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慧妮
(山東藝術學院藝術博物館,山東 濟南 250014)
“鎧”“靠”是京劇舞臺上一抹驚艷的風景,尤其是插靠旗扎硬靠的武將角色一亮相,踩著鑼鼓經(jīng)的節(jié)奏點,配合一連串的程式性武打動作,處處透著一股干脆、利落、颯爽的精氣神,總能在靠旗的翻飛飄揚間贏得滿堂彩。正如俄國文藝理論家車爾尼雪夫斯基所說:“藝術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蓖ǔUJ為京劇服裝中的“鎧”“靠”皆可溯源于清代將官的綿甲戎服,其中,“靠”是“軍事統(tǒng)帥、將軍以及特定的女英雄用于作戰(zhàn)場合的戎服”[1](P76),而“鎧”是“金殿之御林軍”[2](P186)和“高級將官的衛(wèi)士”[3](P188)等雜行角色的裝扮,其服裝形制與“靠”相似,卻不及“靠”那般復雜、驚艷。京劇服裝的“鎧”“靠”同屬中國傳統(tǒng)京劇表演中的武服裝扮一類,共同收納置放于武服衣箱中,比普通戎裝更顯威武也更具裝飾性。
傳統(tǒng)的戲曲衣箱制起源于北雜劇,成熟于昆曲,改進于京劇??梢哉f,傳統(tǒng)京劇服裝來源于清代的徽班衣箱,是在延續(xù)了昆曲服裝基本元素的基礎上再改良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
盛行于元明時期的北雜劇的衣箱制尚處于發(fā)展完善階段。明人王驥德在《曲律·論部色第三十七》中的記載表明,元代雜劇的角色裝扮已經(jīng)有了規(guī)制的穿戴法則,但卻沒有完整的文獻記載流傳下來。趙琦美在《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輯錄的北雜劇劇本中附有102部劇目的詳細“穿關”信息,如實記錄了明代重建的宮廷演出中北雜劇的角色裝扮規(guī)制。其中,舞臺上的高級將領和一般將領分別借用了生活服飾中的“蟒衣曳撒”“膝襕曳撒”替代鎧甲戎服的裝扮,尚沒有“扎甲”一說。這種以明朝御賜“曳撒”為基礎的武將裝扮,雖然無法全面展示統(tǒng)軍將領在不同情境下的威武與戰(zhàn)斗神氣,但卻創(chuàng)新出戲曲服裝中鎧、靠的早期形式。
隨著昆曲的成熟與發(fā)展,至清代中葉,昆曲的衣箱制也逐漸成熟。清人李斗在《揚州畫舫錄》中有“戲具謂之行頭”“江湖行頭”[4](P128)的明確記載,堪稱戲曲衣箱制的早期形態(tài)。在“江湖行頭”的大衣箱中出現(xiàn)了武將角色的行頭——“武扮”,有了區(qū)別于明代宮廷雜劇中穿“蟒衣曳撒”“膝襕曳撒”的“扎甲”(即今日的靠)一說,更增添了“背旗”這一硬靠專屬的標志性裝扮。在評詠清乾隆末年北京名伶戲曲表演的詩歌合集——《消寒新詠》的卷四中出現(xiàn)“彩旗斜掛”,用來描寫背令旗的武旦裝扮。[5](P11)在中國傳統(tǒng)的昆曲服裝中,鎧、靠等武將角色穿的武服皆置于二衣箱中。其中的“靠”又稱“鎧甲”或“甲”,是傳統(tǒng)昆曲表演中主要將帥角色的護身戰(zhàn)甲,根據(jù)舞臺表演過程中角色裝扮的不同需要,昆曲中的靠大致可以分為男靠、女靠、廉頗靠、改良靠(男改良靠和女改良靠)和箭靠五大類。“鎧”是傳統(tǒng)昆曲中配角武將和侍衛(wèi)穿的戎裝,因所表演的劇目、家門和角色的不同,可分為巨靈神鎧、煞神鎧、霸王鎧、周倉鎧、唐猊鎧、韋陀鎧、門神鎧、天王鎧、牛神鎧和大鎧等幾大類。隨著昆曲衣箱制的發(fā)展,許多專用鎧的樣式現(xiàn)已不再配備。[6](P63-70)
