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老娘又有一只雞神秘失蹤了。
她又站在院子里,跳腳大罵偷雞的賊娃子,你看她,一會兒雙手叉腰,紙片兒似的身子踩著罵聲的節(jié)奏忽前忽后,一會兒又伸出一只手來,在空中做激烈的跳躍運動。或許罵累了吧,便把聲音降低幾度,扳起指頭,從幾只生蛋雞婆的吃喝拉撒數(shù)起,漸漸達到做人的艱難、生活的不易等更深的層次。
除了樹上的知了個個目赤口沸,仿佛是在和潘老娘對罵以外,整個鴉雀窩,沒有任何聲音去回應她的憤怒和傷心,連平日那些有一點兒響動就惡聲惡氣的狗,也懶得搭理她,各自尋了陰涼處,腔不開氣不出,安了心地打盹歇涼。
這時候,我正肩扛一根才做好的釣蝦竿路過,本是去翠云湖釣蝦子的,我告訴我爺爺了,釣了蝦子,炸得噴噴香給他當下酒菜,不過我臨時改了主意。本來村子里誰家丟了一只雞算不得什么,不過接連丟掉兩只就有點兒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有那么一點點連環(huán)偷雞案的意思了。這案子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也將我從小學就開始做起的“偵探夢”從腦海中拎了出來。我準備接過這樁案子,于是,徑直向發(fā)生在鴉雀窩潘老娘家的偷雞案跑去。
“春娃子!放假了呀?”潘老娘咧開了豁牙的嘴巴。待我走到跟前,又“哎呀”一聲,這聲哎呀,如同川劇里的高腔,清脆,悠長,抑揚頓挫的,“這個娃兒都長恁高了呀!”
按輩分,我該叫潘老娘“祖祖”,曾孫子的驟然降落讓我的潘祖祖好一陣驚喜,滿臉褶子真笑成了一圈圈水波浪。生怕認錯了似的,揉巴揉巴眼睛后,又盯著我從頭到腳地一番打量。這令我暗生慚愧,我在鎮(zhèn)上讀初三,下學期我就要去城里上高中了。放暑假已快十天,整天坡上湖邊地游蕩,不是這偷雞的案子,還沒機會向這位曾祖母請安呢。
調(diào)查案發(fā)處的周圍地形是一個偵探的基本常識,所以本人在潘老娘的宅子周圍走走停停。潘老娘有倆兒子,老大在縣城,老二在省城,還有個女兒嫁在外縣。都忙,過年也未必聚得齊,青杠嶺下的這幢青瓦老屋,單門獨院,只潘老娘一人住著。鴉雀窩是個山溝溝,住戶散得很開,老屋周圍的野草長得比她還高,比她還壯,藏人都不成問題,何況雞乎?加上她已七十多歲,眼睛、耳朵都沒那么好使了,偷她幾只雞算什么?小事而已。
潘老娘尖著嗓門沖我喊:“春娃子,那些野草草豁人得很,快到屋頭來坐,看你一身的汗水哦?!蔽掖饝M了屋,光線立刻暗了下來,頓覺涼爽許多?!皝?,春娃子,喝點兒水。哎,喉嚨管都冒煙了?!迸死夏锒肆艘恢阉^來,自己先仰脖咕咚了幾大口。
一個偵探,會說不如會聽,我支起耳朵,坐在潘老娘對面。可看她喋喋不休的架勢,肚子里的話只怕是憋了好多年,而她說出來的,全與本案無關。我耐著性子聽了半天,仍是如墜云霧之中,見勢不對,遂果斷地打斷她的話,將話題切入到母雞被盜的正題上。誰知潘老娘關于雞婆們的話,又如同漲潮的江河水,滾滾而來,只見她瞇縫起一雙渾濁老眼,忽地便將時光撥回到去集市上買雞娃的那一天。隨后,雞娃們一天天長大,黑雞是個還債雞,肯下蛋;黃雞是個討債的.又貪吃又不肯下蛋;最小的那只麻雞最挑嘴,所以瘦柴樣,不長個子……聽得我的頭皮一陣陣發(fā)麻,只好接二連三地把“暫停”的手勢遞到她眼前,請她直接回答,諸如“雞是什么時候丟的”“雞平時愛在哪里找食吃”,以及“是否有可疑人員在附近出現(xiàn)”之類的問題。
當我揮舞著釣蝦竿從潘老娘的家里出來時,案件的大致走向已了然于胸。
對我來說,此案不僅不復雜,且非常簡單,甚至不需忍受潘老娘滔滔不絕之可怕絮叨。雞圈在屋子里,雞早上出門,黃昏回家,可以肯定偷雞案發(fā)生在白天,天熱,下午的鴉雀窩幾乎看不到個人影子,因此,這段時間是下手的最佳時機,而留在鴉雀窩的統(tǒng)共就那么幾個人,根本不用排除法就可鎖定目標。
