階段。,旅游是該階段重要的家庭休閑方式[4],同時該部分群體所占家庭旅游比重大,未來隨“三孩政策”的實施,該群體還會繼續(xù)增長。在閱讀相關文獻、多次討論和預調(diào)研的基礎上擬定粗線條式訪談提綱,涉及受訪者的家庭背景、家庭成員分工、家庭出游經(jīng)歷、旅游過程、受訪者的家庭旅游體驗及期望等內(nèi)容。提問方式和順序根據(jù)受訪者的反應靈活處理,訪談過程中由同一人提問,詢問者根據(jù)被訪者的回答進行不同程度的追問和互動,在受訪者知情并同意的前提下,通過錄音和文字方式記錄訪談內(nèi)容。
研究遵循扎根理論的理論飽和原則[61],采用理論抽樣,訪談結束即整理資料,借助NVivo11.0軟件進行編碼分析,過程中資料分析與樣本抽取交替進行[62],根據(jù)編碼情況持續(xù)對比,調(diào)整樣本選擇,訪談至第19位發(fā)現(xiàn)模型中的類屬已相當豐富,繼續(xù)嘗試尋找異質(zhì)樣本包括全職媽媽、不同城鎮(zhèn)群體等,直至未發(fā)現(xiàn)新的重要類屬和關系,認為理論已達飽和。訪談于2020 年11 月—2021 年11 月期間②2021年11月根據(jù)專家建議進行了補充訪談。線上與線下同時進行,共計訪談32個有效樣本③為更真實地獲取更多有效信息,研究初期不特別要求受訪者講述核心家庭出游的經(jīng)歷,只引導受訪者講述其心目中的“家庭旅游”,因此部分樣本的經(jīng)歷為三代同游、單親家庭旅游、帶保姆同游等,其他角色的加入對女性參與家庭旅游的動機、體驗等均產(chǎn)生了影響,為保證研究的一致性和連貫性,剔除了此類樣本,保留核心家庭出游的樣本。,均為兩年內(nèi)攜12歲及以下兒童有家庭出游經(jīng)歷的母親,每位受訪者訪談時間20~50分鐘,累計訪談時長15小時12 分鐘,錄音轉文字整理成累計10 萬余字的訪談文本。為方便分析和整理,訪談資料采用W#的形式加以記錄,例如W1 代表第一位受訪女性。受訪者基本情況如表1所示,其中,28位屬于雙職工家庭,9位有兩個及以上子女。
表1 訪談對象基本特征Tab.1 Basic information of interviewees
開放式編碼是用概念來標示資料和現(xiàn)象的詮釋過程[63],先將資料打散,再利用概念和范疇對資料內(nèi)容進行命名。操作要求研究者懸置個人偏見和研究定見[64],對可能識別的任何理論保持開放,同時編碼要貼近數(shù)據(jù)本身[61]。過程中,首先對原始訪談文本進行逐字逐句密集分析,梳理其概念及屬性,尋找編碼要素,逐句編碼,再將性質(zhì)和內(nèi)容相近的要素綜合形成范疇。為貼合受訪者本意,以原始詞匯作為初始符碼,依次進行貼標簽(用ax 標記)、初步概念化(aax 標記)和概念化,經(jīng)過多次編碼和修正,最終得到73個概念。之后,經(jīng)過歸類和范疇化,反復比較選擇得到外部契機、個人內(nèi)在動力等22個范疇。概念化分析示例如表2所示。受限于文章篇幅,該表主要展示了“放松解壓”這一概念的形成過程。
表2 開放式編碼示例Tab.2 Sample of open coding conceptualization
主軸式編碼用于精煉和區(qū)分范疇,通過時間先后關系、因果關系和并列關系[54]等在各獨立范疇之間建立有機聯(lián)系。通過對24 個范疇之間的內(nèi)在邏輯關系進行分析,重新歸類匯總,挖掘出6 個主范疇,分別為觸發(fā)因素、制約因素、場景、活動、體驗、思考與回味。各個主范疇、對應范疇及其包含概念如表3所示。
