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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水而逝

        2023-01-01 00:00:00夢非
        草地 2023年3期

        昨天夜里,萍突然走來,說了許多話。她神情平和,一如過往,側(cè)身坐在床邊,說話時用愛憐的眼睛看我,深情中透出憂郁,微笑時溫情又像水一樣覆蓋過來。

        我望著她,感覺心有些疼,伸出手想擁緊她,手卻像攬過了一縷空氣,從她好看的腰間滑了過去。她說,你抱不住我了。說完,她站起來轉(zhuǎn)身離開,消失前回望我時,臉上流著晶瑩的淚水。

        萍像是從窗口飄出去的,又好像是走的門,但我沒有聽見開門聲,窗外有風吹進來,很涼。我醒后,聽見屋外的竹林里已傳出鳥叫聲,相信了她是從窗口走的,趕緊跳到窗邊,拉開窗簾時,遠方正升起半輪太陽,紅光四映,把周邊的云也染出了一片血色。

        我望著那片深紅,心如鳥一樣惆悵,最想做的,是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我當然沒能哭,只是心很痛,有時不哭比哭出來還難受。萍來看我,帶著故有的溫馨,情景像蘇軾曾經(jīng)填寫的《江城子》詞境,“不思量,自難忘”原來是我不愿承認也無法表白的情懷。

        萍的過去清爽如水,自然與平凡得像山中開放的花,綻放出純粹的美。那時,我們并不相識,她的經(jīng)歷都是我們認識后才知道的,一些由她自己講述,一些則由其他人回憶。

        萍的家在一座小縣城的旁邊,家里和中國千千萬萬個家庭一樣。她出生時,門外長著一棵叫“萬年青”的樹,樹上立著一只鳥,灰白色羽毛,當?shù)厝私小跋铲N”。它叫了五十二聲,然后向東南一座山峰飛去了,越過雜谷腦河的瞬間,轉(zhuǎn)過頭望了望剛出生嬰兒的小屋,像留念什么的樣子,也像預示了什么的樣子。

        喜鵑飛去的山峰上,有座觀音廟,多年后我走上去參加觀音會,見廟雖破舊,香火卻依舊旺盛,人們從四面八方走進廟中,祈求著救苦救難的觀世音給予保佑,他們許下心愿或感恩實現(xiàn)的愿望,樣子虔誠,像萍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

        萍來到世上的時候,節(jié)氣正值一年中的春分,一場雨剛好過去,天清氣朗,彩虹把一半身影隱藏在云層中,風吹過河谷,清涼著世間的三月。這是我完全可以想象的風景,并相信實際情況還要美好得多,至少她家門前那條山溪,冰雪融化的水日夜奔流著,小路彎曲于雜花野草叢中,呈一線朝上延伸著,不久,便一頭扎進了山坡上的松林。

        萍放任從春天開始的生命成長,我后來對她說,你這名字不好,會不會像浮萍一樣,過一次隨水而逝的人生。她說,已經(jīng)這樣了。

        但流浪不流浪萍都走在門前的小路上,一走就是很多年,年齡越大走得越遠,最終到達了那片松林。她說,林子很大,樹長在舒緩的山坡上,樹下鋪滿青翠的草,有茅、牛耳黃、車前草、蘭、蒲公英,低矮的灌木叢里,花開放出來,百合、芍藥花都有,滿眼清幽,伴了五色花朵,是她兒時看過的最美風光。

        記憶中的生活仿佛與流浪、漂泊無關,但我能感覺那條小路上的童年或者少年,來來往往都注滿了孤獨。萍日漸成熟的身影飄在路上,走著走著便走成了一個美麗的女子。她沉靜起來,剛上學時坐在教室前排,后來慢慢地向后移動,直到坐在最后一排時,中學便讀完了。

        讀書是一個人成長過程中順其自然的事。萍把書包掛在堂屋的木柱上,背起背篼,沿小路走入松林,采滿一背豬草后,在太陽落山時返回。她走在回家路上,邊走邊唱著歌,夕陽照在山野里,把人和樹的影子拉得很長,如她后來面對的孤獨。我認識她時,也去了那里,走入林中,便聽見了她歡快的笑聲,松下是讓人既可以寧靜下來,也可以浪漫起來的世界,風吹樹動,林梢間發(fā)出嗚嗚嗚的聲音,時空也就被陣陣松濤劃破了。她說,前方還有溪,流淌于石上。我們走過去看,果然溪流有聲,就想起了王維“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詩句來。

        我們沒有等待半輪山月,有人相約黃昏,月下的意境自然會裝進心里。我瞬間就感到了“林深不知處”的幽意,后悔起相見恨晚來。因為于人所未知的地方,早去總比遲到好得多。山林中,人可率性地活,做想做的事情,長嘯、高歌或者哭泣。萍在身邊秀麗她的容貌,花一樣靜美。后來我想,我應該擁抱她,并表達更多的愛意,如能回到從前,肯定就那樣做了。

        但回到從前永遠都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也沒有那樣做的機會。萍不可輕易觸碰,我總擔心她會在不經(jīng)意間漂走。這是我最怕的,人往往會在無聲無息中離開,讓你來不及懂得,唯有長久遺憾留在歲月深處,時時啃噬脆弱的心。為此,我已對一次或幾次錯失,痛苦得太久,只好對她說,我很抱歉。

        這些后來才形成的追憶,和萍一樣美好,至今仍是青春歲月僅有的純凈與豐富,天空和云朵組合變化的過程,已是夢行走的過程。

        中學畢業(yè)后,萍走出小路,走向大山更深處,在一條溝的中央,開始自食其力。那條溝叫“木溪溝”,被邛崍山險峻的山峰夾持,深遠無限,盡頭便是大雪山。她搭乘一輛拉運木材的老“解放牌”大卡車,走向溝內(nèi),看見峽谷幽深,路沿溪而建,陡峭處又盤旋著上升。她后來對我說,車開了半天,泥巴路,險而窄。

        萍工作的地方位于溪溝中段,對峙的兩山連綿到那里時,突然向內(nèi)收縮,就形成了一片環(huán)狀的谷底,地很平坦,因生長貝母,故名“貝母坪”。萍到達時,一坡一坪都開滿了燈籠花(當?shù)厝藢ω惸富ǖ姆Q呼)。

        她的工種是做一家銀行開辦的儲蓄所柜員。溝內(nèi)駐扎著一支大型“伐木隊”,成百上千的工人用刀斧向原始森林宣戰(zhàn),滿溝都響著樹木的哭喊聲。后來,她對我說,溝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木材和錢。我知道那些都是事實,只是若干年后,樹木少了,錢也就沒有了,儲蓄點也隨之撤銷了。