我可以很自信地說,梭鏢子就是這個偷雞賊。當然更準確地說,是偷雞嫌疑人。
梭鏢子,男,現(xiàn)年五十八歲,鴉雀窩人氏,未婚,身高一米六五左右,體重五十五公斤左右,刀把子臉,掃帚眉,兩只小眼睛,看起來像是臉皮上開的一道縫,賊眉鼠眼這個成語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制的。愛抽煙,一嘴巴的焦黃牙。有住房,是老梭鏢子留下來的竹篾墻爛泥巴房,就在潘老娘那幢青瓦老屋背后的青杠嶺上,也就是說,潘老娘家的動靜,全在他眼皮底下。
梭鏢子這個老光棍,一向好吃懶做,小偷小摸,別人的田邊地角捋把菜摘個瓜什么的,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村里的人一般也懶得去理會,不過罵他幾句。這梭鏢子,順個瓜菜也便罷了,如果順到老人家的雞身上去了,就不要再去想無人理會的美事了。
我一口氣爬到青杠嶺上,圍著梭鏢子的爛泥巴房子走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雞被殺了燙了之后拔掉的雞毛,當然他也不會胡亂丟棄,何況,他并非偷來吃而是賣了換回煙酒也未可知。
捉賊拿贓,否則無憑無據(jù)的,換誰都不會承認,更何況梭鏢子那樣沒臉沒皮之人,反咬一口說被污蔑陷害也不是沒有可能。
要證據(jù)就得蹲守,蹲守是個笨辦法,但穩(wěn)妥啊,既然得手如此容易,那么他必然還會出手。我心想,就找一個地方抓他個現(xiàn)形,反正是一個沒有作業(yè)的暑假,閑著也是閑著。
隱蔽到作案人員容易逃跑的地方,也是一個偵探應知的基本常識,我潛伏在上青杠嶺的路邊,一棵大樹下,密匝匝的青杠林里。可是這活太不輕松,悶熱不消說,蚊子、小咬少不了湊熱鬧,雖然抹了萬金油,胳膊、腿上仍是領得不少紅包。但為民除害的正義感,抓賊的刺激感,抓到賊的成就感,令種種困難通通歸零。和在翠云湖邊釣蝦一樣,我把眼睛鼓成了燈泡,只待獵物上鉤。
以為怎么著也得守個大半天的,簡直沒想到,目標很快就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里,更沒有想到,竟然不是梭鏢子,而是大梅子,我隔了幾房的堂嫂。
大梅子長得好看,一雙大眼睛轉(zhuǎn)呀轉(zhuǎn)的能說話,剛嫁過來時,鴉雀窩的男人女人沒誰管得住自己的眼睛,都直溜溜地盯著她看。大梅子不但人好看,還賢惠能干,我堂兄除了個子矮了些以外,其實也不差,可人們還是認為他的運氣好得沒有道理,見了面就開他的玩笑,滿嘴噴著酸醋味。本來兩人都在外面打工的,幾年前堂兄老母害病了,大梅子便沒有再出去,也不抱怨誰,家里地里,起早摸黑地干。要換作別的女人,早一肚子怨氣了,像魚眼子的媽,也是因為婆母病后不能出去了,便成天黑著一張臉,指雞罵狗。
我的目光緊緊咬著大梅子,她就在數(shù)米遠的雜草叢里。那片比潘老娘還高的雜草叢,正是潘老娘的雞婆們出沒的地方,大梅子就是從那里鉆出來的,東瞅西望,典型的做賊心虛的樣子。她距離我太近了,臉上有幾顆汗珠子都看得清清楚楚。我不覺有些慌亂,立馬按住心口,害怕心臟撲通亂跳的聲音傳到她耳朵眼里。
但是,大梅子顯然比我更慌亂,蓬亂的頭發(fā)上沾著幾絲碎草,一件粉紅色的短袖襯衣上,扣子扣錯了,衣襟可笑得一邊長一邊短。我捂著嘴巴咬牙切齒地笑,自己就老是在忙著出門玩耍時扣錯扣子,我媽就訓我:一天像打慌了的雞一樣,親家都打錯了!因為偷雞,大梅子居然也成了一只打慌了的雞。只是她兩手空空,并沒有贓物,那么她是到這兒來踩點?還是偷雞未成?不過話說回來,大梅子會偷雞,打死我也不信,那她鬼鬼祟祟的又是干嗎來了?