表3 主范疇、對應范疇及概念Tab.3 Main category,corresponding category and concept
在主軸編碼的基礎上進一步精煉整合進行選擇式編碼,即通過建立典型關系、發(fā)展故事線來從主范疇中提煉核心范疇形成新的理論框架,同時回到原始資料中驗證關系。
3.3.1 發(fā)展故事線
根據(jù)主范疇的含義,識別其典型關系結構。在此基礎上,發(fā)展出女性在家庭旅游中的故事線,如圖1。即女性在制約因素阻礙及觸發(fā)因素推動的共同作用下,在自然環(huán)境、人文環(huán)境和家庭情感場中開展各類活動以凝聚家庭、親近自然、認識社會、確認自我,進行人與家庭、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以及人與自我的關系建設,獲得體驗的過程。區(qū)別于其他
形式的旅游,家庭旅游為親密小群體的出游,整個旅游過程受家庭三角關系的影響,父、母、子女之間的關系如三角形的三邊,夫妻關系因子女的存在得到穩(wěn)固,成為較完整的家庭[65],因此,將家庭三角關系引入模型。
女性話語構建的家庭旅游,是一個尋找合適的旅游場,借助場景和活動,在角色與關系中促進人與家庭、與自然、與社會以及與自我的聯(lián)結,實現(xiàn)身心健康和諧發(fā)展的過程,該過程及其所受的制約因素生成,影響著女性的家庭旅游體驗,而體驗效果感知檢驗著家庭建設目標的實現(xiàn)程度,在思考與回味里,女性重構著關于家庭旅游體驗的感知和記憶。
3.3.2 提煉核心范疇
故事線所呈現(xiàn)的故事表明,家庭旅游是一種以旅游為媒介、以家庭為中心、以關系為重心的綜合性體驗活動,其呈現(xiàn)的家庭中心和關系建設特點與家庭建設的理念不謀而合。教育家單志艷將家庭建設定義為家庭成員內(nèi)外關系的再調(diào)整及自我教育,即圍繞家庭和諧發(fā)展進行的家庭關系穩(wěn)定、持久、和諧及成員身心健康成長的系統(tǒng)管理過程,強調(diào)個體發(fā)展和家庭整體發(fā)展相統(tǒng)一[66]。因此,將女性在家庭旅游中的參與過程提煉為家庭建設,作為主范疇的核心范疇。家庭建設是對各類關系的維系、培養(yǎng)和促進,在家庭旅游情境中,家庭建設是作為家庭成員的個體、作為旅游場景中的個體和作為獨立個體對與家人關系、與自然關系、與社會關系和與自我關系的構建,包括人與家庭的關系建設、人與自然的關系建設、人與社會的關系建設和人與自我的關系建設4 個維度。其中,人與家庭的關系建設是關系建設的重點,包括促進母子關系、父子關系、夫妻關系和手足關系(兩個及以上子女),教育兒童,塑造家庭文化,增強家庭凝聚力;人與自然的關系建設即親近自然,追求自然對人的療愈作用;人與社會的關系建設是陌生情境下的人際交往,即社交能力的發(fā)揮;人與自我的關系建設即增強自我認同感,維護和發(fā)展身心健康。4 個維度是一個有機整體,既是女性參與家庭旅游的動機,又構成女性參與家庭旅游的意義,最終追求的是個體發(fā)展和家庭整體發(fā)展的和諧統(tǒng)一。
綜觀上述,將范疇故事線抽象為旅游中的家庭建設過程模型(圖1),模型呈現(xiàn)了女性理解和建構家庭旅游意義的特點及過程關系。圍繞家庭建設這個核心范疇將前述7 個主范疇構建成一個故事,家庭建設貫穿始終。
