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燕

(吉林體育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2)

《來處是歸途》以最直接的情感態(tài)度呈現(xiàn)最深刻的價值理念與人道主義，蘊含著廣闊的理論體系與深度的藝術(shù)精神，以詩意化和浪漫化的生命意識，在重現(xiàn)與反思中尋找人性深處的美和善，彰顯出中國家庭倫理文化基因與人文訴求，表現(xiàn)了富含溫情與哲思的審美理想，向外延伸社會問題的廣度，向內(nèi)挖掘價值理念的深度，以紀實的鏡頭風格直接敘述社會隱藏的痛點，描繪了一幅千瘡百孔卻充滿溫情的圖景。影片的敘事風格質(zhì)樸卻有力，用無聲的情緒內(nèi)化代替直接的語言沖突，更能凸顯成年人世界中的克制與隱忍，層層疊疊地編織起生活的寫實的網(wǎng)。這是一次叩響心靈的呼喚，也是一次關(guān)于生命意義的追問，何處是歸途？——來處是歸途。

一、一次對現(xiàn)實人生的真誠關(guān)注

人文關(guān)懷是發(fā)端于西方的人文主義傳統(tǒng)，其核心內(nèi)涵是肯定人性，高揚人的價值，追求人的個性解放，追尋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和自由，關(guān)注人的精神與情感等。[1]《來處是歸途》核心線索圍繞患阿爾茲海默病的父親病情展開，在外地劇團工作的女主人公夏天為幫助母親照顧患阿爾茲海默病的父親而調(diào)回本地工作，而伴隨著父親病情的嚴重，原本和諧的家庭關(guān)系變得緊張，焦慮與恐懼的情緒籠罩著整個家庭，家庭角色定位的失調(diào)導致人物陷入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懷疑中，并開始重新思考生存和死亡的意義。影片選擇家庭倫理的題材，通過特定視角進行典型人物與典型事件的塑造，以具體的人物映射廣闊的社會群體，以具象的事件表達抽象的情感，向更深處挖掘?qū)τ谏乃伎?，融合了對生命意識與人道主義詩意化與浪漫化的藝術(shù)表達，以豐富的情感表達與知覺空間的多維構(gòu)造高度還原了現(xiàn)實生活中“人性的張弛”。向內(nèi)深挖人性中對愛情與溫暖的渴望與追求，極力尋覓殘酷現(xiàn)實中溫熱的火光，為某些尖銳的悲劇部分加入了更加溫情的色彩修飾，讓觀者不僅看到人物的掙扎迷茫，更看到每個人物的生命中涌動著的沉著的力量和深層的美感，充滿著人性的溫暖與光輝。

影片以家庭敘事為敘事核心，聚焦家庭問題、婚戀問題及生存問題，散點透射多維的社會文化語境，層層深入地反映了現(xiàn)代社會老年群體的心理困境以及不同年齡階段的心理狀態(tài)。法國紀實電影之父巴贊認為，電影是現(xiàn)實的“漸近線”，它不斷地向現(xiàn)實接近，永遠依附于現(xiàn)實。[2]影片敘事內(nèi)容以最大限度向現(xiàn)實靠攏，力求以最直接的方式展現(xiàn)最真實的人物與事件，蘊含著深沉的人文關(guān)懷，關(guān)于尋找生命的意義，關(guān)于聚焦老年群體的生理與心理狀況，關(guān)于追溯深處的家庭文化倫理與民族文化基因。符號學奠基人羅蘭·巴特有過這樣知名的表述：“敘事遍存于一切時代、一切地方、一切社會。它超越國度、超越歷史、超越文化，猶如生命那樣永存著?！盵3]其中，影片對老年群像進行了具體形象的表征，真實生動地再現(xiàn)了當今社會中國老年群體的生活現(xiàn)狀與心理圖景，多維立體地彰顯出“養(yǎng)老、孝老、敬老”的主題精神。不僅塑造了個性鮮明的單個人物的形象，更表征出一個社會群體的共同特征。除此之外，影片對細節(jié)處理進行了極生動的重塑，使影片達到某種意象化的審美境界，讓影片的語言表達在具象與抽象的張弛之間達到平衡。影片聚焦普通家庭與阿爾茲海默病對抗的故事，細膩具體地刻畫出患者的生理與心理的雙重痛苦，極具張力的表現(xiàn)出患者內(nèi)心的掙扎感與無力感，同時多方位地塑造相關(guān)家庭角色的形象，彼此之間既相互獨立又深受對方影響。家庭可以包容所有的弱點與失敗，但同時也可以創(chuàng)造無盡的美好與溫情。正是因為家庭親情紐帶的聯(lián)結(jié)，才讓彼此的心獲得更多的支撐與力量，不論迷失方向或陷入深淵，他們總是獲得前行的動力與方向。

