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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商海往事

        2023-01-10 17:17:06張建全
        海外文摘·文學版 2022年12期

        借船出海

        深圳海方集團公司是大型國企。80年代末,公司財力已經雄厚起來了。這時,集團公司高層個個都有雄心,在開了一連串的會議以及邀請市場調研人員做了可行性分析之后,便決定拓展深圳以外地區(qū)的房地產業(yè)務。這時,恰好又傳來1988年海南即將建省的消息。海方集團于是急匆匆地注冊成立其二級公司,即深圳海方集團全資子公司——海南海方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經營范圍:房地產開發(fā)和進出口貿易等。

        集團公司同時決定委派具有集團創(chuàng)始元老級骨干、時任投資發(fā)展部部長的王樹人出任海南海方公司總經理。

        當時,我在海方集團總部任總經理助理。但我不想長期坐在機關、整天與文字打交道,于是便申請與王樹人部長同赴海南,且獲得大老板點頭首肯。

        我心里清楚,以我的年齡和資歷論,我比王部長低一個級別。所以,他當海方公司總經理,我則屈居海方公司貿易部經理,與王樹人總經理成了上下級同事。

        我們兩個人在與集團公司領導吃了送別宴、喝了決心酒之后,便直奔??诙?。

        剛開始,我總想和王總搞好關系,可惜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王總不僅在主觀上視我為不可信任的人,而且在工作上明顯地無視我的存在。

        有一天,王總領著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到我的辦公室,對我說:“張經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李志云同志,今后就叫他小李,是我從深圳外貿集團公司挖過來的人才,加強一下你們貿易部的力量?!?/p>

        我感到很突然,因為我所負責的貿易部要增加人,事先我一點也不知道,但在總經理負責制的情況下,我除了無奈地接受王總的指示,還能有別的表示嗎?

        李志云個兒挺高,胖胖的,眼睛不大,一笑就瞇成一條細細的縫兒。從外表來看,他十分普通,但不長時間,公司上上下下就發(fā)現(xiàn)李志云有著不同一般的背景。

        李志云與公司每個同事的相處顯得挺隨和,但只要他和王總在一起,不管旁邊是否有人,他都操起嘰里呱拉的潮汕客家話。一說起來,便眉飛色舞地沒完沒了,對我們這些北方人而言,聽著如同外語一般。

        作為貿易部經理,我很快與我的部下李志云發(fā)生矛盾。

        按照王總的要求,我負責的貿易部實行著費用包干制,但小李帶著公司200萬元匯票,去東北采購黃豆,準備轉出口香港月餅廠家。兩個月過去,未見黃豆影子,他卻帶回一堆發(fā)票來報銷。財務部的人早就嘀咕過,說200萬離岸兩個月,光利息就損失多少萬元呢,而這些損失都要算在我們貿易部的頭上。

        我從小李的報銷單上撕下多余的餐費、歌廳及桑拿娛樂發(fā)票退給他,小李怏怏接過,一句話沒說就走了。我隨后與王總提到利息損失一事,王總竟然開導我說:“張經理呀,我們干工作要看大的方面,200萬兩個月全拿回來了,這就說明小李責任心強,靠得住,生意嘛,哪能有回回賺錢的?”

        我無話可說,后來小李把我退還他的發(fā)票直接拿給王總簽字報銷了,末了還告訴我:“王總說了,黃豆生意改為公司直接管轄的項目,費用不占咱們貿易部的指標?!蔽倚πo言。

        那一階段,貿易部的業(yè)績平平,王總于是不止一次地說過,年終考核每個部門的業(yè)績,不達標的負責人要引咎辭職。為此我召集貿易部成員多次開會,催促大家盡快開拓業(yè)務,力爭打翻身仗。

        令我意外的是,打開新局面的竟是李志云。

        小李在滄州聯(lián)系了150噸鈦白粉,出口給香港一家公司,再由香港公司轉口至德國漢堡。這筆貿易額一百多萬,毛利預計有三十多萬。王總這次沒有再說什么總部直接管轄項目的話,反而要求貿易部全力配合小李。大家見一百多萬已經拿出去了,便閑話少說,心想做成生意要緊。

        小李先去滄州組織貨源,再到天津報關出口,一個人大包大攬,我?guī)状螁査獛褪植?,他都出奇地客氣著說:“不用了張經理,以往我多花了不少錢,這次你就讓我節(jié)約一回行嗎?”

        我在與小李頻繁通話中,知道他與香港買家也保持著熱線聯(lián)系,一會兒商檢的事,一會兒包裝運輸?shù)氖?。小李這一回的表現(xiàn)挺任勞任怨。遇到困難,他仿佛還想了不少特殊的辦法克服。據(jù)他說,商檢就是他托當?shù)氐耐瑢W疏通關系才搞掂的。

        忙碌一陣子后,貨物裝船出海,小李把結匯的單證快遞給我。我立即安排人手辦理結匯手續(xù),美元很快到賬了,換算成人民幣后,再經核算,利潤雖不像預估的那樣多,卻也有二十幾萬元。80年代末的二十萬,可是個大數(shù)目哦!

        一個干了多年外貿的朋友提醒我說,鈦白粉出口可以退稅,我隨即按照朋友所指點的路子又忙活了一陣子。來來去去、反反復復過后,竟意外獲得了三十多萬元退稅款,這下令公司上上下下都興奮了好一陣子。我當時還納悶呢,退稅款比利潤還高,真有彩票中獎的感覺呢!

        王總在大會上一再表揚我們貿易部,但重點放在李志云身上,他說:“小李的確是一塊干貿易的料,要不是這單鈦白粉生意,貿易部恐怕連存在下去都沒有必要了?!蔽衣犃送蹩傔@等表揚,比他以往的批評更難受。因為王總的潛臺詞是,我們貿易部的飯碗,是人家李志云給的。

        小李一時有了功臣一般感覺,王總很快特批他的功臣外出休長假了。

        然而意外的是,香港公司不久發(fā)來一份傳真,說漢堡方面收到貨以后,經商檢當局化驗,鈦白粉一半的含量不夠標準,另一半不知該稱其為何物。德國公司已向香港方面提出退貨和索賠要求,而香港公司向我公司提出同樣的要求。

        我急忙和李志云聯(lián)系,卻發(fā)現(xiàn)他并不感到突然,只是有幾分緊張地說,由他與供貨方聯(lián)系。滄州方面倒挺積極,他們沒有對傳真所表示的化驗結果提出異議,而是出具了一份承諾書,保證在一定時間內無償補發(fā)同等數(shù)量的鈦白粉,以此作為補償。

        之后的時間里,圍繞鈦白粉一事不知來往信函、傳真、電話有多少,只是滄州方面一直沒有發(fā)貨的消息。由于公司沒有產生實際經濟損失,我們便凡事當二傳手,直到合同規(guī)定的有效索賠期已過,滄州方面都在玩“球技”,最后突然銷聲匿跡了。

        正在我納悶的時候,滄州檢察院來人了解這一業(yè)務的情況。據(jù)說滄州供貨方是一家皮包公司,他們用以假亂真,以次充好的手法,騙了不少客戶,這批出口的鈦白粉,總價款僅僅是合同金額的三分之一,三分之二的貨款被當事人私分,小李從頭到尾地參與了這些事,而那張商檢證,更是他們騙取的。

        李志云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滄州方面不久傳來消息,那幾個當事人被判處刑期不等的徒刑。

        不知為什么,香港公司知道了滄州的情況以后,再也不追討補發(fā)的貨物,索賠糾紛也不了了之。事后聽說,香港公司也曾想取巧,給小李發(fā)過幾次傳真,要求如何修改商檢證等。律師說,打起官司來香港方面會十分被動。

        過了很久,聽外貿集團的人說,李志云已經到澳洲留學去了,末了還補充說:“同行的有他們公司王總的兒子。”

        我們在貿易部的業(yè)務會上,大家議論起這位手腕不一般的前同事,有的說:“李志云來海方公司時,就沒打算長期干,他拿咱們當跳板!”有的說:“這叫借船出海,這小子借公家的船,出自己的海?!?/p>

        香港太太

        海方集團公司財務部的劉經理,是我在海方集團總部擔任總經理助理時期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事,一天我回總部開會遇見他,他笑嘻嘻地說要推薦一位湖南小姐到我現(xiàn)在任職的海南海方公司貿易部工作。我那時僅僅算是海方公司的部門經理,并沒有人事權,我不愿駁了劉經理的面子,于是就對他說:“等我請示海方公司一把手王樹人總經理以后再說?!?/p>

        王總對我的信任度一直存疑,我轉告他總部財務部劉經理推薦小姐的事,他不置可否,只是含糊地說了一句:“不急,先放放再說吧?!?/p>

        王總推諉,我一時不好答復劉經理,也就沒有及時給他回話,心想,有機會見面時,再作解釋不遲。

        不料,劉經理是個急性子人,他在沒有得到我任何回復的情況下,就讓那個小姐從湖南來海南找我了。

        我們公司那時在??谧饬艘粋€住宅樓整整一個單元的套房,作為員工宿舍。那天中午我在宿舍正休息,住一樓的方師傅喊我起來,說有一位小姐找你。

        我到樓下,見有一位瘦瘦高高白白的姑娘站在那兒,臉紅紅的,額頭冒著汗,一身風塵仆仆的樣子,腳下還堆著大大小小的行李包。

        “您是張經理吧,我是小劉,深圳的劉經理介紹我來找您?!毙⒄f著,伸過手來,口齒顯得蠻伶俐的,一雙丹鳳眼也水靈靈的,誰看了都會說她是個漂亮姑娘。

        我午休被叫醒的不快之感很快被她的外表抵消了。

        劉小姐既然從湖南遠道而來,我也不得不講點禮貌,于是就先領她到我的住處,洗漱了一番,下午上班時,我硬著頭皮帶她拜見王總,心想,行與不行由王總說了算。如果行,劉經理的面子我就算給了,如果不行,劉經理也怪罪不了我。

        盡管小劉看上去像個中學生,可實際上她已大學畢業(yè)一年了。

        我對于她能否被錄用沒有多大信心,只是反復強調,海方公司的人事權在王總手中,我?guī)湍阋娨幌驴梢?,但不能保證你一定被錄用,你要做好各種思想準備。

        小劉不說什么,只是甜甜地笑著。

        王總有個特點,就是平時很嚴肅,但和女士小姐說話時常常例外。見了面,小劉剛開始還有一點拘謹,得知來的姑娘是湖南人,王總馬上開了句玩笑“湘女多情呦”,現(xiàn)場氣氛即時顯得輕松起來。

        我借故有事提前離開了,留下小劉獨自和王總談話。吃晚飯的時候,我見小劉已在公司食堂就餐,且坐在王總身邊。飯畢,小劉到我的住處,向我表示感謝,她說王總已決定錄用她,宿舍也安排好了,就在王總對門的空置房間。在她說話的當兒,王總的司機也站在她的身后,顯然是要幫她搬行李的。

        王總隨后給我交代說,小劉既然是你介紹來的,那就先放到你們貿易部,你好好帶帶她。這樣,我便多了一個同事,也多了一個下級。

        剛開始的時候,小劉既聽話,又勤快,盡管她對貿易業(yè)務一竅不通(她學的是中文),但大家樂意拿她當作小妹,事事耐心教她。我考慮到她是劉經理介紹來的,更是處處關照,小劉也口口聲聲地說要謝我,還說若不是我,她就來不了海南。她每天給大家送報紙,倒茶水,還無拘無束地開玩笑。也正是在這陣子,大家給她取了一個外號——湘妹、劉湘妹。小劉也不反感這個外號,過了不長時間,她干脆棄用自己的本名劉樹枝,改名叫劉湘美了。是啊,樹枝、樹枝一聽就是村子里的娃娃;湘美、湘美,一聽感覺家境就不錯!

        小劉的名字和衣著一起變了,剛來時的湖南湘妹子裝扮換成了時下的流行服裝,加上發(fā)型、化妝,她急速地向企業(yè)白領靠近。她的心態(tài)、脾氣也跟著變化,且這個變化仿佛受到王總的肯定和支持。

        我作為部下,實際上一直努力與王總搞好關系,但王總私下對別人說:“張經理與集團公司領導太熟了,得防著他!”我感覺王總處處信不過我,在工作上也伺機刁難我,而我忍不住也常常在貿易部發(fā)一些有關王總的牢騷。

        可是令我意外的是,王總似乎知道我對他的不滿,甚至還清楚地掌握了我說過他的什么話。顯然,我的手下有人向王總打了小報告。

        這個謎在小劉頻繁進出王總辦公室和住處的時候很快揭開了。不久,王總放出口風,要在適當?shù)臅r候,把我從貿易部經理的位置上搬開,還說貿易部有人比我更有能力。

        小劉慢慢成了王總的紅人。王總的專車別人只有看的份兒,但劉湘美卻可以隨便使用。當然,她總會找出些為公司辦某某重要事情的理由。比如,她說要陪公司深圳來的客人去三亞轉轉,可司機卻悄悄對人抱怨說:“什么深圳客人!是她湖南來的父母?!?/p>

        王總慢慢地把劉湘美當成骨干來使用。有一次,海方公司申請進口一批機械設備,有關進口批文的事需王總親自出馬去找主管行業(yè)的副市長。這個業(yè)務本是我們貿易部經手的,不料,王總卻對我說:“算啦,你別管啦,讓小劉陪我去辦吧?!?/p>

        不料,王總和劉湘美無功而返,那個副市長以海方公司涉嫌倒賣進口設備為由,沒有批準我們的報告。

        王總與我的摩擦和與小劉外出的次數(shù)同時增加的時候,王總有一天就在公司大會上鄭重宣布,調劉湘美(已經正式更改了身份證上名字)同志出任海方公司總經理助理。

        劉湘美隨后調換了新的辦公室,還親自去家具店選購了一套高檔桌椅,其規(guī)格標準介乎于王總與我及其他部門負責人之間。

        小劉的燙金字名片上印著“海南海方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劉湘美總經理助理”的頭銜,當初那個風塵仆仆的湖南小妹一躍成為王總之下、我們眾人之上的大人物。她時常陪在王總左右,說起話來也多了些指令性的口氣,盡管這口氣與她嬌小玲瓏的外表頗不相稱。

        有一次她報銷什么發(fā)票,財務部的人怠慢了些,結果遭到王總的嚴厲批評,最后還是乖乖地給劉湘美助理悉數(shù)報銷了。

        時過不久,王總卻意外地對劉助理發(fā)起火來,雖然他們倆是在王總的住處爭吵的,且嚴嚴地關著房門,但還是被王總的司機聽到了一個大概——好像是王總帶劉助理與港商洽談業(yè)務,而劉助理與港商的關系不太正常,等等。

        一年后,王總便被調回深圳海方集團,復任之前的投資發(fā)展部部長職務,小劉因此失去了往日威風。不久,她也辭去了海方公司的工作。又過了一個時期,聽說劉湘美結婚了,新郎便是曾經來海南與王總談過生意的港商。

        王總后來出差到???,順便與海方公司的老部下們聚餐閑聊,當說起小劉,他的前助理,王總頗為得意地說:“我還是他倆的紅娘呢!”

        王總還說:“小劉生了孩子以后,胖了太多,真沒以前漂亮了!”

        我們后來時不時地還有劉樹枝,噢,現(xiàn)用名劉湘美的信息,說現(xiàn)在她比香港人還像香港人,一副十足的港太模樣,家安在香港半山,鄰居還有在電影上見過的名人,寵愛她的老公還為她老家農村的父母在深圳買了住房。

        買來賣去一座樓

        我第一次見牛總的時候,他正在罵娘,罵得很兇,他的部下低著頭,像是很怕他,但從頭到尾他罵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沒有聽懂,因為他用的是海南話。

        ??偖敃r約有五十多歲了,已有少許白發(fā),他患過白癜風,額頭和臉頰有不少斑點,乍一看,讓人有些懼怕,尤其是在他剛剛發(fā)過火的時候。

        牛總原來是一個政府機關干部,后來他下海了,他以其對海南經濟環(huán)境的熟悉了解和廣泛的人際關系,把國聯(lián)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使國聯(lián)公司從原來一個街道小企業(yè)發(fā)展成為現(xiàn)在頗有實力的明星企業(yè)。

        我是拿著何處長的介紹信找??偟模康氖窍氤凶鈬?lián)公司在市區(qū)主干道臨街的幾百平方米商鋪。何與牛總原來是同事,牛看了信,嚴肅地問:“你是怎么認識何處長的?”我答:“一次開會的時候?!?/p>

        “你租商鋪想做什么?”

        “初步設想是開餐廳?!?/p>

        “那好,你準備1萬元定金,明天來簽合同。”

        ??偵驳恼Z調開始令我有些失望,可他出奇的干脆利索卻又使我喜出望外。第二天我去簽合同的時候,他已經讓秘書把合同打印好了。令我意外的是,合同條款只有5條,總共不到300字,我本想說合同太過簡單了,但見??偢纱嗨斓臉幼樱脖汩e話少說,交了1萬元定金后,我便順利成了國聯(lián)公司的商鋪租戶。

        可是我后來沒有按原計劃進行,商鋪拿到手以后,幾乎天天有人打電話找我,說是想租我手上的商鋪,而且出價十分誘人,我于是把商鋪轉租給東北一位女士,由她開了一家餐廳,名為“小松花酒樓”,我由此也嘗到了當二房東的滋味。

        這等倒倒手就賺錢的好事叫我無法不從心里感激牛總,于是有事無事我總要請他吃飯、聽歌。

        吃飯的時候,牛總從來不選那些豪華大酒樓,他總罵店家把客人當王八宰,他喜歡帶我去??诶蠔|門食街、火山口羊肉館之類,而且他與這些店家大多熟悉,一見面總會嘰嘰呱呱聊上一陣。

        唱歌跳舞是??偟淖畲髳酆?,他會唱的流行歌很多且與他的年齡不相稱,他視當紅歌星梁雁翎為女神,愛唱《哭砂》《像霧像雨又像風》《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在雨中》等,也喜歡展示他過人的男高音,每每唱起《榕樹下》的時候,聽者無不贊嘆他的唱功。??偺韪袆蓬^,尤其是跳快三步舞的時候,就是年輕的舞伴也未必跟得上。

        在這些頻繁的娛樂中,我和牛總的交往越來越緊密了,他經常敘說自己過去吃不飽肚子,經過奮斗成了政府官員,又果斷下海辦企業(yè)的光輝歷史。從中我發(fā)現(xiàn),??倢嶋H上十分厚道純樸,而當我把外出消費后“買單”變成習慣的時候,??傄舶盐耶敵闪怂麨閿?shù)不多的朋友之一。牛總女兒出嫁的時候,我應邀出席,那天有專門的攝像拍照人員,事后在牛總家里的墻上,就掛上了我和他兩人的大幅合影照片,這令我頗為感動。

        有天我和??傆秩ジ鑿d,閑聊中他說他準備賣掉即將竣工的國聯(lián)大廈,我聽了以后不禁動心,一時便沒有了唱歌跳舞的心情,而牛總的興致正高,我只好在一旁默然作陪。

        過了一會兒,??傄贿叢林~頭的汗一邊問:“張總,你心里有事?”我搖搖頭,笑笑。

        “那你怎么無心跳舞呢?”

        我怕他壞了興致,只好如實相告:“我在琢磨買你的國聯(lián)大廈?!?/p>

        “那好呀,你買我就指定賣給你。”

        “什么價呢?”

        “一平方米1000元,總面積1萬平方米,要1000萬。”

        “那好,我買了,你可要說話算數(shù)!”我盯著牛總說。

        “一言為定!”牛總答。

        我按捺不住內心高興,隨即便進入舞場,心花一時怒放。

        雖然這只是我與??傇诟栉鑿d里的幾句對話,但后來國聯(lián)大廈的買賣竟然真的做成了,盡管成交條件做了一些調整。

        我之所以對國聯(lián)大廈產生興趣,那是由于我對當時海南房地產市場有個分析,認為未來的價格走勢見好,而當時的市價還比較便宜,況且??偟膰?lián)大廈是建在他們自有土地上的,成本低,轉讓價也就更便宜。不過,??偹鶊蟮拿科椒矫?000元也是讓誰都會感到意外的放血價。

        我們海方公司那時實際上拿不出1000萬元,但我幻想著出現(xiàn)類似鋪面轉租的奇跡,于是對??偩o追不舍。

        牛總見我認真起來,也就連忙召集公司有關人員開會,計算成本、確定售價,最后的結果??偛缓靡馑紝ξ艺f,但在我反復的追問之下,他才表示:“每平方米不能少于1500元,否則公司上下無法交代。”

        顯然,這可是坐地起價呀,但我知道,這個價實際也還在合適范疇,于是,我也沒有計較他在歌舞廳的信口開河,不過將原來的1000萬一下子提高到1500萬,卻也是生意場上不多見的個案,但我最后還是決定要買。

        條件談妥以后,??傆执蛴×艘环萑摷埖摹秶?lián)大廈所有權轉讓合同》。我知道??偡彩露己唵?,但想到他的信用非一般人可比,也便不覺得形式簡單一些有何不妥。簽訂合同后,我通知海方公司財務部支付了20萬定金給國聯(lián)公司,如此,我們便擁有了國聯(lián)大廈的銷售權。

        沒想到緊隨其后的春節(jié)把我本可以用來招商轉賣的時間給耽誤了。按規(guī)定,簽約一個月后我得按月支付國聯(lián)250萬元??僧敃r間已過,??偞呶腋犊畹臅r候,我要找的“下家”還無蹤影。一時之間,我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好在這時深圳有家房地產企業(yè)想打進海南,他們本來與我們上級集團公司是長期的合作伙伴,在他們全面考察了解了國聯(lián)大廈的情況后,決定收購此項目,談判十分順利,海方公司很快與對方簽約成交。當然,我們轉讓的合同總價已上調至1700萬元。

        海南房地產狂潮這時驟然掀起,深圳這家公司既讓我方大賺一筆,自己也不少掙。他們在支付第一期房款以后,又以2000萬把大廈賣給了湖南一家公司,之后大廈又被轉讓過兩次,最后的買家出價已近3000萬。

        ??傂挠胁豢?,他曾感嘆:“真沒想到海南房地產火成這個樣子!”

        既然國聯(lián)大廈是“嫁出去的女”,??傄仓荒芙邮墁F(xiàn)實,在所有炒家給他支付過一筆換合同的手續(xù)費以后,??傔€是與最后一個無法再次轉讓(市場已開始滑坡加上政府明令禁止炒樓)的買家簽訂了正式的《國聯(lián)大廈所有權轉讓合同》。

        令人惋惜的是,??傆玫绞值?500萬現(xiàn)金和銀行的大筆貸款,又在三亞投資開發(fā)了一個項目,建成后房地產熱已如陣風吹過,房子一時銷售不了。銀行見收不回貸款,便拿他的項目作了抵押。國聯(lián)公司因此陷入困境,員工大部分被辭退,牛總慢慢地心灰意冷了。也許心情不好會加重白癜風的病情,他不怎么愿意見人了。

        沒有多久,國資委來人,宣布了??傉酵诵荨?/p>

        ??傄蚝D辖洕蝿荽蠛枚蔀槊餍瞧髽I(yè)家,又因海南地產風暴而淪為破產企業(yè)負責人,內心裝滿了排解不開的痛苦與困惑。

        作為朋友,作為商業(yè)伙伴,出于對老朋友的關心,我有時給他打電話,可對于吃飯、唱歌、跳舞諸多過去的愛好,他已經意興闌珊。一次我再三請他,他在表達過謝意之后,落寞地說:“不出去了,我在家陪孫子呢!”

        飛機承包者

        我不認識屠龍,也未見過他,他究竟長什么模樣,我至今不知,但是我的朋友孫鵬認識他,且和他很熟。我從孫鵬的口中聽過屠龍許多故事,只能用道聽途說的材料來完成這篇粗線條的屠龍素描,有些地方也許會失真。

        忘了是哪一個虎年,某省有名的文學期刊準備推出一部報告文學力作,名叫《虎年通緝令》。后來聽說這部作品的輿論導向有問題,刊物尚未公開發(fā)行就被主管部門責令收回銷毀了,那一期刊物因此沒有按時出版。

        我不知《虎年通緝令》具體有什么問題,但我對這部被封殺的作品大名,卻有一點耳聞。當孫鵬說他認識《虎年通緝令》中的主人公屠龍時,我就借一次與孫鵬吃飯聊天之際,讓他說說屠龍都有什么故事。

        孫鵬說屠龍是西安人,從小生活在坊上,也就是有名的回民街,外地人一般到了西安,都會到回民街品嘗風味小吃,其中有一個臊子面館,就是屠龍家傳了幾代的買賣。

        屠龍性格狂傲,與兩個厚道本分的哥哥合不來,于是就把面館屬于他的股份轉給了倆哥,自己拿了些錢,一個人到海南闖蕩商海了。剛到海南時,別人滿大街找工作,他卻能在??谑袡C場路黃金地段租房開店,專營西北風味,賣包子、拉面、牛羊肉泡饃等。當時來海南的北方人很多,屠龍又讓老家人提供優(yōu)質食材,餐館生意一時興旺得了不得。

        有了餐館,結識各路朋友便有了條件,而屠龍正是一個善于交際、能言會道之人。

        當時的??跈C場剛由軍用機場轉變?yōu)槊裼脵C場,機場規(guī)模十分有限,開通的航線也十分稀少。經常光顧屠龍餐館的人,常常抱怨從海南到西安還必須在廣州轉機,實在太麻煩了,對此,屠龍自己也感同身受。

        屠龍由此受到啟發(fā),認為西安來海南闖海的人很多,要是開辟??诘轿靼驳娘w機航線,客源絕對沒有問題。

        屠龍的餐館離機場近,來餐館就餐的客人中,也有南航公司的人,屠龍把“開通西安航線”這個建議給南航的人說了,不料,南航是國有企業(yè),沒有人會把一個餐館老板說的話真當一回事。再說,有權決定增加航線的人,定不是光顧屠龍這種小店之人。

        屠龍開始挺失望,但轉念一想,他們不感興趣,我何不嘗試承包飛機、承包航線呢?既然安徽農民承包土地成為中國農業(yè)改革的創(chuàng)舉,我屠某人承包飛機說不定也能成為另一個“敢吃螃蟹的人”、成為改革英雄!反正又不是殺人放火,不用擔驚受怕。

        考慮成熟以后,屠龍就找人寫報告,做方案,然后讓經常來店里就餐的一個頭等艙乘務員轉交材料。

        他提出的承包條件是,由南航公司提供??诘轿靼驳娘w行服務,由他按飛行次數(shù)給南航支付包干承包費,機票收益則歸承包人屠龍。南航公司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客戶,覺得如此旱澇保收的事不妨嘗試一下,也正好體現(xiàn)南航公司“摸著石頭過河”的改革精神,于是雙方就順利簽訂了《客機航線承包經營合同書》,屠龍如約給南航公司支付了合同保證金。

        開始的時候,屠龍也有些擔心,因為他變賣餐館所得的全部錢款,僅能滿足南航的飛機去西安打一兩個來回,但好在飛機上有那么多座位,只要每次把機票悉數(shù)售出,除繳納承包金外,自己就會有可觀的利潤。問題的關鍵是能否賣掉機票,盡量控制飛機空座率。

        屠龍隨后在報紙、電臺上反復報道南航將要開通??诘轿靼?、西安到??诤骄€的消息。由于初定每周一個班次,每周兩百多張機票就有足足一周的時間推銷。市場的反應令屠龍喜出望外,因為每到周三機票就早早賣光了。

        這樣一來,南航的飛機去西安來往一次,屠龍的口袋里便多了一筆不少的收入,錢來得易如流水。

        屠龍得寸進尺。緊接著他與南航協(xié)商,逐步把每周一班增加到每周兩班、每周三班……一時之間,屠龍的“空手道”故事廣為人知,令所有商海中人驚羨不已。屠龍有次對孫鵬自得地說:“開什么餐館呀!你想,那樣從人家嘴里一筷子一筷子掏錢,容易嗎?”

        然而好景不長,南航對個人承包飛機的做法不久受到上級部門的否定,屠龍的第一個神話故事也就戛然而止了。

        好在屠龍這時已經完成“第一桶金”的積累,很快,他就投資成立了“海南大龍實業(yè)有限公司”,巨大的金字招牌就掛在海府路臨街的一座大樓的外墻上。這以后大龍實業(yè)干了些什么,已不再像他承包南航航線那樣廣受關注了。

        當時的海南房地產熱已經出現(xiàn),我也在到處尋找投資項目,我公司一名業(yè)務員說海秀路邊有一座樓,主體已封頂,開發(fā)商想賣,只是開價挺高。

        我隨后到現(xiàn)場察看,發(fā)現(xiàn)樓的規(guī)模、設計風格都很理想,價格也確實嚇人。我隨便和工地負責人聊了一會兒,這才知道開發(fā)商原來是屠龍的大龍實業(yè)。

        “你們的老板叫屠龍吧?”我問,那位負責人點了點頭。我于是扭頭便走,因為我相信屠龍不會給投資人什么利潤空間的。據(jù)說屠龍后來把樓高價賣給一個有銀行背景的公司。

        顯然,屠龍又悄然取得了第二次戰(zhàn)役的勝利。接著,他的步子更大了。他以大龍實業(yè)為發(fā)起人,很快成立了大龍股份公司。當時股份制熱潮初步興起,屠龍沒費多大勁兒就募集了近億股金。

        這時的屠龍,早已習慣大手筆的作風了,大龍股份成立的慶典剛過,大龍國際大廈、大龍商業(yè)中心等巨型房地產廣告牌就豎立在了??诘狞S金地段,而那廣告后面的土地,無疑盡在大龍公司手中。

        90年代初,房地產熱說降溫就降溫,大龍公司的那些項目都沒有如期開發(fā),屠龍也由此開始走了下坡路。首先,大龍股份上市基本無望;其次,公司募集的全部股金已經被爛尾的房地產項目消耗得精光。

        煎熬幾年后,屠龍在無奈中把僵尸一般的大龍公司閑置在一邊不管了,自己跑去三峽。據(jù)說,他在那里和當?shù)卣邉澚艘粋€開發(fā)區(qū),他想再吃“賣點子”的飯。開發(fā)區(qū)設立不久,他就到處招商引資,但結果令他大失所望,資未引到分文,應酬費卻搭進去不少。時過不久,那個開發(fā)區(qū)也被新上任的領導給清理掉了,屠龍只好打道回府。

        也許是猴急了,屠龍從內地一個石油企業(yè)拉了1000萬存款到??诠ば校缓笏購脑撔邪堰@筆錢貸了出來??墒遣恢麄兺媪耸裁椿ㄕ校偈箼z察機關介入此事,屠龍也因涉嫌詐騙而被收審。屠龍在身陷囹圄之前曾火急火燎地捎信給孫鵬,向孫借10萬塊錢,讓孫交給他夫人。

        孫鵬說他借錢給屠龍時,根本不知道他以后能否出來,只知道屠龍說要的是救命錢,他沒有不借之理。

        屠龍受了大半年的委屈,案子查清以后,他由于問題不大,加之貸款也全部還給銀行了,經過一番周折,便重獲自由了。

        此后,屠龍沒有了太多正經事做,但他三番五次出國考察,至于向孫借的那筆錢,仿佛記不起來似的。

        孫鵬開始不好意思催他還,心想,屠龍剛出來,手頭可能緊,應該多給他些時間??墒沁^了一年多,屠龍幾次在大西洋上空來來去去,竟然還不提還賬一事。孫鵬這才不得不問屠龍:“屠總,你借的錢也該還了,你要是沒有倒也罷了,可是看看你國內國外的開支消費,你不是還不起這個賬呀!”