        萍在深山,除了思緒時常飄飛無定,人卻停留下來,收儲放款,拿著幾十元的工資,伴隨春花秋月,度過了最青春的幾年時光。

        所謂“山中不知歲,人間已百年”。萍走在清風中,身上的披風飄逸起來,讓她輕盈如神話里的仙女。林區(qū)公路從一座小木屋前通過,我在照片上見過木屋的樣子,坐落于幾棵松樹之間,也位于她的身后,靜寂得像時間的符號。萍生活在里邊,迎送著一去不復返的光陰。她說,我最喜歡秋季。

        農(nóng)歷九月,萍走出木屋,看見不遠的一株楓樹,葉子血一樣紅,一樹的葉竟像燃燒的火,她注目著那些艷麗,心里泛起淡淡的愁。走到樹下,人靜默得像天上的云朵,開始思考起人生的問題。接著,她又向山野走去,在幾里遠的地方停留下來,然后坐在一塊石頭上,四周秋聲泛起,憂傷的美麗填滿了山谷。我說,你那時并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人和秋色和諧到極致時,便會生出濃郁的愁緒,“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描寫的并不是簡單的風景,還有詩人內(nèi)在精神世界的表露和志趣的寄托。

        萍認為就是那樣,她心中想象過一個人。她說,他應該高大英俊,富有情調(diào),或者會寫詩,最好會吹笛子。我開玩笑說,那應該是我。她說,不是,你吹的是口琴。這是我們相識后說的。

        后來,她果然和一個藝人有過一段交往,只是那人吹簫,不吹竹笛。當然,這是后話了。

        她走出紅葉燃燒的山谷,望見更深處是松,青翠欲滴,白云在上,襯托得藍天空明澈碧,萍說起那些情景時,我想起了“白云紅葉兩悠悠”的詩。松林外摻雜著許多灌木,一些枝葉也泛紅起來,灌叢的邊緣沉靜著廣闊的水,當?shù)厝私小跋膳?,水面透出寒氣,清涼透骨。她停下來,望著湖的對岸,山峰環(huán)立,高處竟然白雪皚皚了。

        萍走在秋色中,一走便是幾年,我后來想想那些情景,有種美不勝收的感覺。她說,那并不美好,許多人都這樣,覺得純粹、自然、美麗的地方,他們其實只去過一次,或者路過,或者旅游,都會覺得好,但欣賞一番便要離去,如果讓他們生活下來,一年半載,也許詩意就變成詛咒了。

        這我能夠理解,萍生活在那里,被木屋放大的孤獨徘徊在風景中,越發(fā)顯得強烈。她浪跡于林里林外,和遇見的人打招呼,然后回屋把門關死,聽窗外的風聲,或者透過窗口望著那一片淡淡銀輝傾瀉在山原上的月亮。

        暫時的安頓并不等于安居樂業(yè),萍時常擁緊一懷寂寞,打發(fā)著迷惘的青春。一年七月,她走出溝谷,讓漂泊的人生從一個地方轉(zhuǎn)向了另一個地方。

        那里很遠,在成都平原向山地過渡的地方。萍游走在一所師范學校里,讀書或?qū)懽鳂I(yè),努力地想讓自己成為一個好老師。

        此前,她走出山溝后,做了代課教師,上課時學生喊,老師好。她回應,同學們好。過后就領著他們讀課文,篇目好像是《愚公移山》。萍后來說,總感到力不從心,怕教不好。因此,她總是努力備課,兩年后報考師范學校成人班時,竟然考上了。

        那時,萍還不滿二十歲,她一路努力地走,被動或主動地前行,像浮萍一樣漂在水上。這次,她順江而下,漂到了更遠更廣闊的地方。到了那里,她感覺除了人,并沒有什么,懷念完一番山中歲月,便沉下心,像自己教過的學生一樣坐在課桌前,聽課、寫作業(yè),心靈單純得纖塵未染。

        萍在學校豐盈自己的人生時,我也在同一個城市上大學。這是后來才知道的,彼此的學校距離并不遠,但她的校園很美,位于大片人工湖的旁邊。湖水清且漣漪,蕩漾于眾多青色的山丘間,成都人稱“北湖”。

        我說,我來過多次,有時一個人,有時一群人,一個人時,坐很遠的公交,到達后便沿著湖邊漫步。那次,我走進師范學校,坐在操場的亭子間,看見許多女生走過,像一群艷麗的鳥,讓人的心也跳了起來。她們望我一眼,又說笑著向前走去。有個女生回過頭,笑掛在臉上,我立即就想起了“回頭一笑百媚生”的詩,也沖她回報出一個微笑。然后,望著她朝前走去了。

        萍說,那一定是她,記得有一次和一群女生去湖邊散步時,見過一個男子坐在亭子里,本想招呼一聲,但見其他人走遠了,就追了過去。我說,不一定。她說,肯定的。

        這讓我覺得和萍認識前,彼此其實就已見過,只是不經(jīng)意間失之交臂罷了。人有時就是這樣,錯過了一時,就會錯過一生。我們還屬幸運,只錯過了一年,不久便相遇了。

        相識時,萍仍是那片湖畔的學生,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她回到老家,門前的小路覆蓋著雪,溪水結(jié)了冰,晶瑩著冬天的童話。我已大學畢業(yè),請假回家過年,準備來一場輕松隨意的生活。閑逛到一同學家,進門時見一個女子坐在火塘前。同學說,是我家親戚,正好認識一下,你坐。我坐下,和她打招呼說,你好。接著,大家開始閑聊亂七八糟的日?,嵤?,我和她理清根底后,發(fā)現(xiàn)竟然還是親戚,輩分相同,按民間習慣認親,我們屬“老表”關系,她小我兩歲半,便做了我的“表妹”。

        萍穿一件紫色風衣,風衣下得體的毛衣格外鮮紅,她站起來和我握手,竟和我差不多高,豐盈的身體卻又苗條著婀娜的韻律。萍臉色紅潤,青春一片飽滿,一束流海蓋在前額上,長發(fā)如瀑,披在肩上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彈奏音樂的琴弦。

        認識萍是冬天里最愉快的事。我想,該相遇的人終會相見,有人說,地上有個人,天上就有顆星,都對應著,早決定了你一生是什么樣子。這與什么人相遇或相伴也是一樣,都屬命中注定的事情。相識后,我們開始來往,走進一條溝,踏著落滿小路的冬景,走到深處的一塊農(nóng)田上,拾許多干柴堆放起來,燒起大火,圍坐在石頭上說話。雪花落下來,打著旋子,舞動著萍和我的心,它們或者在周邊鋪張起來,或者飄進煙火深處,無影無蹤了。不久,山野便重歸一片潔白了。

