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根本無法想象當(dāng)時我是怎樣的心情，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好像在與我背道而馳。我靠在墻上，一點點蹲了下去。眼淚止不住地留著，順著我的臉頰匯聚到下巴尖，又滴在了地上。就這么短短幾天而已，他們已經(jīng)用克隆人替代了我，就像是更換一個壞掉的零件一樣。自己明明還活著，他們怎么能就這樣把我給拋棄了呢？我想不明白。說什么只差我一個，到頭來原來我才是多余的那一個。他們或許需要的從來都不是那個唯一的我，而只是一個名叫女兒和妻子的商品而已。

“一個人死了，然后再將她的記憶和思想塞進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容器里面，難道活著的人就可以理所當(dāng)然的認為從來都沒有人離開過嗎？他抱著那具人造的、陌生的身體時，難道就感覺不出來懷里這個人并不是那個曾經(jīng)一起朝夕相處的人嗎？

“這時，門內(nèi)又傳來了路遠的聲音，他出來關(guān)門了。我趕忙躲進了走廊的拐角處，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害怕什么。我們就這樣隔著一個轉(zhuǎn)角，各自無聲。他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則不敢讓他看見。

“時間在這個時候似乎過得很慢，我不敢發(fā)出聲音，只能任由眼淚和鼻涕在臉上漫延。我閉著眼睛，心里想著，如果現(xiàn)在自己就這樣跳出去，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他會做什么，是會緊緊抱住我還是呆愣在原地。

“門里邊響起了催促聲，是那種自己曾經(jīng)向他撒嬌時最愛用的聲音。我最終什么也沒有做，我怕看到他，更怕失望。他應(yīng)了一聲，最后還是關(guān)上了門。

“我站在樓下一直沒有離去，依舊仰頭看著那扇窗戶。各家各戶的窗里都亮著明晃晃的燈光，可是沒有一扇是屬于我的。原本屬于我的那扇，隔著濃濃的黑暗，里面的光亮也照不到我的心里。

“客廳的燈熄了，臥室的燈又亮了起來。我心里突然一緊，這是和小時候自己最喜歡的玩具被搶走時一樣的感覺。他會不會像吻自己一樣吻她的唇，他會不會像撫摸自己一樣撫摸她的臉……臥室的燈最終也滅了下去。在那看不見的黑暗里，克隆人做著的會是屬于我的夢嗎？”

說到這里，米夏突然停了下來，摸著手上的戒指，神情落寞，似乎又沉浸在了回憶當(dāng)中。沉默成為了米夏所講述故事的留白開始在三人之間蔓延，每個人都有著各自不同的想法。

片刻后，米夏眨了眨眼睛，似乎終于將已經(jīng)飛到很遠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喝了一口水，潤了下嗓子，又開始繼續(xù)講述自己的故事。

“后來沒過幾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就發(fā)現(xiàn)了我的存在。一開始，我對她只有憎恨，恨她奪走了我的生活，恨她可以坐在我的家里，穿著我的睡衣，喝著我最喜歡的紅酒，和我新婚不久的丈夫說著打情罵俏的話?？僧?dāng)她見到我時，她知道了自己其實只是一個克隆人，她也明白自己的出現(xiàn)是一個錯誤。于是，她懇求我希望能作為一個真正的人生活一段時間，之后她會將原本屬于我的生活全部還給我。我沒有辦法拒絕?！?/p>

“后來我們成為了朋友，她說她覺得我就像是她的知己一樣，而我也覺得她是那么善解人意。我開始并不那么厭惡她了，這一切并不是她的錯。那段時間，我們幾乎形影不離，我們經(jīng)常會戴上墨鏡和口罩挽著對方的胳膊四處閑逛。

“我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一樣，我清楚她心里的所有想法，就像我自己也在那么想一樣。我知道如何讓她開心，因為只要想想我喜歡什么就可以了。她也可以輕而易舉的讓我開懷大笑。世界還從沒有這樣一個人，當(dāng)你剛剛生出一個想法時，她就已經(jīng)幫你做到了。她會記得我的生理期，會提醒服務(wù)員在我的面里不要加蔥，會適時地發(fā)很多信息來滿足我的小情緒。而這些甚至是他也都做不到的事。

“看著她就像看著我自己一樣，同時以觀察者的身份看，就好像在用一種上帝視角看自己一樣，那真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而以這種角度，我也發(fā)現(xiàn)了很多自己身上過去未發(fā)現(xiàn)的特點。在偷偷觀察她的日子里，那種代入感實在是太強烈了，她尷尬我也會尷尬，她苦惱我也會苦惱，看到她干什么自己卻無法察覺時我就會忍不住在心里喊著別這樣做。

“一段日子后，她如當(dāng)初所說，將我原本的生活還給了我。而她則過起了我之前那種隱姓埋名的生活。我想也許只要我不告訴任何人，時間一長，她也可以重新走在陽光下，慢慢擁有屬于她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愛好，有自己的向往，并且能夠找到她自己真正心愛的人，而不只是充當(dāng)我的替代品?？墒悄切┤俗罱K還是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他們找到了她，然后銷毀了她。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被殺死了，以一種完全合乎法律的方式?！泵紫挠秒p手捂住自己的臉，小聲抽泣起來，“我根本不是什么克隆人，我才是真的米夏?！?/p>

“很精彩的故事?！笨驴寺犕昝紫牡闹v述后說。

“怎么，你不相信我說的話？”米夏抬起頭，紅著眼睛說。

“故事就是故事，所有人都可以講一個故事，但是我們不能認為一個故事講得精彩，就把故事當(dāng)作事實?！?/p>

“柯警官是不是從來就不知道該如何去相信一個人？”

“想讓我相信你？那好，告訴我你所說的你醒來的那個地方是哪里，帶走克隆米夏的那些人又是什么人？”

“對不起，這些我不能說。”

“那你讓我怎么相信你？”

“該說的我已經(jīng)都說了，你可以不相信我，可是……”米夏突然雙手緊緊握住柯克的右手，用懇切的語氣哀求道，“柯警官，求求你，幫幫我吧，不要再查下去了，真的不要再查下去了，就讓這個案子這樣結(jié)束不好嗎？”

說完她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順著她白皙的臉龐流了下來。

柯克抽出了手，眼神冷漠，“今天暫時就談到這里吧，你最近就不要出遠門，我還會再來的?！?/p>

說完，他便和陳達琳離開了，而他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卻越捏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