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爭鳴此刻來到先前阿爾貝里西藏身的控制室,這里曾經(jīng)經(jīng)歷一場戰(zhàn)斗。望著窗戶上鮮紅的血漬,他默然不語地從地上撿起兩名士兵遺落的沖鋒槍和散彈槍。
而在下層甲板,被“耶夢加得”感染船員形成的黑海蜇面臨前所未有的強敵,毒蜂、食肉甲蟲和灼熱熊蜂被“耶夢加得”與人類極為相似的氣息吸引至此,貪婪地撕咬它們的血肉。
它們漆黑的身軀外圍蒙上一層灰霧,灰霧內(nèi)部是拼命掙扎的傘形怪物,饒是山寨版“黑海蜇”也架不住成千上萬只毒蟲的凌遲。在失去意識之前,它們向原生體放出閃光,“耶夢加得”原生體一直躲在機械間縫隙后面冷冷的觀察,接收到其他克隆體的信息之后,轉(zhuǎn)入上層甲板、倏然不見。
食肉鯰魚遇到一條海腸般的巨型腔腸動物,它仿佛記起在渾水里捕食軟體動物的愉悅,張開巨口咬過去。反應(yīng)遲鈍的“海腸”被咬住五分之一,忽然翻轉(zhuǎn)外膜向鯰魚巨口裹去,后者猝不及防被兜頭罩住,張嘴掙扎,“海腸”頓時被頂出凸凸凹凹的造型。然而它越裹越緊,邊緣處嘶嘶流血,鯰魚的頭骨隱隱傳出碎裂聲。
鯰魚腹部的骨質(zhì)牙狀結(jié)構(gòu)忽然張開,十幾條小鯰魚破腹而出,它們身體還是半透明的、幾乎能看到搏動的內(nèi)臟,可悍勇的勁頭不輸于母親。它們邁動尚未變硬的四足,大張沙蟲般的細牙向“海腸”咬去。這下形勢逆轉(zhuǎn),毫無甲殼或硬皮保護的“海腸”如被無數(shù)剃刀劃過,粉紅色的肌肉被一絲絲扯下。
無論是瓦爾哈拉武士還是“耶夢加得”的克隆體,從四小時之前一直廝殺到現(xiàn)在,早已迷失在敵我雙方的殺意與鮮血中無法自拔,一個個宛如惡鬼。
“耶夢加得”的原生體攀在頂層管路上、豎起淡黃色光球,冷冷地看著巨型鯰魚與“海腸”的廝殺。它警覺有什么異物接近,向下一躍,原來藏身的地方騰起急劇翻滾的火柱,它轉(zhuǎn)身“看看”是誰在不自量力地挑戰(zhàn),原來是一架半人馬造型的“瓦爾哈拉武士”。
它的底盤是“騾”型戰(zhàn)斗載具,它的火箭背包小角度噴射著,轉(zhuǎn)動四蹄進行飄忽地走位,逐漸拉近與原生體的距離,而后迅速繞到側(cè)翼,激光槍如手術(shù)刀般削斷原生體的兩條觸須。
“半人馬”似乎是“瓦爾哈拉武士”中最聰明的一個,像攻擊野牛的巨狼跳前躍后地攻擊,每一次從他身上削下一塊“肉”,原生體難以保持平衡,焦躁地用觸角還擊,但半癱瘓狀態(tài)使得它難以跟上“半人馬”的動作,不一會兒如同被凌遲的死刑犯,身上滿是激光槍切割的豁口,像被大衛(wèi)擊中的巨人歌利亞,轟然倒地。
“半人馬”從下半部身軀抽出電鉆和銑刀,那是從“食尸鬼”身上搜羅的。工具在它手里發(fā)出嗚嗚的旋轉(zhuǎn)聲,忽然原生體渾身冒出十五六條觸手,如同鋼鞭重重的打在他身上,“半人馬”被牢牢捆住,它的動作凝固了,在電光火石的一瞬,它明白原生體為了抵消它左右跳躍的速度優(yōu)勢,不惜身上中招引誘它靠近。
原生體似乎并不打算殺死它,而是將淡黃色光球?qū)拾肴笋R的視覺接收系統(tǒng)。
劉爭鳴雙手持槍,小心翼翼地走過一條黑暗的甬道,一只大手忽然抓住他的肩頭,手指尖端銳利無比。劉爭鳴掙脫那只手,一抬頭,首先看到一張讓人嫌惡的面孔。
那張面孔糅合了人類與野獸的特點——它的額頭與眼睛和人類別無二致,唯獨缺少了頭發(fā)與眉毛;但它坍陷的鼻梁、上翻的鼻孔、前突的雙頜,以及巨大的犬齒和尖銳的門齒,讓眼睛以下的部分像是某種丑陋的野獸。
那家伙粗短的雙腿倒掛在橫梁上,抓著他肩頭的那只手,每根胡蘿卜粗的指頭末端都生長著足以撕碎血肉的鉤爪,仿佛人類的手掌,又像是野獸的前爪——指甲呈現(xiàn)墨綠色。劉爭鳴肩膀上被爪子狠狠撕扯一下,鮮血迸流,一時舉不起槍。只聽“轟”的一聲炸響,散彈槍里的幾百顆鋼珠傾巢而出,轟進那家伙的身體。這些鋼珠會在血肉之軀打滾、鉆出一個個喇叭形的創(chuàng)口,好像少部分鋼珠將它打透了,數(shù)十株血流從它身后刺出來。
嘲諷的表情從它臉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和不甘心。劉爭鳴扭頭一看,開槍的竟然是葉一楠:“快到這邊來!”