正琢磨呢,只見大梅子踉蹌著逃離了那片繁密的草叢。就在我收回目光的同時,又有一個人鉆了出來,男的,可惜是個背影,因此不知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系同伙?復雜了,復雜了,案件陡然變得撲朔迷離。我還在猜想那背影會不會轉(zhuǎn)身時,卻已經(jīng)以大頭鬼在后頭追的速度,眨眼消失。
我?guī)е欢瞧ひ蓡柍吠?,路遇兩個女人說起大梅子,大聲武氣的,還噗啊噗地啐著口水。
“你說這個大梅子,平時看起比哪個人都正經(jīng),哪曉得也是這號人。”
“正經(jīng)?我呸,龜兒子偷人婆娘,不要臉!”
原來她到那片雜草叢不是去偷雞的,是去偷人的。盡管偷的對象不同,但干的都是偷偷摸摸的勾當,都是賊。
我面色凝重起來,我知道偷人的婆娘是什么樣的婆娘,我媽就是因為那樣的婆娘而出去打工的。那天她呼天搶地沖我爺爺吼:“我一天在屋頭累死累活,你那個兒子倒好,在外頭和巖溝的那個偷人婆娘鬼混!”當時我還在想,那我爸算不算偷人漢子呢?我媽是個急性子,晚上就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包裹,轉(zhuǎn)天便去廣東處理偷人事件去了。路過大梅子家,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就慢了下來。大梅子在院子里收衣服,見了我,快步走了過來,“呀,是春娃子!”
我掃了一眼她的衣服,原本打錯了親家的扣子,現(xiàn)在都已找對了自己的位置。她家的院子還是那樣齊整干凈,柴垛一溜溜地碼在院墻角,綠鮮鮮的萵筍、辣椒、小白菜,一行行招展在竹籬笆內(nèi)。不過那瘋野的水花生草,也開始擰成一股繩,集合了隊伍向院子挺進,它們與堂前的樹、樹下的菜蔬一樣旺盛,一樣綠得直晃人的眼。穿粉紅衣服的大梅子置身在漫天漫地的綠色里,格外嬌艷,也格外耀眼。
“春娃子,快來快來,我才摘了些果子,我給你拿去。”大梅子說著就進了屋。
人都敢偷,誰知那果子是不是偷來的。我在心頭嘟噥著,盡管我知道,大梅子哪里用得著去偷果子,她在房前屋后種了好些果樹,誰來都非要讓揣上幾個。換往常,我早“梅子姐、梅子姐”喊著,幾步就跑她家去了,啃果子,和她說話。我喜歡與大梅子說話,她輕言細語,不像我媽,跟我一說話,那聲音就嗖一下飆到了半空。我也喜歡看她那雙眼睛,亮得跟星子似的,溫柔得汪著翠云湖的水似的。
我把腦袋一仰,雙手圈了個喇叭筒,“不來了,我還忙著破案呢!偷——偷——偷雞的案子!”說完轉(zhuǎn)身便走了。打草驚蛇無疑是偵探之忌,我并不想告訴別人我接下了這樁連環(huán)偷雞案,可如果不表明我的態(tài)度,心中又像被什么東西壓著一樣,不舒服,于是也顧不得那么許多了。