圖1 旅游中的家庭建設模型Fig.1 The model of family bonding in family traveling
其中,觸發(fā)因素是家庭旅游得以開展的推動力,推動家庭旅游從計劃變?yōu)楝F(xiàn)實;家庭建設是家庭旅游活動的核心,場景、活動、角色與關系構成了家庭旅游的主要體驗要素,該過程生成了女性多維度的旅游體驗,而旅游體驗的效果又反過來檢驗著家庭建設的效果。這個過程中,女性在思考與回味里,重構著自己的家庭旅游體驗。另外,制約因素不僅在出游前對觸發(fā)因素形成阻礙,還在旅游活動過程中調(diào)節(jié)女性的旅游體驗。
在外部契機、個人內(nèi)在動機及家庭助力的推動下,女性進行結構、家庭、文化和個人內(nèi)在等方面的制約協(xié)商,使得家庭出游成為可能。在旅游過程中,場景、活動、角色和關系是旅游體驗的主要影響要素。在此過程中,精心挑選的環(huán)境、刻意營造的家庭空間、弱功利性的活動、平和的心態(tài)使得家庭成員表現(xiàn)出不同于日常的一面。理想狀態(tài)下,家庭矛盾得以緩和,家庭關系得以穩(wěn)定,兒童表現(xiàn)出天真爛漫的快樂狀態(tài),女性個體得到短暫的放松,達到情感上的愉悅溝通,獲得感官、情緒、關系、互動與思考層面上的復雜的、綜合的體驗,實現(xiàn)撫育兒童的成就感、共享美好的喜悅感、旅游沉浸的滿足感、生命延續(xù)的幸福感與經(jīng)營家庭的歸屬感的有機融合,這些和旅途、照料的奔波勞累感、缺失感參差錯落,交錯交織,檢驗著家庭建設目標的實現(xiàn)。此外,女性會通過拍照、錄像并在網(wǎng)絡社交平臺上發(fā)布等形式來記錄和分享家庭旅游經(jīng)歷,通過影像和文字,回憶與重構著自己的家庭旅游體驗。
旅游中的家庭建設模型呈現(xiàn)了多因素作用下女性如何理解和建構家庭旅游的意義。旅游是家庭建設的呈現(xiàn)“舞臺”,女性的旅游體驗受家庭關系制約和文化制約調(diào)節(jié),其矛盾體驗感受可用“累并快樂著”來概括,整個過程中呈現(xiàn)出女性關照他人之余的自我主體反思。
4.2.1 旅游——家庭建設的新場景
婚姻穩(wěn)定程度下降和家庭教育方法失當是當前家庭建設存在的主要問題[67]。城市中的快節(jié)奏生活與工作壓力造成了人際關系的冷淡疏離、夫妻之間缺少交流場景、兒童缺乏父母陪伴,被現(xiàn)實束縛住的人們渴望得到片刻的喘息和滋養(yǎng)。旅游為家庭建設提供了較其他方式更為高質(zhì)量的時間條件、空間條件和資源條件,在女性看來,家庭旅游的“舞臺”之上,兒童更能釋放天性,父母可以扮演“好父母”的家庭角色,缺失或失衡了的家庭關系得以補償或平衡[68],家庭旅游成為一種天倫之樂的符號,折射出快樂教育、自我表達、角色確認和追求幸福等多重象征意義[69],是家庭建設的新場景。
W10表示,家庭旅游不僅為兒童提供了放松身心和增長見識的機會,為成人提供了新鮮感和生活動力,而且對于增進家人感情具有重要作用:“我們累一點也沒什么,家庭出游算是增進感情的這么一個過程,大家都在一起,平時其實各忙各的。”同樣,W32 表示,家庭旅游能夠增進夫妻之間的交流合作:“我和(孩子)爸爸兩個人也是在這種情況下一起帶孩子,會有一種互相體諒的精神在,一起的、像隊友一樣的感覺,有一種默契在,能相互體諒,更有包容心?!背扇藭簳r擺脫了工作,放下了對兒童的功利性要求,家庭旅游成為放松解壓、逃離日常生活、增進家庭意識和發(fā)揮個人價值的營地[10],女性可以從中獲得家庭關系方面的益處和自我價值感,獲得自信和自尊[70]。
