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夫人”號科考船上,船長郭立陽在和首席科學官伊姆那激烈地爭論:“你要我說幾遍才能明白啊,伊姆那,那顆行星四十年前就被納入恒星際艦隊管理的范圍,雖然二十年來由于地殼變動的原因無人問津。簡而言之,就算那生物只有尸體剩下,骨頭渣也屬于艦隊,這東西必須得全須全尾的交給他們!”
“船長,管他那么多,如果連調查也不做,還算什么科學考察船呢?”伊姆那黝黑的臉龐漲得通紅,激動地說:“掃描分析還沒有結束,趁著軍隊的人沒來之前趕快進行!”
他走向實驗艙,問同為印度裔的助手:“庫朗基,都準備好了嗎?”
“隨時都可以,‘樣品’被關在氣密室?!?/p>
“喂,伊姆那!”船長心想這幫科學家總是自行其是,偏偏自己由宇宙研究學會雇傭,得罪不起這些大爺,這時通訊器里傳來通報:“船長,‘奧丁’號的登陸艇出現了,他們的領隊要直接與您通話?!?/p>
船長暗暗叫苦:“事情都趕到一塊去了,我得拖住大兵們才行!”
伊姆那和庫朗基穿好全套的宇航服,氣密艙的閘門在身后緩緩合攏,他們從靠近實驗室的位置扯出兩條軟管,給對方接駁在腰部的閥門上,伊姆那對話筒說:“好了,已經接上氧氣管,打開內部隔離間?!?/p>
照相機快門形狀的隔離門打開,兩人第一次真正面對異星生物,不免惴惴不安。眼前的“尸骸”如干枯的猴爪,扭曲成恐怖的形狀。就在這時,郭立陽船長接到值班船員的通知,“奧丁”號派來的登陸艇已經與“蝴蝶夫人”號接駁,他不敢怠慢,趕緊趕到接駁口迎接。
氣密門伴隨“嘶”聲左右打開,一小隊藍白灰迷彩的士兵持槍警戒,飛速占據射擊位置。郭立陽曾經在恒星際艦隊服役,但他從沒見過搭載新式外骨骼的士兵,漆黑的機械外骨骼掛載從“毒針”反坦克導彈到輕機槍的武器,面對這些武裝到牙齒的士兵,郭立陽頓時打消了在他們面前擺老資格的念頭。
望著他們黑色臂章上暗金色鎖鏈的抽象圖案,郭立陽回憶起海軍陸戰(zhàn)隊口口相傳的“縛狼索”中隊,據說他們專門為停泊在大氣層之外的巡洋艦清理出一片灘頭陣地,無論割據一方的海盜還是嗜血群居的異星原住民,都無法阻擋“縛狼索”中隊拓展陣地的步伐。
郭立陽聽說原先“縛狼索”中隊由身經百戰(zhàn)的人類士兵組成,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為家室所累、不愿以身犯險,而且無法做到絕對服從。于是艦隊高層用無家無室的克隆人補充兵員,無論在水星那樣遍布金屬液態(tài)湖的灼熱地獄,還是木星那樣遍布甲烷風暴的氣態(tài)行星,“DNA小子”都會一往無前、死戰(zhàn)到最后一刻。
郭立陽實在不知道怎樣和冷冰冰的“昆古尼爾”士兵交流,好在最后走出登陸艇的人身穿墨綠色軍服,明顯區(qū)別于克隆人士兵。黑人上尉一見到他,開門見山地說:“船長,我是隸屬于‘奧丁’號海軍陸戰(zhàn)隊的海姆達爾上尉。這和原先說好的不一樣啊,既然是‘耶夢加得’五號的生物,艦隊擁有優(yōu)先處置權。現在‘那東西’在哪里?”
“是的沒錯,不過我們也報告過了,這是我們在宇宙空間發(fā)現的。說不定是那顆流星飛臨‘耶夢加得’五號,被引力捕獲,好巧不巧被我們發(fā)現——究竟歸屬于哪一個行星,尚需進一步確認?!?/p>
郭立陽一邊狡辯,一邊暗自打算盤:這樣一來,兩個科學家擅自做實驗,也成了確認那東西的歸屬地。決不能讓他認為那是從“耶夢加得”五號出來的物體,否則艦隊不會放過我們。
他兩手一攤,裝作無辜地說:“拜托了上尉,事情很簡單,只要那幫搞科研的確認它是‘耶夢加得’五號的生物,那就交給你們。這樣總行了吧?”