        立春后,我和萍熟悉起來,她熱情大方,洋溢的活力充滿誘惑,她走完親戚回到自己家里,把背影留在風中。我啟程返回單位,繼續(xù)浪跡在岷江邊上的一座小城,上班、寫詩,憧憬著被希望放大的愛情時,便帶著對她的想念。

        不久,萍回到學校,持續(xù)最后一學期的學業(yè)。她依舊行走在那片湖的岸邊,心靜如水,寫來信說,畢業(yè)就回去教書。信當然還說了其他許多事,但多是些生活片段與學校見聞,當然也有對遠方的向往。信一直寫著,她總是一兩周寫來一封,直到手機普及,能隨時保持聯(lián)系后才停止。信紙上文字清秀,情感灼熱,濕潤著我無數(shù)個孤寂加無奈的日子。信有數(shù)十上百封,收藏在伴了我大半生的松木箱里。我打開箱蓋,拿出來讀,感到字里行間仍帶著曾經(jīng)的溫度。

        萍畢業(yè)返鄉(xiāng)后,分配在一所原始樸素的鄉(xiāng)村小學教書。她帶著行李,騎一輛永久牌自行車走向?qū)W校,這時正是九月,學校建在村中一塊臺地上,溪水從臺下流過,四周全是森林,一條公路從臺東沿河而去,直到大片草原,又延伸到了青海和西藏。

        那里我去過一回。哦,我得告訴你們,她也只到過我工作的小縣城一次,就一來一往,像前世注定的那樣,其余時間都交給牽掛和念想了。

        去的時候,時令已進入初冬。我從居住的半間破屋(老舊、破敗還半邊漏雨的木板瓦房)走出去,到車站坐上末班車,顛簸半日,到了兩河交匯的地方,又坐上另一輛客車,抵達另一座小縣城后,找到萍的家,尋了一輛自行車騎到她所在的村小時,正值黃昏。萍獨自坐在教室外一塊光滑的石頭上,旁邊開著野菊花,我的突然出現(xiàn)讓她驚得彈起身來,定了定神后,才跑過來做出想擁抱的樣子。但到最后,她又沒有真正擁抱,卻說,也不理下發(fā),頭發(fā)都那么長了。

        那時,流行留長發(fā),特別是搞音樂美術的男子,都好似在爭先恐后地用披肩發(fā)廣告自己的藝術身份,我寫詩,留的頭發(fā)只是較長而已。萍后來說,還以為我頭上有缺陷,她懷疑我是在刻意用頭發(fā)遮什么丑。

        我在學校待了三天,萍一邊上課一邊陪伴我。她走進教室,對十多個學生說,早上好,邊說邊走到講桌前領讀課文,清亮的聲音與稚嫩的童音相合后,又傳向窗外,落進附近的農(nóng)田里,讓我理解了“耕讀”二字的含義。更多時候,萍坐在講桌旁看學生寫作業(yè),目光親切,我在外面仍感覺到了“下自成蹊”的溫情,心里滿滿的全是感動。

        下午三點,學生背著書包離開,他們走出校門,又沿著分岔的小路回家,像萍讀小學時一樣,放下書包,到田野去打“豬草”了。隨后,她陪我轉(zhuǎn)悠到山中,站在山梁上向下看,學校一覽無余,校址屬山間一平地,兩幢房子皆青磚紅瓦,一幢為教室,一幢為教師宿舍,兩房相對而立,房與房之間,便形成了數(shù)米寬的院落,地上種著花草,顯得十分精致。

        學校稱“無憂村小學”,有著悠久的歷史與地名來歷等諸多典故。她說,講起來話長,我知道曾經(jīng)發(fā)生的事,見她也了解不少,便不再談論。向前走時,山路上就有了雪,林間除了松樹,其他樹葉都在凋落。我們站在樹下的落葉上,向上望去,看見枝條交錯,像畫在天空的水墨畫。

        下山返回,太陽滑落下去,從西山后放半片光射向天空,云變紅了,把山峰上的雪也印染得一片暗紅。我說,黃昏太孤獨。她說,我一個人這樣看那片晚云,已快兩年了。

        萍生起火,喊我進屋。我走進去,坐在一把木頭椅子上,旁邊有張寫字臺,就把茶杯放在上面看她。她忙完后,坐到一張腳踏風琴前,琴放在墻邊的木床邊,床上疊著被蓋,絲綢面子,印著喜鵲和花朵,顏色喜慶,讓一屋子都充滿了溫馨。

        她揭開琴蓋,彈奏起歌曲,不久便進入了狀態(tài)。我望著她,認真地聽水一樣流出的曲調(diào),因很多都是熟悉的旋律,就被《祈禱》《長相思》抓緊了心,帶來的一陣陣悸動,像春雷回響。萍沉醉在音鍵碰擊的聲音中,有時也跟著唱,把《再回首》彈唱了許多次。

        過后,萍彈唱《再回首》的剪影便定格下來,并進入了記憶。我?guī)е咴谌旰蟮臍q月回望,懷念仍鋪天蓋地。她走后,那情那景更成了我不斷被戳中淚點的憶念。

        我覺得每個人都有類似的情感,能記住一個人的,往往是當初未被在意的某個情節(jié)或片段,它們在特定的時候清晰起來,凝聚于心,便成了解不開的結(jié)。我對萍即是那樣,她應該被記住的有許多,但無數(shù)往事都已變得模糊的時候,她彈唱一首歌的情景,卻歷久彌新,連同我即將敘述的兩個片段,都在瞬間就成為永恒,它們交替出現(xiàn)在腦海里,似乎就是故事全部。

        星期六下午,萍送走學生后說,還是回家住一晚。我說,行。出發(fā)后,自行車順河而下,耳邊響著風聲。她騎得很快,我在后邊趕,看著飄動的風衣和長發(fā),突然感覺到了自己注定終將追不上什么的預兆,心里惆悵起來。

        第二天黎明時分,我穿衣起床,走到萍的房間門前,敲了敲房門說,我得趕回去了,就坐第一班車。萍聽后,很快走出房間說,我送你。我說,冷得很,不送了。出門時,她還是跟著我走到外面,扣上門,陪我向車站走去。她家離車站約半里路遠,晨曦初現(xiàn),天空飄著大朵大朵的雪花,街道一片潔白,天也似乎提前放亮了。我們并排前行,路上聽見了雄雞此起彼伏的報曉聲、腳步聲和積雪的觸碰聲。