二、匠心獨運的意象闡釋

影片蘊含了深邃且極具特色的文學意蘊，在尊重原作的基礎上，用更豐富、更強烈的色彩碰撞來表達作品深層脈絡蘊含的“心理流”，以抽象情感的具象外化描繪出一幅真實溫暖的圖景。影片高度還原了作品中極具象征性的事物，以固有色為主基調(diào)，在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發(fā)展中暈染著濃重而氤氳的意象世界，在鮮明絢麗的色彩設計中凸顯著質(zhì)樸醇厚的情調(diào)，散落在影片中的意象，分別串聯(lián)起“來處—過程—歸途”三個層面的現(xiàn)實邏輯與敘事表征。

“小東門的鐵匠巷”“皮球”“孩童”是象征來處的符號。在影片中，匠心獨運地設計了一個虛構(gòu)的孩童的形象，他是童年的化身，在一個陽光暖照的中午，撿球的兒童匆匆忙忙地闖進夏家，對昏睡著的夏父久久地凝視。正是這樣的一個凝視，勾起了夏父對往事的回憶，夏父急忙追趕著跑出家門，慌慌張張地去尋找記憶中的“小東門的鐵匠巷”?！靶|門的鐵匠巷”是夏家舊時居住環(huán)境的典型象征，也是“來處”的縮影，它承載著許許多多珍貴的回憶，以至于夏父在病情極度惡化的身體狀況下，依然堅持要去尋找“小東門的鐵匠巷”。在影片的最后，夏天走進老宅看到壽終正寢的父母以及荒廢的宅院，同樣的一個撿球的男孩兒出現(xiàn)在她的視野，“孩童”象征的是對童年的回憶，更是對“來處”的另一種抽象化的表達。這一孩童的形象分別出現(xiàn)在影片的開始與結(jié)尾，一種平衡的遙相呼應更能牽動觀者的心，突出影片“來處是歸途”的核心主題。

“日記”“照片”“時鐘”是象征成長過程的符號。在影片中，出現(xiàn)了兩次日記的片段，由女兒夏天之口，向觀者訴說著夏父經(jīng)歷的往事，以片段式的講述還原了夏父不同年齡階段的經(jīng)歷，“日記”所承載的不僅是單個的故事片段，更銜接起人物不同階段的心理狀態(tài)?！罢率?，有戲，有燈，我看了一會兒，聽見文秀在臺上喊我，建國、建國，上這兒來……”為喚起夏父的回憶，夏天總是在夜晚守在父親床邊為他講述過去的故事，日記中的語言平靜樸實，但畫面感十分強烈?！敖Y(jié)婚后，科長知道我在趙莊住的是活動板房，就在解放市場給了一間宿舍，等夏天過了滿月就搬過來，沒半個月大家都認識我了……”影片以插敘的敘事手法豐富了影片的故事內(nèi)容，也讓人物形象更加立體豐滿。除此之外，影片別具匠心地設計了一處細節(jié)，“拉鋸，扯鋸，姥姥家唱大戲，唱的什么戲，沙家浜紅燈記，貓也去狗也去，就是不讓夏天去……”在劇中一直講普通話的夏天，用淳樸的方言為夏父唱著這段童謠，側(cè)面凸顯不同年代的人們之間語言習慣與生活習慣的改變，同時也透露出一種對逐漸消逝的文化傳統(tǒng)與習俗的追思。除“日記”外，“照片”“時鐘”也是影片塑造的重點，影片中的照片隨處可見，小小的相框包含著一段一段歲月沉淀的往事，童年、青年、中年、老年，最后以一張遺照結(jié)束人生，相片仿佛串聯(lián)起整個生命，嘀嘀嗒嗒、不曾停止的“時鐘”，象征著時間永不停歇地流逝，人的生命也永不停歇地向前奔走，兩者不僅是對生命痕跡的見證，更是對生命意義的濃縮。

“壽衣”“老宅”“根”是象征歸途的符號。伴隨著夏父病情的逐漸加重，夏母帶領(lǐng)夏父來到壽衣店挑選壽衣，兩人久久地沉默著，四周彌漫著淡淡的悵惘。店主為了緩解凝重的氛圍，安慰道，“所謂死亡，那叫解脫。到下一階段去，要干干凈凈、漂漂亮亮地去！”這也是影片首次提到生命與死亡這一主題，借店主之口，側(cè)面烘托了夏父夏母內(nèi)心對死亡的恐懼，同時首次揭示了影片的主題。“老宅”是患阿爾茲海默病的夏父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地方，這是他的來處，也是他的歸途，是他的人生起點，也是終將抵達的人生終點，在生命垂危之際，他仍然堅持要回老宅，這也體現(xiàn)出中國文化中“尋根”的文化基因。在影片的最后，夏天聞訊趕回老宅子，看到父母穿著壽衣，安靜地并排躺在狹窄的床上，光鮮亮麗的壽衣與周圍昏暗破舊的環(huán)境形成鮮明對比，鈍鈍地敲擊著觀者的心。