海姆達爾上尉一時之間想不出反駁的理由,身邊的101小隊士兵極少在人類社會行走、不諳世事,無法幫他說話。海姆達爾冷哼一聲:“船長,先帶我看看它的狀態(tài)吧?!?/p>
在指揮室,大屏幕里在實時轉播氣密艙里的景象,郭立陽解釋說:“在那里可以維持它剛被收容進來時的樣子,也能避免病毒之類的滲透進飛船。如果發(fā)生意外,便可以把它直接丟進外太空?!?/p>
阿爾貝里西從旁補充道:“領隊的伊姆那和庫朗基有氧氣管與本船連接,遇上意外也不會有事的?!?/p>
劉爭鳴瞥了他一眼,他不太喜歡這個意大利人閃爍的目光,轉而去看直播氣密艙狀況的大屏幕,就聽伊姆那說:“表面致密堅硬,部分凸出端已經碳化,觸感很像巖石,又好像不是。庫朗基,把激光手術刀給我,切開一部分看看?!?/p>
圓珠筆芯粗的綠光在漆黑的表面上切割,“嘶嘶”作響,霎時間騰起灰白的霧氣。
指揮室里,阿爾貝里西還在給艦隊的人講解:“我們掃描了四五遍,只知道它是均質的構造,沒有器官和神經,無法確定是否為生物,簡直像塊活著的石頭。實在很奇怪,如果真是耶夢加得五號上的生物,應該早就在巖漿中蒸發(fā)掉才對啊!難道這種生物的外殼,能抵抗1000攝氏度以上的熔巖侵襲嗎?”
他這樣說,暗合郭立陽“不知道歸屬地”的說法,船長用眼睛余光留意海姆達爾的表情,不禁暗自得意。
伊莎貝爾雙臂從屏幕前轉過臉來,插話說:“不要說這種沒道理的話,像在熔巖里存活的生物,還不知道是否存在呢?!?/p>
阿爾貝里西嘿嘿笑道:“虧你還是博物學家,如果我的假設被證實,你不覺得是值得歡欣雀躍的大發(fā)現嗎?”
伊莎貝爾打個寒戰(zhàn):“雖然說是有趣的發(fā)現,但這東西,總讓人覺得毛骨悚然?!?/p>
切割開的黑色表皮上出現紅熾的微光,阿爾貝里西臉色變了:“這家伙表皮竟然含有‘灼熱熊蜂’體內才會有的抗高溫內膜!”
海姆達爾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恐:“灼熱熊蜂?不是二十年前將殖民地開拓團全部滅殺的生物嗎,你敢肯定沒有搞錯?”
阿爾貝里西皺眉道:“我沒搞錯,因為不清楚外表皮的構成,我就檢查了所有的反射率資料——‘灼熱熊蜂’可以用體內儲存的1200度高溫氣體攻擊敵人,抗高溫內膜就是它儲熱氣囊的隔熱物質。”
伊莎貝爾說:“可是十八年前艦隊應該已經全部消滅‘灼熱熊蜂’了,而且耶夢加得五號的生物資料里也沒有‘灼熱熊蜂’存在的記錄。”
阿爾貝里西急忙說:“重點不是這個,被抗高溫內膜覆蓋的不明生物也耐得了熔巖的高溫,換句話說,它還活著!”
劉爭鳴打斷他們說:“快看大屏幕,生物內部忽然有東西流動!”
伊莎貝爾驚呼:“檢測到細胞活動,快提醒氣密室里的人!”
郭立陽對著通訊器大喊:“伊姆那、庫朗基,快離開那里,那家伙還活著!”
大屏幕上的伊姆那和庫朗基回頭望向攝像頭,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這是他們留在人世間的最后表情。激光手術刀的切口處突然探出數十條尖利的細管,尖端刺入伊姆那的宇航服。伊姆那頓時如同放在炭火上烤,身體迅速垮塌下去,在指揮室所有人的注視下,宇航服里的中年男人被吸成干癟的木乃伊。
伊莎貝爾嘴唇發(fā)顫,仍然提高聲調提醒呆若木雞的船長:“趕快打開氣密室,他們倆就快死了!”
阿爾貝里西急忙制止她:“晚了,他們已經沒救了!現在開門,你想讓我們全被那怪物吸成木乃伊嗎?”