京劇衣箱制既包括對傳統(tǒng)昆曲衣箱的繼承,也包括對其它劇種衣箱舊制的綜合、系統(tǒng)與再發(fā)展。京劇服裝中的“鎧靠乃軍中最莊重之官服”[7](P20),主要包括插靠旗的“硬靠”、不插靠旗的“軟靠”、“上衣下裳”制式的“改良靠”和下甲中開鋸的“鎧”四種基本樣式。其中“靠”是將帥的臨戰(zhàn)之服,包括硬靠(男硬靠和女硬靠)、軟靠、霸王靠、關羽靠、改良靠(男改良靠和女改良靠)等幾種,穿扮時自下而上,先扎靠腿,再披靠身、扎靠旗,故有“扎靠”一說。而“鎧”是副將、御林軍和儀仗隊等配角為烘托舞臺氣氛時的裝扮,在京劇衣箱中歸于長衣類,具體包括金殿御林軍穿的“大鎧”和高級將軍衛(wèi)兵穿的“帽釘鎧”等樣式。鎧的形制與靠大致相似,穿著更方便,又稱“穿鎧”。[8](P78-91,186-189)
京劇衣箱制中的“鎧”“靠”皆是以各種顏色的素緞為表面材質,以素緞加刺繡紋樣為表現(xiàn)形式,這與傳統(tǒng)觀念中的藤木甲、皮革甲、青銅甲和鐵甲等戰(zhàn)時鎧甲有著本質的不同。它們是以中國古代鎧甲發(fā)展最后階段的綿甲為藍本,經(jīng)過提練、概括、美化、夸張等藝術加工處理后形成的舞臺表演服裝。
綿甲作為一種布面軟甲,在其萌芽產(chǎn)生、發(fā)展、成熟的過程中,經(jīng)歷了從重裝飾性到重實用性的不同歷史階段。源于清代綿甲的京劇服裝“鎧”“靠”,在保留其基本表意功能的基礎上,大膽舍棄了古代鎧甲戎服的實用功能,窮盡所能地將其美的形態(tài)發(fā)揮到淋漓盡致。
中國軍服歷史上最早出現(xiàn)的布面軟甲應是秦代戎服中的深衣——“有絮夾袍”,但有關這一戎服樣式與材質等更多的詳細記載至今尚未發(fā)現(xiàn)[9](P29)。據(jù)《漢書·晁錯傳》載,漢代出現(xiàn)了借助布料的軟彈特性來防御近距離作戰(zhàn)時刀槍攻擊的“絮衣”軟甲,以麻作絮夾于衣中。漢代武將戎裝普遍使用的盆領制,即是身穿橘黃色(緹色)絮衣,紅色縛褲的樣式。[10](P87)據(jù)《唐六典》載,唐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用制造材料命名的“皂絹甲”。從盛唐時期的彩塑、陶俑和石刻的武士形象中,也發(fā)現(xiàn)了這種不具備實戰(zhàn)作用的儀仗甲——“絹甲”。其外觀與戰(zhàn)時鎧甲極為相似,實則以圖案華美的絹或織錦為面料,外飾皮革或金屬材質的甲片,內襯數(shù)層厚帛。在《宋史·儀衛(wèi)志六》中亦有關于宋代儀仗用甲——“五色介胄”的記載:“甲以布為里,黃絁表之,青綠畫為甲文”[11](P627),甲衣的外表裝飾堪稱華美。這種儀仗用絹甲的服色穿戴規(guī)制,要嚴格遵守社會等級制度對生活常服的規(guī)范要求。
元代軍服中的布面甲是我國甲胄史上繼藤木甲、皮甲、青銅甲、鐵甲和紙甲之后的最后一代戰(zhàn)爭用鎧甲。它用布帛做表里,表面加釘甲泡,在對應身體要害部位的甲衣內夾襯鐵甲片,以增強保護性。隨著火器制造的進一步發(fā)展和棉花種植的引進,明代中后期的布面甲逐步取代了鐵甲戎服等冷兵器時代盛行的傳統(tǒng)甲胄形式。除了記載元代布面甲制造方法外,《涌幢小品》還記載了明代的另外一種以緞布為面的多彩“綿甲”。《清會典》中有關于清代綿甲的記載:綿甲在元代布面甲的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大致可以分為有甲片的高級將帥用甲和無甲片的普通士兵用甲兩大類。其中,在表面或內里加釘鐵片的鎧甲稱為明甲或暗甲[12](P192);而這種無甲片、只在布面加釘鐵泡的綿甲與戎服已經(jīng)大相徑庭了。