        走到車站,幾只路燈掛在電桿上,雪花被昏暗的光渲染著,越發(fā)下得緊了。售票員喊,檢票上車,快點。我走上去,驗完票鉆入車內(nèi),在“21號”座位上坐下來,透過車窗,看見萍依舊站在雪地里,風衣緊裹著瘦弱的身體,脖子上圍著一條鮮紅的羊毛巾,襯托得雪越發(fā)的白了。我喊,快回去。她說,等一下。車離開車站,走出很長一段路后,我回頭,萍仍站在那里,被雪花包圍著,朦朧如詩的意象,我知道她透過雪幕的目光,依舊望著我離開的方向。

        披著風衣的女子,站立雪中送別,本身便是一種風情。此后,我總是不斷重復放映那個凝固在時光里的音畫,憂傷與美麗一同泛起,成了歲月里詩歌的源泉。想念一個人時,便坐下來寫詩,成了我憶念某種情感或歷經(jīng)的方式。兩年后,我想把散文詩《白雪中的祝福》讀給她聽,她說,我自己來讀。

        那天,萍來小城看我,我說過她和我都只到過對方生活的地方一次,所以,她的到來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工作幾年后,我仍住在半間破屋里,蓋著學校用過的被蓋,用一只千瘡百孔的“洋瓷碗”到食堂買飯,除了一堆書,幾乎一無所有。她找到我,走進屋子時露出吃驚的樣子,接著心疼地說,你太苦了。我說,不是苦,是生活能力太差。

        說完,她未再說什么,走到床邊坐到老椅子上,看我時眼里全是溫柔。夜晚,風很輕地走過,她開始讀我寫在信箋上的詩,把白雪里的印痕演繹得愁腸百轉(zhuǎn),“誰會把一首戀歌給你/雪花一片又一片落在你的唇上/我相信那就是祈禱了很久的春天/像一次秋霜過后/就沒有來到的三月一樣/我記得天邊露著晨曦/你融入光亮的笑/讓美好/也包含了流淚的過程”。讀完,她感動起來。我說,主要是追憶你送我時的情景。她說,我知道。說時,眼里已含著淚。

        夜更深了,靜得只有樹葉被風牽著走動的聲音。我燒開一壺水,倒進茶杯中,看著她慢慢地喝著。過后,她坐在床邊,一如從前的靜美,我說,該休息了。說畢,轉(zhuǎn)身走到外面,輕輕合上門,轉(zhuǎn)到另一間屋子,躺在了同事的床上。天快亮時,初秋的寒氣聚集起來,我想,初秋就這樣起于青萍了,萍冷么。

        萍在小城停留了一天。天明后,我回到木屋,她已起來,正收拾混亂的屋子,見我走進屋里,她說,收拾一下好看些。過后,我便按萍整理的順序放置儲物,哪拿哪放,生活隨之變得有序了許多。

        早飯后,我?guī)汲鋈?,閑游于初秋的時光里。老城很小,我們走在街上,兩邊的房屋蓋著青瓦,破舊中透出了歷史的底片,人群三三兩兩,衣著樸素,比她讀書的城市少了許多鮮艷。我說,這里的人講吃不講穿,所以“土”。萍說,山里都這樣。穿過老城門,一條小路通向河邊,河上架著吊橋,我們走上去,對岸坐落著半坡村落,土墻石屋,墻與墻夾著幽深的巷子。

        見沒有更好的地方可去,萍說,就到河邊轉(zhuǎn)一轉(zhuǎn)吧。我說,好。沿一線石梯下到河邊,水已開始下落,河床露出來,沙灘與卵石相雜的河岸,草抖動于空氣的流動中。我們在上面走,河水清澈,河灣呈現(xiàn)出自然的曲線,水邊散布著夏日走水的痕跡,在秋風吹動下,落寞著凄清的詩意。

        岸邊有片芳草坪,坪中長著幾棵白楊。我說,我一個人時,喜歡坐在樹下,看水、聽風、想念,孤獨無聊的日子便被打發(fā)走了。萍說,那我們就到那里坐坐。一起走過去,坐在石頭上靠著樹身時,幾片樹葉飄下來,落在枯草上,不久又被風帶走了。

        傍晚,我們離開,走回破屋時,黃昏已至,天空與城周的群山,開始朦朧起來。第二天清晨,萍起身離去,回到了她的學校。

        萍走后便未再來過小城,我也未再到過她工作的鄉(xiāng)村,但并不是從此就未再相見。時移境遷,讓生活總充滿著變數(shù),我們在各自的地方謀生,都盡力想把日子過得更好,順了人生的約定俗成,過著或悲或喜的生活。青春逝去了,人到中年了,萍寫來信說,她為人妻了。我回信說,一樣的。

        世間事都有命定,人得講究緣。萍說,彼此心中都有對方也是緣分。我說,是的。隨后,我們把彼此裝在心里,我知道她平安無事,便放下心來。

        這便有一大段空白留存下來,我不知道萍經(jīng)歷了什么,也沒有機會了解,后來相處,又誰都沒有提及。但我覺得過去的那些年,時間應該屬于她自己,經(jīng)歷和情感也屬于她的丈夫、女兒和親朋好友。哲人說,關愛一個人的最好方式,是盡量不要去打擾她(他)的生活。

        再見面時,萍已調(diào)入另一個地方,住在她家以前置辦的房子里,改行做了一家保險公司的職員,單位駐地和居所都位于縣政府所在的場鎮(zhèn)里。以前,我并不知曉這些變數(shù),因為在很長時間里,我們除了“彼此存在”外,幾乎沒有更多的交流。后來,能隨時告知彼此的現(xiàn)狀或讓更多聯(lián)系恢復,得感謝科學技術和時代的進步,因為手機、網(wǎng)絡、微信的普及,才讓我們的距離變得如此之近了。

        那地方離我并不太遠,萍發(fā)來信息說,也不到她家看看,都快不認識了。我回復說,好的。不久,一場采風活動在她所在的場鎮(zhèn)舉行,我按時赴會。

        在活動間隙,我去看她,相約在一棵柳樹下見面,走到時她已站在那里,穿著工作服,人顯得很莊重,歲月并未在她的面容上留下太多的痕跡。我看著她,感到人已變得比以前沉靜了,那美也有了更豐富的韻味。剛見到時,萍有些驚異,她說,你變化不大,一眼就能認出來。我說,哪能呢,人都從二十歲快變成四十歲了。

        走進她家,陳設一如從前的樸素,其他人都不在,萍走進廚房,煮出一餐飯,喊我坐下。倆人一起吃完,又一起轉(zhuǎn)移到客廳里,把彼此回顧了一番。她說,人都不可能按想要的樣子生活,包括與什么人在一起,成家了,生兒育女了,都仿佛是無可奈何,但又順其自然的事,走著走著,一些人永遠地離開了,繼續(xù)走在路上的人,也把自己走老了。

