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繪釉陶載物駱駝俑群

在一泓淖泊旁棲息

卸下絲帛、茯茶和寬廣的鼻息

昂首、交頸，蹭了蹭夜色

一只跳跳鼠飛快地消失

一只疾走的沙狐驟停，伸直耳郭

——沙暴將臨，你們屈足、臥腹

埋首沙堆，不時發(fā)出一聲一聲的長哞

白銅駝鈴敲打一罩昏睡的燈火

沙蟻撼動芨芨草枯朽的影廓

糍粑、鞘刀、孤月、寥星

駝峰里貯儲的寂寞與隱忍

亦是耐受一生的用度與補給

絲路漫漫，不過一只囊峰

到另一只囊峰的距離

中間卡著落日、磧月

不過兩粒嘶鳴的流星，隔著光年

別離長安數(shù)月，已涉過安西、敦煌

沿河西走廊再往西就是疏勒、烏孫和大月氏

無盡的城堡、烽燧、驛站

紅柳包摸到地下的白骨

仙人掌抬手刺破了夕陽……

青銅彩繪雁魚燈

纖纖玉手款款旋動捻柄

一縷煙靄緩緩紉進頎長的項頸

然后導(dǎo)入嗉囊，被體腔內(nèi)一泓

汩汩涌淌的清泉吮吸、濾凈

弧形燭罩微微開闔

夜的櫻桃小口噬咬皎潔AFkfIUF4gicKNMWQo+E0ynrxwm8+44G5YVTdnvjUzdY=的月色

欲放逐幽光，還是紅燼將凝

半焰泊進一罩風(fēng)，照見羅裳、幃羞

寂寥空庭幾瓣旋落的衰容

倦怠了的皎潔

煎熬過的昏黃

漚進時間的廢墟，惹上綠色的銹漬

熠熠韶輝為暮氣橫秋的瞑暗殉葬

即使鱗鴻杳絕的守望

也絕非燈枯油盡，隔著展臺

我窺見整尊蘭缸器型俊美

彩繪的翎羽、鱗片和夔龍紋幽光沉靜

泛著含蓄、溫潤的包漿

一只鴻雁翅翼飽滿、掌蹼健碩

唇喙張開，一個回眸就銜來魚獲

和一片幽遠的逝光

隋代綠琉璃舍利瓶

抵過碧玉、翡翠或祖母綠

直達心魄的顏貌

明澈、通透，像一種悟徹

瓶腹四面凹透鏡容八恒河沙

和對面鏡飾投來的縮影

隨著光線的轉(zhuǎn)動

似乎有一泓清涼的水波

在體內(nèi)汩淌，仿佛徐徐打開的經(jīng)書

意念里，有人試著遞進一枝蓮

有人插入楊枝試圖普救悲行

纖細的頸口卡住嘈切的私語、窺看的目光

和徐徐旋落的塵埃

這一抹蔥蘢的涼意出自

千度高溫和千年的一場窯變

而締造它的石英砂和高堿土

源于火山噴發(fā)，大地的傷口里

淌出的黏稠熔巖經(jīng)拉胚、失蠟、磨琢

仿佛從殞逝時光里萃取的舍利

“愿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

最好的盛器，佛陀的功德與覺悟

堅硬如珠、五彩耀目

一粒粒生發(fā)的籽種，瘞埋于塔基

假以時日，浮屠就長了出來

飛檐翼角結(jié)滿歸雀的梵唱

和鐵鐸叮當(dāng)作響的誦經(jīng)……

戰(zhàn)國杜虎符

兩爿青銅的虎符熔鑄出來

切磋、錯金、打磨，須要

戳心掏肺、搜腸刮肚、遍體鱗傷

直至將量身定制的信諾榫卯勘合

讓鋼牙、利爪和一聲嗥嘯嚴(yán)絲合縫

詔書與節(jié)仗，兵甲之符右才君左才杜

燔燧獵獵抑或也是開闔的密鑰

棄盟、背信，禮崩樂壞的年代

每一次興士披甲都是鮮血淋漓的虎患

如今它早已身首異處

只剩半邊纂繡的錯金銘文

半邊的斑斕與雄威、利爪和咆哮

半邊的江山社稷

背側(cè)牝槽里，只有塵埃、銹跡

與時間與之鉚合，曾經(jīng)的硝煙、戰(zhàn)火

曾經(jīng)的刀光劍影、車轔馬蕭

曾經(jīng)的竊符救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