        屠龍十分尷尬,在電話中一個勁地說:“不好意思,馬上還,馬上還!”過了幾天,屠龍這才還了孫鵬那筆錢。孫鵬說,當他在開口要賬時,他從心里已不再將屠龍視為朋友了。

        “那可是他要的救命錢?。 睂O鵬連連感慨著。

        漁家姑娘來深圳

        丑小鴨會變成天鵝嗎?會的,當天時、地利、人和都給了丑小鴨的時候,丑小鴨變天鵝就只是個時間問題。

        當茂名海邊漁村長大的叫阿杜或者叫杜妹仔的漁家姑娘,成為深圳海方集團公司下屬的免稅商場營業(yè)員,且改用大名叫杜曉茹的時候,丑小鴨變天鵝的故事就在不為人所知的情況下徐徐展開了。

        當然,我對杜曉茹的了解僅限于皮毛,無法對她的故事作全面細致的描述。我只能把自己看到和聽到有關她的故事做個簡單的交代。

        杜曉茹外表看上去有明顯的漁家姑娘的特點,她長得并不漂亮,中等個兒,皮膚稍黑,面頰上常有幾個青春痘,但當她穿上免稅商場的白上衣、黑短裙、高跟鞋之后,卻能給人青春飽滿、婀娜多姿的感覺,加上她流利嫻熟的粵語,在商場同齡小妹當中,也能算得上中等偏上的角色。

        杜曉茹的優(yōu)點是性格開朗,愛好交際,她的那幫姐妹除了上班下班以外,一般很少在海方集團公司寫字樓里出現(xiàn)。但杜曉茹不同,她總能找到理由,到這個部門那個部門做客,或找這個老鄉(xiāng)那個老鄉(xiāng)聊天,或者與某人交上朋友。時間不長,海方集團公司里的人大都知道,免稅商場營業(yè)員中有一個熱情奔放的杜曉茹。

        集團公司團委經常組織一些青年人的集體活動,比如爬山、歌詠比賽等。杜曉茹每次都是當然的參加者。但在這些活動當中,看不出杜曉茹有什么特長,只覺得杜曉茹開朗的笑聲,與人見面熟的性格十分突出。盡管如此,大家那時也只是覺得小杜是一位個性鮮明的商場營業(yè)員而已,甚至對這個手上只有高中畢業(yè)文憑的營業(yè)員還有些就那么回事的看法。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杜曉茹便慢慢展現(xiàn)出她的非同凡響,以至于令公司的同仁刮目相看,亦令她的同伴們開始嫉妒起來。

        杜曉茹首先令人意外的是她換了工作,她從商場調到西翠閣酒樓當服務員了。就海方集團人事編制的角度來說,同屬一個企業(yè)系統(tǒng)的商場營業(yè)員和酒樓服務員并無級差,但對于杜曉茹來說,這個改變卻非同小可。

        海方集團全資下屬企業(yè)——西翠閣酒樓,既是一個獨立的對外經營實體,又是海方集團宴客交際的固定場所,當然也等同于集團公司領導的工作餐廳。杜曉茹置身于此,便把自己的長處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酒樓的程經理只有一半心思在經營上,另一半心思在廣交朋友上。他仿佛總有宴不完的客,但他肥胖的身板消受不了太多的酒精,而杜曉茹的過人之處恰好又在于酒量上。她常常是一斤白酒下肚,還照樣可以與客人談天說地、翩翩起舞。這樣,程經理便自然而然地把杜曉茹當成了酒席上不可缺少的助手,而杜小姐也由于陪酒有功,且與程經理在多方面都有默契的合作,不長時間,便由服務員、咨客、領班,最后晉升為經理助理——成為與程經理形影不離的角色。

        程經理的行為準則是把海方集團的頭頭們當作自己時刻都得伺候好的主子,而集團的于總也早已把這間酒樓當成自家的餐廳了。他位高權重,每每蒞臨酒樓,程經理都得傾盡全力以使老板舒服、滿意,偶爾有哪個菜令于總的口感不適,于總便會立即差人把程經理和廚房的大廚叫來,批評道:“給我上的菜都是這成色,那么平時給客人的菜能是啥樣呢!”每當這時,程經理和大廚都會笑著點頭哈腰一番,于總這才放過他們。

        程經理在伺候于總時,杜小姐沒有落下一回。于老板身邊雖然靚女不少,但能和他在酒桌上昏天黑地,在酒后又玩東玩西的小姐并不多,而杜曉茹屬于例外,她可以一切隨于總的意思,可以投入全部的時間和精力讓于總開心。

        這個時候,外人也許只是覺得杜曉茹比一般女子熱情、潑辣而已,但杜曉茹私下里卻沒有忘記給自己打算。

        海方集團新竣工的商業(yè)城,由于地處羅湖商業(yè)中心區(qū),一面市招商招租便形成爭搶之勢。在這種情況下,外人要想取得租約,除了有錢以外,還要比一個關系。杜曉茹在別人不知不覺之間,就成了商城的承租者之一。為了避嫌,她是用她哥哥的名義承租的,且商鋪到手以后,她回身就轉租給一個在深圳開店賣衣服的香港人了,自己成了名副其實的二房東。

        杜曉茹自此在工作之余,每個月都有可觀的租金收入。面對這等好事,別人也只能在嫉妒之余發(fā)發(fā)牢騷而已。

        杜曉茹錢多了起來,打扮也日益時髦。她口口聲聲地說,于總、程經理是她命中的貴人,幫了自己大忙,她又以要好好回報貴人的名義進入了于總和程經理的核心社交圈子,說為老板們“跑跑腿”十分高興。

        程經理在集團中層干部當中本是一個普通角色,但他自從被于總委任當了西翠閣酒樓經理以后,便加重了自身的分量。雖然他那肥胖的身體看上去是個典型的中年油膩男,但在杜曉茹眼里卻別有風采,天長日久,兩個人的花邊新聞就陸續(xù)出街了。

        程經理是領導,杜小姐是助理,本來在工作上就朝夕相處,加上又經常吃喝玩樂,后來還有人見他倆悄悄去香港、泰國游玩過。這樣,海方集團里的人便公認他倆有“那種”關系。對此,程、杜兩人也滿不在乎,一如既往地出雙入對。

        程經理在西翠閣酒樓是說一不二的人物,杜也假程之威,成了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角色。即使對程,杜的話也有著非同一般的影響力。酒樓原有兩個采購員,卻先后被杜說服程,把他們換掉了。而新來的兩名采購員也是茂名人,據(jù)說是杜曉茹的什么親戚。有人反映說,深圳的酒樓采購,大多數(shù)都拿供貨方的回扣,于是以此類推,認為杜小姐也在酒樓的進貨環(huán)節(jié)大撈好處。但這種不利的傳聞到程經理甚至是到于總的耳中卻不起作用,杜毫發(fā)不損。不僅如此,在隨后酒樓的改造裝修工程中,杜曉茹又大展宏圖。酒樓的裝修工程款總額接近1000萬元,承包裝修工程的公司有杜曉茹哥哥的股份。有人分析,僅此一項,杜小姐可能會有百萬進賬。

        于總調離海方集團以后,新來的領導不久就免去了程經理的職務。而程下臺以后,杜曉茹也就悄悄離職了。

        海方集團在對程經理進行離任審計時,并未發(fā)現(xiàn)程有什么經濟問題,卻發(fā)現(xiàn)杜曉茹的不少親友與酒樓簽訂過這樣那樣的合同、協(xié)議。

        杜曉茹離開酒樓以后,便沒有人知道她的去向,但有人在街上遇到過她,說她開著一輛漂亮的女式寶馬轎車,樣子十分瀟灑。

        至于杜曉茹的感情生活,她從前在免稅商場的閨蜜說,曾經有一個公安民警與杜曉茹談過戀愛,但那位民警聽聞了她和程經理的故事以后,就斷然與她分手了。

        曼特瓦里先生

        曼特瓦里先生是意大利人,由于我不習慣叫那么長的外國人名,于是就自作主張地改稱他為曼特。他棕發(fā)碧眼,高大威猛,外形看著像意大利足球甲級聯(lián)賽上的前鋒或后衛(wèi)。所不同的是,他的臉上掛著微笑,穿著正牌西裝,讓人感到他既莊重紳士又和藹可親。

        曼特先生是意大利OOF公司中國部經理,我是在海南椰子節(jié)經貿洽談會上認識他的。他們公司當時有意在海南投資辦廠,正在尋找中方合作者。而我們海方公司剛剛在房地產狂潮中取得輝煌業(yè)績,也想嘗試在多元化發(fā)展方面蹚出一條新路子,于是雙方一拍即合,決定約時間舉行雙邊合作洽談會,共同探討聯(lián)營辦廠的可能性。

        OOF公司是意大利最大的汽車濾清器生產商,從曼特先生給我的精美畫冊中可以看出,OOF的生產規(guī)模和技術工藝,都居世界領先水平。那一時期,海南特區(qū)政府部門也在大力倡導發(fā)展汽車工業(yè),而且新組建的汽車制造廠也已批量生產出如馬自達牌汽車系列產品,這令我們對于投資興建與之配套的零配件制造項目倍感興趣。

        隨后曼特先生到訪我們海方公司,一見面,他就用生硬的中國話說:“你好!你好!”那語調頗為滑稽,逗得在場的人忍不住地笑。

        我對于汽車濾清器這一產品的認識十分有限,那天曼特先生介紹了很多,經過翻譯員艱難的翻譯,我大概明白過來了。曼特的大意是,汽車離不了濾清器,中國的汽車市場又很大。OOF公司別的不會做,但生產濾清器卻已有半個多世紀的歷史,而且技術工藝也在不斷研發(fā)革新。聽了曼特的介紹,我豎起大拇指,曼特開始一愣,不知何意,翻譯給他說,這是中國人對別人稱贊時用的手勢,曼特這才聳聳肩,笑笑,做出一個幽默的點頭動作。

        我自然也介紹了海方公司的情況,當他得知海方公司正在籌劃興建40層的星星商業(yè)中心時,曼特還仔細端詳了我們有意擺放在會議桌中央的建筑模型,末了也依樣學樣,豎起他的大拇指,大家于是又都笑了。

        在晚上的宴會上,我請來了省政府主管工業(yè)的副秘書長作陪,副秘書長見多識廣,他去過意大利,與曼特先生一見面,就談笑風生起來,他說了自己的意大利見聞,同時,對于海方公司與意方的合作意向深表贊賞。

        那天,我點了不少名貴菜肴,但曼特先生獨對麻婆豆腐很感興趣,副秘書長于是給他上了一堂關于豆腐的中國飲食課。

        曼特先生回國不久,就發(fā)來一封邀請函。正好,我覺得有必要實際考察一下OOF公司,心想,總不能聽他們一個中國部經理的花言巧語就做什么決定吧,那樣顯得我們中國企業(yè)家做事也太草率了。當然,我也有點私心,想借此機會去歐洲大陸開開眼界。于是,我通知秘書從速辦理有關護照和出境簽證手續(xù)。

        次年年初,我?guī)Ш7焦举Q易部經理江洪(兼做英文翻譯)經香港飛往羅馬,在羅馬觀光兩日后再轉機飛往OOF公司所在——維羅那。

        曼特先生到機場迎接我們,一見面,他即用歐洲人熱情奔放的方式,分別擁抱了我們。隨后,他親自駕車,送我們一行到入住的酒店。曼特先生沒有急于安排談判工作,而是先帶我們參觀維羅那古城。

        在意大利,維羅那只屬于中小城市,人口不多,現(xiàn)代化的高樓大廈也少,但這里卻因為誕生了文學名著《羅密歐與朱麗葉》而聞名世界。

        據(jù)說,直至現(xiàn)在,全世界寫給朱麗葉的情書仍然絡繹不絕地寄到維羅那。在小說描寫羅密歐與朱麗葉幽會的地方,有一尊朱麗葉的全身銅像,只見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依次用手撫摸著朱麗葉的乳房拍照留念。銅像全身本是青銅色,但兩只乳房由于摸的人太多而變成金黃色了。我開始感到奇怪,曼特饒有興趣地介紹說,當?shù)厝擞幸粋€說法,到維羅那來,用手撫摸一下朱麗葉的乳房,就等于獲得了第二次再到維羅那的通行證。

        我心里想笑,覺得這種行為在中國會被視為對朱麗葉的侮辱,怎么在意大利卻被完全顛倒過來了呢?沒有辦法,我和江洪入鄉(xiāng)隨俗,在曼特先生指導之下,也依次上前,對朱麗葉做出自覺“不雅”的姿勢。

        “我們有了再來意大利的通行證了!”我開了一句玩笑。

        在隨后幾天的談判中,我的感覺當然要比觀光緊張得多了。談判的對手是OOF公司的總經理迪克里尼先生,曼特這時反倒退到二線,當起配角。

        迪克里尼矮胖身材,膚色微黑,他那一大堆嘰里呱啦的意大利語實際上表達的只有一個意思——OOF公司愿意與我們合作辦廠,但要求我方投資2000萬元人民幣資金,而OOF以價值3000萬元人民幣的設備入股,且由OOF控股。

        從迪克里尼的大眼睛里,我第一次感受到老牌資本家的精明。但我當然對他們的合作條件表示反對,堅持雙方必須同樣以貨幣資金入股,至于所需設備,可以通過國際招標的方式擇優(yōu)選擇,股份比例按投資大小劃分。談判很快陷入僵局,為了緩和氣氛,曼特先生提出先休會一天,然后再作決定。

        晚飯的時候,曼特請我們去一家山頂餐廳,那里充滿了意大利的浪漫情調,曼特先生年輕漂亮的夫人也在座。

        我們談了許多生意以外的話題,曼特讓我嘗嘗意大利烤雞,但他說,可能不如中國的麻婆豆腐好吃。在這種情境之中,曼特先生像是朋友,而非生意伙伴??墒浅赃^飯,每個人上了一杯意大利特濃咖啡之后,曼特卻提出了一個令我們十分意外的請求——他希望我們能暫時答應迪克里尼的要求,與OOF先簽訂一個沒有約束力的意向書,也不用付什么定金之類的費用,等到我們回國以后,過上兩個月時間,再以其他理由中止合作進程就是了。

        “這又是為什么呢?”我不解。

        曼特的表情有一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后,十分婉轉地告訴翻譯,說如果我們依他的要求行事,他有可能在近期獲得OOF公司的提拔,有可能被任命為公司的副總經理,而且還能得到加薪。

        曼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金發(fā)夫人也在旁十分友好地望著我。也許是吃人的嘴短吧。當對方提出不必我們支付任何成本,就能送他一個顯得十分重要的禮物時,再考慮到雙方達成最后合作的協(xié)議幾無可能,我想那就答應曼特,送他一個順水人情吧!

        于是我沉默了一會兒,裝作十分艱難地點了點頭,說:“好吧,我答應你的要求?!?/p>

        話一說完,曼特夫人先笑著雙手合十,表現(xiàn)得比曼特還高興。

        第二天我代表海方公司與迪克里尼簽訂了《合作意向書》,OOF公司年邁的董事長也出席了簽字儀式,末了董事長還在一個典雅的古堡餐廳設宴款待了我們一行。據(jù)說,這家餐廳羅馬教皇曾經光顧過多次,我看到墻上也確實掛著教皇身著白袍的大幅照片。

        回國后不久,我就收到曼特高升的喜訊,關于合作一事,當然一風吹過。不過,每年圣誕節(jié)前,曼特都會寄給我一張紙質賀卡。

        模特甄美

        有的父母真會給孩子取名,就像甄美的父母。

        海南建省之初,引得10萬人才潮涌而至,一時熱鬧非凡。

        也許是因為我們海方公司辦公地址位于海府路,距“三角池”露天人才市場太近,那時每天都有不少青年男女自動走上門來應聘。對于沒有預約的應聘者,一般情況下,我們話不多說,婉言謝絕就是了。但有一天,有一位叫甄美的小姐來應聘,公司前臺值班的小伙子卻熱情接待了她。小伙子的那點小心思,也不難理解。

        甄美,與真美同音,但甄美其實長得只是有一點美,叫“真美”有點兒言過其實。她眼睛細細的,鼻梁也不太高,好在她有一副苗條出眾的身材,皮膚也嫩白嫩白的,加上她挺會打扮,看上去確有十足的模特兒風度氣質,其吸引力也就顯而易見了。

        人事部的同事與甄美閑聊一通后,認為甄美所學的模特專業(yè)與海方公司所需要的專業(yè)風馬牛不相及,即使再喜歡她也還是無法錄用她。但美是有說服力的,甄美離開我們公司后,直接上樓去另一家公司應聘了,而與我們海方公司的這家上下樓鄰居,二話沒說,當即就決定錄用了她,而且這家公司還是海南知名的房地產大企業(yè)。

        之后上樓下樓就常常碰到甄美。甄美對海方公司的人都挺友好,她說雖然海方沒有聘用她,但海方公司的人對她挺熱情,令她心存感激。也許她還有一句潛臺詞,那就是“我去了比你們更大、更有名的公司”。

        市場低潮在建省一年,即80年代最后一年就降臨了,無可奈何之下,海方公司的開發(fā)業(yè)務就暫停了,進出口貿易業(yè)務也只能做一些維持日常運營的小生意。

        甄美不知是否也受到大氣候的影響,這時也離開了海南,打算到更早的經濟特區(qū)深圳求職。她知道我們海方公司的上級總部在深圳,于是就找到正在深圳總部學習休整的我,說她在深圳舉目無親,請我?guī)蛶退拿?。她看上去情緒挺低落,有些楚楚可憐的樣子,我不忍心讓越看越耐看的模特失望,便答應試試看。

        我與我認識的幾位老板聯(lián)系過,有的還請甄美去面試過,但最終還是未被聘用。一天,香港的黃先生來深圳和我相約談事情,甄美正好和我在一塊兒,于是我與黃先生閑聊時就提到甄美求職的事,黃先生上下打量甄美一番,反而不假思索地說:“到我公司來啦,我準備在深圳設辦事處,正需要人的啦?!?/p>

        甄美當即表示同意,并連連對黃先生表示感謝。晚上黃先生執(zhí)意要請我和甄美吃飯,飯后又請我們去歌舞廳。黃先生舞技一般,人又矮胖,但他跳舞的興致很高,一個勁請甄美跳舞。舞場上,他們一高一低,一胖一瘦,頗有幾分滑稽,甄美也臉色尷尬。

        “謝謝張先生啦,你介紹這么美的模斗(香港人對模特的稱呼)當我的員工,太謝謝你啦!”黃先生好像比甄美還要高興。

        等到海南形勢開始復蘇時,我結束了在深圳的休整學習,趕回海南復職了,并開始籌劃開發(fā)第一個房地產項目。無巧不成書的是,甄美稍后也回海南了,且仍然回到她原來的單位工作。

        甄美見了我,一臉嚴肅地問我黃先生是我的朋友還是客戶,我問怎么啦?她說:“張總您可別怪我說話太直率,姓黃的怎么是那德性!……”

        我聽了甄美有關黃的不可描述的作為,斷定黃是心術不正之人,過后便與其不再往來。

        甄美結婚的時候,給我送來請柬,新郎是他們公司年輕的副總楊先生。在熱鬧的婚宴上,我聽他們公司的人說,甄美來公司不久,就和楊副總戀愛了,只是戀愛期間兩人曾經鬧了一陣別扭,甄美一氣之下離開海南去了深圳,當戀愛的烏云散去,現(xiàn)在兩人又和好如初了。

        甄美穿著純白色拖地婚紗,站在新郎身旁,笑得甜美、幸福。

        海方公司第一個商品房項目開始銷售時,甄美找到我,說她想買一樓臨街的商鋪,她說她已經辭職下海,想開一家美容店。我想,于我們海方公司而言,無論是誰,都是客戶,沒有不賣之理,當然,甄美可以獲得多一些優(yōu)惠。

        甄美買下房子以后,卻未如期開設美容店,在海南房價瘋漲以后,她把上述商鋪高價轉讓出去了,從中凈賺差價數(shù)十萬元。

        也許是嘗到了炒房的甜頭,甄美之后頻繁出現(xiàn)在多個樓盤的售樓處,不長時間,她便成了炒家們傳說中的巾幗英雄。

        此時甄美的老公楊先生聲名更是如雷貫耳,他已去副扶正,且完成了公司股份化改造,募集了數(shù)億元股本金,其股票也預計不久之后上市,他的尊容風采也多出現(xiàn)在報紙、電視上,而他們公司的廣告,占據(jù)著省報一個又一個整版,內容設計既氣壯如虹,又別出心裁,什么第一樂章——興建亞太第一高樓;第二樂章——投資中國最大海洋度假村,直至第六樂章。如此宏偉的計劃,讓沉寂了幾世紀的海南人眼花繚亂。

        然而時間不長,許多頭腦發(fā)熱的“英雄”們都當頭挨了一悶棍。牛氣沖天的形勢像泄了氣的皮球,頃刻就疲軟下來。不少壯志未酬的人等待著海南熱再度興起,可是令人失望的是,這一天久久沒有到來。更為可怕的是,跑馬圈地砸進去的錢收不回來,高額借貸留下來的巨額債務卻越來越重。楊先生在這種困境中被解除了職務,他們公司的股票上市也已無望,股東們在原告被告的席位上爭論不休。

        與老公的路子相反,甄美卻做到了見好就收,她很早就從炒房陣線上撤離下來,掉頭便開設了名為美麗苑的美容店。

        我去過她位于金貿區(qū)的美容店,那里邊裝修得高級而又有品位,先進設備樣樣都有。甄美說,她們的師徒都是香港鄭明明的學生,產品也全是來自歐洲的進口貨。

        時間不過數(shù)月,美麗苑在房地產一派蕭條之中逆風而上,很快成為??谝患矣锌诮员拿?,之后幾年,她們抓住時機,又連續(xù)開了好幾間分店。

        我調離海南以后,與甄美就沒有了聯(lián)系,當然,她老公楊先生對她的異性朋友戒備心很重也是一個原因。

        盡管身不在海南,但心卻常常惦記海南,為此,我還訂了一份《海南日報》。我從報紙上得知,甄美和法國一家化妝品公司合作了,成立了美麗苑連鎖有限公司,還設立了美麗苑美容美發(fā)學校。而美麗苑的美容廣告,也定期出現(xiàn)在報紙上,與昔日不同的是,廣告比過去所占版面大得多,也有了統(tǒng)一的標徽圖案和廣告詞。甄美的頭像偶爾也會在廣告中出現(xiàn),但她的頭像依然不如她那婀娜多姿的S型形象給人的感覺好。

        有次出差,我在機場偶然遇到甄美夫婦,幾年不見,甄美已經完全女強人化了,言語之中充滿著自信和成熟感。她告訴我,她在上海、南京也開了分店,經常跑來跑去。

        她還說:“現(xiàn)在我老公沒啥事,在給我當助手?!?/p>

        昔日風光無限的楊總,有些不好意思地與我握手,匆匆而別。

        畫家于奈

        海南建省帶來“海南熱”的那一陣子,只要你在街頭走一走,那入得耳朵的多是南腔北調的聲音,你要是與人聊上幾句,可能會輕而易舉地碰到老鄉(xiāng)。

        我就是在這種情形下認識老鄉(xiāng)畫家于奈的,于奈當時快60歲了,身體還十分硬朗,有近一米八的個頭,站起來腰桿挺得筆直,只是有些謝頂,耳根后不多的頭發(fā)也已花白。說起他的名字,他說年輕時崇拜法國印象派大師莫奈,于是就改名于奈了,他的真名“于富貴”是身份證上的名字,而真名只有在乘飛機的時候才用。

        在闖海的人群當中,大多數(shù)是些不安分守己的青年男女,但像于奈這種看上去頗具德高望重氣質的老同志卻不多見。

        于奈住的地方離我不遠,他包租了海南省軍區(qū)招待所一個小會議室,既當宿舍又當工作室。室內墻角有張鐵架床,房子正中擺了一張闊大的畫案,臺面上鋪蓋著墨綠色臺布,上面整齊地擺著硯臺、筆架、鎮(zhèn)尺、宣紙等物;四周墻面,臨時掛著他的書畫新作。

        我常去于奈住處小坐,他也甚少外出,常見他站在畫案前面,靜靜地寫字、作畫,要不就躺在沙發(fā)上喝茶、看報;他喜歡穿老頭圓領汗衫和老式布鞋。

        看到他的陳設,再看看他的人,總令人感到他與海南熱火朝天經商辦企業(yè)的特區(qū)大省氛圍格格不入。

        我和于奈閑聊,話題也常離不開他的本行,他常說他是西安很有實力的油畫家,但現(xiàn)在改學中國書法繪畫了,原因是油畫在中國太缺少知音。言及那些與他同齡但名氣頗大的同行時,于奈便沒有好言語了:“狗屁,那幫狗日的只是比我更會鉆營罷了!”每說到此,他都會習慣地指著墻上的書畫作品,一邊自得地介紹,一邊發(fā)泄心中的不平,“總有一天,我的這些活兒會受歡迎的、會賣大價錢的!”

        我是書畫外行,當著老同志的面也總附和著說好,他聽著高興,興致一來,還會鄭重其事地送我一兩幅小畫。

        當然,于奈也口口聲聲地說來海南就是要“干點兒事”的,要“干一番大事!”每每聽他干大事的計劃,我便發(fā)現(xiàn),于奈實際上比年輕人更不安分,野心更大。

        很長時間,我都懷疑老畫家到特區(qū)大省能干成什么大事。但很快,我便被于奈出其不意的大事征服了一回。

        一天,于奈來到我們海方公司,興致勃勃地拿出一份聯(lián)營協(xié)議書讓我看。原來,他與民族貿易公司簽訂了黎族自治區(qū)——通什興辦工藝品廠的協(xié)議。協(xié)議規(guī)定,民貿出資200萬,他出技術,并出任總經理,全面負責建廠事務。

        “你知道這是咋來的?王廳長!王廳長批的?!庇谀魏艿靡?,一派神秘地笑著說,“王廳長原來是‘黎頭(黎族出身的領導人,曾做過黎族自治縣縣長),當然要支持民族工業(yè)。”他說完,嘿嘿笑了,他一高興,便習慣嘿嘿地笑。

        我即時對于奈刮目相看起來,沒想到他竟有此本領。要知道,誰手中擁有200萬元支配權,誰就意味著擁有大發(fā)展的機會和條件。要知道,這錢可是80年代末的錢?。?/p>

        于奈后來透露了他的取勝法寶,他說他給熱愛美術的王廳長談了想在黎族地區(qū)發(fā)展美術事業(yè)的打算,而王廳長又正在為通什工藝品廠物色合適經理人的事發(fā)愁,于是便有了這等瞌睡遇到枕頭的好事。

        于奈到通什建廠以后,招待所的房子成了他在海口的辦事處,這里經常人來人往,看樣子于奈的事業(yè)紅紅火火發(fā)展起來了。

        我想著于奈(他的身邊人稱他為于總或于老板了)將被通什建廠的事務緊緊捆住的,沒想到他很快又回到省城??冢疫€帶了男男女女一幫人,說是準備去廣州參加廣交會。我不解,問他們怎么這么快就有產品啦?于奈笑笑說:“這你就不懂了,去廣交會非要自己產的產品?這是誰規(guī)定的?”

        后來我才知道,于奈想盡快出成績,挪用建廠資金,從內地許多工藝品廠低價收購了一些樣品,然后以他們工藝品廠的名義參加廣交會。

        我開始不以為然,覺得于奈只不過是取巧玩玩投機貿易而已,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們獲得了成功,拿回來幾十萬美元的訂單。

        原來,內地許多工藝品廠,只知生產,忽視推廣宣傳,很多產品是第一次在廣交會上露面,于奈輕松地就揀了個便宜。

        接下來他們忙著組織貨物出口。開始幾個月,于奈帶領一幫人,認真負責,一絲不茍,還頗受海外客戶好評,給其他真正的生產廠家付款結算也挺及時。按照于奈自己所說的,每月平均可獲20萬元到30萬元利潤。

        省貿易廳在總結行業(yè)工作經驗時,選中了于奈所負責的工藝品廠,于奈也在報紙、電視上風光了一回,他所謂一手抓廠建,一手抓市場的做法一時成了典型經驗。

        我再見到于奈時,他身上已經基本沒有畫家氣了,而多了幾分企業(yè)家風采,他已穿上少見的西裝,扎上領帶,一下子煥發(fā)了青春一般,還一再給我報怨:“娘娘的,老想減肥,又老想靠海邊吃海鮮,哈哈哈!”