作為中國古代鎧甲最后形制的綿甲,其結構造型基本沿襲了傳統(tǒng)的外套鎧甲內襯戎服的戰(zhàn)時穿搭慣例。通常認為,京劇服裝中的“鎧”“靠”造型,是在清代綿甲的基礎上吸收整合了歷代鎧甲的結構特征,最終形成了由幾十片形似傳統(tǒng)鎧甲部件的繡片拼合而成的服裝樣式。當然也有學者認為,“靠”的原型是明代將官的戎服——罩甲,同時吸收古代鎧甲戰(zhàn)服的特點后裝飾美化而成。[13](P47)其在民間舞臺上的廣泛應用,也追溯到了明末清初??偠灾版z”“靠”的結構造型與中國歷史上的戰(zhàn)時軍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作為服飾的戰(zhàn)時軍服主要包括外罩的鎧甲和內襯的戎服兩大部分。古代鎧甲在材質不斷豐富的同時,形制也在不斷完善,由中綴于當胸的身甲搭配上護脖頸的盆領、側披于肩的披膊、下垂兩旁的腿裙等部分拼結而成,堅硬又靈活,是冷兵器戰(zhàn)爭中抵御敵人傷害、防護身體要害的重要防護服裝。而戎服則包括袍服、冠飾、靴履和腰帶等部分,除了戰(zhàn)時作為鎧甲的內襯防止堅硬的鎧甲磨傷身體之外,平時則是各級軍人的身份標志。
作為戲曲服裝的“鎧”“靠”,其服裝制式可以從中國古代的鎧甲戎服中找尋創(chuàng)作原型。以傳統(tǒng)京劇服裝中的硬靠為例(如圖1),一套硬靠通常由數(shù)十個象征著鎧甲戎服的繡片拼合而成,結構復雜,造型別致,包括靠領(三尖、苫肩)、靠身、靠腿(下甲)、護腋(燕窩)、背壺(插靠旗用)、靠旗、靠綢(扎靠用)等部分。其中,靠身的形制為方肩圓領,衣分前后兩片,左右有蝶翅形護肩(靠肩),束口窄袖;前身自上而下分別是胸甲、靠肚、吊魚、裳甲(前馬面),后身有后背、軟腰(后兜)、后臀簾和襯甲(后馬面);前后兩片靠身經(jīng)由正中前開扣的方肩相連,腋下有元寶狀的“護腋”扣連靠身前后;另有可移作它用的上搭的“靠領”和內束的“靠腿”,以及象征全副武裝的硬靠裝扮所搭配的“背壺”和四面帶飄帶的三角形“靠旗”。京劇服裝的硬靠在穿戴時,要先束腰扎“靠腿”于身體兩側;再披“靠身”、結“方肩”扣、束袖口后,將“軟腰”兩側的“摟帶”穿結于“靠肚”間,以連結前后兩片不完全分離;后將插好“靠旗”的“背壺”繩帶經(jīng)肩上、腋下結于胸前,使靠旗牢固的背負于演員身后;最后扎彩色“靠綢”于背壺的外兩旗桿上,經(jīng)腋下系于胸前,遮覆于背壺的繩結之上,起美化裝扮的作用。
圖1 傳統(tǒng)京劇服裝中的硬靠(文中圖片均為作者參考相關資料手繪而成)
下面,按照硬靠的服裝形制特點,依據(jù)從整體到局部的原則,自上而下,由內而外,依次對照傳統(tǒng)鎧甲進行分析。