        交談中,她流露出失落的情緒,我知道那些失落產(chǎn)生在何處。萍的丈夫常年在外,她獨自帶著女兒,上班、做家務。我說,你只是累了。她說,也許。不久,朋友來接我,說安排了一個“夜啤”,快開始了。我起身告辭,她送我時,倚在門邊,像古代憑欄依窗的女子。

        此后,萍再度歸來時,她已生活在另一座小城,奔波于單位與家庭之間,認真地生活,花開花落間,二十余年時光便順著岷江河的水,永遠地流逝了。我到省城出差,經(jīng)過時,她提一只包站在路旁,見車停下,走過來發(fā)現(xiàn)是我,驚喜地說,怎么這樣巧,我正在等車,準備出去。

        坐上車,萍說,小孩到外地上學了,去看她,平時就一個人待在家里。我說,哦,一人反倒清閑。此后,我們便未再說什么,走到大山與平原相會的城市時,她下車走了。那里,我們習稱“灌縣”。

        萍說的巧遇其實也就是那一次,我經(jīng)過時,有機會才去看她,重復著再度相逢的情景,說多也不多,一年就兩三回。她對我說,隔這么近,咋就見一次面這么難。我說,最短的距離就是最長的距離。她笑著罵了句,書呆子。

        關于距離,我覺得并不是地理上的,只要堅持不懈地前行,再遠的路也遠不過雙腳,再高的山也高不過膝蓋。我說的距離是世俗的距離,有時,人走了一輩子,甚至越不過世俗路上的那道坎。

        萍覺得,我們并不屬于相見恨晚類,只是陰差陽錯,見不見面都是一種形式,已習慣了,不是還有另一種方式么。她說的方式是網(wǎng)絡,先是信息,后是QQ、再后來是微信。我正坐在老屋里,萍發(fā)來信息說,肯定又坐在老椅子上發(fā)呆了。我回復說,是的。說完,把剛草成的散文詩《老椅子》發(fā)了過去。

        半晌后,她發(fā)來文字說,喜歡“自你走后,它就唱著很輕的歌,也沒有人來坐過,但它還是更老了”這幾句,它讓我傷感了??赐辏译S即沉寂在深夜里,窗外走過月光時,起身走了出去,站在屋外被瓦房包圍的院壩里,長嘯了數(shù)聲,驚得保安立馬跑了過來問,啥事?我答,想跳進水池里。池并不大,建在機關院壩中央,水中堆著石山,形狀像一條龍。保安聽后,瞪著眼打量我半天,確認還未發(fā)瘋后,才搖著頭鉆進門衛(wèi)室。

        在信息里相約,并非總是充滿詩意,萍把煩心事和滋生的憂傷發(fā)過來。她說,疲憊了,也不知明天會怎么樣。我回復說,就那樣,心靜就好了。我知道回不回復都不重要,萍只是需要向一個人訴說,說過人就輕松了,正如我也在把許多事說給她一樣,也不會等她回復。我發(fā)現(xiàn)有些事只能自己扛著,如有些話不能隨意說一樣,并且無關秘密可言,因為它們只能說給特定的人,才會舒心,萍就是聽我訴說衷情的唯一。

        再見面時,我把上述思考說給她聽,她說,我也是,有些事就想告訴你。沉默了一會兒,她又說,誰讓我是你“表妹”呢!

        十一

        日子看似平靜,卻有著諸多無奈。我路過時抽空去看她,她說,我想退休了,但工齡不夠,檔案少記載了好幾年。說話時,萍顯得很無助。我卻幫不了她,建議說,去找一下上級主管部門。第二天,她坐上班車,到了州府后,走進上級機關表達了半天訴求。問題卻未因此得到解決,她又去了兩次,返回后對我說,算了,材料不齊,這都是命。過后,又流露出熱烈的性情,約我說,我們?nèi)ツ睦锫糜我淮巍?/p>

        接著,她開始擬定計劃,里面有我,還有她的閨蜜。她一直希望我們有一次出行,曾規(guī)劃了許多地方,但到最后都沒能實現(xiàn),我說過人絕對越不過世俗的距離,并會因此留下無數(shù)遺憾。萍渴望著許多東西,生命里一直充滿向往,到離去時依舊這樣,讓人感到世間有很多事想去珍惜時,往往來不及了。這使我自責得要死,人生苦短,去顧忌那么多干什么。

        萍一邊希望,一邊等待,發(fā)來視頻展示她對生活的向往和舞姿。在擁有更多時間與自由后,她參加了保健、跳舞,讓活動填充著空寂的時間。我慶幸她熱愛著生活,和過去一樣,靜美中藏著火熱的情。她用鮮艷的舞步踏著自己的節(jié)拍,也把我消極的人生態(tài)度踩得一塌糊涂。

        秋天,她突然發(fā)來視頻,身后站著她的閨蜜。她說,有條溝很好看,你帶我們?nèi)?。我回復時猶豫了半天,最后才下定決心說,好的。第二天,我開車去接,見萍和她的閨蜜等在路邊,兩人都穿著戶外服,一紅一綠,清爽得像滿山的野菊花。

        溝在萍的老家,我們走了兩個多鐘頭。抵達溝口時,萍說,開進去。走不遠,路卻斷了,盡頭是一塊草坪,幾個本地人站在坪上指指點點,見我們停好車,一人跑過來比劃著說,停車費十元。

        溝內(nèi)秋色正濃,萍走在色彩中,奔放得像浪漫的少女。她喊,拍一張。我舉著相機走過去,見她站在一灘水的邊緣,腰向前傾著,右手握著一棵小楓樹,紅艷的身影連同火焰般的葉子,倒映在瓦藍的水中,在鏡頭里美得像秋天的童話。我定焦、按快門,把瞬間留在了卡片上。

        萍走在前面,我在后邊跟隨,她喊,來一張,我就停下來拍。拍時,欣賞了風景,也欣賞了人。溝里五彩繽紛,像燃燒著的火,我們走向深處,流連于清澈的湖岸,雪峰倒映,云飄在水中,靜美得心都快碎了。

        傍晚,三人一起走向溝外,回頭望去時,看見雪峰上游飄著一片片晚云,像秋天的意象。我喊一聲,趁她回過頭的剎那,把快門按下去,成就了一張自然純粹的經(jīng)典照片。