        我想著于奈一舉成功了,然而不幸的消息很快就來了。于奈手下的人說,為了提高利潤,于奈開始拼命對內壓價,對外漲價。這樣,導致供貨方沒了積極性,產品質量也開始下降。問題露出苗頭時,于奈還不以為然,笑著說:“沒事,老外不懂,沒事!”

        但出乎意料的是,有的客戶開始退貨,有的跑到海南,要到廠家親自看看生產情況,而于奈的工藝品廠此時才剛剛開始做完框架。

        老外見雞還沒有,便也不買倒手而來的蛋,轉而尋找真正的生產廠家去了,加上不止一宗索賠官司,于奈很快把不多的利潤賠了進去,建廠資金也耗得所剩無幾。

        據(jù)離開于奈的前員工說,省民貿來人撤了于奈的職,王廳長為此還受到用人失察的批評。

        談到于奈的失敗,前員工總結說:“那老頭不行,心太貪了,誰都想蒙!”

        幾年以后,于奈在??诮诸^開了一間小小的美術社,承接打字、印名片、做店牌的業(yè)務。有次我在車上,見到于奈乘著自行車在椰子樹下艱難騎行,他的裝束又像以前那樣隨便了,只是身板已大不如從前。

        房子不能炒

        “房子不能炒”這句話,是中國房地產行業(yè)發(fā)展到一定階段之后,才被上至國家領導,下至平民百姓,無不認同的真理。

        但在上世紀90年代,“炒房”曾經是少數(shù)人快速致富的手段,盡管他們披著積極投資、搞活經濟的華麗外衣。

        吳延安是陜北人,因父母向往延安而得名。他在海南建省之前就已經上島(指海南島)了。幾年之間,吳延安換了好幾份工作,但都沒有令他安下心來。不過,他倒是人越換越靈活,衣著越換越光鮮,除了說話偶爾露出一點陜北口音外,陜北人的其他特點仿佛很難見到,尤其是他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顯得精明能干,反而透露出幾分南方人的儒雅氣質。

        吳延安有一天找我,說他要包銷海方公司梅園新村項目剩余的十余套房,我當時考慮公司需要回籠資金,便同意讓他包銷。當然,在他一個勁與我套老鄉(xiāng)關系之后,我答應給他一個優(yōu)惠點的價格。

        實話說,他拿老鄉(xiāng)關系搭橋,我雖然也口頭上應付著“親不親,故鄉(xiāng)人”的話,但我知道,由于陜西在中國中西部,地形地貌猶如坐著的山羊,頭部在北方,尾部卻去了秦嶺以南,一條漢江就把陜南與四川、湖北拉一塊兒去了。所以,陜西人的老鄉(xiāng)觀是很特別的,比如說陜北人離相鄰的山西、內蒙古近,他們說話口音也多相似處,即使不是一個省的人,但情感上卻顯得更親近。而陜北與同一個省的陜南,中間卻隔著一個關中,這就使陜北人看陜南就遠了。地理距離上的遠,必然投射在情感上,想近也難。要不然,“遠親不如近鄰”就不會成立。

        于是乎,陜北人看關中,也確實要比陜南近,相互視對方“老鄉(xiāng)”的認同度便要高一些。

        我與吳延安的關系,是陜北與關中的同鄉(xiāng)關系,但要是同為關中,我們便會說我們是“地地道道”的老鄉(xiāng),否則,就不能用“地道”兩個字來形容。

        雖然我同意吳延安包銷海方公司的尾盤房產,但我其實看中了吳延安包銷的付款條件。

        雙方的合同簽訂后,吳延安拿到蓋有紅色大印的合同書沒有幾天,房價就緩緩攀升了,為此,吳延安十分高興,還特意請我到靈山鎮(zhèn)吃了一頓石山羊。

        海方公司有員工議論說:“張總和吳延安是老鄉(xiāng),關系不一般,承銷住宅一事明顯是讓利給吳?!蔽覍︻愃谱h論不以為然,哪個人前不說人,哪個人后不被說?

        我打算照常履約,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吳延安后來卻有去無回,沒了音訊。合同是他以個人名義簽訂的,我只好安排公司員工分頭找他,可是經過多方聯(lián)系,仍不知他的下落。我們沒有辦法,最后以他逾期付款為由,中止了與他的包銷合同。

        后來海方公司把那些房子加價賣了出去,這樣收入雖然多了不少,但因吳延安的失信,還是令我不快。過了不久,有老鄉(xiāng)說吳延安因為什么事被關起來了,這才令我心里平衡了些。

        過了兩年,我們公司在完成了兩個住宅小區(qū)的開發(fā)以后,投資興建的第一個高層項目——星星商業(yè)中心隆重開工了。這個中心占地1.3萬平方米,由36層的寫字樓和26層的商住樓組成,總面積達8萬多平方米。

        房地產熱持續(xù)了一段時間后,到了1993年更逐漸演成炒房狂潮。那一陣子可謂有房就炒。星星商業(yè)中心地處金貿區(qū)黃金地段,很快被眾多炒家瞄準,盡管工地上還僅僅豎著幾臺塔吊。

        起初我不以為然,婉言謝絕了一個個言辭懇切的買家,但眼見出價一天天攀高,有的甚至突破了我們竣工后的預估價格,于是我被迫連忙召開會議,又經請示集團公司領導同意,決定拿出兩萬平方米給炒家,以此回籠部分資金,從而緩解施工中的投資壓力。

        放盤出去后,炒家們聞風而至,來者當中,竟然意外地出現(xiàn)了早就聽聞人已“出來了”,但又久未謀面的吳延安,他并未因“進去過”而改變什么,只是來頭更猛,更像炒樓英雄。

        吳延安反復對自己之前因故失信之事解釋,請求原諒,又不停地敘述在別處的炒房業(yè)績,還一口一個“張總關照”地叫著。我雖然不再扯歷史舊賬,但對他仍心存疑惑,于是就用“誰出價高就給誰,誰付款快就給誰”來搪塞。

        我想以此把他拒之門外,也好避免再次出現(xiàn)“張總與吳是老鄉(xiāng)……”之類的議論。

        然而吳延安不知后退,他的價格也出得極具競爭力,而且隨身攜帶著由他擔任法定代表人的合合公司開出的2000萬元現(xiàn)匯支票,盡管合合公司的營業(yè)執(zhí)照上注明的注冊資金僅有80萬元。

        吳延安自信地看著我笑,與他一起前來的還有一個大個子東北人,東北人甚少說話,但又盡量做出討好我的樣子。

        也許出自吳延安的習慣,他使了一個眼色,讓東北人先走一步,末了壓低聲音說:“張總,事成之后我給你這個數(shù)?!彼斐鲆恢皇?,小聲說,“50萬!”停了一下又補充道,“咱們是老鄉(xiāng),你該信得過我吧!”

        我自從接替王樹人總經理擔任海方公司一把手以來,常常遇到此類“好意”,但我對此不屑一顧,不是我不愛錢,而是在我看來,“手莫伸,伸手必被捉”的道理永遠都不會過時。

        吳延安微笑著等待我作出反應,我轉念一想,他的這種心理未嘗不可利用一下,于是便說:“至于我的好處,等你賺了錢再說,現(xiàn)在難辦的是人家出價比你價高?。 蔽伊髀冻鰞A向著他的意思。

        “高多少?”吳急切地問。

        “每平方米50元,總價100多萬呢?!?/p>

        吳延安沉吟片刻,馬上說:“沒關系,我出!”看他的樣子,100萬和10元錢沒什么差別。

        我沒法不與吳延安簽約,但我當時心里也犯嘀咕,一個注冊資金只有80萬的私營企業(yè),何以敢于簽訂成交金額高達9800萬的合同。

        可是后來接踵而來的炒家卻把吳延安推到了飄飄然的地步,一個信托金融公司的孟總找到吳延安,出價300萬,要吳把承銷合同轉讓給他,吳不以為然地表示:“想好事,拿我當傻老帽?。 ?/p>

        我猜想孟總比吳更有實力,便勸吳不要太貪,轉眼之間就有幾百萬元利潤,也該知足了,但吳堅持說:“轉讓可以,少于600萬不談!”

        后來形勢的驟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中央明令整頓炒房亂象之后,資金無序流動的勢頭也隨之被扼制住了。

        星星商業(yè)中心施工進度這時即將冒出地面,按規(guī)定,合合公司該付我們第二個2000萬了,我通知了吳延安,吳和他的東北搭檔火急火燎地趕來,讓我趕快和孟總聯(lián)系,說他已決定轉讓了:“300萬就300萬吧,要不200萬也行!”

        我打電話給孟總,孟幸災樂禍地大笑后,讓我轉告吳延安,感謝吳總幫了他大忙,否則被套牢的便是他姓孟的。吳無話再說,只好怏怏離去。

        吳延安因無力支付二期房款而違約,對此,經過協(xié)商,我們決定給他“付多少錢,折多少房”。這樣,吳的2000萬可以取得5000平方米的房產。吳當然連連道謝,他知道,我們如果嚴格執(zhí)行合同,他的2000萬雖不至于打水漂,但也會被我們吞去大半。

        吳延安退而求其次,決定原價出售5000平方米期房,但令他失望的是,市場上同類現(xiàn)房已大大降至他的購買價之一半多,吳被困死已成定局。

        吳延安的麻煩接踵而至,先是與東北人鬧翻,再是某銀行追討債款,還有什么典當行找他算賬。

        一連串的官司緊接著就開始了,起初吳延安還在被告席上坐過幾回,但沒多久就不見人了,而且誰也找不到他。

        不少債權人拿著缺席判決書來找海方公司,要求辦理分割合合名下房產的手續(xù),當?shù)貓蠹埳夏且魂囎涌偰芤姷椒ㄔ簜鲉緟茄影驳耐ǜ妗?/p>

        許大老板

        許建光在海方集團貿易部當經理的時候,樣子十分普通。他中等個兒,皮膚粗糙,長著個肉肉的蒜頭鼻子,西裝穿在他的身上也顯得皺巴巴的。他平時少言寡語,與單位的同事見了面,連招呼也懶得打。公司開會的時候,他總是坐在不顯眼的位置,而且是能不開口時就不開口,不得不說時也只是三言兩語。久而久之,大家覺得他是海方集團里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可是許建光后來發(fā)達了,他移居香港,而后又回深圳搞房地產開發(fā),數(shù)得著的大樓就有七八個,言及他現(xiàn)有的身價,有人說上億,有人說十幾億,還有人說幾十億。不管說多少,有一點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前同事許部長、許建光如今是個真正的大老板了!

        那時的許建光深居簡出,在深港兩地都有豪宅,他乘坐的奔馳600掛著穗港直通車牌,甚少有人能看到他。過去熟悉他的人樂于說他的成功故事,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版本。

        我在海方集團總部工作的時候,曾被派去許建光負責的貿易部幫助他們整理經驗交流材料,由此與許建光有了直接接觸。當時許建光專門做香煙絲素(即過濾嘴原料)的進口貿易,他們有香港固定的供貨商,與內地好幾個包括云南紅塔集團褚時健在內的大煙廠建立了長期的供貨關系。這一項業(yè)務十分穩(wěn)定,利潤也相當豐厚。相比而言,其他業(yè)務好像也費不少力,但收效甚微,有的甚至虧損。

        有一年海方集團總結評比先進的時候,貿易部由于經濟效益顯著而被評為先進單位,作為貿易部經理,許建光也被評為優(yōu)秀管理者。在熱鬧的頒獎大會上,許建光沒有露面,他們部里的員工說,許部長有事外出香港了。

        海方集團老總在講話中希望許建光發(fā)揚成績、再接再厲,同時,號召公司其他部門向貿易部看齊,要大家來年爭取更大的成績。

        誰知許建光對于在海方集團當先進沒有興趣。沒有多久,他就神秘地從海方集團辭職,改而加盟另一家貿易公司,據(jù)說那一家貿易公司屬于私人承包性質。

        這以后相當長的時間沒有許建光的消息,可在我赴海方集團下屬的海南海方公司任職以后,許建光卻派了一個部下找我,讓我?guī)退诤D献砸患屹Q易公司,并申請進出口經營權。我也奇怪,許建光怎么會知道省貿易廳進出口處處長是我的朋友。

        出于老同事的情誼,我?guī)椭S建光在海南成立了新公司,并在幾經公關之后申請到進出口經營權。要知道,在90年代初,誰擁有進出口權,誰就有先富起來的機會。

        許建光把多年以來發(fā)展和培養(yǎng)的客戶資源悉數(shù)帶到自己的新公司里,繼續(xù)做他的絲素進口生意。與以前不同的是,他無須再向任何人請示匯報,也沒有任何人再與他利潤分成,他就是他的老板。

        那時的海南,在出口結匯、進口關稅、報關、稅費標準等方面有多項優(yōu)惠政策。許建光很少來海南,他仍常居深圳,當著深港兩地的雙棲人士。他們的貨物仍由深圳文錦渡關口進來,海南這邊只留守一個青年小盧,跑跑海關、工商、稅務部門的手續(xù)而已。

        我對許建光的取巧開始并未注意,一天貿易廳的朋友問我:“許建光有什么背景?他的進口業(yè)務量怎么那么大?”

        “多大?”我問。

        “每個月不少千萬,多的時候幾千萬!”

        “是嗎?”我頓時對許有些刮目相看,有天見到小盧,我有意問了問許的情況,小盧不假思索地說:“許老板已經入股香港興隆公司(絲素供應商)了,而且是大股東呢。”

        “那怎么可能,香港人跟你們做生意,能讓你們輕易吞掉他?”

        “那不一定,”小盧不以為然,“現(xiàn)在國際市場絲素大把,我們不要興隆的貨,他們就死定了,許老板入股興隆,港方還求之不得呢?!?/p>

        我早就聽聞許建光已弄到香港身份證,但想不到他通過和香港公司做貿易,最后能人主香港公司。

        如果說許建光入股香港興隆只是被小圈子的人稱道的話,那么許建光假香港興隆之名向海方集團殺了一個回馬槍,卻成了轟動一時的新聞。

        海方集團原來與香港一家公司成立了一個深圳龍興地產公司,但港方沒有實力,也只是掛個名而已,深圳龍興公司也一直處在冬眠狀態(tài)。許建光早就知道這個情況,于是幾次約海方集團董事長赴港商談,不久就簽訂了深圳龍興地產公司股權轉讓協(xié)議。龍興地產的注冊資金本來不大,注冊完成后各股東又早早抽回了資金,許建光表面上買的是股權,實際上買的只是一個深圳的地產牌照而已,這樣支付股金也便成了象征性的了。而這個牌照在當年深圳限制外資進行房地產開發(fā)的時期,其含金量不言而喻;海方集團原來控股深圳龍興,此次簽訂協(xié)議后,就減持深圳龍興地產的股份僅剩下10%;許建光接著又受讓了龍興地產原香港掛名股東股份,這樣他便完全控制了深圳龍興地產公司。

        然而這一切還只是許建光地產大戲的序幕,海方集團的上上下下這時仍然沒有意識到可能來自許建光的挑戰(zhàn)。

        過了不長時間,海方集團董事長與許建光簽訂了一份聯(lián)合開發(fā)“龍興茂業(yè)花園”的協(xié)議書。協(xié)議規(guī)定,由海方集團出地、龍興地產出資,聯(lián)合興建五幢30層的住宅大廈,然后按3.5:6.5的比例劃分房產。

        這個協(xié)議簽訂的時候雖然并未張揚,但海方集團內部還是議論紛紛。有人說,海方集團在深圳的土地儲備中數(shù)這一塊才是真正的黃金寶地,自己本來有能力開發(fā),有什么必要與深圳龍興公司聯(lián)合呢?

        海方集團董事長是個強勢老板,他一手創(chuàng)立并發(fā)展了海方集團,功勞可謂大大的有!而且他在上層也有不少關系。針對這些議論,他在職工大會上斬釘截鐵地說:“我們要向外擴張,要擴張到北京、擴張到上海,還要擴張去香港……‘龍興茂業(yè)花園項目與他人聯(lián)合開發(fā)確實有些可惜,但我們由此可以騰出手來,進入其他區(qū)域市場,這對海方集團的長遠發(fā)展有利,何況龍興地產畢竟還有海方集團一部分股份?!?/p>

        許建光什么話也沒有,他隨后埋頭抓工程,促進度,半年以后,龍興茂業(yè)花園建筑如雨后春筍般冒出地面,而認購龍興茂業(yè)花園樓花的客戶,竟也排起長龍,價格直線上升,一時間創(chuàng)造出深圳樓市的新高度。許建光乘勝追擊,又連續(xù)在市區(qū)開發(fā)多個樓盤,而且都以龍興命名,如龍興茂業(yè)公寓、龍興茂業(yè)中心、龍興茂業(yè)廣場……

        反觀海方集團便不那么幸運了,在北京的項目因舊改手續(xù)復雜而卡殼了,在上海的項目因地處遠郊而收益有限、香港的項目由于合作方資金不到位,也建建停停,結果讓人羞于言說。

        好在海方集團早已業(yè)大根深,其業(yè)績可以通過堤內損失堤外補的辦法調整,財務報表上的數(shù)據(jù)依然亮麗。

        幾年后,海方集團董事長因年齡超限而光榮退休,在市審計局對他進行離任審計中發(fā)現(xiàn),老董事長雖然有好大喜功的毛病,但在私德方面他還是有著超強的自律精神。雖然有人懷疑他可能存在貪腐行為,但始終查無實證。

        海方集團新任領導每遇節(jié)假日,還請老董事長回公司座談,老董事長不無感慨地說:“我們這些老家伙,有時候對市場前景看不準,過去有的決策呀,現(xiàn)在看,失誤嘍!讓人家占了便宜啦!”言語中,老人家也不無遺憾!

        劉君末路

        商海中劈波斬浪之人,往往會把彼岸視作金山,而奔向金山的欲望又能送幾個人抵達名叫金山的彼岸呢?我所看到的,抵達彼岸者僅有了了,而隨波逐流者何止千萬。當然,也有那么一些人,試圖通過捷徑抵達彼岸,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不是被大浪吞沒,就是果了魚腹。

        我們海方公司曾經的會計劉君,便屬于后者。

        劉君原名叫劉仲春,江西彭澤人。90年代初,他和同學兼女友潘惠剛從江西某院校畢業(yè),就一起來到海南求職。劉君學的是財會專業(yè),符合我們海方公司需要,于是就聘他做了財務部會計,而他的女友潘惠學的是化工,則應聘去了一家外貿公司。自此,他們兩人算是如愿以償?shù)卣业搅藢I(yè)對口的工作。

        劉君長相一般,身高僅有一米七左右,當年二十四五歲,還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看上去挺斯文。而潘惠外表也算普通,只是一白遮百丑,外加一對好像會說話的眼睛,也便成了劉君癡迷的戀人。

        剛開始,劉君工作挺積極,大事小事都要請示匯報,只是不少職工反映他不講衛(wèi)生,說他辦公桌凌亂不堪,公司給他分配的單身宿舍簡直臟得外人難以下腳,平時連衣服都不洗,只見女友潘惠偶爾過來幫他收拾。

        我對此不以為然,覺得年輕人懶散一點無關緊要,何況他既然有女友,依靠一下也不妨,那可能是一種戀人的相處模式。

        可是過了不久,劉君外出辦事,回來卻說給他配用的摩托車被盜了。他給我匯報時,痛惜不已,甚至流出眼淚。我連忙制止,說這畢竟是一宗意外,既然丟了,就吸取教訓,把工作做好就是了。劉君提出自己來賠,我說不用了,你的積蓄有限。

        “你先去報警,說不定哪天破了案,警察能幫咱們找回來呢!”我補充道。

        摩托車是公司花了近三萬元購置的,也進入企業(yè)固定資產賬冊了。我對劉君的寬大政策,導致有員工對我提出尖銳的批評意見。我當時不以為然,心想,如果我對劉君過失的包容,能換來劉君對公司心存愧疚,加倍工作,也算是給他將功補過的機會。

        誰知道有時候的心慈手軟,會換來某些人的得寸進尺。就在劉君人職半年左右的時候,有一次我出差外地,打電話到公司財務部(那時手機還未普及),想找劉君了解賬務情況。財務部的出納員說,劉會計請假去三亞了。我又打電話問我手下的鄧副總,鄧說:“是的,劉會計請假了,可他只請了兩天假,現(xiàn)在已經第4天了,還不見他人影!”

        我一聽,立馬對鄧副總心生不悅,質問道:“劉君逾期未歸,你咋不及時追查一下呢?”

        出差之前,我已經給鄧副總交代過,我不在海南期間,由他代行總經理職,沒想到他卻這樣放縱下屬。我當時想,一個離開了領導就出亂子的公司,不會是好公司。我一方面在考慮鄧副總的履職能力,另一方面也在反思自己在員工使用與管理上存在的得失。

        過不多會兒,鄧副總來電話說仍無法聯(lián)系到劉君,我不禁警覺起來,劉君本是一個勤于請示匯報的人,這次怎么反常呢?我指示鄧副總盡快查查公司銀行賬戶,看看有無異常。

        鄧副總很快來了電話,火急火燎地說:“出事了!出事了!咱們工行賬號上周新收到的15萬房款不見了!被人提走了!”

        “什么!”我大為吃驚,“趕快核對所有銀行資金,馬上報案?!?/p>

        當我趕回公司時,公安分局刑偵科已經成立專案組。警察來過公司財務部,又去過銀行查詢,綜合各種情況分析后,發(fā)現(xiàn)劉君是預謀作案。

        海方公司的財務專用章和法人印鑒由出納員保管。但有一天劉君告訴我,說銀行要公司更換專用章,說原章太舊,有缺損。其間出納員初為人母,整天忙兒子的事,我于是讓劉君一人去辦理更換印鑒的手續(xù)。

        劉君刻好專用章以后,按規(guī)定交給了出納員,但他以印鑒丟失為由,又加價讓刻章店另刻了一枚。兩章系一人所刻,別人難以看出分別。這樣,劉君的手中便同時掌握了專用章和法人章。

        后來他又建議說,在工商行存款方便,他認識營業(yè)部主任,今后可以考慮把款存人工商行。

        我覺得言之有理,便同意在工行設立新賬號。劉君裝模作樣地讓出納員在預留印鑒卡上蓋了專用章,但他交給銀行時,印鑒卡上蓋的章已變成他自己手中私藏的那枚印章了。當15萬元房款到賬后,他便悉數(shù)提取現(xiàn)金踏上逃亡之路。

        劉君的宿舍,除了一堆不衛(wèi)生的日用品以外,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追緝的線索。顯然,他用心清理過。公安人員找到劉君的女友潘惠的單位,得知潘惠早于半個月前就辭職了。

        海方公司的人對劉君無比憤恨,覺得公司待他不薄,他卻做出這等令人不屑之事。

        我想到劉君參加過海口市注冊會計師考試,于是從報名表上找到了他的照片、身份證復印件、籍貫、社會關系及工作簡歷等。

        專案組很快出發(fā)了,同行的還有公司的鄧副總。

        在劉君江西彭澤縣老家的偏僻山村里.警車驚動了全村老少,劉君年邁的父母被嚇得渾身顫抖,當他們知道兒子犯此大罪時,貧窮了一輩子的老人倒地暈了過去。

        鄧在電話中說,劉君的家里太窮了,兄妹5人,除了他上大學、進城工作外,其他人都在農村種地。父母親原指望這個上大學的兒子光宗耀祖的,沒想到竟給他們帶來如此奇恥大辱。

        劉君實際上沒敢回家,但他分明聽聞公安機關正在抓他。有天我出門趕飛機,卻意外接到劉君不知從哪兒打來的電話,他顯然有些驚恐不安。在電話中,他反復請求我把他拿走的錢當作他的借款,并保證半年之內歸還公司。他要我向公安局申請撤銷報案。

        “案都發(fā)了,又如何能撤!”我沒有好氣地說。放下電話前,我還一再勸他盡快自首,減輕刑責,但劉君不正面回應,還心存僥幸。

        約半個月時間,公安人員找到了潘惠,潘惠謊說她與劉君已經分手了。潘惠還說:“劉君一直自卑,說我瞧不起他,他要等以后發(fā)了大財再見我!”

        天網(wǎng)恢恢,半年以后,劉君被抓。在審訊室,劉君交代說,他想和女友結婚,不料女友決意分手,他十分苦悶,為此染上賭癮,不僅輸?shù)袅似綍r積蓄,還欠了別人一筆賭債。問到15萬元錢款的下落,他說一部分還了賭債,一部分在逃亡過程中花光了……

        當海南成了我的往事,過去曾經一起工作過的同事都相繼退休的時候,忽有一日,鄧副總打電話給我,問:“張總,你還記得咱們公司原來的會計小劉嗎?”我說:“記得呀,貪污咱們公款被判刑!怎么啦?”

        鄧副總說:“后來提前出獄了,但現(xiàn)在又犯大事了,他成了江西大毒梟,與老婆潘惠研制販賣冰毒呢!劉君被判死刑,潘惠被判無期!”

        我趕緊按鄧副總的提示,上網(wǎng)查看了劉君案情,果然如鄧副總所說。原來劉君與潘惠從來沒有分過手,劉君出獄后,兩人借助于學化工的潘惠干起了制毒販毒也吸毒的買賣,等他們賺了大錢,買了洋房、轎車,辦了婚宴且當上父母沒多久,就因東窗事發(fā)而賠了性命,折了夫人。

        我在電腦前,反反復復端詳著劉君被判死刑的照片,陷入沉思。

        唉,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呀!

        網(wǎng)上說,劉君被執(zhí)行死刑時,他與潘惠的兒子剛剛學會叫爸媽。潘惠入獄服刑后,兒子被人送到劉君在彭澤縣老家的父母處。這時的劉父,已經因兒子犯了死罪而一病不起,剩下劉母一個人,既要照顧病中的老伴,又要照顧咿呀學語的孫子。

        “造孽啊,造孽呀……”劉母弓身駝背地嘆息著說,她深深陷入眼窩的眼睛已經沒有一滴淚水!

        替老板擋刀

        李犟是海方集團工程師李工的侄兒。早些年,李犟來公司找李工的時候,還是深圳某中學的學生。我有一次見到李犟,問他你爸媽為何給你取了這么個怪怪的名字,李犟當時一臉稚氣地笑著回答:“我從小脾氣犟,我爺爺說取個叫犟的名字可以沖一沖,希望我不再犟了?!?/p>

        “那你爺爺這個辦法奏效了沒有?”

        “嘿嘿,沒有吧!”李犟有點不好意思。

        李犟的脾氣大概率沒有因名字得到改善,也許他的脾氣也影響了學習,據(jù)說他當時的學習成績很差,只有體育成績無人能及。李工說,李犟之所以經常找他,那是因為李犟因學習的事經常和爹娘鬧別扭,平時不是挨罵,就是挨打,他找李工就是想在叔叔跟前“避難”。

        幾年后,李犟意料之中地未能考進大學,但他卻從幼稚的中學生長成了一個有運動天賦的健壯小伙子了。聽李工說,李犟無事可做又不想待在家給爹娘添堵,于是就去了詠春武館學了半年武術,接著又去駕校學會了開車,拿到了駕駛執(zhí)照。

        我到海方集團公司屬下的海南海方公司任職總經理以后,李工曾打電話給我,問我要不要司機,說他想讓李犟給我開車?!斑@小子書讀不進去,現(xiàn)在看來只能吃這碗飯了!”李工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口氣。

        海方公司的車不多,司機也都有了。我當時挺抱歉地對李工說:“現(xiàn)在不行,等以后增加車輛了,我優(yōu)先考慮你侄兒好嗎?”