傳統(tǒng)京劇服裝中的靠,根據(jù)繡片上主要裝飾紋樣的不同,分為繡有魚鱗紋的魚鱗甲和丁字紋(因杏黃色丁字紋硬靠為神話劇中韋陀所穿,故又稱韋陀紋)的韋陀甲。這種獨特的裝飾紋樣,正是模仿傳統(tǒng)軍戎鎧甲的甲片形狀演變而來。據(jù)考古研究發(fā)現(xiàn),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鎧甲多是由長條形的皮革甲片,用絲帶編綴而成。在秦始皇陵區(qū)出土的石制甲胄中發(fā)現(xiàn)了早期鐵制魚鱗甲的實物仿制品,這些甲衣的甲裙正面尖角突出,有很多甲片的下面兩角被打磨成圓形后,通過前片壓后片、上排壓下排的方法編綴成魚鱗狀的甲衣。這種傳統(tǒng)的魚鱗甲正是京劇服裝“靠”上常用的魚鱗甲紋的生活原型,與之不同的是,“靠”上的魚鱗紋通常采用以捻金線為主要材質的盤金繡或金彩混繡,保留了傳統(tǒng)鎧甲特有的金屬質感。同時,京劇衣箱中的“十色靠”突破了傳統(tǒng)軍服鎧甲黑漆色調的束縛,助推了京劇藝術舞臺裝扮程式制度的完善,也進一步豐富了舞臺表演的觀賞性。
傳統(tǒng)的戎服鎧甲伴隨著歷史狀況和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也在不斷完善。早期的漢服多是寬袍大袖的樣式,至戰(zhàn)國時期的趙武靈王,為了有效抗擊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南侵,變傳統(tǒng)車戰(zhàn)為騎戰(zhàn),并以國君的身份帶頭穿起了緊身窄袖、長褲皮靴的胡服。自此,古代戎服開始出現(xiàn)窄袖樣式并流傳沿用下來。京劇靠袖亦是腋下敞口至臂部縫合,扣結袖口的盤扣后,形成束口窄袖的樣式,這與古代鎧甲中常見的臂甲樣式極其相近。當然也有研究認為,敞開式的蝶翅狀靠肩下,連接著緊貼手臂的靠袖,這種獨特的設計是整合了外罩鎧甲與內襯戎服的傳統(tǒng)軍服樣式而來。
秦漢時期的鎧甲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用于保護肩膊的部分——“披膊”甲。其中最具影響力的是新疆尼雅遺址漢墓出土的用蜀地織錦制作的“五星出東方利中國”護膊甲。唐中期永徽年間迎來“貞觀之治”的太平盛世,戰(zhàn)事減少促使傳統(tǒng)的鎧甲戎服逐步從防護身體的實用功能中脫離出來,開始關注鎧甲的裝飾性美感,出現(xiàn)了有虎頭、龍首造型的“獸頭吞肩”式護肩。京劇服裝鎧靠的蝶翅形“靠肩”神似傳統(tǒng)鎧甲中的披膊甲,而裝飾著立體虎頭紋樣的“虎頭肩”形制大約就是吸取了盛唐鎧甲的裝飾經(jīng)驗。
傳統(tǒng)鎧甲的早期護頸圓甲又稱“盆領”,至南北朝后發(fā)展為獨立的“護項”和“護領”。唐末鎧甲中出現(xiàn)了系于頸間的肩巾樣式,又稱“結巾”。五代后的肩巾材質多為錦帛,保暖防塵又兼顧裝飾之用。京劇服裝中男靠的靠領又稱“三尖”(如圖2),大約就是古代鎧甲中的肩巾在戲曲服裝中的縮影,是經(jīng)過藝術處理后、符合舞臺表演需要的“護項甲”替代品。“三尖”作為武將的標志性符號,不僅可以作靠領,也可以搭配蟒袍、箭衣、馬甲,標識人物的武將身份。
圖2 傳統(tǒng)京劇服裝中的靠領