4.2.2 女性在家庭旅游中的體驗——累并快樂著
家庭旅游并非一種純粹的休閑活動,女性在家庭旅游中獲得的體驗,不是單純的愉悅,而是與疲勞、煩躁和不悅等混合在一起的綜合、復雜的體驗,有時“愉悅可能借由一些讓人感到惶惑、不安和煩惱甚至痛苦的形式或途徑而達到”[69]。對女性的家庭旅游體驗感知深入挖掘發(fā)現(xiàn),“累并快樂著”是女性的普遍感受,模型如圖2。一方面,旅游固有的異地屬性及旅游服務和保障的缺失使得女性旅途奔波、費心勞神;出游中,女性仍履行“母親”“妻子”等角色義務,承擔照料職責;而家庭成員的不同旅游偏好、不同需求則意味著家庭成員需要妥協(xié)折中以達成統(tǒng)一目標,女性常常為家庭的和諧快樂體驗而犧牲——壓抑自身需求、照顧他人情緒,“以孩子為中心”,從而產(chǎn)生情緒消耗。內(nèi)心壓抑的矛盾與掙扎常常在身心俱疲時被放大,身心的多重消耗讓女性感慨“身心俱?!薄疤貏e累”,異常辛勞。另一方面,身處優(yōu)美的自然環(huán)境與人文環(huán)境中,心情放松,心態(tài)積極;最親近的人都在身邊,進行交流互動和情感體驗,是一種身體和情感的“共同在場”[4];女性看到兒童表現(xiàn)出異于平時的“閃光點”,兒童更快樂、更無憂無慮,女性從此情境中獲得母愛凝視的幸福,在此刻意營造的旅游場和情感場中,獲得愛的反饋與沉浸體驗,增強了“好媽媽”的身份意識[4],實現(xiàn)身心愉悅體驗。辛勞與愉悅交錯交織,如同蹺蹺板的兩端,此起彼伏,構建著女性“累并快樂著”的家庭旅游體驗。
圖2 女性“累并快樂著”家庭旅游體驗模型Fig.2 The model of female family travel experience:Tired but happy
“累也很值得”“我累點沒什么”——與個體旅游單純追求愉悅不同,家庭旅游中的女性個體不只重視愉悅體驗的獲得,更注重從體驗中獲得收益,增進家庭關系、了解自己、增強對生活的掌控感、親近自然和生命等[71],因此,對家庭旅游意義的追求超脫了單純的愉悅體驗追求,體現(xiàn)出從尋求愉悅到追求意義的特征,而這也正可以解釋為何女性樂此不疲地發(fā)起、組織和參與家庭旅游。W5 表示:“雖然有時候很累,甚至有點崩潰吧,但是想想,其實父母和孩子的緣分也就那么久,所以也就還行?!迸詫彝ヂ糜沃械男羷谧鞒隽艘饬x解釋和自我寬慰疏解,顯示出家庭主義觀念影響下我國女性的性格韌性。
需要說明的是,該模型僅為邏輯上的、概括性的呈現(xiàn),各項因素的主次、影響程度和相互作用關系等需要進一步探究。此外,這也并不意味著男性的家庭旅游體驗與女性截然不同,Sch?nzel 的研究表明,盡管性別存在差異,但同為家庭中的父母角色,兩性的家庭旅游體驗存在共性[72]。男性也越來越多地參與到兒童照料中來,但由傳統(tǒng)性別角色分配形成的角色分工在兩性之間仍然存在[73],女性仍然是兒童和家庭的主要照料者[74],在中國也是如此,無論在家還是外出,女性仍要做家務①家務勞動是家庭成員在家庭生活中必須承擔的家庭事務,家中的照料子女、整理物品等勞動也延續(xù)到了家庭旅游過程中。2020年全國婦聯(lián)和國家統(tǒng)計局聯(lián)合發(fā)布的《第四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diào)查主要數(shù)據(jù)情況》顯示:女性每日家務勞動時間為154分鐘,約為男性的兩倍。