大屏幕上,庫朗基驚慌失措地跑向隔離門,大喊:“救命啊,快開門!”然而為時已晚,細管深深扎入宇航服,庫朗基的軀體也迅速干癟下去,
兩個活人的血液、脂肪、肌肉組織、結締組織被逐漸吞噬,傘狀怪物的堅硬表皮發(fā)出“噼里啪啦”脆響,阿爾貝里西對船長大喊:“打開氣密室的外部隔離間,把它丟到宇宙空間去!”
海姆達爾壯碩的雙臂一擺,阻止道:“我說過那玩意屬于艦隊,你們不要擅自做主!”
郭立陽指著大屏幕、提高嗓門:“已經有兩個人遇害了,你還要爭論那東西的歸屬權嗎?”
海姆達爾公事公辦地說:“船長,我的任務是回收它,別的不管?!?/p>
阿爾貝里西忍不住吐槽說:“那你們現在就進去把它帶走啊,大兵!”
在雙方喋喋不休的爭論中,劉爭鳴提醒道:“上尉,那東西吸收了兩個人的養(yǎng)分,看起來開始褪去堅硬的外殼了。”
所有人的目光收回到大屏幕上,怪傘狀生物的堅硬表皮一塊塊剝落,露出里面深紅色的新皮,阿爾貝里西急忙說:“如果不是隔離室以液態(tài)鈹作為防御材料,任何艙壁都會被它融化的!”
海姆達爾叉著腰,甕聲甕氣地說:“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但是沒有‘奧丁’號的下一步命令,船長,我不能允許你有任何動作!”
劉爭鳴急忙說:“上尉,就算我們擊斃它,將尸體回收也沒關系吧?那家伙是殺人犯,如果它膽敢入侵這艘飛船,就由我們來解決它!”
這時郭立陽總算下定決心,發(fā)令道:“打開氣密艙的外部隔離門,把它丟出去!解除安全鎖,外部隔離門的控制權轉移到手動開關!”
海姆達爾不滿地說:“船長,你在擅自處置艦隊財產!”
郭立陽針鋒相對地說:“虧了您還知道我是船長,我真不該把那家伙收納進飛船!”
阿爾貝里西在爭吵中迅速完成操作,大吼一聲:“放出!”
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到監(jiān)控視頻上,通往廣袤宇宙的外部隔離門打開,空氣化作湍流奔涌而出,在空氣的激流中,怪傘狀生物連同兩具吸得只剩下骸骨的尸體,一并沖進無垠的太空。
阿爾貝里西惡作劇地對劉爭鳴說:“你們可以坐登陸艇追過去,反正它不是窒息而死就是又恢復假死狀態(tài)了,外頭可是真空的宇宙啊?!?/p>
劉爭鳴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靜靜地觀察,忽然說:“不對啊,伊姆那和庫朗基還通過氧氣管連接在氣密艙里,而那怪物的觸手還連接在他們的尸體上!”
“是、是的,還有氧氣在供那家伙呼吸……”阿爾貝里西的瞳孔驟然收縮,手忙腳亂地在控制臺上操作:“隔絕氧氣流通,快切斷管線,快快!”
氧氣管自氣密艙里脫落,眼看就要遠離飛船,誰知那怪物如遮陽傘張開,周身的外殼片片散落,露出深紅色的傘狀軀體。它的七支末端尖角如章魚觸手般伸出,緊緊扒住飛船的邊緣,其中一支尖角如螺旋般轉動。阿爾貝里西嘲諷道:“死到臨頭還想掙扎,可惜這艙壁是鉆不透的,看你能在外面折騰到幾時?”
螺旋尖角末端忽然騰起紅熾的濃霧,又迅速在超低溫的宇宙中化為灰黑的顆粒。伊莎貝爾驚呼道:“它在像‘灼熱熊蜂’般產生熱能!”
“這不可能!”阿爾貝里西頓時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眼睜睜看著怪物灼熱的螺旋鉆頭鉆透觀測室舷窗,怪物如橡皮泥般縮成細條深入進來。
“蝴蝶夫人”號的人工智能再次毫無情感波動地發(fā)聲:“船首觀測室發(fā)生空氣外泄,警報,發(fā)生空氣外泄?!?/p>
“在這邊,快!”郭立陽此時堅定地和“昆古尼爾”士兵站在一起,引著海姆達爾上尉和其他五名士兵向船首飛奔,在緊閉的觀測室門外,人工智能向船長匯報道:“修復用凝固劑自動噴出,空氣已停止外泄,室內氣壓恢復中?!?/p>
四處噴濺的凝固劑尚有不少顆粒懸浮在觀測室里面,視頻監(jiān)控無法看清全貌,上尉決定強襲突入作戰(zhàn)。郭立陽將手指放在指紋識別區(qū)前面,問:“準備好了嗎?”