“靠肚”的前身是鎧甲中起到護腹作用的“腹甲”。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的腹甲當數(shù)云南李家山51號(漢)墓出土的一條銅扣金腰帶。其帶扣是一面直徑25厘米左右的圓形鏡,鏡面鑲嵌了大小兩個玉環(huán),中間是一個穿越的尖角。至唐代,腹甲逐漸發(fā)展成身甲上的圓形護甲。在唐后期的軍服中出現(xiàn)了一種圍在腰間,以皮革腰帶束于鎧甲外的半圓形戎裝附件——“抱肚”,后發(fā)展成專門保護腹部的圓肚甲部分,或直接釘綴于外件甲衣上,或用皮帶束之于鎧甲外。至宋時出現(xiàn)了不僅在鎧甲外用,在袍服外也常見的“袍肚”,制作材料多是圖案絢麗的織錦 。經(jīng)過女真族的進一步改良,到元代時“袍肚”發(fā)展成“捍腰”。明代的袍肚護腹甲作為吊系于甲身外的獨立甲片,造型更加夸張、寬厚。京劇服裝的靠肚造型也很夸張,內有厚厚的棉襯以保持靠肚造型的挺拓,且整體寬度比上下甲衣更寬出一指,以顯示其威武。靠肚的主體裝飾紋樣有夸張的“虎頭”紋、“雙龍戲珠”“大龍吐水”紋等,在京劇舞臺表演中依據(jù)人物角色的身份特征選擇穿扮。
上古時期即有將兩片毛皮分別圍系于下體前后,以遮羞蔽體的作法,時謂之“蔽前”“蔽后”(《詩經(jīng)·采菽》)。西周的武士亦有在下裳之前圍掛皮革蔽膝(古時又稱韨)的裝扮,且在蔽膝上繪有火、山等紋飾。唐代披甲中有下穿白練裙或皮質白襤襠的樣式,而襤襠即是腹下的前蓋后襠。在部分唐鎧的腿裙前面開衩處出現(xiàn)了起保護下腹作用的短小鶻尾。在明代腹甲下有倒尖形護甲,而且越發(fā)展越大。清代官制綿甲也有“在兩幅行裳的正中接縫處,扣覆著一塊蔽膝”[14](P321)的軍服制式。京劇服裝“靠”在前靠肚和后軟腰下分別垂著一扇長及足的下襟,為前馬面和后馬面。其中,在前馬面前還飾有一片倒三角形的“吊魚”護甲,下端通常繡有半立體的“鱷魚”。吊魚的生活原型就是軍服鎧甲中越來越大的蔽膝。
京劇服裝中的“靠腿”(如圖3)源于古代一種全套鎧甲戰(zhàn)服中的“膝鎧”部分。在秦漢將帥的戰(zhàn)服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戰(zhàn)裙內著膝甲的樣式,至唐代《唐書·車服制》中關于全身披甲的襯甲制更有下穿大口褲外披膝甲的記載。前后開衩成左右兩片的腿裙樣式出現(xiàn)于唐初,至五代十國時已加長至膝下,后又發(fā)展為戰(zhàn)褲外披的膝甲,且一直沿用到鎧甲被廢除。京劇服裝的“靠腿”又稱下甲,是與靠身刺繡裝飾一致的兩片長方形甲片,通常在每片下甲前垂掛有兩片純色簡單刺繡裝飾的面風,穿扮時環(huán)腰圍系,懸掛于大腿兩側,可以跟隨演員的舞蹈動作而翻飛、旋轉,更顯舞姿的壯美。也正是這種舞動美的表演需要,靠腿和吊魚、前馬面、后馬面等裳甲部分,不僅在外表裝飾有金銀彩繡,而且襯里的用料顏色和刺繡紋樣與之形成內外呼應,做工考究。
圖3 傳統(tǒng)京劇服裝中的靠腿
從穿戴形制看,唐代綿甲首開將整件甲衣上下連成一體的新形制,穿戴時將甲衣披掛上身后,通過胸部和腰部的上下兩重束甲,從后向前將甲衣緊緊圍裹在身上。明清鎧甲在穿戴時是用一根絲繩在胸部橫向束甲,以使甲衣更加貼身。這與京劇衣箱制中“靠”的形制和穿扎方式有異曲同工之妙。京劇服裝中的“扎靠”即是通過后身“軟腰”兩側的帶子與前身護肚內的帶扣穿連,再通過腋下勒扎的靠綢條固定靠身,從而形成上衣緊貼而下擺。