走了一會兒,我悄悄回過頭去,見大梅子還定定地站在那兒,手上還捧著幾個果子,再走幾步,大梅子就變成了一個小紅點兒,再走幾步,那個小紅點兒,就被四周撒著野的綠色湮沒了。我垂著頭,懨懨地朝前走。我在想剛才那句話,那故意的停頓和拉長,算是將憋在心里的鄙夷、憤怒以及種種說不出個所以然的情緒,小小地發(fā)泄了一下,可是不知怎的,心底卻莫名其妙地堵得更慌。
好些天了,我老老實實地悶在家里,爺爺出了門我就翻翻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探案全集》,回來了我就給爺爺裹煙葉,聽他天上地下地神吹??删驮谶@幾天,潘老娘的第三只雞又神秘失蹤了,她又站在院子里,忽而跳腳大罵,忽而扳指細數(shù)。我一時間懊惱無比,因為破案無力,給了偷雞賊第三次得逞的機會,直接導致潘老娘第三次經(jīng)濟和身心俱損。
不得已又去了潘老娘的家,她依舊跟多年未見我一樣,利索地將丟雞的憤懣拂到腦后,把那些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陳谷子爛芝麻,一桶接著一桶地向我傾倒過來,我嗷嗷叫喚著,抱著腦袋狂奔而去。不行,絕不能讓這個案件無休無止地連環(huán)下去,我抖擻了精神,又潛伏在青杠林里。付出總有回報,這話真還說準了,我候了多時的梭鏢子,終于在這個下午現(xiàn)身了。
梭鏢子穿著一件破洞汗衫子,灰漬汗浸的,看不出到底是個啥顏色,隔那么老遠,一股汗臭味都能扒開一叢叢的青杠竄過來。我捂住鼻子,盯著那個縮著肩、弓著腰鬼子進村一般移動著的身影。只見那梭鏢子一手提,一手托,小心翼翼地侍候著一個布口袋,這袋子不可能拿來裝雞的,裝雞娃還差不多。然而他并沒無聲無息地隱沒在屋子周圍,而是拿煙熏酒泡的鴨公嗓,沖著大開的房門,“潘媽、潘媽”地一陣嘶喊。
納了悶了,偷雞的賊居然回訪雞的主人?
潘老娘“哎哎”應著走了出來。“哎呀,是梭鏢子!你來了呀,快進屋坐,快進屋坐!”我忍不住噘起了嘴,這聲音,怎么能弄得跟見到我一樣樂呵?
“潘媽,我這回運氣來了”,梭鏢子嗬哧嗬哧地笑著,“我在翠云湖的芭茅里頭撿到一窩野鴨蛋,給你老人家拿幾個來。”
什么什么,梭鏢子上潘老娘的家是來送野鴨蛋的?我扯了扯耳朵,唔,完全沒聽錯。“你自己吃吧梭鏢子,你看你哦,都瘦成個竹竿竿了,一天多吃點吧,把身體補起來,哎呀,歲數(shù)也不小了,一個人……”
本來潘老娘又開始將她的話口袋往外傾倒,但梭鏢子的“我還有,吃不贏,天熱擱不得”,把她未說完的話生生按了回去。
潘老娘接過布口袋,嘴巴開合著,堅持要梭鏢子到屋里坐。這潘老娘也是,別人看到梭鏢子就會像議論大梅子的那兩個女人一樣,沖地上啪啪地吐口水,她倒好,把他當成貴客,非要領家去。
梭鏢子說:“不坐了,潘媽,你把蛋撿了,我還要我這個布口袋。嘿嘿?!?/p>
“當真不坐了?梭鏢子?”
“真不坐了,潘媽。”
“那你把蛋拿回去,我不要?!?/p>
“哎呀,潘媽莫氣,我坐,我坐?!?/p>
兩人都進了屋,我半張的嘴巴還一直合不上。我確實沒有想到,梭鏢子會給潘老娘送野鴨蛋,即便是撿來的,可撿到當買到,要讓整天提著一副嘴巴蹭吃蹭喝的梭鏢子拿出來送人,不跟放他血一樣?