        照片藏在文件夾里,想念時,我打開它們看,在她離開后的日子,生命仍舊會鮮活起來。照片有許多張,萍在山前,萍在紅葉下,萍在水一邊,她微笑著,做出婀娜的姿態(tài),身影柔弱無骨,潔白的肌膚里,透出熱烈的情意。我發(fā)現(xiàn),她原來是敢愛敢恨的女子,那性情融進秋天,才成就了秋的濃艷。

        這是僅有的旅游經(jīng)歷,如果算得上是一次旅游。萍約我看風景,帶著閨蜜。我用相機把片段記錄下來,多年后,竟成了不多的紀念,所有的事情都難以設想,有些在不經(jīng)意間做成了,正如有些情,在不經(jīng)意間就錯失了。我想,萍也定會覺得是這樣的。

        十二

        生活總是充滿不確定性,你熱愛它,它卻不一定對你好,萍便是這樣,她發(fā)來信息說,我生病了。

        此前,她已經(jīng)歷過兩次天大的事。

        先是她的父親病了,然后又走了。萍忙碌著,把父親送到成都的醫(yī)院治療,一個療程過后,又接回兩江合流的小城照料。我出差到蓉,忙了兩天,發(fā)信息問,在哪兒?她答,在醫(yī)院。我問,啥情況?她答,老漢兒病了。

        第二天,萍辦好出院手續(xù),帶著她的父親走到彩虹大道旁,我去接,在一條道口拐彎時竟然轉(zhuǎn)錯了方向,走到相反的火車北站去了。趕緊掉頭把車開向那里,已耽誤了很長時間。趕到時,她正扶著父親散步,見我到了,便一起上車,我從后視鏡里發(fā)現(xiàn),她憔悴了不少。其父親,也就是我該喊“表叔”的人,沒能認出我來,萍暗示說,不用介紹了。老人仿佛一路都沉浸在對過往的回憶中,神態(tài)祥和。他是有來歷的人,解放前上過中央大學,后來就有了諸多眾所周知的待遇,恢復工作后,從一家事業(yè)單位退休,也算體制內(nèi)的人,可謂飽經(jīng)了世事滄桑。到了她的居所,萍扶著老父親下車,老父親笑著說,師傅,謝謝!

        每個人來到世上生活,都逃不出自己的宿命,她經(jīng)過長時間努力,仍然沒有延續(xù)老父親年事已高的生命。過后,我去看她,見萍已恢復平靜,言談中,我發(fā)現(xiàn)她對生活、命運的理解與豁達,比我深刻得多。這讓她自己在意外走向人生的終點時,也比我想得還開。

        光陰總是水一般向前流逝,不舍晝夜。萍也漂泊在這河流中,和眾多人一樣,扮著賢妻良母和兒女的角色。她把女兒送到外地,在比當?shù)貤l件好的學校讀書。忙碌一天后,人靜下來,屋子空空如也,窗外吹著秋風,嗚嗚嗚地叫,寂寞從心里泛起,她發(fā)來微信說,我很孤單。

        十三

        她的日子剛恢復到父親逝世前的平和狀態(tài)不久,她的丈夫回到家里說,我身體不舒服。萍很吃驚,站起來接過“雙肩包”放下,端一杯水遞過去,問咋了?他答,周身都很疼痛,還胸悶氣緊,呼吸困難。萍的丈夫姓陽,家中排行老大,她叫他“大陽”,從事著流動性極強的工作,東南西北地跑。我們見過很多次面,他個子不高,國字臉,人還算英俊,衣著樸素,性格有些內(nèi)向,而且,他很愛他們的女兒。

        第二天,她陪著大陽坐上開往省城的班車,又趕到一家有名的醫(yī)院,初查時,醫(yī)生說,照片。倆人便去照片,等結(jié)果出來,又拿著片子去找那醫(yī)生看。醫(yī)生是個男的,五十多歲,坐診“專家號”,眼睛藏在眼鏡后,表情凝固不變,仿佛對誰都是一個樣子,眼鏡片反倒引人注目,像瓶底,起著圈圈。他將片子貼在臉上,過了半會兒才說,情況不好。萍不信,又去找另一家醫(yī)院,折騰五天后,終于掛到一個“專家號”,她走進診室,醫(yī)生換成了級別更高的主任醫(yī)師,是個女的,模樣和善。她診斷了一番,又仔細查看前幾家醫(yī)院的片子,然后說,病情不容樂觀。

        萍還是不信,又帶他趕到一家??漆t(yī)院。醫(yī)生說,得切片化驗。他們就去切片,然后等待結(jié)果,在沒有熄滅的最后一線希望與將要坐實的殘酷現(xiàn)實之間,萍依然相信奇跡會出現(xiàn),伴他游覽青羊?qū)m、南郊公園。她和他走進文殊院,向菩薩燒香,祈禱說,保佑大陽平安。祈禱完,站起來往“功德箱”里放了二百元錢。

        有些事總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發(fā)生,她的大陽最終還是被確診了。

        那天,我正在成都校對書稿,書名正是《遙遠的事情》,一部中篇小說。小說里我叫“云”,位于虛幻和現(xiàn)實之間,半生都在尋找愛情。校完稿,想起萍在為她丈夫治病,問她在哪里。她回復說,不好了,大陽病重,又說,明天先回去再看。我說,正好,我也明天回去,可以來接你們。

        接到他們時,萍比我想象的還鎮(zhèn)靜。她常說,事情發(fā)生后,悲傷與忙亂都解決不了問題,只能應對。路上,他們都沉默著,我偶爾從后視鏡里看見他們的臉上,都透著沉重和憂郁。

        回家后,大陽竟放棄了到醫(yī)院接受治療,病情嚴重時,才讓她陪他趕到醫(yī)院,治療幾天,等稍有好轉(zhuǎn),又一起回到家里。萍奔波于單位、醫(yī)院、家之間,人比黃花還瘦了。她傳來視頻,瘦弱的身體顯得很柔弱,在照顧病人中,自己已學會了注射技術,我看著她為大陽打針,動作熟練。我說,你好堅強。她說,還不是沒有辦法的事。

        一年半后,大陽走了。萍苦悶了很長時間,她說,他堅決不去住院治療,是已認命,知道醫(yī)得傾家蕩產(chǎn),人還是要走,這一切,又是為了他們的女兒。她說,在生病期間,他做了許多事,將身后所有關于女兒的事都考慮到了。我聽后,半天說不出話來,感到一個普通人的父愛,即使在生命行將終結(jié)的日子,也像大山一樣厚重,把活著的人,足以壓得透不過氣來。