,是兒童照料和家務勞動的主導者,比男性承受更多的壓力[73],女性在家庭旅游中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空間和時間、獲得休息和放松的機會,更具挑戰(zhàn)性。W17表示:“孩子小時候會跟媽媽親,你想說這段路讓爸爸抱著你吧,他未必愿意。爸爸愿意抱,但孩子未必愿意(讓爸爸抱)。為什么出去旅游媽媽會很累,因為孩子小的時候就會依賴媽媽特別多,不是說爸爸不給力,而是說孩子不愿意?!盕ountain等學者也指出,男性比女性更有可能充分享受休閑[12],家庭旅游對于女性而言更多是責任和義務[75]。當然,不可否認的是,隨著教育理念的變遷和社會宣傳[76]的影響,男性在家庭旅游中對兒童給予了比日常生活中更多的關注,充當兒童陪玩者、家庭安全守護者的角色,男性的付出更多體現(xiàn)在體力勞動上,如拎包、開車、陪玩等,女性的付出更多體現(xiàn)在細致照料層面,如兒童的吃喝拉撒睡、情緒的感知與調(diào)節(jié)等。
4.2.3 女性家庭旅游體驗的關鍵制約因素——家庭關系和文化觀念
以往的休閑制約研究多關注制約因素對休閑參與和休閑偏好的影響,本研究發(fā)現(xiàn),制約因素或可解釋旅游體驗中的負面消極體驗,尤其是家庭關系制約和文化觀念制約。
如果說旅游世界是獨立并逸出于生活世界的[69],但在家庭旅游中,并不存在一個“真空”的旅游世界,日常生活中的家庭關系和家務勞動延伸至旅游世界,具有一定的結構張力。因此,旅游者的存在不僅在個體層面,還在家庭關系網(wǎng)絡之中[4],個體的旅游體驗受到共同體的規(guī)訓和約束[77],受到家庭成員關系的制約,女性會優(yōu)先考慮其他家庭成員的休閑而不是自己的休閑[72]。
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母親作為道德標桿而存在,她代表著隱忍和偉大、無私和奉獻,即女性的成就感和認同感源自對家庭和家人的犧牲和奉獻,來自高標準的母職,而非獨立于家庭之外的個體[78]。W7認為社會對兩性的評價標準、社會要求不同,個體難免受到社會文化觀念的影響:“你事業(yè)做得再好,孩子沒教育好、沒照顧好、給耽擱了,大家都會說你不是一個好媽媽,你的人生不圓滿。而一個男人事業(yè)有成,孩子沒教育好的話,大家不會說這個男人不是好爸爸,會說他沒有一個賢內(nèi)助?!迸c此同時,在全球化浪潮和西方個人主義思潮的沖擊下,對個人主義、個體化興起,個體對自我利益的滿足、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越來越重視,勵媖中國的調(diào)查數(shù)據(jù)顯示,女性定義成功最重要的3 個標準是自我實現(xiàn)和目標(60.8%)、健康(43.7%)、婚姻和家庭(37.0%)①勵媖中國.2019 女性、職業(yè)與幸福感報告[EB/OL].[2021-11-10].http://www.leaninchina.com.cn/col.jsp?id=183.,自我實現(xiàn)和目標成為多數(shù)女性對成功的定義。中國的家庭主義有著幾千年的傳統(tǒng)和深遠影響,個人主義思潮影響不過幾十年,這種矛盾的文化觀念塑造了女性的矛盾心理,她們既想兼顧家庭,又想關照自我,表現(xiàn)在家庭旅游中是休閑權利與家庭責任、家庭義務的矛盾。