又有幾只怪物從甬道上方跳下來,它們像是徹底退化成了野獸的人類,皮膚青灰、通體無毛,四肢比例與人類相似,但卻弓著腰身,如同猩猩一樣。它們向劉爭鳴撲過去,用嘲諷的眼神看著他,那眼神比任何一種猿猴更像人類。
“小心!”劉爭鳴此時向葉一楠奔去,他并未回頭,四條尖利的觸須從肩胛骨和肋下刺出,將一只“猩猩”透胸刺穿。
葉一楠瞪大眼睛,瞳仁里寫滿哀傷和憤怒:“你、你和那……一樣?”
劉爭鳴略帶責備地說:“葉一楠,為什么回來???”
她的目光中忽然閃過凌厲的光,舉槍朝劉爭鳴方向射去,劉爭鳴背后的“猩猩”頹然倒地,原來那家伙尚未死透,一直在裝死等待兩人失去警惕。
又有兩只“猩猩”向他們倆圍攏而來,每只臂展足有三米,小香瓜般的肱二頭肌在皮毛下滾動。其中一頭腰上長著銀灰色鬃毛,像冠軍腰帶般醒目。另一頭看起來身經(jīng)百戰(zhàn),胳膊上的疤痕縱橫交錯,一只眼窩深陷,干涸的眼窩里沒有眼球。
“銀背”直起身來,用雙拳嘭嘭地敲打前胸,好似部落勇士擂響戰(zhàn)鼓?!蔼氀邸焙敛皇救?,雙手輪番拍打地面,嘴里發(fā)出尖嘯,布滿黃垢的犬齒向外探出。
劉爭鳴擋在葉一楠前面:“這兩只‘猩猩’交給我,你不要出手?!?/p>
五分鐘后,黑色觸手在“獨眼”的喉嚨貫穿而出,一去一回在地上畫出兩條血線,四百斤重的身軀倒在地上?!般y背”捂住肩頭不斷出血的傷口,單臂撐住水牛般的身軀,微微顫抖。劉爭鳴對“銀背”說:“你和這獨眼龍不一樣,剛才一直在單打獨斗,從不在獨眼龍與我纏斗時背后偷襲,你走吧?!?/p>
“銀背”低吼一聲,拖著“獨眼”的尸體緩緩后退。擊退異星蠻獸的喜悅被恐懼淹沒,葉一楠望向劉爭鳴,他肩胛和側(cè)后肋部的黑色觸手如海鰻縮回身體,劉爭鳴硬起心腸,不敢和女孩的目光相碰:“離我遠一點,如你所見,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完全變成‘耶夢加得’。在那之前我想將一切做個了斷,畢竟這都是阿爾貝里西弄出來的好事。我改變主意了,一定要拉那家伙下地獄!”
陸戰(zhàn)隊的戰(zhàn)靴踏進“猩猩”小湖般的鮮血,劉爭鳴說:“憎恨,還有戰(zhàn)斗的本能,當‘耶夢加得’的閃光照透我每一個神經(jīng)細胞的時候,鐫刻在大腦里的這兩個詞讓我戰(zhàn)斗到現(xiàn)在。我再也不是‘昆古尼爾’士兵了,說不定連人類都算不上?!?/p>
葉一楠低頭不語,劉爭鳴繼續(xù)說道:“若是阿爾貝里西敢去中央控制樞紐的話,他會因為殺人罪而被捕,所以他現(xiàn)在還躲在‘奧丁’號的某個地方。一楠,你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吧,釋放出來的異星蠻獸十分兇暴,當然還包括我這顆定時炸彈……”
他指指自己,葉一楠晃晃槍口:“我要跟你在一起!”
“什么?”
葉一楠“就算躲起來也會成為野獸的口中食,要活下去就只剩下戰(zhàn)斗一條路了,不是嗎?假如、假如你真的完全變成‘耶夢加得’,我不希望你死在別人槍口下,特別是死在瓦爾基里少將手里!”
“假如我死不了呢?”
“我會持續(xù)開槍,直到有一方倒下為止!”葉一楠的目光一如她在倒數(shù)十秒中從閘門一躍而出的決絕,劉爭鳴與她對視良久,輕聲說:“一起走吧,一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