        過后,萍用很長時間平復自己的身體和精神。她辛苦地上班,獨自供養(yǎng)女兒上學,發(fā)來微信說,以后咋辦呢?我路過小城,找了個機會去看她,女兒在外和同學玩,進門時,她獨自坐在沙發(fā)上,見到我時微笑出現(xiàn)在臉上。她站起來說,還以為你晚些時候才能來。我說,你還是以前的樣子,像沒有成長一樣,看起來只有三十歲。坐下來后,直到傍晚離開,我們都沒有提及不愉快的事情。告別時我說,生者的生活還得繼續(xù),他也想你能過得更好。

        十四

        過了兩年,萍告訴我說,她遇到了一個人,已一起生活了半年時間,人長得高大,性情灑脫,有很高的才情,會吹簫,吹出的聲音渾厚悠遠,如泣如訴,讓人能聽出情的沉重與曠遠。

        他吹的簫我從未在現(xiàn)場聽過,只在萍發(fā)來的視頻上聽過一些,聲音確實很美,具有一種無形的穿透力,不管哪首曲調(diào),他都一氣吹就,充滿悲情和哀怨。聽時,又感覺嗚咽婉轉(zhuǎn),如泣如訴。萍發(fā)來的音頻除了《平湖秋月》《關山月》等傳統(tǒng)簫曲外,也有《丁香花》《牽手》。我想,和這樣的人一起生活,會不會把她影響得多愁善感。

        交往了一年多,萍好似對他各方面都較滿意。她和那人的交往一直持續(xù)著,他生活在遙遠的大城市,我們叫它哈爾濱,時常打“飛的”過來,和她一起生活三兩個月或者更長的時間。我去看她,那人也在,萍介紹說,他叫“老月”。我伸出手,倆人相握時,都用了很大的力氣,像在暗中叫什么勁的樣子。閑談間,我感覺到了老月有很深的藝術修養(yǎng),也感覺到了他對我?guī)в幸唤z警惕。

        萍的生活中有了洞簫的聲音,臉色又如過去一樣的紅潤了,散發(fā)出詩情畫意來,在隨遇而安中,她主動或被動地應對生活,也應對著發(fā)生的幸與不幸的事,歲月的滄桑層層累積,便化作了年齡疊加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萍的女兒出生了,上小學了,上大學了,身邊的親人朋友也一個個逐漸開始離去了,而她自己,也在計算著退休時間了。只是少計算的工齡,仍沒能得到糾正,她還得上班,她說,走著走著,就把自己走老了。我說,你看起來一點不老。她說,馬上五十一歲了。

        萍的生日快到時,破天荒發(fā)來一張戳圖:一根金色項鏈吊著“心”形墜子。她說自己很喜歡,是她們單位專門定制的年度“促銷品”,不貴,就一千元左右,希望有人買一個送她做禮物。我說,這應該讓你的“老月”買。她說,那就算了。認識她后,我們在物質(zhì)上都以平淡如水的方式交往,只是彼此心中都有對方,但絕不干擾各自的生活,也未送過什么,我覺得有些禮物只能由特定的人相贈。

        她突然提出得到一個小小的生日禮物的愿望,其實是有些預感的,我卻沒有想那么多,只堅持于固執(zhí)的認知,直到她離去都沒有滿足她的心愿。

        這便成了我持續(xù)自責的事情,走在小城的街頭,接她的情景依舊清晰,連同凝固在雪中的身影,彈著風琴唱出的《再回首》歌聲,一同復活起來,讓遺憾與后悔如此強烈。我走到曾經(jīng)漫步的河邊,坐在一起坐過的石頭上,看著晚霞。我用對自己全部的悔恨,第一次罵了句:“瓜娃”。

        過完生日,萍病倒了。

        十五

        有人說,悲劇之所以殘忍,是它總在把人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你看。萍先是感覺不舒服,自己到當?shù)蒯t(yī)院檢查,但未查出什么。我說,不會有事的。她說,但愿。過后,她感覺一天不如一天,發(fā)來音信說,很難受,腿腫脹得厲害。我嚇得不輕,人的身體腫脹絕不是什么好事,想起民間有“女怕穿靴,男怕戴帽”之說,心里害怕起來,催她盡快去檢查。她說,好醫(yī)院掛不上號。

        號一直未掛上,萍只好去了南方,托關系找到一家有名氣的大醫(yī)院,醫(yī)生說,情況不太好。半月后,結(jié)果出來,一切都晚了,她把診斷書發(fā)過來,我看時,身體稀泥一樣軟塌成了一攤,心也隨之沉下去,像掉進深淵的石頭。

        在那家叫協(xié)和的醫(yī)院,萍進行應急性治療,半個療程完成時,冬天已悄然過去,來得比四川早許多的春天,正盎然起來,燕子斜飛,杏紅柳綠,風和雨細的海邊,又一個年景,已開始輪回。她起身回家,飛機離地后,把臉貼在舷窗上向下望,看見水邊的田野上,油菜花一片金黃。

        返回四川,萍以“病休”的方式奔波在醫(yī)院和家之間。她趕到醫(yī)院復查,復查完,又等待下一輪復查。第N次趕到醫(yī)院后,她發(fā)來視頻,大廳里人山人海,自己坐在椅子上等醫(yī)生喊號,依然衣著樸素,已瘦削下去的身影顯得無助而孤單。她戴著口罩,我看不清那張曾經(jīng)艷麗的臉,像是憔悴了。她說,喊我了。說完站起來向診室走去,腳步有些蹣跚,背影消失在診室的剎那,把我的心扯得支離破碎了。

        渴盼的奇跡最終沒能出現(xiàn),萍的醫(yī)治成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她懷抱一線希望,是無法放下已失去父親的女兒。她問,怎么辦呢?我不知怎樣回答,心疼得難受。她說,命中注定。說完仿佛輕松了許多,給我講治療的一些過程。講到有趣處,她笑起來,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確診后,錢便像收割韭菜一樣被收割進了醫(yī)院。她走進醫(yī)院去治療,醫(yī)生又給她推薦了新的治療方法,開出新的治療處方,藥物多在報銷范圍之外。萍拿著“處方”,到窗口交費,發(fā)現(xiàn)銀行卡已刷空,立即返回家里,賣了一套位于以水著稱的城市中心的房子,拿著數(shù)十萬元,又朝醫(yī)院去交費了。

        不久后,萍感到無望而放棄治療了,她回到家里,用服藥的方式控制病情,在家里經(jīng)受著精神和疼痛的煎熬。老月飛過來,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在最艱難的日子陪她說話,吹簫給她聽。我在九鼎山后,忙碌著“為五斗米折腰”的事,開會、學習、進村入戶、調(diào)研,也趕寫有關文化、文學的課題,沒能前去探望。但萍從未說過什么,她在視頻上勸我,不要擔心,說已無所謂了,讓我要注意身體,哪里不舒服就及時去醫(yī)院檢查,要找到原因。我說,好的,我還欠你一個禮物和一次旅游,病好后就送你,然后一起去西藏,走“318”線。她聽后,眼淚流了下來,輕聲說,好。