        李工顯然等不及我們買車了,不久之后,我聽說李犟去給一個叫陳明的香港老板開車去了。

        這本是一件尋常的小差事,但出乎意料的是,這一份“車夫”的工作卻給一個考不上大學的深圳青年帶來了連他自己也未必想象得到的大機遇。

        老板陳明原是深圳寶安縣人,六七十年代偷渡去了香港。在香港二十多年來,一直做些小本生意,雖沒有大富大貴,但也算有了一些積累。深圳對外開放以后,陳明就以港商的身份打回老家,在寶安投資開設了一個玩具廠,并委托一直生活在寶安的同胞弟弟陳亮負責管理。

        玩具廠生意不錯,為此,陳氏兄弟開始挺高興,兄弟情誼也不錯。可是生意一天天擴大,利潤越來越多之后,兄弟倆卻產生了矛盾。陳明認為廠子是他投資的,其弟陳亮只是他聘請的管理人員,并不擁有工廠產權。而陳亮則認為,工廠是他一磚一瓦建起來的,他付出的心血和勞動比其兄多得多,理應擁有工廠的部分產權。

        兄弟倆的矛盾后來通過法院判決得以了斷,陳亮的“辛苦”持股要求不成立,法庭以陳明“出資人”的身份有原始的人資憑證,故應認定其訴請理由成立,裁定陳明勝訴。

        陳明贏了官司,又以法院的判決書為依據(jù)從玩具廠把弟弟趕走了。但工廠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經理,陳明只好自己親自打理廠務。開始的時候,天天港深兩地跑,時間一久,人就覺得太累,于是就干脆以深圳為家,回香港倒成了偶爾跑一下的事。

        李犟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給陳明當司機的,他也聽說了陳氏兄弟手足決裂的故事。

        李犟雖不是個讀書人,但腦子并不笨,他實際上十分靈活、聰明,悟性也挺高。在陳明身邊不長時間,就得到了陳老板的信賴和好感。

        陳明愛交際、經常出入于娛樂場所,李犟總是跟在陳明左右,儼然就是陳明的貼身保鏢。

        一天晚上,陳明帶著李犟到一間夜總會消遣,跳舞時陳明與另外一個青年男子發(fā)生沖突,不料對方一下子招來三四個打手,對陳明大打出手,其中一個人還手持砍刀,追殺陳明。

        李犟以前也打過架,加之練過詠春武功,一見老板有難,就沖上前去拼死保護。

        可是對方人多,且有準備,他們兩個人抵擋不住,連連吃虧。陳明見勢不妙,連忙求饒,但對方不理,揮起砍刀直向他的頭部砍去,李犟抬手一擋,挨了重重一刀,胳膊幾乎被一刀兩斷……

        由于店家報警及時,公安人員很快趕到,打斗雖然得以制止,但行兇打人者卻已經逃之夭夭。

        此次事件,陳明僅受到一些輕傷,李犟卻住了幾個月的醫(yī)院,最后胳膊還落下伸不直的殘疾。后來等案件破了,幕后真相卻把陳明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陳亮對其兄趕他離職一事懷恨在心,是他策劃了這次襲擊行動。他買通黑社會打手,以口角為名,借混亂之機,砍殺陳明……

        陳明大驚,他想不到自己的親兄弟因為在自己跟前輸了官司,竟如此心狠手辣,喪盡天良。要不是李犟這小子神勇,替自己奮力擋刀,他可能就沒命了。陳明為李犟的勇敢行為所感動。他心想,李犟僅是一個司機,卻能在他的生死關頭奮不顧身,最后還為他英勇負傷,落下殘疾。

        陳亮因蓄謀行兇,最后被判重刑。

        此意外事故,促使陳明投桃報李,他一步一步培養(yǎng)李犟,提拔、重用李犟,直至讓李犟做了他的玩具廠廠長。

        李犟不負厚望,把玩具廠打理得井井有條。不僅如此,李犟以“李廠長”為平臺,廣交朋友,幾年下來,在寶安一帶競也成了呼風喚雨的角色。

        隨著深圳城建擴容,寶安縣升格為寶安區(qū),寶安轄區(qū)的土地一下子成了熱門貨。李犟認準時機,建議陳明花錢買地。陳明接受了這個建議,于是就拿到大片土地。不久,地價翻了一番,他們又悉數(shù)拋出,頃刻之間,就取得數(shù)千萬元巨額利潤。從時間來算,他們應該屬于最早“炒地皮”的人。

        陳明不得不認定李犟是有奇才大功的,他也不想再次因利益分配一事與身邊人產生矛盾,招致災禍,于是就給李犟相當大比例的股份紅利,李犟因此搖身一變,成為一夜暴富的新貴族,過去人稱李廠長,現(xiàn)在人稱李老板。

        后來,玩具市場慢慢蕭條下來了,陳明也害怕陳亮出獄后再生事端,便無心再在深圳投資經營,計劃安居香港養(yǎng)老,兩人商量過后,就關閉了玩具廠。

        我們海方公司開發(fā)的星星商業(yè)中心開始銷售樓花時,李犟讓他叔叔李工陪同著,一塊來??谡疫^我,說他想認購星星中心整個一層寫字樓,合同簽訂以后,他就把隨身攜帶的150萬元匯票交到財務部。這個時候的李犟,和當年那個中學生已判若兩人。

        不過,這一次“炒樓”,李犟卻看走了眼。星星商業(yè)中心竣工后,“海南熱”已開始消退。李犟不得已,只能把寫字樓低價轉手。為此,我曾對李犟帶著歉意地說:“小犟,不好意思,叔令你做了虧本買賣?!?/p>

        “哎——”李犟不同意我的說法,“這不怪你,生意嘛,這很正常!”李犟說得輕描淡寫,儼然成為久經沙場的老將一般。

        如今,李犟在深圳已購買了高檔寫字樓、豪華住宅和奔馳600轎車,有了妻子女兒。

        哪有齊人之福

        我在秒懂百科上查找了“齊人之?!钡脑坚屃x——有一齊國人有一妻一妾,出門后必酒足飯飽而歸,并告訴妻妾這是與富貴者飲食。后妻妾尾隨其后伺察,始知其夫乞食于墳間祭祀者。典出《孟子·離婁下》。后以“齊人之?!弊I諷男子有妻又有妾。

        顯見上述文字意在“譏諷男人有妻又有妾”,但我在想,譏諷者是誰?被譏諷者又是誰?

        我上小學時,巖王小學旁邊的巖王村南隊,有一個老頭就有兩個老婆。大人們在介紹這家人時,確實是語帶嘲諷的,覺得他們是另類,是舊社會的余孽,是應該被唾棄的人。聽著大人們這樣說,我們這些孩子當然覺得他們好可憐,被人嘲笑不說,遇到什么運動,他們一男二女還被劃歸“地富反壞右”黑五類分子,參加掃廁所、鏟雪、淘糞等勞動。但我父親卻說,那家人舊社會是大戶,男人是家族獨苗,守著一大堆財富,總想著有人繼承,誰知娶了兩房妻,卻怎么也得不了一兒半女,新中國成立后家產被當作“土豪浮財”沒收充公了,生活于是沒了來源,三人便只能靠雙手吃飯,現(xiàn)在人都老了,雖說妻妾雙全,可是除了有雙重的苦累,卻沒有什么“齊人之?!?。

        也許這是個案,多少男人的心里,都裝著有妻有妾的美夢,尤其是那些有錢有權的人,他們有的是可住的房,可花的錢,于是所謂的“二奶”“三奶”便不是新聞,而是現(xiàn)象了。

        這些人,可以稱其為當代“齊人”了,但享沒有享到“之?!保腿收咭娙?,智者見智了。我所聽到和看到的,舉凡不能一妻者,其福其禍,往往就不由當事人掌控了。

        我所認識的謝先生,便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接受了“齊人之?!钡?。

        謝先生是深圳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在深圳市深南大道謝屋圍至今還有他祖宗留下來的老屋,他很小的時候隨父母親去香港繼承遺產。他面相年輕,當時雖說已經快50歲了,但看上去卻不到40歲。

        我是第一次去香港時認識謝先生的。那次,同行的一位同事與謝先生是同宗本家,謝先生于是接待了我們一行,有天他還帶我們去過他的服裝廠參觀。那廠挺大,來談生意的客戶也絡繹不絕,謝先生一邊給我們介紹情況,一邊應付工作上的事,顯得很忙。我們去他辦公室小坐時,令我們頗感意外的是,給我們端茶送水的是一位漂亮的金發(fā)女郎。謝先生不經意地介紹說,那是他的秘書。

        女郎朝我們笑笑轉頭出去了,我們的話題由此轉到中國人、外國人身上。在我們過去的印象中,洋人仿佛都是大人、外賓、老板或受人伺候的尊貴客人什么的,因此,當我們接受金發(fā)女郎的服務時,不免有些意外。

        謝先生不以為然,他說洋鬼子沒什么了不起,他們之所以到香港打工,給中國人跑腿,往往是由于他們在本國找不到工作,或者失業(yè)了。謝先生還說他到過歐洲許多地方,在那里,許多年輕女子,為了幾十美元而出賣肉體……

        我們聽著,覺得謝先生很了不起,很有眼界,很成功,很長中國人志氣。

        此后,我和謝先生建立了聯(lián)系。那時,我擔任海方公司貿易部經理,剛剛學習做進出口貿易,而他除了服裝廠之外,也常組織內地的土特產、工藝品等出口。這樣,我們便成了生意拍檔。

        那時,謝先生身邊常常帶著一位年輕的女助手,人不十分漂亮,但挺有氣質。開始,他倆正規(guī)得還像是同事,時間久了,便表現(xiàn)出彼此親密的樣子。謝先生后來也不隱瞞,說女助手是他的情人,他很喜歡她,有她在身邊,就很開心。他們每次來深圳,都會咨詢我哪家酒店好,或者有什么特色菜館、歌廳什么的。

        也許是情海翻舟之故,謝先生后來身邊不見那位女助手了,他果然悶悶不樂起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再三追問,他才頗為沮喪地說,女助手離開他了?!八谷粵Q定嫁人!”謝先生好像憤憤不平。

        在我看來,這很正常。你謝先生本有家室,人家姑娘家與你交友幾年,但總是要找個婚姻歸宿,你沒有權力霸占人家呀!但謝先生卻拐不過彎來,他為此消沉了挺長時間。有次一起吃飯時,我的朋友蘇先生和他的未婚妻于亦梅也在,閑聊時扯到了謝先生想在內地找個女助手的話題,于亦梅十分熱情、開朗,當即表示可以介紹她在杭州的同學給謝認識,末了還問謝:“你知道蘇杭出美女嗎?”

        “知道,當然知道啦,不然于小姐怎么這樣漂亮!”謝先生心花怒放起來,“你介紹的要和你一樣靚噢!”

        于亦梅的同學白艷不久就來深圳了,謝先生于是把他在謝屋圍的老屋收拾了讓白艷居住。但他背過白艷說他不太喜歡白艷,說她跟于亦梅不能比。

        從外表看,于亦梅長得秀麗而苗條,而白艷白是很白,但卻瘦得只有一副骨頭架子,難說艷麗。

        我們的生意往來多了以后,吃飯、娛樂的交往機會也多了,其間我發(fā)現(xiàn)謝先生對于亦梅求他的事兒有求必應,而對于白艷,則凡事應付。我曾擔心蘇先生吃醋,不料蘇卻大方無比,他看到謝先生的行為,也無所謂地笑笑,有時一起去歌廳,他還借故獨自早退。

        白艷不久找了一份工作,自覺地搬到公司集體宿舍去了。她告訴我,她不想當于亦梅和謝先生的電燈泡。

        我知道了謝先生和于亦梅之間的一些曖昧事以后,就問蘇先生,你和于亦梅處得還好嗎?蘇先生平靜地說:“我與她已經分手了?!彼f于亦梅一心想出國,而他不想。他還坦率地告訴我,他早看出了謝先生的意圖,但他不想阻止,他覺得謝先生和于亦梅好上以后,他就解除了對于亦梅在道義上的責任,他感到輕松,也蠻慶幸。蘇先生最后補充一句:“謝先生實際上不太了解于亦梅,他可能太注重女人的外表了!”

        有一天,我為了提貨、包裝、運輸?shù)仁聞彰Φ貌豢砷_交之際,謝先生卻帶著于亦梅花枝招展地來到筍崗倉庫走馬觀花一番。于亦梅見了我,并沒有因為先做蘇先生女友,現(xiàn)在又做謝先生女友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為自己時髦的打扮而沾沾自喜。

        不知怎么著,謝先生和于亦梅在謝屋圍同居的消息傳到了謝夫人的耳朵里,于是,一場香港夫妻之間的暴風雨便開始了。

        于亦梅要謝先生離婚和她結婚,然后移民美國。謝先生卻對我說:“這怎么可能?我都快當外公了,現(xiàn)在和她結婚,豈不又要我回頭當一回父親。何況,我與老婆離婚,就得分一半財產出去,不劃算嘛!”我已知道,上次去香港參觀過的服裝廠,實際不是謝先生的,他不過是他妻哥的高級打工仔,他的財力十分有限。

        謝先生既不能滿足于亦梅的要求,又不能令夫人滿意。他夫人要求他立即斷絕和于亦梅的往來,把于趕出謝家老屋。謝夫人說于亦梅住在祖屋,很丟她的人。

        三角激戰(zhàn)正酣之際,于亦梅卻“意外”地有了身孕,謝先生要于亦梅馬上去醫(yī)院打掉孩子,但于亦梅不肯,說她深愛著謝,一定要給他生下這個孩子。這時的于亦梅,與香港的亞洲小姐吳某某十分相像。

        謝先生惶恐不安,要我做做于亦梅的思想工作,于亦梅什么話都聽,但就是不改初衷。謝夫人知道于亦梅的肚子大起來了,一病不起,住了醫(yī)院,謝的兒女無一例外地把矛頭齊齊對準了父親。

        10個月很快滿了,于亦梅生孩子的時候,謝先生根本不露面,他說,誰知道那孩子是誰的?為此,于亦梅傷心得死去活來。

        后來,圍繞著孩子是誰的,倆人又爆發(fā)了多次沖突。其間謝先生見了我,十分感慨地說,怎么會沾上這樣的女人!他明顯憔悴了,明顯流露出對于亦梅的厭惡。而蘇先生也傳話給我,說謝先生怎么那么“不男人”,“敢做不敢當,還懷疑起我了,她們倆搞到一起后,我就與于亦梅徹底斷聯(lián)了,現(xiàn)在竟然懷疑孩子是我的!”

        后來在不少人的說服勸解之下,他們達成協(xié)議——等孩子滿月之后,做親子鑒定,然后再處理兩人的糾紛??珊⒆訚M月之后,謝先生卻自動放棄了做鑒定,他對我說:“還做什么鑒定,10個人見了10個人說像我,更奇怪的是,孩子右手背上的痣都和我一樣!唉!天意呀!”

        這讓我想起巖王村的那個土豪少爺,一妻一妾卻無一子,謝先生卻妻妾都能生,只是不生的和能生的,都有一個共同的感受,事與愿違,難言輕松與快樂。

        既然是自己的孩子,謝先生不擔當也不行,后來經過多次協(xié)商,謝答應給于亦梅母子在杭州買了一套住宅,給了幾十萬元,并答應保證按月給孩子寄撫養(yǎng)費,直至18歲。

        事后,謝先生一下子老了許多。現(xiàn)在我們偶爾還會聯(lián)系,但話題全是如何健身、養(yǎng)生之類,彼此再無關于女人的“浪漫”話題。

        中國現(xiàn)時實行一夫一妻制,這應該是我們先輩在長期的社會實踐中,選擇制定的最為優(yōu)化的婚姻制度,盡管有人憑借權力或財力扭曲了這個制度,但正如錢鐘書先生所說:“無子夫妻,等于情人;有子情人,等于夫妻?!碧热暨^度放縱情欲,讓計劃外的非法的“婚姻”降臨在自己頭上,則那個法律規(guī)定的責任與義務,還是要老老實實擔起為好。

        問題是,你出錢養(yǎng)大的孩子,卻沒有可能陪伴你。彼此之間,除了金錢之外,會有親情嗎?如果沒有,或者十分淡漠,那又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時常想起張局長

        轉眼之間,44年的光陰就存封在了一冊冊破損了封皮的日記本當中,記憶猶如荒原上的野兔,有時候東,有時候西,有時候近,有時候遠。

        誰能不回憶,誰的回憶之中沒有故人呢?每當我想起我投筆從商之初的歲月,我就會想起張局長。

        記得1988年秋,我的遠房叔叔李秉釣受邀從北京到湛江,參加粵西農墾局舉辦的新產品宣傳推廣活動。李叔當時在北京一個大報當記者,我那時則被深圳海方集團委派,任其下屬的海南海方公司貿易部當經理。我想看一看久未見面的叔叔,接到他的電話,就急忙從??诔舜^海(瓊州海峽)到海安,然后再轉乘公共汽車到湛江,與李叔相會于濱海酒店。

        湛江靠海,濱海酒店擁有美麗的沙灘海浪,有高大的椰子樹,酒店的設計具有南洋建筑風格,咖啡色的屋頂,白色的外墻……80年代末,我還沒有幾星級酒店的概念,但印象中,這個酒店算得上是一流水準了。李叔就住在這里,他給我介紹說,湛江有南海石油的龐大機構,他們有不少外國專家,而這個酒店就是專家的常居之所。難怪我在酒店餐廳見到的客人中,有不少金發(fā)碧眼的外國人。

        李叔參加的活動就在濱海酒店的會議室舉行,活動結束的那天晚上,主辦方舉辦招待宴會,李叔邀我一同參加,說:“你做貿易工作,多認識些商界的朋友好?!?/p>

        活動的主持人是粵西農墾局的一把手——張德錚局長。李叔介紹我與張局長認識時,我趕忙雙手遞上我的名片。張局長也還了一張他的名片,他隨即又念了我的名片:“海南海方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貿易部經理,張建全,哎!你是我們張家兄弟噢!”張局長爽朗地笑了,“哈哈,原來我們是一家人,來,張老弟,咱們干一杯!”

        粵西農墾局也叫粵西農工商總公司,是一套人馬兩塊牌子,張局長同時也是張總,他的名片上,在張德錚名字后面,印了兩個職務,前面是“局長”,后面是“總經理”。這是政企還沒有分家的特殊年代才有的現(xiàn)象,但那時大家還是習慣稱他張局長。

        粵西農墾局的產品由粵西的自然條件所決定,他們主要有橡膠、劍麻等產品且質量優(yōu)良,具有國際競爭力。

        張局長在酒會上,仿佛生怕怠慢了來自北京和省內外的新聞界朋友似的,不停地穿行在酒席之間,一個一個地敬酒,一句一句重復地說:“拜托大家,多推廣咱粵西農墾的產品,拜托!”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他的酒量令在場的人感到吃驚。

        據(jù)李叔介紹說,張局長在部隊時當過團參謀長,轉業(yè)到地方后,一直保持著軍人的性格和作風,他告訴我:“今后生意上如有需要,尤其是農墾的產品銷售事宜,你可以找張局長,這個人是很值得一交的?!?/p>

        兩個多月后,我以海方公司名義采購的兩車皮青島啤酒運抵湛江,原計劃是運到??阡N售的,不料,??诘那鄭u啤酒價格已下滑,如果按原計劃進行,不僅無利可圖,反而還要倒貼運費。我匆忙從海口趕到湛江的時候,心里有說不出的苦澀滋味,因為這單業(yè)務是我親自經辦的,是我擔任貿易部經理的第一筆業(yè)務,一旦做砸了,無論虧損多少,都會被我的頂頭上司王總抓住辮子,何況王總早已放出口風,想把我從貿易部經理的位子上挪開。

        我本著死馬當作活馬醫(yī)的態(tài)度找到了張局長,那天他在辦公室看文件,他的秘書帶我敲門走進時,他猛一抬頭見我,開始還未認出來,我不無惶恐地提醒說:“8月份,濱海酒店那個活動上,姓張?!?/p>

        “噢,想起來了,張干事!”他放下文件,摘掉花鏡,過來與我握手,一句“張干事”已令我踏實下來。他之所以改稱我張干事,是因為那次酒會上聊了各自在部隊的生活,他在知道我當過部隊的新聞干事之后,就改用部隊的稱呼了。

        “怎么?有事找我?”他示意我坐在一旁的沙發(fā)上。我驀然覺得,眼前這位五十多歲、身材健壯、充滿活力的局長真有點像我在部隊時的首長了。

        我說明情況以后,張局長沉吟片刻,少頃便爽朗地笑了:“張干事,你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正在給農墾職工籌備過節(jié)用品,你把名牌啤酒送到我們農墾局的門口了,我哪有不要之理?”

        我頓時心花怒放起來,有點兒不相信好事竟能從天而降。

        “不過,我可不會讓你賺大錢,讓你有利可圖就是了。”張局長又補充說。我心里想,都到這會兒了,我哪兒還敢想賺多賺少的問題呢?我只要卸了包袱,就謝天謝地了。

        張局長隨即讓秘書找來后勤處長,交代完簽約、提貨、結算等事宜以后,就趕去參加一個會,我忙活一陣后,便順利從他們財務處拿到了貨款支票。

        事后經過核算,我從啤酒生意中獲得了區(qū)區(qū)數(shù)萬元利潤,但這卻增加了我當好貿易部經理的資本,更重要的是,我由此避免了被王總趕走的危機。

        世界范圍內的艾滋病在90年代日益泛濫,國際市場乳膠制品,如手套、避孕套等一時緊俏起來,乳膠原料也水漲船高。得到這一信息后,我再次來到湛江。

        我打算好好感謝張局長在啤酒生意上的幫忙,同時借機讓他給我200噸乳膠訂單。在經過仔細琢磨之后,我準備了一萬元港幣,一箱??诔霎a的椰子汁。據(jù)說,張局長患有高血脂病,先后幾次住院治療,均未得到根治,而香港有一種降血脂的藥,很貴,一瓶要幾百港幣。

        我到粵西農墾局的家屬院,打聽到張局長的家庭住址后,就登門拜訪了。張局長那天不在家,他夫人客氣地接待了我,閑話幾句后,我便起身告辭,將那一萬元港幣裝在信封里放在了茶幾上。

        第二天我到張局長的辦公室,如愿以償?shù)氐玫?00噸乳膠的訂購合同,張局長還像往常一樣,嘴上親切地稱呼著我“張干事”。

        200噸乳膠,按市場價來算,我轉手出口給香港買家就能輕松獲得近40萬元利潤,我為此高興,深感張局長就是我遇到的貴人。

        可在簽約的那一瞬間,我有些慚愧起來,覺得自己給張局長的禮物太輕了。以張局長給我的幫助來衡量,一萬元港幣太微不足道了。我暗自決定,下次另做準備,一定要重重報答這位可親可敬的老大哥。

        然而,就在我將要走出他的辦公室的時候,張局長突然叫住我:“張干事,你放在我家那個信封是怎么回事?”

        “是這樣,我本想給您買些降血脂的藥,恰好聽人說您最近要去香港,您就自己買吧。”

        “那不行,這是兩碼事!”

        “我的一點心意,您就收下吧,何況您幫了我那么大的忙?!?/p>

        “兩回事,張干事,你年輕有為,我?guī)湍闶强粗啬愕那巴?,可你這樣做,我今后咋能再幫你呢?”

        我一時無言,只好答應他忙完以后,專程去他家取回。然而我食言了,由于忙,加上我也揣測,張局長也許就是口頭上客氣一下吧!在離開湛江前,我沒有再去他家。

        春節(jié)前我從??诨氐缴钲冢竽瓿跻晃掖螂娫捊o張局長拜年,他很高興,末了問我正月初六在不在深圳,他說他去香港會路過深圳,他要我等他,一定要把那個信封還給我。

        過了大年初六,我還沒有張局長的消息,又過了兩天,我將要回海南上班前,便打電話去湛江詢問情況,這一問,頃刻令我驚呆了——張局長去世了。

        電話中,張局長夫人說,張局長每年正月會依次給農墾局的職工們拜年,每到一家,盛情難卻之下,都會喝上一兩杯酒,可那么大一個家屬院,一家一杯下來,酒就喝多了。晚上躺下后,他感到口干,然后翻過身,伸手去端茶幾上的水杯,不料一頭栽到了床下,頓時就昏迷過去了。家人送他住院以后,病情雖有反復,但他已意識到此關難過,于是交代完后事,便駕鶴而去。

        我為此十分悲痛,但未趕上參加他的追悼會。據(jù)說,他的葬禮在湛江很轟動,農墾局的老同事、老部下自發(fā)地為他們的老局長送行。過了不久,我意外地收到一萬港元的匯款,是張局長兒子匯的,附言上寫道:遵父親遺囑,特歸還此款。

        我在拿過匯款單的那一刻,深深地陷入自責之中,我感到這一萬元港幣是我的恥辱,我做了一件對不起恩人的事,我用十分不堪的方式玷污了我想表達謝意的人。

        但愿張局長在天國能原諒我,我想在此再一次表示:謝謝張局長、謝謝首長!您讓我看到了比錢還重要的品格和情誼!

        想念您,可親可敬的張局長!

        頂頭上司

        在現(xiàn)代商海,稱趙總錢總的,叫孫總李總的人比比皆是,但這個所謂的“總”字的含金量是不同的。

        李總是我們海方集團公司的總經理,管理著幾十家企業(yè),數(shù)十億資產,經?;燠E于股市的人,在深交所股票顯示器上,總能看到我們海方集團公司的簡稱——深×××A。

        李總是地地道道的福建人,長得又高又黑又瘦,外表卻沒有明顯的福建人特征。他畢業(yè)于復旦大學建筑系,平時不茍言笑,比起那些挺著大肚皮的老板來,李總更多幾分威嚴感。他的衣著比較講究,時常西裝革履,襯衫也白得耀眼,領帶多是條絞花式,說起話來條理清楚,概括性強,處處透露著大企業(yè)家的魅力。

        從我個人的角度講,我是挺欣賞這位領導的,但遺憾的是,有的時候,李總在辨別遠近親疏的問題上,有著明顯的局限性。

        我與李總的接觸并不多,但李總對我的排斥卻顯而易見,而這其中的原因可能有幾個——我是北方人,而且在部隊轉業(yè)之前是政工干部,這在李總眼中,我是他看不上的那種“耍嘴皮子”的人。另外還有一個,同是部隊轉業(yè)干部的董副總,卻有著對我明顯的偏愛。

        海南海方公司的王總調離以后,圍繞著由誰來接班的問題,李總就表現(xiàn)出對我的戒備。當時,董事會有兩種意見。董副總旗幟鮮明地支持我接班,理由是我年輕有為,從企業(yè)長遠發(fā)展的角度來看,理應把更多的年輕干部放到重要崗位去鍛煉。但李總的意見相反,他極力主張由原任海方公司工程部負責人的鄧工接班,理由是鄧工年齡大,辦事穩(wěn)重,又是高級工程師,等等。

        我知道,李總長期與董副總不睦,暗地里總在較勁,他把我看成是董的人,而鄧工是他原先在長沙工作時期的同事,也是他調鄧工到海南的,他當然更放心用鄧工了。

        兩種意見僵持不下時,于董事長提出了一個調和意見,說先讓人事部去海南搞一個職工民意測驗,看張和鄧哪個人更有群眾基礎,然后再作決定。

        海方公司的數(shù)十名職工大多數(shù)是闖海的年輕人,我和他們早就打成一片了,而鄧工的作風和情趣與年輕人總是格格不入。因此,民意測驗下來,我獲得了大多數(shù)人的支持,董事會以此為據(jù),正式任命我就任總經理一職。

        我為此挺高興,準備大干一場,但沒想到,李總從深圳來海口,他在職工大會上宣布了對我的任命以后,緊接著給我澆了一瓢冷水。

        他同時任命鄧工為副總經理,而且額外給我強調了一條工作紀律——“今后,海方公司的任何決定只有在總經理和副總經理一致同意的情況下才能作出,否則,”李總掃視一周,然后看著我說:“當出現(xiàn)意見分歧時,一定要事先請示我,最后由我裁決?!蔽衣牭贸鰜?,他的潛臺詞也許在說,我攔不住你小子當總經理,但我有能力把你小子的手腳綁住。

        我吸了一口涼氣,與會的職工也睜大了眼睛,只有新任的鄧副總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他仿佛在說,你正又怎樣,我副又怎樣,我有后臺呢!

        李總在海口逗留的幾天里,要談工作,就召我和鄧副總去他人住的酒店房間,要是沒有工作,就由鄧副總單獨陪他觀光游覽,遠近親疏不說自明。

        我心里不是滋味,一想到未來要在上下夾擊中工作,便倍感沉重。

        在李總離開??诘那耙惶焱砩?,我獨自去酒店請求見他,當時鄧副總也在那里。“李總,我想單獨和你談談?!蔽艺f。鄧隨即起身怏怏告辭。

        “說吧,有什么話你只管說吧!”李總一臉嚴肅,點燃一支煙,示意我坐他右側沙發(fā)上。

        我于是鼓起勇氣,把幾天來反復思考的話一股腦全倒出來?,F(xiàn)在,我已不記得當時的原話了,只記得有這么幾點意思:第一,你在職工會上的講話,表明你不信任我,原因是你認為我是董副總的人。我承認,董副總是我的老上級,在我的進步過程中對我有恩,而我確實是知恩圖報之人。第二,你是我現(xiàn)在的上級,過一些年以后也同樣是我的老上級。我不忘過去,但我更重視今后的工作、今后的發(fā)展,當然更希望得到現(xiàn)任領導的支持。我是獨立的人,我覺得用過去的關系畫線是不準確的。第三,我知道你和董副總有矛盾,但我過去、今天、今后都不會參與到你們的矛盾之中。要我用損害現(xiàn)任領導的行為討好老領導,是我做人原則所不容的,反過來說,要我靠近討好現(xiàn)任領導而有意疏遠甚至背叛有恩于我的人,也是我無法做得出來的。

        我滔滔不絕一席話,仿佛令李總感到意外,也好像打動他了,我接著說,你原來介紹的一個朋友承包過我們公司的貿易二部,他曾經從財務部領走一本發(fā)票,而你曾做過“同意”的書面批示。聽到這兒,李總側過臉來,顯得有些意外,于是神情也慎重起來。我說:“如果我有心做對你不利的事,這個事包括董副總在內的人怎么至今都不知道呢?”

        發(fā)票是財務會計的重要憑證,也是稅務結算的依據(jù),非財務部人員是不能隨便持有的。但李總卻曾一時糊涂,指示給承包人拿走了,而這個承包人后來又不知去向……李總當然知道此事若是公開,對自己會構成什么影響。

        “老張??!”李總過去稱我“小張”,而在此時此刻,他卻改用這個與我年齡不相符的稱謂,“聽你這么一席話,改變了我對你的看法,不過,我還是要批評你,過去你對我總是敬而遠之,那你要我怎么了解你呢?”

        我的心熱了,李總也慢慢露出笑容,我等待著他對職工會上所宣布的紀律作出否決的表示。不料,他卻說:“我在會上說的,不可能再收回,要我朝令夕改,那怎么行呢?”

        我滿臉疑惑,他卻笑了笑:“不過,在實際執(zhí)行過程中,我會支持你的?!钡诙欤羁傠x瓊返深時,明確對我說:“老張啊,你和鄧工一塊兒送送我!”

        接下來一段時間,海方公司新班子開啟我正鄧副模式,鄧副總開始還屢屢與我作對,但幾個回合以后,他發(fā)現(xiàn)李總的態(tài)度已經改變,也便識時務了,甘心當著我的副手。

        我在過后向李總匯報工作時,得知他的外甥想從武漢調到海南工作,我便主動提出,讓他來我們海方吧,我們企劃部正缺人呢。

        李總的外甥一上班,我就任命他當了企劃部長,同時分得一套住房。

        幾年后,李總便退休了,我的老上級董副總接替了他的位置。李總在失意之時,我邀請他再到海南度假,令他耿耿于懷的是,鄧副總連看都沒有看他,原因是鄧副總害怕新任海方集團的董總對他“有看法”。

        董總在得知我邀請、接待李總的消息后,卻笑著說:“你倒是不避嫌?。 ?/p>

        我也笑著回答既是我的老領導又是我的現(xiàn)任領導的董總,說:“我不想當一個勢利小人呀!”