“縛狼索”士兵外骨骼上的輕機槍和手持沖鋒槍都已打開保險,海姆達爾點點頭。郭立陽明白,如果此事處置不當,他將徹底告別船長生涯,他會徹底離開多姿多彩的宇宙,被航運公司發(fā)配到某個不知名的殖民地當倉庫保管員。
他深吸一口氣、將手指往指紋識別區(qū)一貼,滑門向兩側分開,六名軍人分列各個角度瞄準,被鉆破的舷窗缺口處,張牙舞爪似乎有什么東西。劉爭鳴等人舉槍攢射,幾發(fā)子彈過后,劉爭鳴手一擺:“?;?,那不是它,只是從破掉的舷窗自動噴出的凝固劑!”
葉一楠轉頭問:“沒找到目標,船長,監(jiān)控看到了嗎,它在哪兒?”
郭立陽緊張地說:“只有處于熔融狀態(tài)的玻璃。”
劉爭鳴一指天花板:“船長,看上面!”
六人一起抬頭,發(fā)現天花板撕開大口子,管線如內臟般外露,傘形怪物就從那里逃走。郭立陽趕緊向所有船員廣播:“我是船長,緊急通知——‘蝴蝶夫人’號上有不明生物,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所有人向控制中心集中,重復,所有人向控制中心集中!”
劉爭鳴照例和葉一楠一組,經過電腦中樞機房時,向里面的工程師一再告誡趕緊向控制中心集中,一個戴著復古黑框眼鏡的華裔面孔對里面說:“你聽到了吧?我們趕緊走吧!”
扎著藍底白紋頭巾的工程師說:“等一下,樸英海,我得在系統(tǒng)鎖住之前先切換一些麻煩的開關,不然過會兒辛苦的又是我們這些人了。我不知道那些大兵在驅逐什么玩意,不過無論什么怪物,都不可能在這堆滿機器的船艙里自由移動的?!?/p>
扎頭巾的工程師又伸伸懶腰,拈起扳手笑道:“如果是蛇啊蟑螂啊什么的,我就給它松松筋骨,送它早日投胎做人,哈哈!”
說時遲那時快,一條比目魚般扁平的觸手從通風柵欄縫隙間伸出,飛快地繞著他轉了幾圈,“嗖”地收緊,勒得頭巾男眼珠凸出、渾身骨骼咔咔作響,觸手似乎長度無限、從通風柵欄里不斷冒出,將頭巾男團團包住。
樸英海嚇得忘了呼救,頭巾男頃刻間被左纏右繞得像個紡錘,一圈圈觸手如橡皮泥般融合在一起??此迫彳浀南鹌つ囹v起陣陣波紋,仿佛龐大的黑色口腔在咀嚼,一陣骨骼碾碎的聲音過后,頭巾男被碾壓成原來一半粗細,扭曲殘破的尸體從“紡錘”里滑落,黑洞洞的眼窩望向樸英海,嚇得后者呆立在當地?!凹忓N”恢復巨傘的形狀,直徑足有三米,不過這一次黑色表皮下滑動著遒勁的筋肉,每一個“傘尖”探出尖利的爪子,巨傘更像一只七叉尖角的海蜇。
樸英海眼睜睜看到頭巾男被吞噬得只剩皮包骨頭,怪叫著跑出電腦中樞機房。正巧劉爭鳴和葉一楠跟著大副檢查物資倉庫回來,與“黑海蜇”狹路相逢,黑海蜇兩支尖角螺旋狀射出,將大副和樸英海釘在艙壁上。劉爭鳴和葉一楠急忙向殘殺了三個人的怪物射擊,子彈打在黑海蜇身上,爆出一個個彈孔。
黑海蜇似乎難以忍受,其余五支尖角飛速挪動、向走廊盡頭沖來。劉爭鳴和葉一楠見它來勢洶洶,急忙避開,黑海蜇將掙扎的大副和樸英海裹入“傘翼”,背上如噴泉般突然射出數根觸角,攀住傳輸液化氮的管道,向上層船艙鉆去。
這下進入射擊死角,劉爭鳴和葉一楠只得放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