家庭利益至上的家庭觀和先人后己、母愛無私的文化觀念使得女性不能從家務勞動和撫育勞動中解脫,無法成為真正的休閑主體[74],個體價值被弱化或消解,女性面臨失去自我的恐懼和焦慮,但又不得不故作鎮(zhèn)定,自我寬慰“理所應當”,導致了體驗中的挫敗感,難以實現(xiàn)個體與自我關系的確認,W12表示:“對于我個人而言,我覺得這個還其實有點失敗……如果是跟孩子一塊出去旅游,可能更多地履行了我作為母親的角色?!迸灾匾曣P系和責任,傾向于確認相互關系中的存在[79],女性的母親角色和妻子角色意識強烈,選擇忽視自己,而對兒童和配偶的需要反應敏銳、關照及時,使得家人不被忽略[11,13],為拋下兒童和丈夫去玩而感到愧疚。W7 坦言:“不可能說我只顧著我自己嗨了,不管孩子,那說不過去,沒這樣當媽的,不稱職。沒有一個媽媽會只顧自己玩得好不好,肯定先緊著孩子?!敝挥性谡煞蚝秃⒆硬辉诘臅r候,才能騰出時間和心情自己進行一些休閑活動[80],而這些休閑活動也以發(fā)呆、玩手機、睡覺為主。因此,家庭關系和文化觀念制約了女性在家庭旅游中的自身需求滿足,個體與自我的關系建設不足。
4.2.4 家庭建設中的深層關系追求——女性與自我無論是開闊視野、增長見識和增加閱歷,還是女性個體的母親角色和妻子角色的確認,均對女性自尊感和自我價值感有重要意義。家庭建設中的核心是家庭關系建設,除此之外,自我關系建設也是家庭建設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女性參與家庭旅游有著豐富自我的動機,Haggard 和Williams 提到,旅游提供了身份確認的理想情境,在少有約束的旅游情境中,游客可以從周圍環(huán)境中尋求理解自己的體驗,以維持自我協(xié)調(diào)和正面感覺,從而改善自我的概念[81]。女性既是家庭中的個體,也是有著自我意識的獨立個體,表現(xiàn)在家庭旅游中的是女性于休閑和照料之間的平衡,“自我”與“家我”之間的斡旋:在追求家庭歸屬感、育兒成就感的同時,女性透露出潛在的疏離感,即追求主體“我”的自我能力和價值實現(xiàn),有暫時擺脫其他社會關系、回歸自我、追求自我放松、自我愉悅的需求。這方面在女性的反思與理想旅游狀態(tài)中常被提及。W16 希望兒童的需求和自己的需求都能得到滿足:“既能滿足孩子的需求,也能滿足到自己的需求,現(xiàn)階段大部分都是在滿足孩子的需求?!辈糠峙詣t對于完成子女撫養(yǎng)義務后的個人空間表示向往,全職媽媽W21 表示:“更希望將來我可以去工作,花我自己的錢跟著以前的小姐妹去旅游,拍拍照、打打卡,脫離這些誰誰媽、誰誰老婆這些稱號……操勞了半輩子,有了家庭后肯定要做很多犧牲,為了孩子、為了父母、為了家庭,對方要是能理解你、感激你倒還好,如果你付出很多但對方看不到的話其實很不公平。到現(xiàn)在是為自己,總算到了自己,(旅游)算是一種安慰(補償)吧,我并不嘲笑她們,反而很羨慕。我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這樣,不管他人看法,就自我(保持)美麗?!彼齻儾徽J為現(xiàn)在可以做什么改變,而對未來充滿憧憬。這也印證了王寧的觀點,越來越多的人把晚年視為充滿機會的年齡段,從勞動力市場和養(yǎng)育孩子的責任中解脫出來,可以自由地選擇過獨立、積極的生活[82],這是一種主動延期、置后的期望滿足。