        董總了解我,他一如既往地支持我。

        一輩子兄弟

        商海中人,常常因利而聚,也往往因利而散。但也有例外,就像我與劉長春這樣。

        90年代初,我從深圳海方集團公司派往海南工作,當時擔任其下屬的海南海方公司貿易部經理。

        那時,海南剛剛建省,主管招商引資的郝副省長解放初期曾在遼×市(原遼×縣)當過軍管干部,到海南履新之前又擔任過深圳市副市長。他急于在海南建省初期干出些政績,于是就面向遼×和深圳兩地招商。遼×外貿的總經理劉長春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來到海南的,隨后就與我們海方公司的王總及海口港務局簽訂了三方合作協(xié)議書,由港務局出地,遼×外貿與海方公司出資,計劃在??谂d建一棟25層的綜合商業(yè)大廈。

        協(xié)議簽訂后,遼×外貿很快匯來60萬元合作誠意金,顯示對上述合作很積極,我們公司上上下下也普遍看好這個項目,覺得上有副省長支持,下有南北兩家企業(yè)強強聯(lián)手,前景一定不會有錯。

        如果用今天的眼光來看,可能有些不可思議。一是覺得堂堂副省長不會也不必為一個大樓的合作事宜勞神費力;二是區(qū)區(qū)60萬元也不值大驚小怪。但僅有一歲半的海南省,那時是多么需要資金??!何況在90年代第一個春天的60萬,可比現(xiàn)在的600萬有用喲!

        盡管大家的愿望良好,可是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項目仍然沒有進展。據(jù)說港務局的土地權屬與相鄰的村民有爭議,為此王總又往省政府跑了多次,最后結果還是出人意料地失望而歸——項目泡湯了。

        為了這次合作,遼×外貿方面原來派了幾個人來???,和我們公司的員工同吃同住,這會兒項目沒了,他們一時成了閑人,王總不知出于何故對他們多有微詞。

        不知道王總聽到什么閑言碎語了,一天竟撕破臉皮對遼×外貿的客人發(fā)了一次火,這樣直接導致客人們不辭而別,另覓去處。當然,他們也沒好氣地要回了60萬元作誠意金。

        后來,郝副省長調離海南了,王總也調回深圳復職發(fā)展部經理了,我則有幸升任海方公司一把手。

        在其位就謀其政,我覺得遼×外貿這個合作者不應因一個項目而丟掉,于是我便正式邀請遼×外貿的劉總和他們市的李市長來海南考察。我特意宴請了他們一行。劉總中等身材,衣著整齊時尚,外表儒雅,看上去更像一個南方人,但聽他說話,卻盡顯東北人的豪爽與干練。雖然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卻有相見恨晚之感。此后,我們彼此的稱呼就改了,我稱他“劉兄”或者“長春兄”,他則親切地叫我“建全”。

        據(jù)說,劉兄早年以自籌的幾百元起家,經過十余年努力,已經把遼×外貿發(fā)展成為擁有幾千萬資產的大公司,為此我十分欽佩他的才干。他現(xiàn)在的生意做得挺大,主要是對蘇邊貿。李市長在酒席上也一再夸他,說他是遼×知名企業(yè)家,他們公司是市財稅收入的大戶。

        劉兄在席間坦率地說,合作建樓的成本是客觀原因,但王總的一些做法缺乏企業(yè)之間的尊重,他們原計劃不再與我們海方公司發(fā)生關系,但見我與王的行事作風不同,于是決定再找機會合作。

        劉兄一行離開海南時,我們尚沒有具體的合作項目,但當他得知我們新開發(fā)的住宅滯銷、企業(yè)流動資金緊張時,便當即決定全款購買兩套房子,一來可作為遼×外貿駐??谵k事處,二來可解我們海方的燃眉之急,自此我們又重續(xù)鄰居之緣。

        面對如此友好大方的合作伙伴,我決心尋找合適的項目,發(fā)展與遼×外貿的合作關系,創(chuàng)造互利雙贏的美好局面。

        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我們終于在??诶铣屈S金地段獲得了一個高層住宅的項目。這個時期海南房地產市場已經迎來春天,我們原有的積壓房被各路買家一掃而空,新項目一出圖紙,就有買家認購“樓花”(期房)。

        我安排開發(fā)部的人把這個新項的資料特快專遞給遼×外貿,標明“劉長春總經理親啟”。

        奇怪的是,資料寄出以后,卻無法與劉兄取得聯(lián)系,問他們辦事處的人,他們說他們也在到處找劉總,而打電話問遼×外貿總部,開始幾天接電話的人一問三不知,幾天后再問對方,反而干脆地告訴我們:劉總被抓起來了,他有重大經濟問題。

        我十分震驚,如此備受市長器重的國企負責人何以說抓就給抓了呢?心想,難道他在功勛卓著的背后,還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我決心把他的情況搞清楚,一是為了我們的合作項目,二是為了這個我自認可以深交的朋友。

        打聽、探詢的結果更令我吃驚,原來遼×領導班子不和,書記和市長有矛盾,而市長與劉兄交情較好,對方想從遼×外貿尋找攻擊市長的炮彈,他們把劉長春當作扳倒市長的突破口。

        與劉兄同時被抓的還有他們的副總和財務部長,有關部門開始分頭對他們三人進行各種審問,社會上的各種傳言滿天飛,可是令審問者失望的是,他們實在找不到可以問罪的證據(jù)。于是發(fā)動群眾揭發(fā)問題,如此仍然徒勞無功,不僅如此,辦案人員反而收到許多為劉長春鳴冤叫屈的呼吁書。后來迫于缺乏證據(jù)和輿論壓力,抓人的人很快釋放了遼×外貿的副總和財務部長。

        但劉兄沒有那么輕松,據(jù)說有關部門不敢輕易放他,否則害怕“無罪放劉”令自己無法下臺。再后來辦案人員紛紛找遼×外貿的年輕女工問話,試圖找出他生活上的辮子,最后也無功而返。

        我問遼×外貿海南辦事處的人:“你們劉總和李市長關系不錯,李市長不是可以幫一下劉總嘛!”

        他們一臉無奈地回答:“咳——李市長無能為力呀!”

        出事以后,李市長本身已經承受了很大壓力!類似的案件,往往不在于最后查到什么,而在于查你的社會輿論。一旦陷于馬拉松式審查狀態(tài),可能在查的過程中,做企業(yè)的商機就失去了,為官的晉升的最佳年齡線就超過了。

        當時,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李市長無法阻攔辦案人員,反而還要表明支持辦案的態(tài)度。否則,盲目保護審查對象反而會授人話柄——你李市長害怕查遼×外貿,不愿查劉長春?那豈不正說明你們之間不干凈,有貓膩嗎?

        劉兄的案件果然一拖就成了馬拉松式的,遼×外貿內部也有迫不及待地想坐老總座椅的人,于是新領導一上臺,劉總便被擱置一邊。我們的合作計劃自然被一風吹了。自此兩個企業(yè)又一次與合作成功失之交臂。

        雖然沒有機會合作了,但我對劉兄的境遇十分關注。有一次,我出差路過長春,下了飛機,我想去看望劉兄,遼×外貿的人出于禮節(jié),派車來接我,來人中有位劉兄一手提拔過的年輕經理小邱。

        當他們陪我抵達遼×時,我說先設法看看劉總,他們卻說劉總早就不在遼×了,人可能關在長春呢,而且辦案機關拒絕任何人探望。

        我無奈,只好把帶來的一些慰問品送給劉總家人。遼×外貿的人晚上宴請我,我草草應付了一下就告辭了。我看著劉兄一手打造的企業(yè),看著現(xiàn)任領導坐享其成的得意樣子,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

        劉兄過了兩年失去自由的生活,辦案機關“挖地三尺”般查辦,依然沒有找到他們預想的問題,最后不得不放了劉兄。由此不難看出,劉長春平時是怎樣嚴于律己的。

        劉兄不明不白地被關押查辦,現(xiàn)在又不明不白地重獲自由。他怎么能就此罷手呢?

        他委托律師,向辦案機關要結論、討說法,但劉兄顯然不如秋菊那個農婦幸運。中國有名的法治雜志《民主與法制》以《此案如何了?》為題,發(fā)表了長篇通訊,為劉兄鳴冤叫屈。但這一切,都無法改變已經發(fā)生了的不幸。

        在我看來,所謂的結論實際上已經有了——劉長春沒有被定罪,說明就無罪,無罪就說明他經受住了人性的考驗,經受住了黨性的考驗。

        法治雜志上的文章,豈不是變相地為受了兩年委屈的劉長春平反嗎?

        劉兄后來沒有再回遼×外貿復職,他說:“那些接班的人盡管有些私心,但他們并無大過,他們既然挑起了那副擔子,那就讓時間去證明他們的能力吧!”

        劉兄被迫下海,自謀職業(yè)。好在古人有語,“堤內損失堤外補”,他利用自己良好的人際關系,很快與俄羅斯建立起了良好和穩(wěn)定的貿易關系。幾年過后,他賺的錢就足夠養(yǎng)家糊口了,實現(xiàn)了財務自由。而遼×外貿在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燒過之后,卻悄悄關門大吉了。原遼×外貿海南辦事處的人對我說:“胡查亂辦把劉總的心傷透了,也把好端端一家國有企業(yè)給攪黃了!”

        不知劉兄是不是內心深處有一些難以化解的隱痛,他后來攜夫人移民去了加拿大,且做起了中國食品出口美加等地的業(yè)務,直至年過六旬后,將企業(yè)轉手他人,過起了退休生活。

        回頭一看,劉兄遠走他鄉(xiāng)已有二三十年了,其間我去加拿大做客,他盡足地主之誼,而他們一家每次回國,我們也一定會歡聚難離。如今,他們的兩個女兒都已長大成人。在加拿大時,兩個說英語的女兒,舉手投足間都似海外華人千金般模樣,而一回國,張口閉口卻滿是東北方言……

        劉兄說:“走到天東頭地西頭,我們仍然是中國人!我們是東北人!”

        人生果真如戲矣,我本視劉兄為商業(yè)伙伴,但我們彼此沒有生財之緣。幾十年相守相望下來,卻成為牽腸掛肚的朋友兄弟!一輩子的兄弟!

        “哥們,今天的咖啡喝了嗎?”這是他常問我的話,他是咖啡達人,他在加拿大教會我愛上咖啡,如今,我要是一天喝不上兩杯咖啡,就好像缺了些什么似的。

        “喝了,老兄,我們家小區(qū)周圍有好幾個咖啡館,風格不同,等你回國,我陪你一家家地去品嘗!”

        椰林酒店怎么了

        現(xiàn)在的海南,尤其是現(xiàn)在的三亞,好的酒店、高檔的五星級酒店真不少,但要是回望上世紀90年代初,則是另一番模樣。我就是在那個時期介入三亞的酒店業(yè)的,可惜的是,我們賠了一筆學費,就算是被迫為后來的人當了鋪路的石子。

        海方集團公司在深圳發(fā)展壯大以后,就制訂了域外發(fā)展戰(zhàn)略,計劃著在外地尋找新項目。為此,集團領導要大家思想解放一些,眼界寬廣一些。

        項目拓展部經理肖衛(wèi)東算得上海方集團一把手于總信得過的人,他對于總的精神當然心領神會。他的原籍在海南文昌,有年春節(jié)回海南探親,返深圳后就提出兩項投資建議:一是在??谂d建25層的商業(yè)大廈;二是改造承包三亞椰林大酒店。合作方同為當?shù)仄髽I(yè)——海南椰發(fā)企業(yè)總公司。

        于總對此大感興趣,盡管他的副手李副總持有異議,但集團領導辦公會呈現(xiàn)著“誰的權大,誰的意見就正確”的一貫傾向,最后研究決定按照于總的意見辦——以上述兩個項目為契機,進軍海南。時值海南建省之初,此舉倒也與當時的大氣候相宜。

        椰發(fā)企業(yè)總公司的黃老板是個典型的海南人,五十多歲,長得黑胖,大方臉,小眼睛。由于他在海南北部??诤湍喜咳齺啛o人不識,無人不曉,且社會關系過硬,許多熟悉他的人戲稱他是當代“南霸天”。

        黃老板應邀到深圳和于總簽訂了合作意向書,之后便揣著定金匯票高高興興地回海南去了。

        項目確定以后,于總很快便任命肖衛(wèi)東出任海方集團海南聯(lián)絡辦主任,負責??凇⑷齺喌臉I(yè)務拓展并籌備設立分公司的事宜,而且定了一個原則——“項目成而公司立”。

        肖衛(wèi)東因此有機會以衣錦榮歸的陣勢返回海南,在他的同學們眼中,肖同學才是有出息的那一個。“富貴不還鄉(xiāng),猶如錦衣夜行”,肖衛(wèi)東十分享受這種感覺。

        可是椰發(fā)企業(yè)隨后聲稱擁有新港附近的那塊土地,出現(xiàn)了所有權爭議,致使我們在??谂d建25層商業(yè)大廈的計劃尚未露頭便胎死腹中。

        肖衛(wèi)東不得不接受在??诜艈∨诘氖聦?,他轉而力推在三亞的椰林酒店項目。他心里明白,如果這個項目也出問題,他的臉可就丟人瓊州海峽了。

        椰林酒店是椰發(fā)企業(yè)前些年籌資興建的,位于三亞灣海濱,自然風光十分優(yōu)美,只是進出的道路比較差,路邊的三兩處民房,影響了酒店環(huán)境。加之椰發(fā)企業(yè)原來的投資也有限,酒店的硬件設施落后,裝修檔次本來不高,現(xiàn)在又更加陳舊,目前已關閉歇業(yè)了。

        于總說三亞是旅游勝地,是中國的夏威夷,椰林酒店是個值得投資的項目。隨后經過磋商,海方集團就與椰發(fā)企業(yè)簽訂了合作協(xié)議——椰發(fā)企業(yè)以現(xiàn)有酒店作價,海方集團則投入800萬現(xiàn)金改造裝修,將椰林酒店改造成聯(lián)營企業(yè),然后由海方集團承包經營。

        有于總的大力支持,800萬投資陸續(xù)到位,幾個月后,椰林大酒店便以嶄新的面貌重張迎賓了。而肖衛(wèi)東在忙碌一陣子之后,也順理成章地當上椰林酒店的董事、總經理。

        可令人失望的是,酒店熱熱鬧鬧地經營了一年,并未傳來盈利的喜訊,反而寄到海方集團公司的關于肖衛(wèi)東的告狀信卻一封接一封。有人說肖衛(wèi)東在酒店的裝修和設備進口上手腳不干凈,也有人說肖衛(wèi)東在酒店招聘的員工差不多都是他的親戚朋友,椰林酒店快成了他們的肖氏家族企業(yè)。

        肖衛(wèi)東本來對于自己的不利傳言按兵不動,可是令他意外的是,不久之后于總調離了海方集團,這使他失去一直以來的靠山。原海方集團公司的李副總已去副為正,李總起初就反對上這個項目,平時也對肖衛(wèi)東死死抱著于總的大腿早就看不順眼,這時便借機免去了肖衛(wèi)東在椰林灣酒店的職務。

        我就是在此期接任肖衛(wèi)東的海南聯(lián)絡處工作的,隨后又被海方集團任命為新成立的海南海方公司總經理,主營??诘姆康禺a開發(fā)業(yè)務,而新任三亞椰林酒店的董事、總經理則換成了李總信任的劉成。也就是說,肖衛(wèi)東原來在誨口、三亞兩地的工作,現(xiàn)在由我管???,劉成管三亞所代替。

        劉成本來在海方集團屬下的西翠閣酒樓任職,兼職椰林酒店之后,他一身兩職,經常深圳、三亞兩地跑來跑去。

        可惜劉成短時間并未給椰林酒店的經營帶來轉機,但在短時間內也并未引起椰發(fā)企業(yè)什么反應,盡管他們怨言不少。

        那個時期,椰發(fā)企業(yè)的黃老板熱衷于做進口生意,比如汽車、家電等。這類商品的進口要申請許可證,一般公司做不了,可是黃老板經常做,且數(shù)量不小。當然他也時常遇到被海關查封、沒收一類的麻煩事。有一次他進口了一船泰國香米,因為手續(xù)不全而被海關扣押,一扣就是三五個月。就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海南來了強臺風,有一個地區(qū)受災嚴重,黃老板于是打報告給海關,說他要把進口的大米捐獻災區(qū),這才獲得海關的特許放行。黃老板后來雖說受到表彰,也上了電視,但在經濟上卻蒙受了巨大損失。

        劉成一開始當空中飛人覺得挺新鮮,可時間長了就有些負擔了。劉成慢慢對椰林酒店的事務缺乏了開始時的熱情,平時更愿意待在熱熱鬧鬧的深圳,酒店則交給他的一個小兄弟負責,當所謂的值班經理。

        黃老板見承包金遲遲收不上來,酒店的管理還日益混亂起來,慢慢地就打消了什么“深圳人有經驗,能把椰林酒店搞好”的幻想。當他三番五次地催促海方集團采取措施改善管理而沒有得到積極回應之后,便決定收回酒店經營權。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我不能讓劉成這幫人繼續(xù)糟蹋我的酒店了。

        劉成雖然缺乏熱情,想放手椰林酒店,但他又不甘心被黃老板趕走,他當初可是給李總打過保票的,何況那一陣子肖衛(wèi)東不斷揚言,說李總把他趕走,卻給椰林酒店安排了一個平時不去上班的經理云云。李總不愿意看到這種結局,劉成也想拖一拖,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再脫身。

        但黃老板對海方集團這種既交不了承包金,又不退出酒店的態(tài)度十分惱火,他派人把進出酒店唯一的一條路給挖斷了,李總這時才不得不同意交回酒店經營權、召回劉成。也許是為了找補用人失察所丟失的臉面,李總事后決定把集團在椰林酒店的投資權益劃轉到同屬海方集團的全資子公司的海南海方公司,并委任我出任椰林酒店的董事,至于由誰當總經理,負責經營管理,李總讓我與黃老板協(xié)商。這實際上是李總甩包袱之舉,試想一下,如果酒店經營良好,收益豐厚,李總會不會劃轉這筆投資權益給我們?我想大概率不會。

        這也是海方集團面對椰發(fā)企業(yè)的認輸之舉,表面上由我接替劉成,實際上是黃老板趕走劉成。黃就此拿回酒店經營權,而讓我與黃老板協(xié)商只是一句空話而已。

        當我拿著海方集團的紅頭文件找到黃老板時,黃瞇起他的小眼睛,十分冷淡地說:“你們更換董事可以,但你轉告你們集團公司的李總,讓他先來召開股東會,研究解決酒店虧損如何處理的問題。”

        李總曾給我交代過,集團在椰林酒店的投資已不可能取得什么回報,但我們不能把老本賠進去。他讓我今后以新任董事的身份參與、監(jiān)督其經營。對于黃老板提出召開股東會的建議,李總沒有積極回應。我想,也許是虧損問題令他感到頭痛吧。黃老板是個你做初一他一定做十五之人,后來,他就單方面把酒店承包給一位個體戶經營,過了不久,經營狀況竟然明顯好轉起來。

        我把這個新情況告訴李總.李總這才著急了,他要我?guī)еばl(wèi)東、劉成一同奔赴三亞,和黃老板交涉有關問題。見面會上,我們一行反復強調海方集團的巨額投資權益應受尊重和保障,但黃老板請來了會計師,說酒店在肖衛(wèi)東、劉成負責經營期間已造成巨額虧損,按照合作章程,雙方理應共擔風險。

        肖衛(wèi)東、劉成均是當事人,有諸多理虧之處被黃老板抓住,面對椰發(fā)企業(yè)提出的問題,尷尬地不知如何作答。

        “你們是不是請示一下李總,讓海方集團把你們彌補虧損的錢匯過來?以后咱們再討論下一步的經營問題?!?/p>

        雙方最終也未達成共識,我的董事職務后來也懸在空中,海方集團與椰發(fā)企業(yè)從友好合作開始,到互相扯皮結束。我的經驗告訴我,那800萬投資打水漂已經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了。

        一晃幾十年過去,椰林酒店像一個舞臺,不同的人輪流登臺表演?,F(xiàn)在,那個老舊的酒店早已被拆除,被一個別墅區(qū)所代替。黃老板退休的第二年就因心梗去世了,再過三年半左右,肖衛(wèi)東也因腦溢血步其后塵,兩人享年均六十開外。劉成則后來辭職下海,據(jù)說開了個典當行。

        黑臉法官

        縱橫商海,明爭暗斗,有時候的爭斗是當事方在私下進行的,但有的時候卻不得不拿到法庭上進行。而一旦上了法庭,主動權往往就轉移到了法官手上。試問商海中人,誰又沒有當過原告?誰能保證自己就不當被告?當原告初一,當被告十五,初一也罷、十五也罷,誰能不跟法官打交道呢?

        我在海南海方公司任職期間,曾經兩次遇到轄區(qū)法院的吳志能法官。與他打過交道的原告和被告不約而同地給他取了一個外號——“黑臉吳”。據(jù)說,這是因為吳法官的臉黑、做事也黑而得到的饋贈。社會上與他有著一樣心思的法官還有不少,于是便有了“吃了原告吃被告”之說。

        我第一次當被告的時候,主審法官就是“黑臉吳”。不過,那一次我始終沒有與他直接見面,因為我把所有的應訴事務委托給徐律師全權代理了。我不出庭的原因,并不是我有意蔑視法庭和法官,而是我對那個原告有些不屑。

        原告叫閆勇,他想炒買我們海方公司梅園新村樓花的時候,海方公司已經把計劃推出上市的樓花全部預定給一個有實力的買家了,后來閆勇托我在規(guī)劃局的一位朋友說情,希望調整兩套給他,我礙于朋友的情面,不得已才照顧性地另外拿出兩套給他,隨后也與閆簽了合同。

        可是閆勇沒有炒家的素質,他是見別人炒房賺錢眼紅了,才依樣學樣地跟上來的。他腦子不活,動作也慢,樓花在別人那里會見機出手的,他對市場缺乏敏銳觀察,把房子死死地抓在手上,等房地產價格暴跌的時候,他的20萬元首付款自然就被牢牢套住了。

        對于有經驗的炒房人而言,輸贏本屬正常事,可是閆勇輸不起,他先是找我退房,后來又搬來我的那個規(guī)劃局的朋友說情,但這次我無論如何也不答應了,我不能因他一人而壞了公司規(guī)章,因為來炒我們海方公司樓花的人很多,都像他那樣退款的話,海方公司非倒閉不可。再說,我要是出于人情面子而隨便答應炒家退房還款,干這等損害公司利益的事,那我的位子恐怕也坐不穩(wěn)當了。

        閆勇見求情不成,又不忍心20萬元打了水漂,于是就在區(qū)屬法院把我們海方告了,說海方公司的廣告不實、無力履約等等,要求退還他已支付的首期房款本息。

        我對此不以為然,因為海方公司為了使眾多炒家無法抓住違約的把柄,不顧市場變化,一直抓緊施工,而工程進度和質量令所有炒家無話可說。

        鑒于這一點,加之閆勇的訴訟金額不大,我還有別的大事,就沒有太在意這個案子。另外,我也堅信海方沒有違約,徐律師的專業(yè)能力也很強,勝訴應該是唯一的結果。

        可是第一次開庭過后,徐律師卻不無憂慮地說,閆勇搞了不少偽證,而且與吳法官的關系有點“那個”,形勢對我們頗為不利,末了他悄悄建議說,要對“黑臉吳”公關一下。

        我對徐律師的建議不以為然。后來我一來太忙,二來實在不想對法官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公關工作,加之我們海方公司也算財大氣粗,對二十來萬的案子勞神費力亦覺不值。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判決結果被徐律師不幸而言中。法院的《民事判決書》說海方無力履約,限令海方退還原告房款本息,且對方不等我方上訴,便以訴訟保全為名從海方公司銀行賬戶凍結了25萬元。

        而此時此刻,梅園新村早已拔地而起,一片半截子樓在熱火朝天地施工建設,工程進度每天都在刷新,任何一個睜開眼睛說話的人,也不會說我們海方公司無力履約。

        我算是第一次領教了“黑臉吳”之“黑”。

        過了挺長時間,第二場官司接著又來了,我又被送上被告席,原告是承租我們海方公司商業(yè)樓開夜總會的馬原馬老板,而主審法官又是“黑臉吳”,真可謂冤家路窄。

        我與馬原簽過一份租賃合同,后來因財務部建議說不如改為名義上的聯(lián)營合同,說這樣可以避免繳納租賃稅,我于是接受了這一建議,與馬原又補簽了一份聯(lián)營合同,且去辦了公證。娛樂業(yè)興旺的時候,馬原每次付款都很積極,如今生意蕭條了,他不僅交不了錢,反而要求我們海方公司共擔風險,說這是在聯(lián)營合同中有條文規(guī)定的。如此一來,海方公司的房被他們白用不說,還得彌補他們的經營虧損。

        這個項目涉及年租金上百萬元,在90年代,這不是個小數(shù)目,我不得忽視,再說我也不想再受輸官司的窩囊氣,我只好接受別人“做做吳的工作”的建議。

        ??诓淮?,我實際上沒有費太大力氣就把吳請到了酒桌上,一來二去之后,我還邀他不止一次地光顧過歌廳。一次酒興上來時,吳法官主動提及上次海方公司與閆勇的官司,說:“張總上次一直沒有露面,我還以為你這個大老板根本不把我吳某人放在眼里呢?!?/p>

        “哪里,哪里,怠慢兄弟了,我是太忙,哪能小看吳法官呢!”我拼命自找臺階,努力消除他的心理影響,盡量做出無所謂的樣子,說沒有所謂,你判得沒錯,閆勇也只是拿回自己的房款而已。聽我這樣說,吳法官顯然有些釋然?!笆茄?,閆勇是個人,你們海方家大業(yè)大,你就當救濟窮人吧!”吳法官說。

        “我還得感謝閆勇,他讓我認識了吳法官,這不是歪打正著嗎?”我忙附和著他。吳法官這會兒嘿嘿地笑了。我看得出來,吳志能這時已經表達出來想與我建立良好關系的愿望,畢竟這時的海方公司確實已是家大業(yè)大了。吳法官盡管幫過一回閆勇,但也沒有必要一直與我們?yōu)閿?,尤其是我們也給了他臺階,給足他面子。

        在這種情況下,吳法官對我們與馬原的官司在訴訟策略上提了一些建議,后來我與徐律師商量,海方公司首先申請公證處撤銷了對名義上的聯(lián)營合同的公證,理由是合同內容不符合聯(lián)營條件,另外,還找回了第一次簽訂的那個租賃合同以及馬原依照此合同支付租金的會計憑證。

        開庭的時候,吳法官坐在高高的法官席后面,由于他身材矮小,這會兒便只露出小半個身子和突出的黑臉,他說起話來冷冰冰的,給法庭平添了幾分肅穆的氣氛。馬老板及其代理人開始還為自己的訴訟請求不停地詭辯,但在吳法官幾次打斷他們過后,也便老實下來,而在海方代理人出具了租賃合同及其撤銷聯(lián)營合同公證的證據(jù)后,便徹底認輸了,最后馬原可憐兮兮地提出調解要求,說市場低迷、娛樂業(yè)每況愈下,希望海方公司降低租金,令其渡過難關。

        我見馬原說了實話,且考慮到在目前市場條件下,堅持原有價格也不現(xiàn)實,便同意馬原按80%付租,最后在吳法官的主持下,雙方簽訂了調解協(xié)議書。

        在此之后,吳法官像幫了我們海方公司大忙似的,有時候借車用,有時拿來一堆發(fā)票讓給他報銷,有時候請什么客人吃飯也讓我派公司的人作陪,末了買單的任務自然又落在我們頭上。

        馬原打了一場官司,把房租降了下來,可還是我們的租戶,還要經常拜見我這個房東。當他不用吳法官時,卻用吳在他那邊吃拿卡要的故事討好我。“吳在我的歌廳,連小姐的小費都掛賬處理,最后還不是我給陪他唱歌跳舞的女孩子把賬填上!”馬原一肚子苦水,“張總,以后有事咱們倆商量,打官司只對法官有利!”馬原徹悟了,我也不得不對他的說法深以為然。

        我離開海南以后,與吳志能便斷絕了往來。一來沒有了在他那兒的官司,二來與他實際上并無多少共同語言。這種“朋友”關系因“事”而結,因“無事”而了。

        前不久有朋友從海南來,我們見面吃飯,聊起海南往事,他說吳志能法官前些年就已經“進去了”,說當時檢察院的人去他的辦公室把他抓走了,事后在他家里搜出了數(shù)百萬元現(xiàn)金。“我早就看這小子要出事,現(xiàn)在果然出事了!”朋友補充說。

        聽到這個消息,我一不感到突然,二不感到惋惜。

        掐指一算,吳志能該到了刑滿出獄的時候了。真不知人生之起伏,從法官到囚徒,從囚徒到百姓,他將如何應對自己的一日三餐,又該如何看待清風明月。

        朝里有大哥

        在中紀委《反腐永遠在路上》的專題片上,有一位西南某省的政協(xié)主席余富貴(化名),作為腐敗典型出現(xiàn)在電視鏡頭中,他無比痛悔地表示:“我不缺吃不缺穿,可我要那么多錢干什么,埋你呀!”

        他因涉貪數(shù)億,被判死刑,轉為無期后不得減刑,不得假釋。民間對此刑期的通俗表述是:“把牢底坐穿!”