靠旗(如圖4)通常被視作是古代將官的軍中傳令旗,經(jīng)過美化夸張后成為臨戰(zhàn)武將的標志物,是京劇表演藝術對騎馬行進時插在后腰革帶上的令旗的藝術再創(chuàng)造。但綁負于將帥后背,隨將帥動作而亦步亦趨、旗帶飄揚的靠旗,更像是將帥麾下那忠心耿耿、聽憑調遣的千軍萬馬的象征。中國古代就有使用旗幟傳達將官命令、調配戰(zhàn)備物資的傳統(tǒng),有五色旗,亦有圖騰旗。至南宋,趙構為籠絡將帥直轄部隊,首創(chuàng)了帶有將帥姓氏的軍旗,但始終沒有國旗。直到清朝同治元年,為方便與外國交流,定三角形的黃地青龍旗為國旗。一直沿用至辛亥革命后,改三角旗形為長方形。京劇舞臺表演藝術中用來顯示武將威武、渲染臨戰(zhàn)場面宏大氣勢的四面放射狀三角形靠旗,通常以隨形的單龍戲珠紋樣為主,這或許是古代圖騰旗的演變,亦或是對滿清“黃地青龍旗”的借鑒。
圖4 傳統(tǒng)京劇服裝中的靠旗
清末民國初是京劇的大盛期,也是“私房行頭”盛行、京劇服裝改良發(fā)展的重要時期,突破傳統(tǒng)靠身前后兩片制式的“改良靠”便形成于此時。改良靠早先是由“麒麟童”周信芳在飾演《獻地圖》中的劉備時而專戲專創(chuàng)的一種服裝樣式,是在傳統(tǒng)軟靠的基礎上減少附件、簡化紋樣后的上衣下裳式束腰合體的輕便甲衣。其設計初衷是為了減輕武將的裝扮負擔、突顯演員精彩的舞臺表演動作,后被納入戲曲衣箱體系中。改良靠在軟帶式腰箍及肩部有浮雕的半立體虎頭裝飾。因為周身甲片包括靠領的邊緣都滿綴排須,改良靠又稱為“排須甲”,具體包括男改良靠和女改良靠兩大類,二者在服裝色彩和主體紋樣裝飾上有非常明顯的區(qū)別。改良靠方便武打表演的簡約扮相遠不及傳統(tǒng)京劇靠威武,所以現(xiàn)在一般用于普通將官,也會通過加掛“狐尾”等象征性裝扮,表明人物“番邦”偏將的特殊身份,并由此派生出綴炮釘、出鳳毛等異邦偏將的裝扮樣式。
作為硬靠標志的靠旗也經(jīng)歷過各種變數(shù)。前輩戲曲表演藝術家在靠旗的大小、形狀、數(shù)量等方面都曾經(jīng)有過大膽嘗試,但最終還是回歸到了四面三角靠旗的穩(wěn)定程式上??科焖拿娴亩ㄖ撇⒎且货矶停谠缒甑陌鹱影嗬镉杏冒嗣婵科斓?,也有人試以六面代之。但是,綁扎多面靠旗增加了演員的身體負擔不說,在舞動、開打時問題更明顯:旗子過于密集,舞動時密不透風,舞動稍停,則旗子因距離太近相互裹纏,難解難分,飄帶更是纏得亂七八糟,不成體統(tǒng)。四大須生之一的馬連良在演出《臨潼關》中時,按照徽班原本方形靠旗的樣式,設計了背插四面方形靠旗、龍虎靠肚的綠色簇金大靠。靜觀其外部造型確實華美,但在舞動開打時卻總有些別扭。原來,方形靠旗原本是平行伸展狀,將其呈放射狀斜插進背靠后就顯現(xiàn)出呆滯感,遠不如三角旗飄逸灑脫;而且受形狀限制,旗面尺寸偏小,缺少了三角形靠旗的可舞性。這身四面方形靠旗的華美大靠,在首次舞臺亮相之后,便再也沒有在舞臺上出現(xiàn)過。由此可見,四面三角的定制是靠旗歷經(jīng)舞臺實踐后,符合科學和審美需求的歷史性選擇。也正是有了前輩戲曲人在靠旗發(fā)展過程中的探索精神與創(chuàng)新實踐,才使后來人免走許多彎路。
京劇傳統(tǒng)曲目的表演中用來裝扮武職官員、彰顯威儀的“鎧”“靠”,是藝術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真實再現(xiàn),是民族傳統(tǒng)審美意識的集中表現(xiàn)。通過對傳統(tǒng)京劇服裝“鎧”“靠”的多維度、多角度歷史溯源,使我們感受作為四大國粹之一的京劇藝術所蘊含的豐富的傳統(tǒng)文化精神內涵,同時,希望本研究對新時期戲曲服裝的創(chuàng)新設計與發(fā)展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