三、立體典型的群像塑造

影片以家庭倫理為核心敘事內(nèi)容，同時以親情、愛情、友情等側(cè)面故事為輔助敘事，故事之間相互獨立又相互映照，各敘事層與老齡化的主題緊密貼合，拓寬了影片的畫面空間與情感空間，豐富了影片的敘事維度，使影片具有群體性和現(xiàn)實性的文化影響力，構(gòu)造出了宏闊而具體的人物圖譜。

夏父與夏母是老年群體的典型代表。夏父因疾病生活無法自理，心靈也飽受困苦與折磨，他極力控制自己失控失態(tài)的行為，當獨處清醒時，他為自己的行為一遍遍地懺悔。他不想成為家人的負擔，不想讓親人因自己的病情而痛苦失落，出于人性的尊嚴和對家人的愛，他選擇了主動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在及時救治下，最終未能如愿，卻進一步加重了自己的病情，最終離開人世。夏父的形象鮮明生動地代表著飽受疾病折磨的老年群體的形象，他們的生理與心理均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夏母則典型代表了獨立且自尊的老年群體，她的生活全都圍繞著照顧丈夫而展開。對丈夫深沉無私的愛，支撐她勇敢堅定地面對丈夫逐漸惡化的病情和巨大的生活壓力與心理壓力?！澳惆职肿詮某陨显奂业拿追廴?，就饞上了，那時候沒有幾家能吃上的?！彼淮未蔚叵蚺畠褐貜妥约号c丈夫相識相知相愛的往事，在丈夫去世不久后，她妥善地料理完所有事情，也伴隨著丈夫離開了人世。影片成功塑造了一位立體飽滿的妻子形象，一位平凡卻偉大的母親形象，她既堅強又脆弱，是深沉的愛情與無私的親情支撐起她的血肉與靈魂。

夏天與夏花是中年群體的典型代表。夏天因照顧父親而辭去原本的工作回到本地晉劇團，已近30的她仍然孑然一身，只能通過迷茫朦朧的夢境獲得自我的安慰，當愛情來臨，卻因父親的特殊情況而阻礙重重。她為了親情毅然決然地放棄愛情，尤其是在父母雙雙離世后，彌漫的孤獨感與無力感漸漸吞噬她。而夏花忙于自己的事業(yè)，在婚姻與工作中得到了適當?shù)钠胶?，但卻疏忽了對父母的陪伴與交流，無奈下希望通過金錢與物質(zhì)彌補對父親缺失的愛與親情。影片通過巧妙地設計這兩位女性形象，鮮明地對比出子女對父母表達愛意的不同方式，相較于物質(zhì)，父母更希望得到的是子女的陪伴與守護。

除此之外，影片充分運用了藝術(shù)的夸張變形、概括提煉、設置對比、立體裝飾等審美形式設計，通過感性的塑造手法，擺脫時間、環(huán)境、光線的局限，巧妙應用空間的透視關(guān)系，通過散點透視對具體物像進行高度的概括提煉，重點抓住人物和環(huán)境的核心基調(diào)，以層層積色的方式借色抒情，以意賦色。同時影片高度概括提煉影片中的人物形象，巧妙地洞悉人物的內(nèi)核精神，注重刻畫人物角色內(nèi)心活動與表情動態(tài)的復雜性，將生活的真實上升為藝術(shù)的真實。

向更深處看，影片《來處是歸途》是一次向心靈深處的叩問——“何處是歸途”，它啟迪觀者思考歸途，思考去向的路；向更遠處看，則是一次對生命的篤定回答——“來處是歸途”，它引導觀者回望來處，銘記來處的方向。一往一返，看似回望，實則向前，“來處”與“歸途”看似是起點與終點，然而生命并非單行線性向前，而是環(huán)狀交互前進，生命的意義也在回環(huán)往復中被解讀、被印證、被感悟。影片所包含的邏輯真實與人文關(guān)懷，通過關(guān)注現(xiàn)實人生、詮釋典型意象和塑造立體群像三個方面的展開核心探討了生命意識與生存問題，以生活中的細微末節(jié)為鏈接，架構(gòu)起千姿百態(tài)且鮮活立體的生活意識與審美體驗，注重“沉下去”挖掘小人物的個性感受，并綜合運用多線性敘事、回憶敘事、倒敘線性敘事等藝術(shù)手法將內(nèi)潛的情感體驗展平化、外顯化，以開放性、層遞性的主題討論方式帶給觀者深切的輻合思考與獨特的審美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