        我想說,這位前省部級高官的人生真的被金錢埋葬了。他是從省政協(xié)主席位子上退休兩年后被查辦的,之前他擔任過該省省委副書記,再之前他擔任過海南省海口市、三亞市、瓊山市的市長和書記。他曾被海南官場譽為當遍了海南三大城市一二把手的人。在到海南之前,他還在北方某縣擔任過縣委書記,是從基層一步一步走上高位的成功者。

        余富貴為官幾十年間,身邊總有一些老板朋友,還有一些鞍前馬后的小兄弟,其中有一位名叫丁二寶。

        我任海南海方公司總經理時,與丁二寶打過一些交道。

        那是1991年初冬的一天,一輛嶄新的皇冠轎車停在我的辦公樓下,不一會兒,銷售部的小美帶著兩位三十多歲的男士到我的辦公室,說是想買房,讓我給他們優(yōu)惠一些。

        我們公司的資金充裕,剩余的住宅本想賣個好價錢,我便給他們講了許多理由,想就此搪塞過去。這時,丁二寶笑著說:“張總,這些我都知道,但我剛來海南,你就當作是給我和我表哥一個面子?!彼f著,隨意指了指同伴。

        丁二寶的同伴一直沒有說什么話,這時蠻自信地掏出名片,單手遞給我,我一看,才知對方是省政府的秘書。丁二寶補充說:“我表哥在包副省長辦公室?!?/p>

        我知道了對方有背景,何況包副省長正好管著我們基建口,我于是便賣了一個人情:“你怎么不早說呢?那好,我給你最優(yōu)惠的價錢,你可以挑最好的房子?!?/p>

        交易結果令丁二寶和他表哥挺滿意,我也多了這么一個有背景的鄰居。

        丁二寶說他在唐山時給領導開小車,這個領導調到??谶@兒當副市長了,就是余富貴余副市長。

        “既然我們老大來海南了,那我還待北方干毛呀?”丁二寶大大咧咧地說。

        丁二寶說這些話的意圖很明顯,無外乎有兩點,一是想讓我瞧得起他,二是云遮霧罩地說要和我合作干一番事業(yè),并暗示到時候余副市長會幫忙的。

        丁二寶當時的衣著還挺樸素,和沿海城市人的著裝有著明顯的差距,但他有副市長和副省長秘書撐腰,自信心爆棚。

        丁二寶人住新房后,我們見他的門口經常停有轎車,來往的人也神神秘秘的。時間不長,丁二寶送來一疊康泰歌舞廳的優(yōu)惠券,說:“張總,我把康泰承包了,招來一批小姐,挺靚,有空來玩,包你滿意?!彼@時衣著已很時髦,戴上了粗粗的金項鏈、金手鏈,說話就笑,一笑就露出因抽煙而泛黃的牙齒。

        我有天陪外地來的客人去了康泰,丁二寶把歌廳的小姐全趕到我們的包房里,笑嘻嘻地說:“挑、挑、你們挑,沒關系,別不好意思?!?/p>

        我的客人沒有挑,隨意留了3位,其他人怏怏地魚貫而出。

        唱歌時,我發(fā)現(xiàn)丁二寶的表哥也在,他在大廳當麥霸,一曲又一曲,一會兒《我的中國心》,一會兒《我是中國人》,他不再像平時那么嚴肅,很放得開。我過去與他打招呼時,他還特意讓丁二寶拿著半瓶白蘭地,一定要和我喝一杯。他肯定是這里的??汀?/p>

        丁二寶當了歌廳老板后,住處的小姐來往就多了,他表哥和余副市長也時常出入他的住處,我們見慣不怪了。只是有天在他的陽臺上,蹲著一個衣著極其普通的中年婦女,不停地哭,令我們納悶。后來在樓下碰到丁二寶,他倒無所謂地說:“那是我老婆,我說只要離婚,老家的房子、存款,包括兒子全給她,她還不同意,真是的!”丁臉上一直堆著笑。

        “你小子喜新厭舊!”我說。

        “誰不喜新?你不?”丁頗不以為然,“不瞞你說,我表哥也在鬧離婚,余,余副市長,唉,不說了,家家都有難念的經……”

        我不知道丁二寶后來怎么了結他的家事,只是從此再也沒有見到他老婆的影兒,不久,丁的住處就有一個年輕的女主人,樣兒當然蠻靚麗的。

        一天,丁二寶來找我,說他想承銷我們正在建設的梅園新村住宅樓,正好我們也想整體轉讓該樓,用回籠資金保重點工程。我在召開公司領導會議研究后,決定與丁二寶成交。

        丁二寶于是把唐山的幾個銀行行長請來海南,轉了一圈,又是聽歌,又是桑拿,用丁的話是,讓他們當了一回神仙。他想向他們貸款,用貸款支付我的樓款,但行長們一去不復返,丁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后來徹底沒影子了。我們在等待無望的情況下,只好與石化公司成交了,石化為此大賺一筆。我再見丁二寶,就調侃他幾句,他也只是露出黃牙笑笑。

        海方公司有一個頗重要的項目須包副省長批準,我找到丁,讓他通過他表哥疏通一下,丁一口答應下來,但事情辦得一點兒也不順利,丁還不時給我吹風說,他表哥與表嫂分居了,新房沒空調、沒家具等。我想到公司的事兒重要,也就答應幫幫他表哥。后來我兌現(xiàn)了承諾,丁二寶也送來省政府的批件。

        1992年房地產熱的時候,丁二寶轉讓了歌舞廳,大肆炒房,從他頻頻換車就可以看出,這小子發(fā)達了。

        丁二寶的表哥后來也下海了,據(jù)說是被包副省長開走的,他假借這位省長的名義干了不少事。他連??谝泊蛔?,去三亞開了一個公司,丁二寶笑著跟我說,他表嫂太厲害了,他表哥不敢在海口露臉。

        我隔了一段時間再見到丁二寶,他趾高氣揚地說,他在熊谷組開發(fā)的銀谷苑高層住宅中,包銷了一棟。當時,銀谷苑因其品牌效應,已成為當?shù)胤康禺a的“龍頭股”,丁能包銷一棟,牛皮得很。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房地產熱降溫,丁二寶就急了,他把自己前期賺的錢,還有大筆銀行貸款,全押到銀谷苑里去了。那一段時間,我見到丁二寶時,他總是火燒火燎的,連說句閑話的工夫都沒有。他那部漂亮的灰色寶馬,整天像從賽車場下來似的,碰得到處是傷,還老糊著泥土。

        我預測丁二寶會和其他大炒家一樣,把一夜賺的錢,再一夜還回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丁二寶有別人沒有的招數(shù),他化險為夷,很快又露出了笑臉。有天在一個賓館咖啡廳見到他?!拔乙呀浢撌至耍 彼靡獾貙ξ艺f,“熊谷組開始不肯退,余副市長親自約他們老總吃了一餐飯,當面給他打了招呼,嘻嘻……”

        “怎么樣呢?”我探尋著問。

        “原合同作廢,我用自有資金折成房子,銀行貸款部分悉數(shù)退還?!倍《毩晳T性地露出黃牙笑著,“我現(xiàn)在成了銀谷苑最大的房東,這總比讓別人沒收已付款、中止合同強得多吧!”

        銀谷苑入伙的時候,丁二寶搬了進去,他請我參觀了他的新家。那時,他的新夫人已身懷六甲。而聊到他的老婆,他說離了,后來再補了一筆錢就離了。

        因工作關系,我調離海南后,就很少見到丁二寶,從報紙上得知,余副市長已調任三亞市委書記了。

        有位熟悉丁二寶的朋友說,丁二寶已成大富豪了,他的新夫人當了銀谷苑有名的收租婆,而他在三亞市承包了大批市政工程。

        “能不發(fā)嗎?”朋友問我。

        “是啊,能不發(fā)嗎?”我也自問。

        丁二寶被一大幫做生意的人羨慕嫉妒恨,直至省政協(xié)原主席余富貴被判重刑為止。

        丁二寶作為余富貴的白手套之一,拋下妻兒,也跟著余富貴,在余曾任職的西南某省吃牢飯去了。

        相比這位大哥,丁二寶算是幸運的,因為十余年后,他在七八十歲時,可能出獄。

        我們王總

        深圳海方集團計劃籌建海南分公司的時候,海南建省尚且是個內部消息。集團公司領導安排市場調研小組要去海南考察,負責人是集團投資發(fā)展部的王樹人部長。

        王部長是海方集團公司的元老,五十多歲,以脾氣暴躁著稱,常??床粦T別人的言行,但他頗受集團領導們的器重,這是因為他的脾氣從來不向上邊使用,何況他有事沒事總愛往領導那兒跑,有話沒話都要聊上幾句。

        我作為海南分公司籌建小組人員已經提前派駐??诹恕_@時就成了調研小組當然的接待人員。我想把王部長一行伺候得好一點,心想,不僅讓他們對海南的發(fā)展前景滿懷希望,也對我們籌建處工作人員希望滿懷。

        可我沒有想到,先是入住酒店為了房間空調噪音的事就不順利,再是在觀光的途中車輛又出了故障,致使王部長一行十分不快。當然,大熱天在椰子樹底下等候修車的滋味確實難受。同行的人中,其他人還能給作為東道主的我留些面子,只有王樹人部長,一會兒把海南罵成“這鬼地方”!一會兒惱怒地對著我們喊叫:“你們這些人,能干好什么?”

        出乎我意料的是,兩個月后,集團公司宣布王樹人出任新成立的海南海方公司總經理。據(jù)說,這一人事變動是王部長頻繁出入于幾位老總辦公室的結果。

        王樹人上任后第一次召開職工會,口若懸河地發(fā)表了他的發(fā)展大計,信誓旦旦地要帶領大家迎接輝煌的未來。說到個人動機時,他說:“我不貪圖安逸,否則深圳的部長位置比海南這個分公司總經理舒服多了。”

        這一點我相信,相比深圳的高樓大廈,80年代末的海南,我們的吃住、辦公都在租來的民房里,可謂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有位朋友曾開玩笑地說:“一來你們公司,見門前這番景象,還誤以為這兒是廢品收購站哩!”

        大家改稱王部長為王總了,私下里議論說,既然王總有心艱苦創(chuàng)業(yè),那咱們就信步跟上吧。好在闖海人中,大都是些不安于現(xiàn)狀的角色。

        在以后的日子里,王總的長處和短處我們也就見識多了。王總挺會公關的,他常往省政府跑,嘴里也常掛著省長、廳長的名字。當然,這使得他在財務處報銷的應酬費以驚人的數(shù)額上升,同時也令我們見識到他的公關成果。比如,王總申請到進口轎車的免稅指標,并很快坐上了公爵王小轎車。

        公爵王基本屬于王總的專車,別人無權享用,一天有位職工的妻子要趕飛機,王總正好出差在外,這個職工急忙找到王總的司機,讓他跑一趟機場。司機卻說:“王總說了,他不在,車不能動?!痹挳呣D身離去,無奈,這個職工只好打的走了。

        可是叫人看不過眼的是,公司兩個年輕的女秘書——小劉和小林很快就打破了用車的規(guī)矩,她們有時陪王總外出,有時說王總安排她們辦事,但時間長了,她們也就懶得找借口了。

        一天,劉秘書要去海邊游泳,讓司機送她,司機在麻將桌前激戰(zhàn)正酣,就不想去,不料,小劉站在樓下高喊:“王總,王總——他不去嘛,你給他說說嘛!”

        司機一聽劉秘書大聲告狀,連忙推開麻將,乖乖伺候劉秘書去了。他雖然平時也牛,但自知牛不過秘書小姐。

        公司的人,慢慢從誰離車近誰離車遠,看出了王總的用人之道。

        顯然,王總把小劉、小林視為他的得力干將了,大小事都交由她們經手,可小姐們卻并不那么爭氣。據(jù)王總身邊的人透露,有次王總帶劉秘書拜會省領導,小劉像個貴族格格一樣,一手插進褲袋里,一手懶懶地伸向省領導面前,搞得王總十分尷尬,事后王總說小劉太沒教養(yǎng);還說小林更是離譜,王總帶她與港商見面,她卻與港商眉來眼去,像個三陪女似的,王總批評她損害了公司的形象。

        我們聽了這些傳言,以為王總早晚會調整一下用人政策了,誰知王總自有王總的方法——他在周末帶著兩個秘書從海口去三亞了,說是做做她倆的思想工作。

        不過,王總偶爾與我也有單獨活動的時候,一次香港某公司邀請我們赴港考察,我把邀請信呈給王總時,他隨即吩咐說:“行,你去辦咱倆的護照。”

        到了香港,港方十分熱情,晚上設宴款待了我們,飯畢又請我們去名人夜總會,還讓媽咪給我們一人安排一個小姐。夜總會的燈光暗暗的,周圍的環(huán)境也充滿浪漫氣息,在渾身散發(fā)著香氣的香港小姐身邊,我雖然拘束無比,但還是想好好見識一下這花花世界的真面目。然而遺憾的是,王總一進來就沉默寡言,待坐一會兒后,便起身告辭。王總起身一走,我也只能緊隨其后,讓那兩個想賺取小費的午夜女郎一臉的失望。

        回到住處,我百無聊賴,買了幾本雜志打發(fā)時間,王總說他累了,回房睡了。

        深夜的時候,我房間的電話鈴響了,竟是王總夫人打來的,她問王總去哪兒了,我說在房間,她說那為什么打了多次都沒人接電話。我說你等等,我過去敲門,敲了半天,確實無人應聲。我只好過來告訴王夫人,王總可能外出辦事了。王夫人頗為不快:“這么晚了,還辦什么事!不是規(guī)定在香港不允許個人單獨行動嗎?”

        第二天王總知道夫人來過電話,頗有幾分尷尬地說:“我下樓一趟買牙膏去了?!蔽倚南耄频昱鋫涞牟皇怯醒栏鄦?,王總找這個借口,到底想要掩飾什么?

        一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王總熟悉的省領導調走了,“海南熱”驟然冷卻下來,王總這時回了一趟總部,說家中離不開他,要求調離海南。

        王總如愿走了以后,海方集團公司讓我負責海方公司的工作,這時公司的賬面上,除了兩塊尚未付完地價款的土地外,只剩下幾十萬元了。上帝保佑,我的運氣不錯。海南低潮時,我轉讓了上述兩塊較偏遠的土地,又另在市中心購買了兩塊土地,從銀行貸了一筆款,開發(fā)了兩個住宅小區(qū),房子竣工時,又趕上地產升溫,于是大賺了一筆,事后我還獲得集團公司的表彰。

        王總后來隨總部的客人又來過海南一次,談到海方公司的發(fā)展業(yè)績時,他對其他客人說:“現(xiàn)在看來呀,我們當初在海南的基礎沒有白打?!?/p>

        閑下來聊天時,王總饒有興致地與老部下們說到小劉,他說小劉嫁給了當年來海南的那位港商:“我原來以為港商只是玩玩的,沒想到他們真結婚了!”

        而說起小林,他則有些痛心疾首地嘆息:“不說那丫頭了!”背后像是有故事,但是什么呢?難免叫人起疑。

        比我年長的副手

        海南海方公司作為深圳海方集團的下屬企業(yè),干部的任免權歸于集團公司一把手。

        海方公司的王總在海南任職不長時間,就被集團公司調回深圳總部,回任投資發(fā)展部經理了。

        集團公司的李總這時兼任海方公司董事長,他人雖在深圳,卻遙控指揮著海方公司的一切。

        李總想找一位信得過的人接替王總的空缺,就把他原來在長沙的同事胡一民、孫茜夫婦調入海方公司,意圖是讓胡一民接替王總的職位。

        但此計劃遭到海方集團于董事長的反對,他說李總調胡一民夫婦到海方公司沒有給他打招呼,現(xiàn)在又想任命胡一民擔任一把手,如果此時不加阻攔,海方公司今后豈不成了李總獨自漫步的天下。

        后來于董事長和李總達成妥協(xié),即由我擔任總經理(之前我任海方公司貿易部經理,此為升職),由胡一民出任總工程師。

        來海南之前,我在海方集團總部曾給于董事長當過秘書,他覺得我怎么說也要比李總的前同事胡一民要放心一些。而李總私下給人說,于董事長是通過我給他主管的海方公司“摻沙子”。

        胡一民的夫人孫茜是他的大學同學,胡學建筑專業(yè),孫學給排水專業(yè),此時都持有高級工程師資格證書,公司的員工平時分別稱呼他倆胡工、孫工。

        胡工戴著黑框眼鏡,平時不茍言笑,看上去高傲深沉,可是孫工卻與之相反,她不僅不用眼鏡,而且兩個眼睛很大,人也白皙,雖然徐娘半老,但風韻猶存。有人傳言,說李總之所以調胡、孫夫婦來海南,與李總對孫工有特別的好感有關。

        孫工的優(yōu)點是工作認真勤奮,缺點是愛說閑話。每每聊起天時,她好像就從知識女性轉變成為賣菜的大姐了。

        據(jù)有的員工反映,孫工曾經說過,我當總經理只是一個臨時過渡,李總最終還是要讓他們家老胡負責海方公司的。

        我聽了這種反映,心里當然不愉快,也由此對胡一民夫婦多了一份戒心。

        胡一民雖然有五十多歲,中等身材,也許是平時缺少運動,渾身顯得虛胖。

        他們夫婦剛來的時候,胡一民曾擺出過即將出任公司領導的架勢,又是找職工談話,了解情況,又是外出調查研究。就是和公司的小青年在一起閑聊,也每每表現(xiàn)出領導者平易近人的作風和幽默感。那時我的職位還只是公司貿易部經理,年齡比胡工小了近20歲,因此,胡見了我,也稱我為“小張”,我則尊稱他為胡工。

        集團公司人事部很快派員來海南宣布了對我和胡一民的任命。胡對于我位于他之上還一時轉不過彎來。他過去在長沙時,曾擔任過一個設計院的小頭頭,何況從許多跡象來看,李總對他可能有過什么許諾。

        胡一民自此成為我的年長的下級,我也從團結的愿望出發(fā),對胡凡事都尊敬三分,連稱呼也率先由“胡工”改成“胡總”了??伤睦锖孟裼袀€疙瘩,之前的笑容與幽默很難看到了。盡管他不再用“小張”來稱呼我了,但也僅僅換成“老張”而已。這令我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想想看,一個三十幾歲的人,被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同志稱為“老張”,那是一種什么感覺呢?他也許是不舍得給我的姓氏后面添個“總”字吧。

        胡一民看上去十分無奈地履行著總工程師的職責。他在私下里,對我這個當兵出身且沒有技術職稱的領導時不時地要表達出不以為然,甚至散布什么外行領導內行的言論。

        終于有一天,我與他發(fā)生了正面爭執(zhí),胡一民更擺出別人全是外行,只有他是行家的姿態(tài),出言不遜。

        “我的高級工程師職稱不是買來的!”他高聲喊道。

        我當時十分難堪,我不能否認,胡一民的技術能力是沒有一點問題的,待沖突平息之后,我選擇了一個合適的時機,召開了職工大會。會上,我鄭重聲明——我承認自己在工程技術方面是個外行,正因為如此,我們公司除了設置行政領導以外,還設有技術領導,總工程師就是技術領導,所以,我要求胡一民總工程師切實負起責任來,把工程技術工作抓好,否則,我要追究失職者的責任。

        胡一民在會上不得不表示會擔起技術總負責的責任,但他會后卻對人說:“老張?zhí)苹耍 ?/p>

        后來胡一民害怕在自己分管的范圍出現(xiàn)差錯,被我抓辮子,處處小心謹慎,工作倒還認真負責。

        我當然無心抓什么人辮子,只是覺得,這也不失為一種工作方法。

        但胡一民一有機會還在找我的茬。有次我去外地出差,胡一民臨時代行我的總經理職務,他讓小車司機送他去三亞,司機不從,兩人便發(fā)生爭執(zhí)。司機年輕氣盛,不僅頂撞了他,甚至還想打他。胡于是給集團公司李總報告,說我根本不把他當回事兒,我即使出差,也不讓他用小車,還支持司機罵他打他。

        我回公司后,問司機是怎么回事?司機說,他去三亞不是公事,而是約朋友去旅游,他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在一邊,我因此不去,他后來罵我是你的狗,我這才忍不住回罵了他幾句,要不是有人攔住,我非揍他一頓不可。

        我認為司機做得不對,他不應該違抗領導命令,于是在員工大會上嚴厲地批評了他,并要他當面向胡總道歉。司機不從,我當即決定,請司機交回轎車鑰匙,停職反省。

        幾天之后,司機承認錯誤,并向胡一民道歉過后,我才同意恢復了他的工作。

        胡一民心里仍然不服,緊接著又向李總告了我一狀,說我在購買公司辦公室的時候,不按李總的指示辦,超出規(guī)定四十多平方米,成交價也超出計劃標準等。

        我是在回深圳的途中,被胡告的狀。因此當我走進李總在深圳的辦公室時,李總鐵青著臉,連問我?guī)讉€為什么,末了還斥問我:“眼里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領導?”

        我平靜地說:“李總,如果沒有猜錯,有人又向您打過小報告了,只是這小報告與事實不符。”

        我拿出手中的材料,送給李總,并介紹說,購房一事,我僅僅與人簽訂了一個意向書,而超出規(guī)定標準的原因,是人家一個單元最小也超出我們計劃四十多平方米,我們無法要求開發(fā)商削足適履以符合我們的面積;關于價格,那是因為市場價格正在走高,再過幾天,說不定這個價格還買不來呢。而最重要的是,這一切都有待于李總您最后拍板決定。

        李總聽了匯報,覺得我并未出格,也便同意了我的建議,幾個月后,房價漲幅達到我們購買價的百分之五十左右,大家一致認為我干了一件漂亮事。爾后聽別人說,李總曾在電話上批評過胡一民,說以后匯報工作,情況一定先搞清楚,免得令領導尷尬。

        我在擔任總經理一年半時,公司就開始扭虧為盈,為此,我還獲得集團公司“優(yōu)秀管理者”的稱號。

        胡一民慢慢也轉變了態(tài)度,不再對取代我抱有希望,開始甘心當我的副手了,且凡事都客客氣氣,對我的稱呼也升格為“張總”了。我當然也不計前嫌,大會小會也都把他當作公司的領導之一,請他講話,發(fā)表意見,要是遇到公司重要宴請,也一定拉他與我同坐一端。

        只是不知為何,胡一民對李總疏遠了很多,李總退休后來海南度假,胡、孫夫婦竟借故有事而未去探視。他倆私下發(fā)牢騷說:“李總說話不算話!”

        肖云剛上岸

        在中國近代商業(yè)史上,晉商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看過喬家大院、王家大院的人,都會感到山西人的祖上是有好商且能商的傳統(tǒng)的,這種滲透到骨子里的基因,也許影響著一代代山西人。

        肖云剛出生在山西運城,他大學畢業(yè)后沒有多久就到海南了。他開始在我的一個朋友的公司擔任部門經理,我與朋友聚會時,他作為朋友聘用的助理角色忙前忙后,一來二去之后,我與他也就成了熟人。我比他大了七八歲,他稱我張總,我則叫他小肖。場面上介紹對方時,也常常用“大家彼此都是朋友”來客套一番,但論不上有什么交情。

        朋友說小肖為人精明靈活,有晉商遺風,他上的是師范學院,本該當老師的,但他抵御不了商海大潮的誘惑,決定在商海弄潮。

        上世紀90年代初,正是全民下海經商風起云涌之時,海南作為特區(qū)大省,政府提倡,民間助力。肖云剛東奔西忙一陣子以后,向我的朋友提出辭呈,隨后很快就成立了自己的新世紀有限公司。那天,他來向我報喜,還領著一個與他一般大的年輕人,說是他的合作伙伴,名叫杜斌。杜斌少言寡語,剪了個板寸頭,穿著蘿卜褲,看上去挺有個性。

        我平時忙著自己公司的業(yè)務,甚少留意肖云剛在做什么,偶爾遇見他,好像他比我還忙。那時的海南,大家都忙得團團轉,但到底忙些什么呢?那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

        一年半載過去,我們海方公司由于有深圳海方集團支持,很快就發(fā)展起來了,這令我的感覺十分良好。公司有了錢,員工就建議改善一下辦公環(huán)境,于是我們在??诮鹳Q區(qū)濱江大廈買了半層樓,用作辦公室。

        在我們公司慶祝喬遷之喜的酒會上,我邀請了我的朋友,連帶也邀請了肖云剛。肖在恭賀我們過后,不經意地說了一句:“這座大樓二層的商業(yè)裙樓我已經全買了?!?/p>

        我十分詫異。我們是國有大企業(yè),肖只是下海不久的小公司,他怎么能輕言買樓呢?何況氣魄比我們還大——買了一層商業(yè)裙樓。

        肖云剛看出我的疑惑,笑著解釋說:“這不奇怪,別人炒房炒地,有的樓一棟一棟地買,我們僅僅買了一層,這沒有什么。”

        我由此知道了,肖杜聯(lián)手,成了一對大炒家。而涉及炒樓,便難以按正常的方法評估其中的暴利了,有時恐怕連他們自己也不敢相信會有那么多利潤。

        因為在同一棟大廈,肖云剛更像是大老板,我對他的稱呼也將之前的“小肖”改為“肖總”了,肖云剛也只客氣了一下:“張哥你叫我肖總就顯得生分了!”

        肖云剛后來一有空兒就上樓來我的辦公室,聊他的五馬長槍,說他們準備在二樓搞??谧畲蟮腒TV,預計投資2000萬,一大幫前望海樓的少爺公主小姐已決定跳槽過來。肖云剛信心滿滿地說:“張哥有空可要多多捧場呀!”

        年輕有年輕的優(yōu)勢,敢說也敢干。肖云剛說到做到,經過幾個月緊鑼密鼓的準備,名為“豪門KTV”的歌舞廳就開業(yè)了。那天,他們把整個大廈都打扮了一番,彩旗飄揚,鑼鼓喧天。歌舞廳的門口,堆滿了各式花籃,鋪設著一直延伸到大路邊的紅地毯,??诘母鹘缑鳎鋼矶?,各種轎車擠滿了停車場。杜斌為主,肖云剛為輔,兩個人都西裝革履,佩戴著雅致的花朵,穿行于酒會當中,頻頻與來賓握手、致意、寒暄。

        我當然也以我們海方公司的名義,送了一對大花籃。稍后我悄悄問肖云剛,這么大的投資,回本預期要多長時間呢?

        肖云剛的回答令我意外,“我們不想在這個項目上賺錢,只是用它公關、作局而已……”他的輕描淡寫,使我大為詫異與疑惑。

        隨著“豪門KTV”的聲名鵲起,新世紀公司也很快知名起來,杜斌與肖云剛同時成了名人。直到這時,我從表面上也難以看出他們到底會公什么關,做什么局。

        但令我眼花繚亂的情況陸續(xù)出現(xiàn)了。

        以新世紀公司為發(fā)起人,有石油、煤炭、鋼鐵等大企業(yè)參與的新世紀股份公司宣告成立了。這一消息是用省報半個版面刊登出來的。

        我知道,此時正值海南股份化改制熱潮,誰能完成股份制改造,并能盡快使其股票升高,誰就能獲得巨額利潤,而這與企業(yè)的經營狀況無關,因為所有股票都是議價發(fā)行,況且高出實際價格很多倍。

        肖云剛原來玩的是這等把戲,我不禁有些嫉妒和羨慕起來。

        利潤對商人的誘惑是無法抵擋的。我于是打電話問肖,是否還需要增加法人股東,肖云剛委婉地拒絕了,他說他們董事會已經研究了,暫不吸收其他股東,他一個人實在不好壞了大家制定的章程。

        我稍感安慰的是,新世紀的股票后來一直沒有上市。不僅如此,在由誰擔任董事長、總經理的問題上,新世紀股東之間還發(fā)生了矛盾。有大股東說,由他們擔任董事長理所當然,但杜、肖兩個人不同意,理由是股份公司是由他們發(fā)起創(chuàng)立的。

        好的時機稍縱即逝,當證監(jiān)會下發(fā)了嚴格審核上市公司的文件以后,杜、肖的股份公司也便在一片吵鬧聲中宣布解體了。

        禍不單行的是,娛樂業(yè)隨后迎來一波蕭條期,豪門KTV失去了昔日的豪氣,這時他們不得不想著法子招攬客人。曾經口口聲聲說在KTV上不圖回報的肖云剛,這會兒也不得不天天守在收銀臺旁,指望著每天萬二八千的營業(yè)收入來維持公司的日常開支。

        盡管如此,營業(yè)額也每況愈下,于是他們就猴急了,為了留住客人,暗地里搞色情服務。一時間,豪門KTV的艷名高高掛起。

        但公安部門“掃黃打非”開始不久,肖云剛就被收審了,理由當然與豪門KTV有關。我頗感意外,因為肖云剛平時夸耀說他在公安局里有大把哥們兒,這會兒怎么一個都沒用上。

        還好,肖云剛在收容所待了不到半年就獲釋了。

        我再見到肖云剛的時候,他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他說他與杜斌分手了:“那小子膽子太大了!”他驚魂未定似的搖著頭。

        一天在我辦公室樓下的東山羊肉館請他吃飯,是為他壓驚洗塵。他在酒過三巡之際,聊了許多他與杜斌從合作到分手的內幕故事。原來,肖云剛被收容以后,杜為了挽回公司危局,便以歌舞廳的財產作抵押,向內地信托公司貸了6000萬,然后又去南京投資搞什么豪門高爾夫球俱樂部。

        “這是好事嘛!”我說。

        “可你不知道,豪門撐死了3000多萬資產,杜斌這小子偽造資產評估,然后騙取銀行6000萬貸款。”

        “這可是犯罪呀!”我驚嘆。

        肖云剛確實是應該害怕的。他想發(fā)財沒有錯,但他還不是一個敢賭命的人。在杜斌面前,他是個膽小鬼。

        肖云剛說他已不是新世紀的合伙人了,他確實被杜斌的膽大妄為以及可能出現(xiàn)的嚴重后果嚇破了膽,他頗有些自我安慰地說:“好在我沒有參與這些,將來事情敗露以后,也與我無關?!?/p>

        此后,肖云剛告別海南,說是去上海浦東找找別的路子。他以“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的方法,躲開了杜斌做的大局。

        僅僅幾個月之后,肖云剛所擔心的事不幸被他言中了,報紙上登出了案情報道,六七個涉案者中確實沒有肖云剛的名字,而杜斌卻赫然列為首位……

        幾年以后,我在飛機場偶遇肖云剛,他遞給我一張名片——“滬上山西刀削面連鎖有限公司,肖云剛,總裁”在總裁頭銜下是座機電話、傳真號碼、手機號碼、郵編、地址;名片背后,密密麻麻印滿了總店和第一至第十分店的地址。

        “行呀,肖總裁,你成了面館大王了!”我稱贊道。

        “過獎了張總,經過反思,還有我去五臺山抽過簽,最后我下決心改變初衷,覺得做生意還得踏實地做產品、做服務為好。我們山西人的優(yōu)勢是會做面,能開店!”肖云剛的口氣與當年在海南的年輕氣盛已有天壤之別。

        由于時間匆忙,我們來不及多聊,簡短的會面,我看得出肖云剛的志得意滿,不由得聯(lián)想到還在監(jiān)獄中的杜斌,心中涌出一些感慨,海南潮起潮落之間,有的人沉入海底,有的人及時上岸。這一切,考驗的可能是自我控制的內功矣!