“算我以前小看他了。”我哼唧一聲,將梭鏢子從偷雞嫌疑犯名單中刪除。那么,到底是誰偷了潘老娘的雞,還整出一樁連環(huán)偷雞案來?我把鴉雀窩的各色人等齊齊拎到面前,一一過了一遍,好像都不夠此等偷雞高手的級別,難不成是那天上飛的麻鷂子?但我只是在小時候見過麻鷂子的影子,何況已經(jīng)在潘老娘家周邊巡查好幾遍了,并未發(fā)現(xiàn)散落的雞毛和血跡。案情越來越復雜,我反倒像打了雞血,越來越興奮。
我把下午的事說給我爺爺聽,滿以為準大吃一驚,并由此大發(fā)一通議論,不想他不置一詞,吧嗒了一口煙后,只嗯了一聲。
“我說爺爺,”我吹了吹蒙住爺爺那張臉的煙霧,“你就不發(fā)表一點兒看法呀?”
但他仍是不開腔,只把那煙桿兒敲敲,原來煙鍋子鬧饑荒了,我趕快把卷好的煙葉給煙鍋子塞滿了??此趾藷煿?,皺眉掀臉地,狠吸一口卻不把煙吐出來,只把一雙眼睛瞇著,半晌,終于有煙圈徐徐綻放,輕噓一口氣后,這才說:“有個哪樣看法嗎,梭鏢子一天偷這順那的,撿到野鴨蛋了,送幾個孝敬長輩有個啥子么。
這聽似平淡的一句,卻發(fā)出了金石之聲,一下震醒了我被幾枚野鴨蛋蒙蔽了的感覺和分析能力,送野鴨蛋,正是欲蓋彌彰!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梭鏢子不是個好人,卻是個人,連著順走長輩辛辛苦苦養(yǎng)的雞,心中也會有不安,剛巧撿到野鴨蛋了,送三五個,一來像我爺說的,也算孝敬長輩,二來正好探探潘老娘的態(tài)度。幾枚送出去的野鴨蛋,撫平了梭鏢子偷雞的不安,擔心是否被察覺的不安,這下子,指不定心就安了,這心一安了,指不定哪一天,那頻頻得手的手,就又要發(fā)癢了。哼,好你個梭鏢子!我咬了咬嘴皮,暗下決心,勢必將這個偷雞賊早日捉拿歸案,讓潘老娘早一點兒認清他的嘴臉,不再認賊作親。
我繼續(xù)執(zhí)行著蹲守任務,然而誰料得到,現(xiàn)實并不沿著我所期望的路線走,案子還沒破呢,潘老娘就兩腳一蹬,不樂意留在讓她傷心厭煩的人世間了。太遺憾了!實在是太遺憾了!我嘆息不斷,潘老娘還沒有等到斷案的那一天就走了,當真是死不瞑目啊!青杠嶺下那個冷清的院落,因為潘老娘的離世而猛地熱鬧起來,大兒子一家,二兒子一家,女兒一家,總之,在外面的晚輩們都回來了,還有那做道場的,敲玩意兒的,打死人子麻將的……整得比過年的陣仗還大。
梭鏢子也來了,我不知道他那張刀把子臉上,此刻正上演著一種什么表情,我不愿多看他一眼,啪的一聲就把口水砸在地上,一個大步踅進堂屋里,誰知迎面又碰上大梅子,什么運氣這是?連撞兩個不是偷這就是偷那的賊,我正尋思著也啐她一口,可惜念頭出來了,口水卻沒有跟著出來。
“春娃子?!贝竺纷佑行┆q豫似的喊了一聲,而就是這輕聲一喊,弄得我反倒像是個賊了,也不敢多看她一眼,頭一低便向灶屋遁去。
潘老娘的小兒媳婦在灶屋里忙活,她是北方人,說普通話,很好聽,非常好聽,簡直把我聽得神不愣登的了一
她說:“瞧這老太太,冰箱里怎么凍著這么多雞呀,都塞滿了,村子里該不會是遭雞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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