        時間在我的祝愿與萍的堅持中,依舊水一樣流逝著,把她的生命越帶越遠。萍換了自己微信上的頭像。以前,她只展示自己的歡樂與熱烈。她是熱愛生活的人,在一座小山城也時?;畛隽舜笫澜绲木辰?。她一直努力著試圖改變生活的現(xiàn)狀,讓所有一切都變得更加美好。新頭像是一幅簡約畫,用她自己的照片抽象出來,她雙手合十,素凈得像山間一灣清泉,又如歸附了佛門的信徒。我點開放大,仔細看她,播放著瓊英卓瑪唱的《大悲咒》,淚洶涌出來,又串珠般滴落在丁香花上。

        十六

        治療一年,萍的病情未見好轉(zhuǎn),而又一個春節(jié)正在臨近。她說,我過幾天要到海邊去,明年回來。我正好在那座城市開會,會后立即趕在傍晚前走向她家。到她家時,她一人守在家里,老月已回去處理家中的事了。她一見到我就說,我明天早晨走,女兒陪我。我知道她女兒為照顧她已休學,眼看大學快畢業(yè)了,卻停下來,盡著孝和承擔著過早壓下來的責任,心和她一樣純善、堅強。

        坐了一小會兒,萍已顯出疲憊的樣子,她躺到床上,頭靠著被子,虛弱地喘了幾口氣后,才看著我繼續(xù)說話。我們一塊回憶過去的經(jīng)歷時,她開心起來,笑了許多次。我說,回來時我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明天還要飛。她聽后,撐起身子,下床走到門口,送我時又遞過一餅“普耳茶”說,我不喝,你喝。我說,好的,快回去休息了。等她重新躺下,我起身離開,帶上門走到街上時,心立即被冰冷在了冬天的風里,刀割一樣地疼。

        人與人的每一次相見,或許都可能是永別。我抓住的機會竟成了我們最后相見的機會。萍把消瘦下去,但依舊清秀的身影留給我后,便一路漂去,浮萍一樣無影無蹤了。那茶、那關切、那躺在床上無助又掛念著什么的神情,都成了我最后的念想。

        第二天,我醒來,問出發(fā)沒有,她說,已在機場過安檢了。

        萍飛到海邊不久,情況就進一步惡化起來,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她發(fā)來照片,人站在海水中,浪花一層又一層涌到岸上。她戴著墨鏡,一只腳提起,想擺出一個曾經(jīng)的姿態(tài)給我看,好讓我放心。她說,不用擔心我,這里有醫(yī)生,也有人照顧。

        十七

        春節(jié)在別人的歡樂,自己的擔憂中過著。我走在剛立春不久的河邊,水很藍,陽光斜照下來,把拉長的影子印在沙灘上,我狠狠地踩著自己,任被拉長的孤獨落滿河谷。這時,我想起了萍,便坐在石頭上發(fā)去微信說,我在等你回來。過了半晌,她回復說,四川是回不了了。此后,再沒有音訊,黃昏卻降落到了河岸,鳥兒開始歸去,一輪新月也出現(xiàn)在天空,彎彎的,像萍的眉。

        光陰從不因一顆或幾顆憂慮的心而放慢腳步,它永遠不會變得善解人意。小城進入三月時,春意萌動起來,世間又再度復蘇。我走向河邊,風依舊寒冷,萍在遠方,頑強地支撐著脆弱的生命。夜里,她走進夢中,一身潔白的衣裙,飄然而至又飄然而去。離開時,她飛升起來,隱入天際前,回過頭來微笑著望我的樣子,讓我想起了敦煌壁畫上的“飛天”。

        我醒來,窗外正鬧著鳥聲,趕緊發(fā)去信息問,好起來沒有?等了半會兒,萍的女兒替她回復說,她在昨天夜里走了,時間正是我夢見她的時間。

        這天,也是萍年滿五十二歲的日子,讓我想起了她出生時,那只叫著飛向觀音廟的鳥……

        十八

        傷心了半個時辰,我爬起來,心空得像把靈魂丟在了什么地方。我出門走進山中,坐在一片叢林間的草坪上,關掉手機,被想做點什么又什么都做不了的心情折磨著,想著萍“四川是回不了了”的話,淚一次次流下來。

        幾天后,萍還是回來了,被她的女兒抱著,棲居在了一座有花有樹有佛居的地方。

        萍一直活在憶念中,我出差到海邊,找到她最后發(fā)來照片的海岸,坐在一片沙灘上,想著她站立海中的身影,打開手機上的記事本,寫了一首很長的詩,《我獨自坐在南方的海邊》:

        此時

        你會不會也在這里

        坐著銀灰的石頭

        聽濤聲依舊

        并遙望了遠方

        看海天相接處

        那葉招風的帆

        ……

        以前,我從未像這樣為她寫過什么,是不是人只有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呢?寫詩時,海風吹過來,一只鳥鳴叫著,向蔚藍深處飛去了。

        十九

        人總是很難知道自己的真實情感的,我讓緬懷的溫度撫慰心靈,讓想念一如過去的平淡。萍曾說,我走后,你不準憂傷。她說她會看見,那樣就會心疼。我承諾說,會的。

        有時,諾言卻總是顯得蒼白無力。我走出去,約友人喝酒,大醉,人散后獨自坐在江邊,打開手機看她最后的音信。突然,歌聲從不遠處飄來,曲調(diào)憂傷,歌詞直擊心靈。歌是一個看來也是孤獨的人放的,她坐在一棵柳樹下,看過去如一幅剪影。歌名叫《可可托海的牧羊人》,聲音響在寂靜的河邊,聽到第二遍時,我再也無法隱忍,眼淚滾落下來,在那撕心裂肺的旋律中,寫出了給萍的又一首詩,《酒后致話》:

        我說過我不哭

        現(xiàn)在,還是哭了

        你在秋天的日子從記憶里走來

        鮮活在時光的面容上

        聽了許多次的那首歌

        我轉(zhuǎn)發(fā)過來

        你可聽見那撕心裂肺的訴說

        ……

        寫完后,我朗讀于風中,想到對她說的“我不哭”的話,發(fā)在她的微信號里后,就趕緊刪除了。

        萍,我已違背許下的諾言,我哭了,對不起……

        本欄目責任編校:郭遠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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