        商海波濤,人欲橫流,誰是一時之梟雄,誰是一世之英雄,時間會給每個人答案。

        海鮮仔起伏

        我和羅右平僅僅見過一面。有一天晚上我陪國聯(lián)公司的??側ビ^海酒店歌舞廳消遣,迎賓小姐帶我們找位子坐下來以后,??倖栆晃凰孟裥U熟悉的服務生:“羅仔在不在?”

        “羅仔?啊,你問我們羅總吧?”服務生笑著反問。

        “是的嘞,就是你們的羅總啊,你去叫他過來?!迸?傇谡ぷ?,后來下海了,他的社交極廣,全??诘娜怂孟穸颊J識。我和他外出,他總會碰到這樣那樣的熟人朋友。

        過了不一會兒,一個老板模樣的青年人就滿面笑容地走過來,非常熱情地握住??偟氖终f:“啊,牛老哥哥大駕光臨,你怎么不事先給小弟打個招呼呢,我也好給你安排一下?!?/p>

        ??偘褋砣私榻B給我,說這位是觀海酒店的羅總。

        羅總個頭不高,臉圓圓的黑黑的,上嘴唇留著細細的小胡須,穿著深色西裝,扎著花領帶,一派老板模樣。但他走路有點跛,好像腳部有點殘疾。

        那天晚上,羅總特意安排我和??偟揭粋€挺大的包間,還請來兩位小姐陪唱陪舞,中間又送來啤酒果盤等,末了我要結賬,也被羅總拒絕,他說:“牛老哥哥是我請都請不來的貴客,今天能光臨我這小店,是你們給我阿羅的面子,我還收你的錢?!”

        牛總笑著示意我算了,說羅老板現(xiàn)在發(fā)達了,也不在乎這一個單子。

        我和??傇缇褪浅沓M睦吓笥?,之后從他的口中就知道了羅右平的一些故事。

        羅右平和??偠际呛D衔牟耍霞以谝粋€村子里。羅剛來海口時,在菜市場開了一個海鮮檔。一開始,生意還不錯,可是不久,他因為爭地盤的事,和當?shù)匾恍┖ur販子發(fā)生沖突,雙方互不相讓,發(fā)生打斗。羅右平勢單力薄,被人重傷了腳脖子,現(xiàn)在走路一顛一跛就是那次事件留下的印記。

        羅右平成了殘疾人,也有了同行冤家,此后就無法再賣海鮮了。但由于他熟悉海鮮市場情況,又對基圍蝦養(yǎng)殖有一些研究,于是就和幾個海鮮佬合伙,搞了一個規(guī)模不大的養(yǎng)蝦場。

        養(yǎng)蝦場搞起來以后,羅右平就憑著他的聰明才智,取得了很大的成功。那時,他的基圍蝦在??谑袌龉┎粦?。

        羅右平見蝦市前景巨大,加上自己已經積累了這一行的豐富經驗,招牌與口碑都有了,他就決定擴大養(yǎng)殖規(guī)模。經過一段時間的深思熟慮,他就以現(xiàn)有的養(yǎng)殖場作為抵押,向銀行貸了一筆款,把養(yǎng)殖場擴大了兩倍多。

        可是不幸的是,就在他投入巨額資金即將收獲的時候,一場意外的強臺風(多年不遇),把他的養(yǎng)殖場徹底摧毀了,價值數(shù)百萬元的蝦苗回歸大海,羅右平再一次嘗到了生意失敗的滋味。

        這樣,羅右平頃刻之間身無分文了,羅老板又變身成了羅仔。不僅如此,還欠了銀行的巨額債務,合伙人對他也多方指責。

        牛總說,他就是在羅右平走投無路的時候,收留了他,并扶了他一把。他們公司當時正在籌建國聯(lián)大廈,他開始安排羅仔在籌建處跑跑腿。

        “我見阿羅這小子挺聰明,以后能成就一番事業(yè),就有意在他困難的時候幫幫他?!迸?傔@樣說過。

        羅右平見國聯(lián)大廈有許多分項工程,比如挖土方、拉運沙石之類,便向牛總提出他想承包。牛總在公司是說一不二之人,他答應了羅仔的要求。羅仔于是從國聯(lián)大廈開工到竣工,承包了大大小小許多分項工程。羅仔對這一行本來不熟,每個項目拿下來也都是轉包給別人干,但他從中卻獲得了豐厚利潤。

        羅仔有了一定積累后,就離開???,并對牛總說:“大哥把我羅仔重新扶持起來,阿羅一定要再大干一場,不然有負大哥對我的期望?!?/p>

        羅仔再次起步時,走的仍是老路,只是他已吸取了過去失敗的教訓。第一步,他在海口碼頭附近開了一個海鮮批發(fā)市場,他從漁民和養(yǎng)殖場直接進貨,再包干供應各大酒樓、餐廳,海鮮價格取中,不牟暴利。這一招還真靈,一時間批發(fā)市場異常紅火。

        銀行這時找羅右平討債,羅不愿還,強調說,生意剛有轉機,如果此時還債,他便沒有了生蛋的雞。他要求銀行先放水養(yǎng)魚,并表示等他發(fā)展起來后,一定清償債務,哪怕承擔高息也行。銀行見他的批發(fā)市場發(fā)展勢頭不錯,也便只好給他辦理了貸款延期手續(xù)。

        羅右平發(fā)展的第二步,是在批發(fā)市場的樓上開了一個平價海鮮酒樓,這個酒樓以海鮮品種齊全、價格低廉而取勝。開業(yè)不久,即一炮而紅,一時間成了遠近聞名的大型食肆。

        牛總和我光顧過的觀海酒店,是羅右平第三個杰作。這個酒店原是海南農墾系統(tǒng)的一個招待所,建筑規(guī)模不小,但裝修陳舊,經營管理不善,每年不僅無利潤可言,還常常虧損。羅右平得知這一情況后,想方設法從農墾手中租賃下來,一租就是15年。之后,他拉進兩個小股東,在招待所的基礎上,重新改造、裝修,并更名為觀海酒店。觀海酒店位置好、設施齊全,很快就知名起來,此時的羅右平,已被成功的光環(huán)籠罩。??傔@時說起羅,就這樣講:“阿羅成功了,可我反而不去找他,我這人就是這樣!”

        海南炒地熱的時候,羅右平也大展拳腳,據(jù)說,他賺了不少錢。不久,在海甸島一個名叫世紀國際的大酒店開始裝修。這個正在裝修中的酒店起初并未引起我的注意,后來??傉f,這個酒店是羅右平搞的新項目。??傇谡f這事的時候,仿佛對羅有了一些微詞,心里有些酸酸的樣子,可我對羅的三級跳式的發(fā)展確實有些羨慕和嫉妒。

        然而過了不久,??倕s告訴我,說羅右平被抓起來了!原因是他在炒地過程中大肆行賄。現(xiàn)在,他的非法所得被沒收,而且檢察機關正在追究他的法律責任。

        這個消息傳出以后,世紀酒店的裝修就停止了,觀海酒店也宣布更換了老總。

        兩年后,羅右平的案子還未了結,卻有一個姓韋的處長因貪污受賄而被判處五年徒刑。據(jù)說,韋就是因為涉及羅右平一案而東窗事發(fā)的官員。還有人說,羅被捕以后,總想著韋處會設法救他,開始對韋受賄一事守口如瓶,可是過了兩年,羅仍未見韋保他的動作,便對韋的“不仗義”心生怨氣,于是便把韋受賄一事和盤托出,心想,既然有福同享,那就有難也同當吧。

        后來,羅右平的刑期比韋處長多了一倍,因為他對另外的官員也有行賄的罪證。

        現(xiàn)在的羅右平已經出獄了,他回到了老家文昌,仍在辦養(yǎng)蝦場,只是規(guī)模小,沒有雇員,全由家庭成員打理。

        養(yǎng)蝦場的主人也換作他的兒子了,羅右平的腳疾更嚴重了,出門要用輪椅,他兒子為他請了24小時護理人員。

        依我看,做企業(yè)有大小之別,大如老虎小如貓。老虎雖然威風,但吃食不能太少,而貓是老虎的袖珍版,好在只要有一點食物,哪怕是老虎的零食,它都不會死。

        空姐下海

        香港著名影星兼歌星鐘鎮(zhèn)濤(阿B)在新婚蜜月中說過一句著名的話——“娶老婆回來就是為了寵她的!”

        被寵的B嫂章蓉舫十分年輕,漂亮得艷壓香江,就是那些當紅影星在她面前,也顯得有些黯然呢。

        顯然,這對俊男美女的愛情一度羨煞旁人,但這個美麗神話沒有經受住時間的考驗。B嫂章蓉舫炒樓失敗,連累老公B哥破產,兩人不久離婚。

        也許美女向來不缺追求者,恢復單身的章蓉舫改名為章小蕙,轉身投入外號“白頭曼”的老板懷抱,可時間不長,白頭曼先破產,后病逝。接著,有一位與白頭曼年紀相當?shù)母簧逃肿返秸滦∞?,詭異的是,這位富商的命運很快復制了白頭曼……

        我寫的主人公,是一位長相堪稱翻版章小蕙的空中小姐,名叫莫倩。她比章小蕙個頭更高,舉手投足之間更顯得干凈利落,當穿上空姐制服,走在機艙過道時,美得好像一道光。

        莫倩不久便辭職了,她說在頭等艙結識了不少有頭有臉的人,她要學著做生意。

        我那時擔任海方公司貿易部經理,但我們海方公司的王總經常插手貿易部工作,美其名曰幫我們開拓業(yè)務渠道。

        有一回王總直接和北京順通貿易公司洽談鋼材生意,他安排我到北京找住在京倫飯店的莫倩。莫倩這時給我的名片是“大方貿易有限公司,總經理”。當時正值隆冬,別人都衣著臃腫,她卻穿著黑色皮裙、皮夾克,脖子上圍著白色紗巾,顯得嫵媚而英氣。

        我與她坐下來交換了彼此的情況之后我發(fā)現(xiàn),莫倩是兩手空空而來的。她一手拉著我公司,一手抓著北京路通,她自己只做中間人。

        但她的能量不小,順通公司圍著她團團轉,而我們王總對她的態(tài)度也和言聽計從差不了多少。這不,王總派我到北京的目的,就是把訂金匯票送到北京,一旦完成簽約手續(xù),便可即時付款。

        我仔細分析了買賣雙方的合同,心生一些疑惑——我們海方公司動用巨資而可能獲得的利潤卻少得可憐。反觀作為中間人的莫倩,卻憑著一張嘴,按規(guī)定竟可在雙方買賣完成后,獲得近百萬元暴利。

        莫倩從一開始就對我熱情異常,相比過去那些在我跟前習慣于高冷的美女們,莫倩真是另類,我有點兒甘于被公關的沖動。她請我吃烤鴨、涮羊肉,我雖然一再告誡自己不可大意,時刻惦記著保護好身上的匯票,但也抗拒不了莫倩安排的吃喝玩樂。

        與她的閑聊自然免不了,當我得知她竟然是河南南陽人,而那兒是我們部隊師部所在地,我上教導隊時,在南陽生活過兩年,于是覺得莫倩有幾分可親。

        原來,莫倩在東方航空公司當空姐時,認識了一個在深圳做生意的男朋友,她辭職后來深圳與男友同居了半年,但不知為什么,后來她與男友分手了。海南建省之初,她就告別深圳,獨自來??谵k公司了。

        鋼材生意在交款提貨的最后關頭,卻因中央突然宣布嚴禁倒賣鋼材的規(guī)定而泡湯,我有點兒輕松感,莫倩雖然失望,但臉面上表現(xiàn)得倒還輕描淡寫。

        回海南以后,我與莫倩就開始交往了。有一天,她讓我去她的住處,說讓保姆做了河南燴面,還是道口燒雞,讓我去嘗嘗。

        她的住處在租來的一棟民房里,我在那里又碰到了一位同來吃飯的男士,莫倩介紹說:“這位是侯總,你倆認識一下,咱們以后可能常打交道呢!”

        我大方地與侯總握了握手,算是彼此認識了。侯總看上去有五十多歲,他從頭至尾沒說什么話,我也特別拘束。

        后來聽別人說,那位侯總原來當過某省副省長,后因生活作風問題而被迫下臺。大方貿易公司就是他與莫倩合作的。

        不方之后,當我看到??诮诸^到處跑的、車身印著“大方出租汽車公司”字樣的夏利車時,我對莫倩和她的大方公司真不敢小看。

        那一陣子,常見莫倩與侯總進進出出的身影,后來侯總的風頭越來越勁的時候,身邊出現(xiàn)了另外一位陌生的女子,莫倩由此離開了大方公司,重新成立了一個新公司——海南天宇公司,她是不是想用“天”杠子把“大”字壓住呢。

        與侯總散伙后,莫倩投資的天宇酒樓開業(yè)的時候,我作為應邀嘉賓出席。莫倩那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可謂滿面春風,與莫總并排站在酒樓門口微笑著迎賓的竟然還有北京順通公司的周經理。這令我想起泡湯的鋼材生意,也使我體會到了東方不亮西方亮的境界。

        那天,周經理豪氣十足地與賓客喝酒,莫倩卻面若桃花般反復感謝周的通力合作。后來,我去過莫倩的新居,她把房間收拾得極具特色,客廳里擺著高雅的藤器家具,還有各種式樣的藝術品。我在那里常常見到周經理,他也常常從我進來到我離開,一直都安坐在藤沙發(fā)里,對我有很多禮貌、卻很少熱情。

        半年以后,天宇酒樓卻難以為繼,我曾捧過他們的場,酒樓的客人也只有三三兩兩的幾桌,而當我見識了他們的菜肴以后,心里也說,這種酒樓不倒閉才真見鬼呢?酒樓關門之后,聽說莫倩和周經理還鬧出了一場頗大的糾紛,他們沒有把糾紛帶進法院,卻動用了各自不少朋友。糾紛最后如何了斷的我至今不知底細,只是有次碰到周經理,聽他抱怨道:“莫倩太不像話,事事都想坑人?!?/p>

        為此我問過莫倩,莫只是脆生生地笑著說:“得了吧,你別聽他胡說。”她凡事都表現(xiàn)得輕描淡寫,仿佛對她來說永無什么大不了的事兒。我在心里向著莫倩,但每次莫倩提出與我做什么生意時,我便不由得想到周的話。

        我接替王總擔任海方公司總經理以后,鼓動莫倩在我們開發(fā)的白露花園買了一套住宅,由此我們成了鄰居。但莫倩的房子平時只住著保姆,她一年四季都在外旅行,我曾問她怕不怕飛機失事,她不以為然地反問:“那怕什么?!辈贿^曾聽她敘述過自己經歷的一次空難,她說當時飛機在跑道上斷為兩截,而她從斷裂處跌落下來,竟安然無恙。我挺佩服她,但一直對她所說的到底是哪次空難而心存疑惑。

        莫倩有天問我想不想買福利房,她說她的朋友負責此事,特意給她留了兩個指標,她已訂購了一套。我算了一下,價格十分優(yōu)惠,到手后轉讓出去就有成倍利潤,于是滿口答應下來,而且很快交給她6萬元現(xiàn)金作購房訂金。

        然而時隔不久,報紙上披露有人非法倒賣福利房,現(xiàn)在有關部門正在查處。

        我打電話問莫倩,她不慌不忙地說:“你別聽風就是雨,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想也是,既然一個女子都無所謂,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又慌什么??墒堑热思夜几@糠峙涿麊?,上面根本沒有我與她的名字。

        再問莫倩.她說她的朋友答應以后退錢,可這以后下來,便是兩年有余,中間我催過莫倩,她用不同的理由搪塞過我,而我又不忍對一個女子把話說得太重。

        前年,我從海南回深圳,莫倩則又了斷了一個不盈利的服裝公司之后,說她去了北海,有一個與她關系不錯的什么頭頭,在管什么港口開發(fā)。不久之后,港口的有關報批文件真的讓她跑下來了,這時,莫倩就打算把項目炒出去。為此,她還讓我在深圳幫她招商。

        我把莫倩的材料給了一家交通運輸企業(yè)的老總看過,那老總表示有興趣面談,莫倩迅速從北海趕來,見了面,先把我已失去收回信心的一半福利房訂金遞過來,并說余下的她繼續(xù)幫我催。

        但港口招商的事最后沒有談成,莫倩無功而返。

        這以后我就很少再見過她,有一年中秋節(jié)前,她去澳洲前夕要到香港轉機,途徑深圳時,我請她吃飯,是為送行。她跟我說,她在悉尼要開中醫(yī)診所,且由知名老中醫(yī)輪流坐診。

        “我后半輩子要賺老外的錢!”莫倩仿佛信心滿滿。

        算起來,我與美麗的前空姐、翻版章小蕙交往時間不短了。她的行事作風,與章小蕙像又不像。此時此刻,她孑然一身,她那廣泛的人脈關系,走哪兒哪兒都有朋友的人氣,頃刻均消失無蹤。但她說,悉尼那邊的朋友等著她呢。

        過了幾年,莫倩從悉尼打電話給我,說她的診所沒有太大成功,但也能維持下去。

        時間在飛快地流逝,亮麗而英氣的莫倩離我越來越遠了,她已不再年輕了,不知她現(xiàn)在成家沒有,生活得怎樣?

        老九去哪兒了

        老九姓劉,葉劉九榮。他在家排行第九,所以我們同年入伍的戰(zhàn)友習慣稱他為老九。當然,這與當年因為樣板戲《智取威虎山》而流行的一句臺詞“老九不能走”有關。

        上世紀70年代末,我和老九一道從陜西關中入伍。開始,他在通訊班當通訊員,我在連部當文書。由于兩人都在連長、指導員身邊工作,所以我們倆的進步比在班排的戰(zhàn)士快了許多。

        入伍滿一年后,我們倆同時入了黨,之后又過了半年,連部上報干部苗子的名單上,就有我們倆的名字。當我悄悄把這個消息告訴老九時,他高興地買來一包水果糖,說要與我一起慶祝一下。

        但是后來我上了教導隊,畢業(yè)后又順利提升為排長,并被派到在北京擔任施工任務的連隊任職,而老九卻因干部制度改革(未經院校、教導隊培養(yǎng),不能提干)而只好一直當著不再令他興奮的“干部苗子”。

        深圳設立經濟特區(qū)以后,老九所在的連隊被劃撥到唐山的一個師,約兩萬多人,又集體轉業(yè)到了深圳。原來已經準備復員回家務農的戰(zhàn)士們(當然包括老九),奇跡般地成了深圳市民。這一命運的改變,不知令我們那兩萬多同兵種的戰(zhàn)友高興了多久,也不知令其他兵種的同齡人嫉妒了多久。隨著深圳的聲名鵲起,他們每每談及集體轉業(yè)之事,無不感到慶幸非常。

        我在北京先當排長、后當新聞干事,本來是有一點身在北京的優(yōu)越感的,但后來因為被迫轉業(yè)西安而有了失落感。1984年底,當我出差到深圳,順道去老九家作客時,這種失落感因為深圳的超前發(fā)展而變得更為強烈了。

        那時,老九已從原來集體轉業(yè)的那個建筑公司調入機關,成了一名機關干部(他是經過夜大學習而獲得文憑,并據(jù)此轉干),而且結了婚、分了房,夫人是廣東汕頭人,叫阿蓮。

        老九在家請我吃飯時,有六七個同年入伍的老鄉(xiāng)作陪。當時他那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還有21寸彩電、冰箱、雙卡錄音機、洗衣機、電話等設備,令我贊嘆不已。當時覺得,一輩子有了這些,還會有所求嗎?

        酒席上,老鄉(xiāng)們無不欽佩老九有能力,說他現(xiàn)在正兒八經像回事兒了。但大家甚少說阿蓮什么,不知是因為阿蓮長得奇瘦、皮膚蠟黃、樣兒不佳,還是由于大家都不大能聽懂她的汕頭話,總之,仿佛隔著一層什么東西。

        我返回西安后,一直無法忘記老九那套房子,而當時我所在的西安單位領導明確告訴我,你結婚也不可能分到房子的,我當即就下決心投奔深圳。

        還好,我的老指導員這時擔任深圳海方集團公司人事部主任,他把我在報上發(fā)表的幾篇文章拿給時任集團公司的于總看了以后,海方集團就給我發(fā)來了商調函,于是,我也成了深圳人。

        80年代后期,深圳的發(fā)展一日千里,大家也忙忙碌碌地經營著各自的人生,同處一城之后,我與老九的來往反而稀少了。

        也許是當過工程兵的緣故,我對房地產開發(fā)的業(yè)務挺容易上手,不久就擔任了海方集團下屬的海南海方公司經理,而老九期間也在一個政府部門當上了副處長。

        過了幾年平凡的日子后,老九卻鬧出在老鄉(xiāng)圈子里頗大轟動的丑聞:他因與女下屬的婚外情而被開除黨籍,并被調離機關。

        身處逆境的時候,老九拜訪了已在海方集團公司擔任黨委書記的指導員,提出想調入我們公司,然后希望也派到海南,和我一起工作。

        老九征求我的意見時,我表示歡迎。因為在我覺得,此時不能不向他伸出援手。老指導員卻不同意這樣做,他說,這樣的話,有人會抓他的把柄。

        后來,老九在老指導員的推薦下,調入深圳富田公司。不久,又被富田老板派去廣西籌建北海富田公司。此時,“北海熱”剛剛興起。

        老九與阿蓮持久的離婚戰(zhàn)是在他的婚外情曝光之前就已經開始了。我和老鄉(xiāng)們原以為老九出事以后,離婚已成必然。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們反而風平浪靜了。

        一次老九和我閑聊,感嘆道:“算啦,孩子都那么大了!”

        我以為老九收心了,誰知老鄉(xiāng)們卻說老九現(xiàn)在是喜新不厭舊,他在北海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朋友,走到哪帶到哪,可謂“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

        可能是深圳和北海的距離讓老九有了一個全新的生活方式。他甚少回家,因為北海那邊確實熱鬧非凡,他又是北海富田公司的老總了,自然忙得有理,阿蓮也說不出什么。就是回深圳,他又圍著富田總部的頭頭們應酬個沒完,家便像個旅館似的,好在阿蓮一心做飯洗衣照顧兒子,也練出一副好性子。

        后來有幾個老鄉(xiāng)下海,紛紛當了包工頭,見老九負責的富田公司在北海買了地,準備上幾個項目,便前后圍著他要工程,老九也對他們多有許諾。剛開始的時候,傳回來的消息說,老九當老板以后,很有些大企業(yè)家風度,有奔馳車、有秘書、也有保鏢,光顧海鮮野味館更是家常便飯,就是上歌舞廳,給小姐發(fā)小費也像發(fā)撲克牌似的,“嗖嗖嗖”就是幾張百元大鈔。

        然而好景不長,“北海熱”過去了,老九的富田公司被荒地吞去了所有資金,而且還欠了大筆債務,就連老鄉(xiāng)的一點平整土地的土方工程款也沒完沒了地拖著。

        后來,老九就撤離北?;亓松钲?,只是他待在熟人找不到他的地方,因為他欠著不少人的錢,公債和私債都有,而且他從未有還人家錢的意思。

        對此,我反而體會不深,印象中老九也借過我的錢,那是由于他和阿蓮打架,外出住旅館,從我手中拿走1000元,事后再未提起。不過我未曾想讓他還,一直是當作幫他應個小急而已。

        前不久,老九意外地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問我想不想回家鄉(xiāng)做點事,我表示無力為之。末了要他留下電話號碼,他說不方便,我也不好再問他怎么個不方便。

        我有天在萬達廣場電影院門口遇見阿蓮母子,那孩子已經長大成人了,樣子與當兵時的老九像極了。問他還記不記得他小時候我去過他們家,他冷冷地說:“忘了。”

        阿蓮卻有意給我說,她早就與老九分開過了。

        “一個把家當成旅館的人,要他干啥?”阿蓮的普通話比過去好了許多,心情也出奇的淡定。

        所謂的大師

        從??诘饺齺?,如果開車走中線,則必經海南腹地萬寧。萬寧有個知名的旅游勝地——東山嶺。東山嶺山石奇峻,有古廟、有老亭,還有古人在石頭上雕琢刻留下來的奇字妙文……一般人路過此處,大多會走馬觀花地看一看。

        我陪同深圳來的朋友賈先生去三亞,照例帶他到東山嶺一游。那天陽光明媚,游人如織,攀登到半山腰時,平時多是以車代步的我們,早已大汗淋漓,氣喘吁吁了。于是,我們便到一大樹下歇息。不一會兒,有一身著青灰色長袍,束著發(fā)髻,一副道士打扮的青年人緩步爬上山來,見我們在樹下歇息,也便湊上前來。

        我和賈先生看著陌生人的打扮,不敢貿然搭訕,不料陌生人卻上下打量著我們,且在反復端詳過賈先生的面孔后驚嘆道:“啊呀,先生,我看過無數(shù)人面相,卻從未見過您這般深藏大貴之相?!?/p>

        賈先生被陌生人突如其來的贊美之詞弄得來了興致,于是便與之攀談起來。

        陌生人自稱姓阮,少時離家出走,跟著一個江湖高人云游四方,現(xiàn)在已修煉到一定境界,尤其是深諳相學之道.常能問卜未來兇吉,人稱阮大師。

        見阮大師言辭伶俐,我們也閑得無聊,便與大師逗著玩了起來。阮顯然是見過世面的,任憑我們怎么逗他,他都不惱不躁,只是反復強調,他確實看得到我們的未來命運。

        “這樣吧,你先說說我的過去情況,如果說得準,我就讓你好好相一次面。”賈先生說。

        阮大師無語,只點點頭。

        “你相面一次怎么收費?”我索性提個實質問題。

        阮大師顯得有些不快,搖搖頭:“莫談錢,莫談錢。我要相得準,先生大可自便?!?/p>

        阮大師見我不太配合他,便面向賈先生,用手指指賈的腰:“你這兒有一顆命運痣?!?/p>

        “是嗎?”賈有些疑惑,“你怎么肯定?”

        阮大師沒有說話,但示意賈先生將衣服撩起來。賈笑著撩起衣服,但并未見痣,阮又示意賈脫下褲子,賈照做,這一回,阮果然在賈的胯部找到一顆不大且顏色淡淡的痣。

        我不以為然,但賈卻大感神奇,于是來了真精神,且老老實實讓阮大師給他相了一面。阮說賈是木命之人,命中缺水,要想發(fā)達,則應在靠近海的地方發(fā)展;還說賈的外相普通,但內相卻屬大貴之人等等。

        “何謂內相?”我問。

        “這就是我們這一行的秘密了,不能明說,說了你也難以明白,只能悟,慢慢地悟……”大師有些故弄玄虛了。

        盡管如此,但阮大師的五迷三道,令賈先生有些心花怒放起來,臨了,賈先生大大方方掏出500元給阮,大師接過錢,補充說:“5與無諧音,此為不吉,不如加1為6,而有6即有路,則是大吉。”

        賈聽了,生怕因為少了100元,便招來5之不吉之兆,趕緊又補給大師100元。

        “600,666才順,貴人何不湊個大順的吉數(shù)呢?”阮大師巧舌如簧,賈先生連忙又掏口袋,找出一張50元,一張10元,一張5元,一張1元的紙幣給了大師。

        離開東山嶺,賈先生仿佛用666元買了個護身符一樣,在整個旅游行程中,他都被阮大師給他描繪的前景所激動。

        回到??谝院?,我漸漸把這個旅途見聞淡忘了,可是有天去一個朋友的公司,卻意外地碰到阮大師。阮正在煞有介事地幫朋友擺弄桌椅板凳,屋子里一時橫七豎八。我不解,問朋友這是為何?朋友說,他近來諸事不順,請阮大師看了看,才知道原來是辦公室的布置破了風水,所以,現(xiàn)在按照阮大師用八卦圖推出的方位重新布置。

        阮大師見了我,一時還未認出來,我提示了幾句,他才想了起來,于是便像老朋友一般,連忙從灰色長袍里掏出一張名片給我。我一看,他名片上印著風水大師的頭銜,而且住址在什么花園×棟×室,還有電話和BB機號碼。

        我心里暗笑,現(xiàn)在什么都現(xiàn)代化了,連云游四方的風水大師也不例外。

        阮大師要我也給他一張名片,出于禮貌,我也就給他一張。我以為我不會與阮有什么交道的,因為我不太相信他那一套。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天深夜,阮大師卻從竹嶺下村派出所打來求救電話,他讓我?guī)?000元去派出所保他出來,且言辭懇切地要我一定幫他,錢他會一出來就加倍還我,救人之恩他以后也不會忘記。

        我深感意外,又不知底細,但見他求救心切,于是帶著5000元去派出所,想先看看情況再說。

        原來,阮大師因嫖娼被掃黃隊的干警抓住了,派出所要單位領導領人,而且要阮交5000元罰款,阮說他是我聘用的風水顧問,是他的領導。派出所的人先說要對他批評教育,嚴肅處理的話,末了挺當回事地問:“錢帶來沒有?帶來了就交錢放人?!痹谀莻€年代,有關嫖娼的處理還比較輕,通常罰了款馬上就放人。

        我見是這等事,也相信阮大師當然有錢還我,便替他交了罰款,帶他走出派出所置留室。

        “他媽的,今天真不湊巧,平時都沒事,今天不知怎么碰上他們了!”阮大師這會兒沒有了道上高人往日的斯文,心里有些憤憤不平。我有些好笑,心想,你阮大師常替人卜問前途兇吉,怎么連自己眼前的坎坷也算計不到?

        阮也許意識到自己一時語失,連忙換了口氣:“張總,多謝你幫忙,以后只要你用得著我,盡管吩咐!”

