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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上最后一個夜晚

        2022-12-28 19:44:31雷·布拉德伯里
        青年文摘(彩版) 2022年14期

        [美] 雷·布拉德伯里

        “如果你知道這是世界上最后一個夜晚,你會怎么辦?”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

        他倒了些咖啡。在他們身后,綠色防風燈的燈光下,兩個女兒正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玩積木。煮咖啡的清新而閑適的香氣彌漫在夜晚的空氣中。

        “嗯,那你最好現在就開始想一想。”他說。

        “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他點點頭。

        “要爆發(fā)戰(zhàn)爭了嗎?”

        他搖搖頭。

        “會爆發(fā)核戰(zhàn)爭嗎?”

        “不會?!?/p>

        “要么就是細菌戰(zhàn)?”

        “都不是?!彼従彽財噭又Х龋卮鸬?,“只是,這么說吧,只不過是把地球這本書合上而已?!?/p>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p>

        “是啊,其實我也不是很明白,只是有這種感覺。有時候我覺得害怕,有時候又一點也不怕,反倒覺得很平靜?!彼蛄艘谎叟畠簜兒退齻冊跓艄庀麻W亮的金發(fā),“我當時沒跟你說。事情最早發(fā)生在大約四天前?!?/p>

        “什么事?”

        “我做的一個夢。我夢見一切行將結束,一個聲音說地球上的一切都會結束。那不是我所記得的任何一個聲音。第二天我并沒太把這個夢當真,可是當我到了辦公室,看見斯坦·威利斯大白天盯著窗外發(fā)呆,我就問他,呆呆地在想什么呢,斯坦。他回答說,他昨晚做了個夢。還沒等他告訴我那是個什么夢,我就已經猜到了?!?/p>

        “跟你的夢是一樣的?”

        “完全相同。我告訴斯坦說我也做了同一個夢。他聽了似乎并不吃驚。事實上,他反倒松了口氣。于是我們就在辦公室里四處走動,完全是一時興起,并不是計劃好的,我倆誰也沒說‘咱們四處轉轉吧。我們只是不約而同地那么做了。各處都能看見人們要么盯著辦公桌,要么盯著自己的手,要么看著窗外發(fā)呆。我和幾個人聊了聊,斯坦也是?!?/p>

        “他們都做夢了?”

        “都做了。同一個夢,一模一樣?!?/p>

        “你相信這個夢嗎?”

        “相信,我從來沒這么確信過?!?/p>

        “那它會在什么時候停擺?我是說這個世界?!?/p>

        “在夜里的某個時刻。隨著地球的轉動,夜晚降臨到哪里,哪里的一切就都結束了。整個世界全部消亡需要24小時?!?/p>

        他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后慢慢地端起咖啡啜飲,一面彼此對望著。

        “我發(fā)現你根本沒和我爭論,為什么?和我辦公室的同事們一樣的原因?”

        她徐徐點了點頭。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注視著她:“你害怕嗎?”

        “不怕。我原本以為我會怕,但我并不怕。”

        女孩兒們在客廳里開心地笑著。

        “我一直以為,在這種時刻,人們會走上街頭絕望地尖叫的?!?/p>

        “我想不會。真正大難臨頭的時候,人們是無暇尖叫的?!?/p>

        “你知道嗎,除了你和女兒們,我什么都不留戀。我從來都不喜歡城市生活,不喜歡我的工作。我會懷念的也許只有天氣的變化,熱天里的一杯冰水,以及睡眠。我說,咱們怎么會這么平靜地坐在這兒說這些話呢?”

        “因為反正也沒有別的事可做?!?/p>

        “是啊,要是有別的事可做,咱們就去做了。我想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每個人都想好了要如何度過這個晚上?!?/p>

        “我有點好奇,不知道其他人打算如何度過接下來的這幾小時?!?/p>

        “看看電視,打打牌,安頓孩子上床,然后自己也上床睡覺,就跟平時一樣?!?/p>

        “跟平時一樣——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倒是挺值得自豪的?!?/p>

        他們坐了一會兒,他又給自己倒了杯咖啡?!澳阏f為什么會是今天晚上?為什么不是上個世紀或者5個世紀之前的某個晚上?”

        “也許是因為這一天在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現在卻已經到來了;也許是因為這一天比其他任何日子都更有意義;也許是因為世界在這一年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于是走到了盡頭?!?/p>

        “ 好啦, 咱們現在干什么呢,洗碗去?”他邊說邊站起身來。

        他們將餐具洗凈,碼放得格外整齊。八點半,他們安頓兩個女兒上床睡覺,親吻她們,互道晚安,把她們床邊的小燈打開,門也留了一道窄縫。

        “我在想……”走出孩子們的臥室,丈夫回頭看了一會兒。

        “想什么?”

        “是該把門關緊,還是把門縫再開大一點兒,好讓燈光照進去?!?/p>

        “ 孩子們應該感覺不出來?!?/p>

        “說得也是?!?/p>

        夫婦倆坐下來聊天,又聽了會兒音樂節(jié)目,然后一起坐在壁爐邊上,看著爐中炭火的余燼出神。鐘聲敲過10點半,然后是11點,11點半。他們想到世界上的每個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度過了這個晚上。

        “好了?!彼詈笳f。

        他久久地親吻著妻子?!安还茉趺凑f, 咱們一直過得很幸福?!?/p>

        “你要哭一場嗎?”他問。

        “不要?!?/p>

        他們把房子里各處的燈關上,然后走進臥室,在黑暗中脫下衣服,揭去床罩。

        “床單真干凈真舒適。”

        “我累了?!?/p>

        “咱們都累了?!彼麄兩洗蔡上隆?/p>

        “ 稍等一下, 我去去就來?!彼f。

        他聽著她下床走進廚房。過了一會兒,她回來了。“我忘記關洗碗槽的水龍頭了。”她說。

        這事有某個特別滑稽的地方,他忍不住笑了。她跟著他一起大笑,很清楚自己剛才的舉動的好笑之處。最后,他們停住不笑了。兩個人躺在清涼的床上,十指緊扣,頭也依偎在一起。

        “晚安?!彼f。

        “晚安?!彼鸬?。

        河豚//摘自《圖案人》,上海譯文出版社,本刊有刪節(jié),遠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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