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的氣質(zhì),同時也會把這種氣質(zhì)賦予其作品。讀關(guān)山的這組小小說,有一種迎面而來的爽利之感,不拖泥帶水,不黏滯。句子和句子之間主要靠動作或語言來聯(lián)結(jié),通常一個句子就是一行,一行就是一段。講故事的節(jié)奏有動感,就像一個人一旦開走,就一步接一步地勇往直前,直到目的地,中間不會停下來左思右想,也不會被路上的事情打擾,不會東張西望,不會枝枝蔓蔓。但因為作者把要寫的內(nèi)容都事先想好了,所以該表達的思想也能貫徹到底,情感處理方面也不乏細膩之處。
作家身處大千世界,可寫的人、事很多,寫什么的問題顯示了作家的取舍立場和角度。關(guān)山這組小小說,涉及的面既有兩性情感,也有社會問題,作者的表述立場既有溫情關(guān)懷,也有批評諷喻。但總起來說,作者盡可能地采用了客觀的敘述口吻,讓小說中的人物自己來說話和行動,作者隱藏在故事的背后,不介入其中,不加以評論,有一種“零度風格”的節(jié)制味道。
品讀關(guān)山的小說,能感覺到作者的藝術(shù)匠心和在短小的篇幅中對表現(xiàn)手法的多樣化追求。比如《光》除了運用“光”這一顯而易見的象征之外,還有對暗示技法的運用。該篇處理的是極其微妙而美好的兩性情感,追求與拒絕、掙扎與接納、殘疾的身體與倔強的心志、女性與男性的相互體恤,都隱藏在制作和售賣豆腐這類微末的生活細節(jié)中。細節(jié)與細節(jié)之間,總有些空白和沉默的間隙,需要讀者自行填入補充才算完整。正如小說結(jié)尾處,面對“他”越來越清晰的指認,王二花只是“一把打開他的手,提高聲音:‘少廢話,趕快去干活兒?!?,但讀者可以透過王二花的嬌嗔品味出兩個人情感關(guān)系的走向,并勾畫出二人日后的幸福光景。
《恐龍切割機》以黑色幽默的荒誕筆調(diào),諷刺批判了社會中弄虛作假乃至無中生有的丑陋現(xiàn)象。小說通篇基本采用了對話體形式,包括電話對話體。正如英國著名小說家和文學評論家戴維·洛奇在《小說的藝術(shù)》一書中所指出的那樣:對話體小說,敘述者保持著不介入的超然立場,對角色既不妄下道德評論,也不輕易進行心理闡釋,因而小說表現(xiàn)出一種“止于表面”的效果。讀者主要通過上下文語境來對故事人物的話語做出評判,讀者必須在腦海里反復(fù)咀嚼人物的語言,從而對故事人物的思想和行為做出評價?!犊铸埱懈顧C》最后的結(jié)局看似出乎意料——一個用混凝土和木頭制造出來的模具竟然被厚顏無恥地解釋為超級恐龍切割機,還附帶一個裝模作樣的切割說明書,但這是由一個荒誕的開始導致的一個更加荒誕的結(jié)果,正如這是由一個謊言滾雪球般地導致的一個更大的謊言,也符合基本的敘述邏輯。此外,《恐龍切割機》中人物的名字A、B、C、D、E、F體現(xiàn)了一種語言符號的“任意性”,也諷刺了小說中所揭露的社會問題絕非個例。
《連環(huán)扣》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故事——那些被拒絕的求助帶來的傷害,最終會反噬到冷漠的拒絕者身上。無論是來自東方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還是西方的“你愿意別人怎樣待你,你就怎樣待別人”,智慧的訓誡都萬古長青,因為仁愛之心是破除黑暗連環(huán)扣的良藥。該篇運用了敘述中的驚訝詫異因素,幾十年的正義感被冤案的突然揭示擊得粉碎,僅僅用“你只是執(zhí)行者”的敷衍解釋無法令當事者良心解脫。在這個過程中,故事的主角和旁觀者都受到了真相的影響,讀者也被這種影響的張力所吸引。在該篇中,時間成為推進故事情節(jié)的有力工具,“過了一段時間”“又過了一段”……時間在推進,病情在蔓延,直到不可收拾。此外,該篇也運用了敘述視角的不斷轉(zhuǎn)換,不同的講述者從不同的方向豐富著故事信息,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故事的推進和人物的命運。
總之,關(guān)山的這組小小說,讀來有一種成熟的藝術(shù)美感,顯示了作者對生活的體認深度和對技巧的追求力度。期待她有更多的小小說佳作問世。
[責任編輯 王彥艷]
劉夏,本名劉麗霞,畢業(yè)于南京大學,文學博士,現(xiàn)為濟南大學文學院教授,主要從事比較文學研究,兼及小說、詩歌等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