女性自我意識逐漸覺醒,開始重視個體需求的滿足和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毫無疑問,在家庭旅游中不考慮其他家庭成員,片面強調(diào)個人體驗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家庭旅游是女性進行家庭建設的陣地,是以家庭為出發(fā)點的,家庭關系仍然是核心,沒有其他家庭成員的認可,也無法定義個體的經(jīng)歷[83]。她們期望達到一種家庭與個體、家人與自我之間的平衡狀態(tài),在歸屬感與個體化之間找到一種平衡[84]。
本研究從女性視角出發(fā),在半結構式訪談基礎上,運用扎根理論進行研究,構建了旅游中的家庭建設模型及女性“累并快樂著”家庭旅游體驗模型,以此為基礎,聚焦回答了女性在家庭旅游中的體驗、制約和意義等關鍵問題。天性、角色、責任感驅(qū)動及照料服務缺失的影響下,女性成為家庭旅游中家庭建設的主導者,家庭建設貫穿旅游始終,通過旅游這一儀式性的經(jīng)歷,完成人與家庭的關系建設、人與社會的關系建設、人與自然的關系建設及人與自我的關系建設,既是女性的出游動機也是女性參與家庭旅游的意義,并影響其體驗及思考。目前,家庭建設目標的實現(xiàn)主要在家庭關系維度,女性與自我的關系發(fā)展有限,很多女性表示“并未真正放松”,女性渴望追求自我卻又囿于照料倫理,自我意識與傳統(tǒng)角色觀念、文化觀念相互沖突,加上社會化照料不足,這些成為女性旅游體驗的制約因素。
《中國婦女發(fā)展綱要(2021—2030年)》將“婦女與家庭建設”作為重要發(fā)展領域,女性在家庭領域的多樣化角色確實使其在家庭建設中擁有獨特優(yōu)勢[85]。針對當前家庭婚姻穩(wěn)定程度下降和家庭教育方法失當?shù)闹饕獑栴}[67],需要通過種種途徑予以改善,只有家庭內(nèi)外成員關系和諧融洽,才能給兒童提供安全溫馨的成長環(huán)境[66],給成人提供和諧穩(wěn)定的生活環(huán)境。家庭旅游所具有的寓教于游、放松解壓、增進情感關系等功能意義正是家庭建設所需要的。
與西方的個人主義不同,我國女性在追求平等和事業(yè)的個體化傾向中交織著傳統(tǒng)女性角色[86],傳統(tǒng)文化價值觀和家庭主義的影響仍然深遠,個體的利益和需求被集體或家庭的利益需求所決定,雖然這一體系在個體化思潮的影響下正在轉變,但是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依然存在[84]。在西方,男性傾向與孩子一起玩耍,女性更傾向從家庭責任中解脫,獲得個人時間,表現(xiàn)出一定程度的角色逆轉[72];在中國,女性仍受到日常家庭責任的羈絆[73],她們常常承擔著“家庭代言人”的角色,在訪談敘述中表現(xiàn)出對家人和家庭的關注多于自己,從多大程度上來說,女性是為自己發(fā)聲的呢?女性視角下的家庭旅游反映了女性在家庭中的責任與擔當,也從側面反映了現(xiàn)階段我國城鎮(zhèn)女性面臨的休閑困境與自我發(fā)展困境,反映出社會轉型期女性傳統(tǒng)家庭觀念與個體化追求之間的撕扯。訪談中的女性并未表現(xiàn)出過多的負面情緒和對另一半的不滿,更多的是無奈、體諒、包容和責任共擔,可見,中國傳統(tǒng)家庭觀念仍然影響深遠。社會轉型期的陣痛,不只施加于女性身上,包括男性,甚至被認為無憂無慮的兒童也有自己的壓力,挑起性別對立無非是將一方的責任或痛苦轉嫁于另一方,并不會減少責任或痛苦,矛盾仍然在家庭內(nèi)部轉移。因此,女性角色枷鎖的解除,不能寄希望于轉嫁給其他家庭成員,而是有賴于相關保障體系、市場供給的不斷完善和整個社會性別觀念的進步。
