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姆小鎮(zhèn)有著油畫里的旖旎風(fēng)光。寧靜的山谷擁著蔚藍的天穹,一條蜿蜒西去的羊腸小路,隱沒在遠(yuǎn)方蒼翠的白楊林中。從阿爾卑斯山脈吹來的輕風(fēng),飄落在古堡的青磚和潺潺的小河上,讓一切如同塵世之外,舒緩流動的樂章 。
城北一片開闊平地,萊姆技工學(xué)校畫著白色標(biāo)線的跑道上,只有我一個人,在午后陽光下發(fā)足狂奔。我同組的所有對手,早過了終點,他們排好整齊的隊形,或鄙夷或冷淡地瞄著我。我同班觀戰(zhàn)的女生們,也在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談?wù)撝宋抑獾娜魏螙|西。我像個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以及此刻的蠢貨,拼盡最后的氣力,沖過終點線,氣喘吁吁地癱坐在地上。
毫無疑問,我還是倒數(shù)第一。
與倒數(shù)第二的差距,都大到不敢睥睨。
一枚石子掛著風(fēng)聲,砸中我的后背,我感到一陣酸麻的疼痛,下意識回過頭。
“嘿,殘廢!”一個頭發(fā)散亂的低年級男孩子叫道,“你都跑不過女生呢?!?/p>
“別看我比你矮得多,不信,咱倆也試試!”他又撿起一塊石頭砸我。
我蜷縮著身子躲避襲擊的模樣,在體育場上,激起一片笑聲的波浪。
“別打了,”斯蒂法妮從女生堆里走出來,冷冷地盯著男孩和我,“我們不能虐待別人,既使他是個殘疾?!?/p>
我無地自容,卻還是感激地仰視著,那個披著燦爛光影的、身形嬌小的她。
有著一頭棕色而卷曲的短發(fā),以及天藍色憂郁眼神的我,20年的生命時光,都是在萊姆小鎮(zhèn)度過的。在這里,沒有人喜歡我,我是個殘疾,是他們眼中的異類。因為智力的殘疾,我考不上任何一所大學(xué);因為體力的殘疾,我即使在這所最普通的技工類學(xué)校,也是最讓人鄙視的那一個。我天生如此,能力低下,是個令人討厭的殘疾。
可我不怨他們,因為成為殘疾,是我頑強的選擇。
確切說,我的殘疾,只是因為我沒有像同學(xué)們,以及這世界的絕大多數(shù)人那樣,更換冰冷的義體。
是的,大腦皮層植入記憶芯片的同學(xué)們,可以把“π”值,滾瓜爛熟地背到3萬位之后;更換了一對彈性十足的強健雙腿的對手們,可以把百米輕松跑進5秒!
我是殘疾的,我知道,除了父母留給我的這身廢舊皮囊,我一無所有,一無所長。我跟在所有人乃至整個時代后面,發(fā)足狂奔,氣喘吁吁,依然望塵莫及。
我可以更換義體,但是沒有,這也是大家鄙夷我的深切理由。對所有人來說,我像個死神的罪惡使者,逆著人類的永生洪流,踽踽獨行,信守著那個永不放棄的卑微理想——逃出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