        阮倒也說話算數(shù),第二天就把5000元還了我,只不過我一直沒有要他幫的忙,也就與他再沒有聯(lián)系。

        由于工作調動的關系,我離開了原單位,這時朋友賈先生已升任某局局長。我與賈相聚時,自然聊起東山嶺的趣聞,賈說:“阮大師還真有兩下子,這兩年我覺得自己一切都挺順利的。”賈沒有明說,那就是他覺得自己今天的局長之貴,正是阮大師昔日所預言到了的。

        但我笑著把阮大師嫖娼被抓一事告訴賈先生,賈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一個勁地問:“是嗎?真的嗎?”

        就在幾個月前,我在深圳富苑酒店咖啡廳等候一位客人的時候,又意外地遇到了阮大師,當時我差點沒有認出他來,他穿著花格西裝,理了一個板寸頭,手里抓著大哥大,一派商人模樣。

        “你什么時候到深圳來了?”我問。

        阮說他來深圳很長時間了,原來那一行做不下去了,因為信的人越來越少了,現(xiàn)在搞了中介公司。說著,他遞給我一張新名片,上面印的新頭銜是總經理,總經理后面還有一個職稱:經濟師。

        明星股東

        海寶集團在慶祝成立五周年的典禮上,總裁汪海洋請來了許多社會名流,其中就有時下被人稱為大腕的影視紅星于小如(恕我在此用了化名)。于小如容貌出眾,身材嬌美,有著江南女子特有的靈秀和嫵媚。她出道挺早,曾出演過多部影視劇,但真正令她大紅大紫的是一部長達45集的電視連續(xù)劇《坎坷歲月》(化名)。于小如在劇中扮演女主角——一位在苦難中自強不息的農村大嫂。這部連續(xù)劇曾經獲得當年大眾電視金鷹獎最佳作品獎,于小如也成為該年度最佳女主角。此后,于小如一直受到媒體的關注,在各種社交圈子中也異常活躍,盡管她也是30歲上下的人了,但還是倍受各界人士的青睞。

        我也出席了汪海洋組織的活動,在活動上也和于小如認識了。我未曾想和一個當紅的女明星發(fā)展什么友好關系,但后來一些意外的事情卻令我和于小如慢慢熟悉起來。

        我在省文化廳的一個朋友——華小建,有一年在海南椰子節(jié)期間組織了一個夏威夷草裙舞的晚會,由于演員素質太低而導致演出計劃難以完成。華小建為了救場,情急之中,讓我?guī)退堄谛∪鐓⒓铀麄兒罄m(xù)在三亞的演出,并答應承擔一定數(shù)額的演出費用。于小如當時正好在??谂臄z電視劇,在我再三勸說之下就答應幫華小建一個忙。于小如的出場,使華小建在三亞的演出獲得了空前的成功,可是華小建后來背信棄義,拒不兌現(xiàn)應該支付于小如的酬金。我不愿意在明星跟前丟臉,只好代華小建付了于小如的酬金。我在和汪海洋閑聊時說過此事,于小如后來便從汪海洋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表示一定要把錢退還給我。我堅持說這是她應該得的,何況當初在她面前我亦為華小建的信譽做過口頭擔保,我理應對此負責。至于我和華小建之間的事兒,我會另外了斷。

        于小如因此便認為我挺夠哥們兒,每來海口,都會與我一聚。有次她來拍戲,晚上突然牙疼,我陪她去黃醫(yī)生開的黃氏牙科診所治牙,末了黃以十二分的真誠要和于小如合影留念,于開始擔心黃會以此來做廣告而不同意,黃一再表示他長期以來只崇拜于小如,想有一張和于的合影照片用于珍藏,于推辭不掉,又見我也勸她大方一次,于是就頗為猶豫地和黃照了一張相。

        不料事后,黃醫(yī)生用他和于小如的合影照片在報紙、電視上大做其診所廣告,說他如何給著名影視明星治牙,于小如如何稱贊他的醫(yī)術高明等。而廣告設計讓人會誤以為于小如是黃氏診所的代言人,于小如知道以后,非常生氣,在電話中憤怒地說:“他這是要告訴全世界,我于小如有牙病呢!怎么會有這樣不要臉的人!”

        我為此專門去找黃醫(yī)生,說再用于小如照片做廣告的話,當心于小如到法院告他侵權。黃聽了,不僅不以為懼,反而有些求之不得的意思。我發(fā)現(xiàn)這小人有借名人官司出名的企圖,便不再提告狀之事。后來我為于小如打抱不平,只好采用其他壓力手段,迫使黃停止了于小如的照片廣告。

        于小如為此感謝了我一番,末了還笑著說:“張總,謝謝你了,我以后得防著這些假粉絲了!”

        這件事以后,我和于小如的聯(lián)系就稀少了。平時,我忙于商務,有關她的行蹤,只能通過報紙和電視知道一些,印象中她總是天南地北地奔忙,不是拍這個電影便是拍那個電視。

        但在海南房地產熱的時期,于小如突然對房地產開發(fā)大感興趣。她知道我在這一方面有些經驗,于是便問這問那。我開始還以為她只是心血來潮而已,后來才知道,汪海洋在游說她,讓她名義上加人海寶集團,然后與汪海洋合作搞房地產開發(fā)。

        海寶集團是汪海洋靠銀行貸款發(fā)展起來的民營企業(yè),也有一定實力。但在銀行資金大量涌人海南的時期,光有錢還不行,還得有良好的社會關系和有效的公關措施。不然,地段不好,項目收益也有問題。

        于小如被汪海洋描繪的美好前景打動了,后來就以海寶集團名譽董事的身份,在省市政府頻頻活動,廣泛宴請各路諸侯。于小如在熒屏上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加上生活中的她秀麗端莊,舉止文雅,其公關效果當然非一般人可比。

        經過一段時間的忙碌,由海寶集團投資開發(fā)的如寶花園別墅果真動工興建了。別墅區(qū)的規(guī)模不算很大,但好在它依山傍海,環(huán)境優(yōu)雅。開工典禮上,汪海洋和于小如陪同省區(qū)市領導出席剪彩儀式,無不顯得躊躇滿志、喜不自禁。

        典禮結束后,于小如就回京忙她的藝術去了,以后便甚少在海南露面,有關如寶花園的開發(fā)經營事宜,盡由汪海洋操作。汪海洋不是商海新人,他巧妙地抓住了如寶花園推出銷售的最佳時機,充分顯示出他的精明老練,于是很快回收投資,且取得豐厚回報。

        于小如在她拍戲的外景地知道了這一喜訊,電話中難以掩飾極度的喜悅之情,一個勁地說著海寶集團、說著如寶花園,一時間仿佛她不是明星,而是成功的女商人,末了還感嘆道:“誰想到搞房地產開發(fā)賺錢競這么容易呢!想想我們拍戲拿多點的片酬還被人說三道四呢,真是不值!”

        和于小如的表現(xiàn)不同,汪海洋見了我卻含而不露。我問他如寶花園的情況,他也只是淡淡地說:“還行吧?!?/p>

        過后不久,于小如來海南一次,說是與汪海洋處理如寶花園分紅結算的事。不料兩人在利潤分配上發(fā)生矛盾,汪海洋說于小如只是跑跑項目,搞搞公關而已,他給予的酬勞已經不少了。于卻說沒有她便拿不到這個項目,當初汪海洋親口許諾給她百分之多少的股份,現(xiàn)在卻言而無信,以口說無憑為由拒不認賬。

        可想而知,兩個人不歡而散。于小如在咨詢我的意見時,我只能勸她說就算上了一課罷了。因為她當初和汪海洋并未履行任何合同手續(xù),一切都是口頭協(xié)議,這怎么能說得清呢?

        盡管于小如失望地走了,但她仍然有不少收益,隨后我去北京出差,到過她的新居,也坐過她新買的高級進口轎車。

        汪海洋后來在南航路投資了一個超大規(guī)模的南方娛樂城,但卻因為遇到海南市場低潮而慘遭失敗。再后來他離開海南,與昆明一家地方企業(yè)合作,搞舊城改造項目去了。當時昆明市委書記很有名,有改革市長之稱,姓仇。但仇書記后來涉貪被判了挺長的刑期。我從報紙上得悉,汪海洋是涉入仇案中的老板之一。

        于小如在演藝圈仍然活躍,在王中軍的華誼兄弟公司還持有股份,她丈夫也是一名導演,在所拍攝的影視劇中,偶爾也有于小如的角色。也許是年齡的原因,她已經很少擔任主角了。

        部下江湖

        我在擔任海方公司貿易部經理的時候,盡管手下僅有七八個員工,但也分為兩個派別——一個是由我出面招聘來的成員組成的,另一個是由我的頂頭上司王總直接調來的成員組成的。在我和王總的矛盾半公開化以后,兩個陣營隨之也涇渭分明起來。

        江湖屬于貿易部的骨干,他是我在眾多的應聘者當中挑選的,我之所以選擇他,除了因為他是外貿學院畢業(yè)的,有幾年的外貿工作經驗以外,還有我所欣賞的一點,就是他的著裝整齊,頭發(fā)整齊,愛干凈,表面看上去很有朝氣,身材也高低適中,舉止干練。

        也許王總注意到我對江湖的欣賞,而我的欣賞當然會影響他對江湖的看法的。他習慣于把他從某省外貿公司調來的李志云等作為自己的心腹加以重用。

        江湖心里明白,我雖然是他的直接領導,但海方公司的人權與財權都在人家王總手中,江湖有一段時間試圖改變這種狀況。他好幾次越過我,直接向王總請示著什么、匯報著什么,盡管他畢恭畢敬地往王總的身邊去靠。但王總在安排李志云去東北做大豆生意、去滄州做鈦白粉生意時,仍然沒有讓江湖沾手,擺明了信不過他,不想讓他插手這筆當時的大買賣。而與李志云“穿一條褲子”的一個小兄弟,有天還自恃有人支持,與江湖為什么事大吵一架。這樣,江湖才慢慢地打消幻想,老老實實做我的部下。

        我能理解江湖過去的行為,也不拿為他“浮上水”的行為當回事,后來,江湖在我主導的湛江乳膠生意和江蘇工藝品生意當中,擔當骨干角色,事成之后,我還是拿他當自己可靠的部下和伙伴對待了。

        風流水轉,80年代最后一年,王總調離海南,我接替了他的海方公司總經理位置。水漲船高,我把貿易部經理的位子也讓給了江湖。

        海方公司實際上主要業(yè)務是房地產開發(fā),我當了一把手,當然要把主要精力用在主業(yè)上,之前貿易部的工作只好全部交由江湖負責。為了便于對貿易業(yè)務進行考核,同時也想給予江湖更大的自主權,我便把貿易部改組成海方公司直屬的貿易公司,實行獨立核算,并任命江湖為貿易公司經理、法定代表人。

        江湖把貿易公司成立的儀式組織得挺隆重,但很長時間卻在業(yè)務上沒有什么起色。江湖隨后也借此機會,把他的老板架子搭了起來——他的辦公室獨立在外,新近購置了子彈頭面包車、大哥大,還請了一個女秘書。有些事江湖雖然跟我打過招呼,但他說的與做的往往“貨不對板”。有天我問他:“聽說你給自己配了女秘書?”

        江湖的臉馬上泛紅,連忙否認說:“張總,不是啊。不是什么女秘書,只是個打字員,真的,只是個打字員?!贝蜃謫T也罷,女秘書也罷,那只是個職位名字,實際上是身邊有個年輕的女性員工。

        我沒有勒令讓他辭退女秘書的意思。心想,貿易公司既然交給他負責,那么給他組建隊伍的權力,應該有助于團隊的素質與團結。男女也不應區(qū)別對待。

        我后來忙于房地產開發(fā)事務,慢慢對貿易公司的各項工作就疏于監(jiān)督了。江湖一會兒說搞什么汽修廠,一會兒又說搞什么豆腐廠,我除了在原則上強調項目要選準,不要出現(xiàn)失誤以外,具體工作均寄希望于他了。

        可是現(xiàn)實情況令我大失所望,劃撥給貿易公司的200萬元注冊資金沒有多久便被江湖折騰得差不多了。我為此頗感不快,好在公司有房地產主業(yè)帶來豐厚收益,財務賬面上,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巨額存款。

        江湖再來找我的時候,便打起了錢的主意,他申請借款,說計劃購買南方置業(yè)公司的法人股,待上市后就很快歸還借款,而且會有巨額利潤。

        我本不打算再給江湖撥款了,當時聽到有一種“張總用人不當”的傳聞,反倒使我不愿意貿易公司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垮掉,何況當時認購股票是大多數(shù)人趨之若鶩的事。于是,我又忍痛劃款給他,想讓他用這一項短線投資撈點本回來。

        江湖如愿拿到180萬元撥款,順利辦理了購買南方置業(yè)法人股的手續(xù)。一天,他又到了我的辦公室,悄悄告訴我,說南方置業(yè)公司還特意分配給認購法人股的企業(yè)負責人一定數(shù)量的個人股,他建議我和他各認購一半。我想,既然這是股票發(fā)行方的一項政策,那就不妨享受一下,于是,我如數(shù)給了江湖50000元股金。

        可是,南方置業(yè)遲遲沒有上市,我們的投資已被牢牢套住,開始一兩年,南方置業(yè)還給股東有一點分紅派息,盡管比率低得可憐,但總有那么一點象征意義,后來連股東會也不敢開了,更遑論分紅了。

        幾年后,我辭職前夕,上級主管公司派審計部對我進行例行的離任審計。于我而言,這是好事,因為我有了一個清白的結論。

        公司財會部分很快就有了一切正常的定論,這令我欣慰,而由于我的履新時間有限,有關屬下的貿易公司的審計只能分第二步進行。這樣,我只好在新單位等候最后完整的審計報告了。

        在忙碌的臨別應酬中,江湖一定要單獨設宴為我送行,我不好推辭,也就應邀而至。那天,江湖反復說我是他的恩人,沒有我的信任支持,就沒有他的今天。

        我聽了這些話自然也感到舒服,但還是叮嚀他配合審計部搞好審計,不要出什么麻煩。江湖信誓旦旦地保證:“沒有問題,你還不了解我嗎?張總!”

        我希望江湖是可信賴的,可是當我回深圳上班沒幾天,卻傳來江湖在貿易公司財務上有問題,而且有的問題涉及我的議論。

        事實是這樣的,江湖的“大哥大”(手機)是高于市場兩倍的價格從另一家公司購買的,而賣方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他哥哥;南方置業(yè)給認購方負責人確實贈送有個人股,但該股不收股金(屬變相行賄,后在審計時發(fā)現(xiàn)),江湖和我名下各有50000股。

        我深感惱怒。我多年來小心謹慎,目的在于有一個吃得香、睡得著的心態(tài),一個清清白白的名聲,可在我離任沒過幾天,竟傳出我有問題的傳聞,始作俑者,竟是口口聲聲我對他有恩之人。

        審計部回頭找我了解50000元個人股的情況,還好,我事先已找到當時交錢時,江湖親筆給我寫的收據(jù),這樣,我的清白就很快討到了。

        江湖卻無法洗刷自己,他辯解說,市面上手機緊張,所以就議價買了哥哥的“大哥大”;關于股金的事,他說原來以為要交股金的,后來得知不交了,他一時忙,就忘記了歸還張總交的股金了。多虧他忘了,否則,他要是把錢還給我,而我名下又收了南方置業(yè)的股份,那我該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在海方公司的繼任者也算寬容,他沒有向檢察機關舉報江湖,只是讓他退回多余部分的手機費和50000元南方置業(yè)個人股(還有我交的50000元股金),并勸江湖自動辭職,另謀出路。

        江湖眼見在海方公司喪失了清白,也就乖乖辭職了。后來,聽人說江湖去給一個江西來海南的私人老板當助理了。有一天他開著新轎車回家(家暫時仍在海方公司的住宅小區(qū)),因停車的事與海方公司管理人員發(fā)生口角,江湖大罵現(xiàn)任領導,說是整他,還高喊:“張總在的時候,你們誰敢!”

        我只是在心里笑一笑,這世界什么人沒有呢?

        上海灘帥哥

        80年代后期,我和王金同在深圳海方集團公司,只不過我在總辦當秘書,而他是下屬公司聘任的貿易部經理。

        王金的生意做得不錯,整天都是滿臉風光,他干的最令人注目的一件事,是邀請上海新絲綢時裝模特隊來深圳演出。作為出資籌辦人,他時而穿梭于美艷的模特兒中間,時而陪同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觀摩模特排練或演出,很是讓人覺得他挺有能耐的,自然也引來許多羨慕的目光。

        過了不久,王金意外地和那次演出中的一個叫孫葉的模特兒結婚了(他屬再婚,前妻帶著兒子在上海),而孫葉正好又是那個模特隊頗為出眾的一位。

        王金后來在生意場上常常攜模特夫人來來去去,也許身邊的女人是男人的鏡子。人們可能覺得,那么漂亮的女人喜歡的男人,恐怕也差不到哪兒去。

        我和王金常在一起閑聊,他多次說,他的經歷有點兒像杜月笙,最早都在街頭當過水果小販,但他的這種說法有時又和他自夸曾在政府部門當過科長相矛盾,好在我只是聽聽而已。

        王金每當說起過去,就給人流露出好在今天大不相同的神態(tài)。他現(xiàn)時名牌纏身,脖子、手腕都戴著極粗的金項鏈、手鏈。他的煙癮本來不大,但他的皮帶上掛著一個火柴盒一般大小的皮套(那個時期,每個人腰上掛著個BB機),里面裝著一個十分精良的打火機,打火時,會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音:“鐺——”

        “你猜值多少錢?”一次在咖啡廳閑坐,王金一邊把玩著他的愛物,一邊問,我搖搖頭。

        “8800元港幣?!蓖跤悬c炫耀地說,“用這種打火機,你一點火,馬上會引起周圍人的注意。”王說完,隨手就打了一下,在旁邊閑坐的一個小姐回頭看了看,王金隨之得意地笑了。

        和王金有時在外邊消費,我常有坐辦公室的機關干部的囊中羞澀之感,而王金又總是做出慷慨無比的樣子,每次買單,無論需要多少錢,他都會從褲袋里掏出厚厚一疊人民幣來,然后揀出幾張遞給收銀小姐。在那個沒有手機支付的時代,現(xiàn)鈔,有時候是給自己增添光彩的工具。

        意外的是,有天在王金的辦公室,王金突然把一沓共5000元的人民幣扔過來給我,微笑著說:“拿去用去,我知道你不太寬裕?!?/p>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別人無緣無故給我送錢的“好事”,我開始還心存感激,但我很快又覺得不是滋味,矛盾了一下過后,我把錢收下了,但在那一刻,我做出了一個至今還在影響著我生活的決定——棄文從商。因為,我一直被作家夢所纏繞。

        那時,我下決心合法致富。后來,我爭取到海方集團下屬的海南分公司做貿易的工作,王金隨后也趕到海南。區(qū)別在于,此時的王金,已辭去公職,到這兒開辦自己的私營企業(yè)——海上貿易公司。當然,過了不長時間,我以送西服的方式,歸還了王金賜予的5000元。我無法承受花別人錢的困擾,自尊心受不了。

        王金一出手就在鬧市中心租了一棟小樓,緊接著又在機場路附近開了一間餐廳。這令我當時驚羨不已,心想,有錢人之有錢,竟已是這般景致了。

        王金的人在哪兒,關系自然也帶到哪兒,也許是財運使然,我竟然在意料之外幫他做成了一筆生意。

        王金當時在上海定購了2000臺錄像機,一時又難以找到買主,而我在北京某商場工作的一個戰(zhàn)友,卻有意進貨。我立即從中牽線搭橋,又落力游說,促使他們順利成交。就在貨款一進一出之間,王的賬面上竟然出現(xiàn)五十余萬元利潤。

        王金與我戰(zhàn)友在談判的關鍵時候,曾給我天花亂墜地說,到時要兌現(xiàn)我“五五二十五”萬元的傭金,我亦為此做起了一舉暴富的黃粱夢,可是后來我只收到王金給我的區(qū)區(qū)2.5萬元,比他的承諾少了90%。

        我雖然沒有當面對王金的失信表示什么,但我從此與他開始疏遠起來。

        海南的形勢突然驟變,王金隨即撤離海南。據(jù)說,他開的餐廳生意也不好,他請他小舅子管理餐廳,而他小舅子整天感興趣的事,就是騷擾女服務員,于是他就把餐廳轉讓給別人了。原來租用的小樓,合同本未到期,房東也不同意退租,但王金后來帶著他的小舅子和一個馬仔一起去找房東,說話時,小舅子不停地玩著手中的鳥槍,而馬仔手里提著半瓶子白酒,一口一口地喝著,房東見了這個陣勢,嘴里用海南話嘀咕了幾句,乖乖同意退租收房。

        王金和老婆孫葉回了深圳,不久后王獨自去了新西蘭,說想在外國打一番天下。他時不時會打電話給我,還多次邀我同去,為了說服我,他在來信中竟然還夾寄過一些“三點式金發(fā)女子”的畫頁紙,說他為了嘗試找“鬼妹”交朋友,英語學習也十分見效。

        就在王金大談異域風光和日日無邊的夜生活時,閑待在國內家里的孫葉又重出江湖,領著一幫苗條身子的姐妹們到處表演時裝。王金在新西蘭聞知后,大為緊張(他們婚后,曾協(xié)議規(guī)定孫葉不再上臺表演),后來又聽聞有什么老板開著奔馳車送過孫葉,沒多久王金就回國了。他可能怕后院起火吧?

        王金回國后,在上海開了一間酒樓,合伙人趙慶我也認識。趙慶原來在深圳一家銀行工作,這會兒辦理了停薪留職的手續(xù),隨王金奔赴上海。此外,王金還借了深圳某國有酒店龍總共幾十萬元,答應給龍總高息??墒蔷茦情_業(yè)不久,趙慶又離滬返深,他說王金在瞎整,王金不僅讓小舅子來當經理,還讓孫葉當會計,更甚的是經常宰客。

        “上海人多,一人挨一刀也發(fā)達了!”王金竟然對趙慶如此說。

        然而上海人雖多,但甘愿挨刀的上海人不多,不久就聽說王金的酒樓就靠賣包子、油條來維持日常運營了。王金與趙慶散伙后,答應按期歸還趙慶的20萬投資款,但王一直沒有履約,倆人一來二去曾翻過臉,王金一翻臉竟說他可以不承認趙慶給過他20萬,趙為此氣得到處罵娘。

        龍總也為借錢給王金而大傷腦筋,但龍總有一個當武術教練的女婿。王金來深圳出差,教練聞訊找到王金的住處,要王金立即歸還其岳父債款,王金還想狡辯什么,教練揚起胳膊就給他兩記耳光,王金見對手不是軟柿子,遂答應還錢,教練卻要求先收錢、后放人。無奈,王金只得讓孫葉送錢,方才恢復自由。

        趙慶沒有教練的強硬手段,繼續(xù)與王金交涉,王金后來雖不再賴賬,但也只是把他在深圳關外的一套不大的舊房給了趙慶,以此抵債。

        “好賴是一處房子,先拿過來再說,否則,王金的賬是要不回來了!”趙慶無可奈何。不過多年以后,深圳撤銷了二線關,城區(qū)擴大,趙慶裝修改造了那套房子,還賣了個大價錢。也算是“人一虧,天一補”的生動案例了。

        趙慶又申請回銀行上班了,沒多久還榮升了個官職,王金聽聞后又曾經找過趙慶,說他想回深圳發(fā)展,希望趙原諒過去的過失。

        “鬼才信那小子呢!”趙慶有一次電話上對我說。

        高云龍涉案

        我剛來深圳的時候,在海方集團總經理辦公室當秘書,高云龍當時在海方集團下屬的二級企業(yè)當經理。集團公司一把手于總經理是部隊轉業(yè)干部,而高云龍早在部隊時期就給于總當過司機,于總是高云龍的首長。于總當了總經理,自然也把高云龍調過來,直接委任他擔任了下屬公司經理。

        高云龍虎背熊腰,外形很像保鏢,煙癮特別大。我每次見到他,都會看見他的手指夾著一支香煙,動作嫻熟優(yōu)雅,站在他跟前,肯定會聞到他身上濃濃的煙草味。海方集團公司每次開會,高云龍都很積極,他常常習慣于坐在于總身邊,發(fā)言也挺踴躍。無論對什么問題,他都會說出個一二三來,盡管其他與他平級的干部對他每每口若懸河的大論不以為然,但于總仿佛始終都挺欣賞他的這位老部下,天長日久,大家也不得不說:“高云龍是個人物呀!”

        我與高云龍本只是泛泛之交,平時見了面彼此也挺客氣。有一段時間,職工反映他的問題比較多,集團公司為此還成立過一個工作組,對他的工作及賬務進行全面檢查,檢查中發(fā)現(xiàn)了他的幾個決策失誤,于是在考察報告上作出高云龍不適合擔任企業(yè)領導職務的結論,建議領導調整高云龍的工作崗位。工作組是于總同意并由李副總負責的,有關結論也由李副總定調子。我作為工作組成員之一,負責整理起草并打印送審了《高云龍同志考察報告》的材料。但高云龍私下里說李副總在整他,說李副總看不慣轉業(yè)軍人,還說我被李副總拉攏過去了。

        李副總確實是廣東人,和于總也存在一些矛盾,兩個人的工作作風差異很大。但于總有個特點,誰要拿轉業(yè)軍人這個身份說事,多半在于總跟前是要吃虧的。高云龍當然知道老板的脾氣秉性,他給于總惡人先告狀,還說李副總傳過話,說搞掉高云龍之后,他計劃介紹一個學過企業(yè)管理的大學生來接班的。

        “能由了他?”于總睜著眼睛看著高云龍,高知道他的法子奏效。

        果然,在集團公司有關人事任免的會議上,于總和李副總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爭吵的結果,表面上看,高云龍的位子確實沒有保住,但他不是撤職,而是高升——高云龍從二級公司經理改任集團公司貿易部經理。雖說都是經理,但前者掌控的資金是幾百萬,后者是幾千萬。

        高云龍的職務變更,除了李副總不以為然,在集團公司職工當中,引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議論。李副總事后無可奈何卻又意味深長地說:“小高這么干,好不了!于總早晚會因這小子吃大虧的?!?/p>

        高云龍履新后,我曾經到過他的辦公室,當時被那種豪華的裝修和高檔的家私震呆了。我當時心想,省長的辦公室也不一定比高云龍的高檔吧?

        于總見了這番陣勢能舒服嗎?說不定也會批評他的部下太奢侈,也不知道節(jié)約鬧革命了。

        高云龍不僅要一流的辦公室,而且還招聘了一個有著一流儀表的江南女子吳紅。

        吳紅人長得好,性格也開朗活潑,不久就成了集團公司里里外外叫得響的人物,有她鞍前馬后地跟著,高云龍就更加神氣了。然而時間不長,就聽人說高云龍與吳紅關系有些不一般。

        高云龍本是有妻兒的人,只是他的妻子是早年從農村隨軍到部隊,再隨部隊轉業(yè)到深圳的,人長得又胖又黑,打扮得土氣十足,和老板氣十足且一身名牌的高云龍像是兩個世界的人。高云龍與吳紅的故事傳到老婆耳朵后,一場離婚大戰(zhàn)爆發(fā)了。

        吳紅的老公也鬧到公司。據(jù)說,高云龍到吳紅家約會,不料被出差早歸的吳紅老公堵在屋里……

        這樣一來,吳紅兩口子也勢不兩立。半年以后,吳紅首先恢復自由。據(jù)說,吳紅的老公曾痛心疾首地對吳紅說:“你以后會后悔的!”

        高云龍老婆開始死活不同意離婚,后來高云龍搬來了許多人做說服工作,同時答應老婆他可以凈身出戶,另外再給妻兒留一筆可觀的撫養(yǎng)費,這才艱難地拿到了離婚證書。

        海方集團公司的人以為,下一步將會傳來高吳聯(lián)姻的喜訊。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高云龍結婚喜帖倒是很快送來了,但是與他并列的名字不是吳紅,而是一個陌生女子的名字。

        我沒有參加高云龍的結婚酒會。據(jù)說高云龍那天包了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宴會廳,擺了幾十桌宴席,應邀出席的嘉賓有幾百人,大家都說高的新娘子更年輕、更漂亮。還有人說,新娘子大學畢業(yè),來深圳時間不長,是高云龍不久前才在夜總會重金追到手的。

        高云龍雖然在個人生活上有熱鬧精彩的故事,但在公司貿易工作上卻少有成績。據(jù)公司財務部的人私下說,高云龍所做的生意,大多會獲得于總的支持。高云龍要錢容易,花錢也就大方。他長期動用大筆資金,但拿錢出去后,便很難順利回籠,有時候本錢都見不到,更遑論利潤。

        于總后來被市國資委調到另一個企業(yè)任職了,繼任領導一上任,就開始全面地清理整頓貿易部,高云龍眼看紙包不住火,就在整頓期間,急匆匆私自離職,不知去向。

        俗話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公司馬上報案,檢察機關首先帶走了吳紅。吳紅本來就因高的背信棄義而對他恨之入骨,這時便把高云龍過去的作為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而吳紅與辦案機關良好的合作,也換來她的自由。之后,社會上就因吳紅“沒事”而傳說高云龍也沒有什么大問題,只是工作失誤而已,不然的話,吳紅也不會那么快就“出來”了。

        具有戲劇意味的是,在任何人都找不到高云龍、也沒有他任何消息的時候,我卻在到重慶出差時意外地碰到了他。那天,我和幾位轉業(yè)在重慶的戰(zhàn)友在老碼頭火鍋店聚餐時,見高云龍也在那里宴客,我于是上前與他打招呼。他聽有人叫他,先是一驚,回頭見是我,才緩過神來,然后十分熱情地給我讓座,遞煙,末了還一定要幫我們買單。

        戰(zhàn)友當中,有人知道高云龍的近況,說他現(xiàn)在是港商了,在重慶投資辦了一個木材廠,生意挺紅火。

        我與高云龍握別時,他叮囑我替他保密,我向來也不愛管閑事。

        但過了幾個月,高云龍卻在深圳的酒店被抓了。據(jù)說,檢察院制定的外松內緊的策略,終于讓高云龍自投羅網(wǎng)了。

        (未完待續(xù))

        責任編輯:蔣建偉、謝燕妮

        美術插圖: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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