旅游作為一種幸福產(chǎn)業(yè),應當在促進身心放松和精神愉悅方面發(fā)揮相應作用,讓包括女性在內(nèi)的每一位家庭成員從旅游中切實提升生活滿意度和幸福感,家庭旅游的終極目標應該是所有成員的幸福感提升和情感增進。高質(zhì)量的家庭旅游體驗需要父母與孩子需求的相互協(xié)調(diào)[11],孩子能沉浸在自己的活動中,家長也能從日常監(jiān)護角色中解脫出來,享受更多的個人時間和空間[87],保持個人空間與家庭空間之間的張力,實現(xiàn)家庭休閑情境下“獨處”和“共處”的二元性平衡[26],實現(xiàn)代際和兩性之間共擔責任、共同成長的家庭倫理[88]。
要實現(xiàn)家庭旅游市場的高質(zhì)量發(fā)展,需要基于家庭旅游成員多元化需求、家庭建設的關系倫理,從產(chǎn)品設計理念上對全體家庭成員進行關照。首先,家庭旅游行程設計應舒緩有序,給予家庭成員充分娛樂放松的時間和空間,避免疲于旅程;家庭旅游活動設計應考慮親子互動性;基礎設施建設注重親子便利性與兒童友好性;服務人員需要更新服務理念,真正以人為本,想“她”所想、急“她”所急;針對低齡兒童的旅行“帶娃神器”如腰凳、旅行尿壺等適合自駕出游者;家庭旅游市場中,存在兒童托管的潛在市場,即提供兒童與父母短暫“分離”的服務,兒童有自己的活動和伙伴,父母也有自己的度假安排,但目前來看,僅有部分思想超前、有一定經(jīng)濟實力的家庭才可以做到;閨蜜游、女性獨游作為女性追求自我的一種旅游方式在未來也有一定發(fā)展空間。
在三胎政策的放開、代際合作育兒的現(xiàn)實、家庭結構的多元化(三代家庭、丁克家庭、單親家庭、重組家庭等)影響下,家庭旅游的參與成員關系也會更為復雜、形式更為多樣,參與旅游的家庭成員的數(shù)量和關系也影響著女性體驗,本文探討的僅為核心家庭中攜12歲及以下兒童出游的城鎮(zhèn)女性,樣本家庭處于滿巢Ⅰ期和滿巢Ⅱ期階段,不同家庭成員關系、不同家庭生命周期中的女性對家庭旅游的認知和體驗或有不同。而且,本研究中的訪談為回憶性描述,是受訪者“加工了的”體驗,在分析文本時也不可避免地帶有主觀傾向性,研究得到的結論可能只是特定的人在特定環(huán)境條件下發(fā)現(xiàn)的“情境化的事實”和“局部真實”。并且,家庭旅游不僅僅是旅游問題、消費問題,其中包含的家庭關系、兩性心理、教育特質(zhì)使家庭旅游像多面體一樣擁有立體的、多方面的特色,需要社會學、心理學、教育學等多學科視角的深入解讀。此外,本文從女性視角展開,不意味著僅有女性群體存在休閑困境,男性視角在該方面的研究中也處于一定程度上的失語狀態(tài),兩性所面臨的休閑制約、旅游體驗存在何種差異也有待繼續(xù)探討。真正的性別學術研究需要對性別關系進行更全面、更批判性的評估,認識到性別與其他社會角色之間的交叉點[74]。未來,基于全體家庭成員的群體視角的研究或許能得到更為系統(tǒng)的、相互印證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