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游
(湖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民族精神是一民族共同體特有的精神風貌和外在氣質,是民族意識、民族文化和民族道德的集中表現(xiàn),也是一個國家國命之所寄、國魂之所在,被近人譽為建國、立國之要端。民族精神一詞最早由德國知識分子在18世紀時發(fā)明,意在喚起德意志人的民族意識,凝聚他們的民族認同,以抗衡法蘭西文化的入侵。20世紀初,民族精神一詞經(jīng)梁啟超使用,才為更多中國人所熟悉。1903年梁啟超在《民族精神論》一文中論述了民族精神的起源問題,將民族精神視為一個國家的“國魂”[1]。此后,“民族精神”一詞被中國人民廣泛使用。
“九·一八”事變后,面對空前的民族危機,國人在思考應對民族危機之策時,對恢復中華民族的“固有民族精神”以恢復民族地位也予以了強調(diào)。學界對近代中國的民族精神問題已有不少關注①,但很少有學者從恢復“固有民族精神”的角度來考察抗敵建國的問題?;诖耍浴熬拧ひ话恕笔伦兒髧藢謴汀肮逃忻褡寰瘛钡恼撌鰹橹行?,考察他們對“固有民族精神”與恢復民族地位之間關系的探討就具有了重要意義。
“九·一八”事變后,面對亡國滅種的民族危難,中國人民積極從傳統(tǒng)中尋找資源,試圖通過恢復“固有民族精神”以恢復民族地位。在國人對恢復“固有民族精神”的論說中,中華民族之所以綿延五千余年被認為與這種“固有民族精神”直接相關。由于民族精神概念的抽象性和外延的模糊性,“固有民族精神”的所指因具體語境而有差異。在不同的歷史語境下,時人所指的“固有民族精神”可以是中華民族的先祖和志士仁人百折不撓的建國精神,可以是由中華民族文化傳統(tǒng)中孕育出的特有精神品質,也可以是面對異族侵略時表現(xiàn)出的民族意識和反抗精神。
黃帝是中華民族的始祖,其建國事跡和奮斗精神被視為中華民族“固有民族精神”的一部分。1933年10月9日,邵元沖在“國府總理紀念周”演講“恢復民族精神與充實民族力”時,對黃帝的建國精神以及由此生發(fā)的民族精神進行了闡發(fā),指出“黃帝驅除蠻族,占有中原,一面創(chuàng)造國家,一面并創(chuàng)造民族文化,文治武功,兩臻極盛,所以才能建立中華民族的基礎,數(shù)千年屹立于亞洲大陸,雖中間曾經(jīng)不少變亂,但是無論任何困難,任何險阻,總能本其民族固有精神,奮斗不懈,維持整個民族的生命,這種精神的表現(xiàn),就是黃帝留下來的,所以我們今日對于黃帝的歷史,黃帝的精神,以及民族過去歷次奮斗的情形,必須加以深切的認識,使我們在任何困難環(huán)境中間,愈加發(fā)生感奮的情緒,發(fā)憤努力,由應付環(huán)境,以至于戰(zhàn)勝環(huán)境”。邵元沖指出黃帝作為中華民族始祖,“他奮斗創(chuàng)造百折不回的精神,造成我們偉大的民族,這種精神,我們可以永遠效法”[2]。邵元沖敘述黃帝建國的精神意在接引當下,鼓勵時人效法黃帝的建國精神抗敵建國。在邵元沖的敘述中,中國人民對黃帝的建國精神和“固有民族精神”的繼承也是中華民族歷史延續(xù)不斷的重要原因。
在“九·一八”后國人恢復“固有民族精神”的話語里,由中華民族悠久歷史文化傳統(tǒng)孕育的特有民族品質也是“固有民族精神”的一部分。這里所指的民族品質是指能夠彰顯中華民族正面形象、保持民族持久生命力的內(nèi)在特質?!靶律钸\動”開始后,國民黨提倡恢復“四維”“八德”等中華民族的固有道德,以實現(xiàn)救國復興之目的[3]?!八木S”即禮、義、廉、恥,“八德”即孫中山在民族主義中特別提倡的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八種道德品質,這些品質被國民黨認為是中國固有民族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陳茹玄就指出忠、孝、仁、愛、信、義、和、平諸美德,是中華民族精神之所寄[4]。在新生活運動的背景下,“四維”“八德”也被打上了國民黨的意識形態(tài)。當然,時人所說的中華民族固有精神不止這些,如武軍平就指出,中華民族精神一方面是從儒家哲學出發(fā)的實踐弘毅的精神,體現(xiàn)在勇于前進,一方面是道家哲學出發(fā)的居沖守約的精神,體現(xiàn)在善于守成[5]。
由于中華民族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豐富多元,由此孕育的固有民族品質也各種各樣,因此時人在論述這些固有民族品質時也常常因個人知識背景、撰文目的不同有所偏持。不管論者所指的中華民族固有品質具體為何,抱有何種目的,大致上都認為中華民族能夠綿延千載與保有這些“固有民族精神”密切相關。
漢族政權在歷史上曾多次遭遇異族入侵,在反抗外族侵略過程中體現(xiàn)了強烈的民族意識?!熬拧ひ话恕焙髸r人所指的“固有民族精神”,也有歷史上漢族人面對異族入侵時表現(xiàn)出的強烈民族意識和救國精神。如胡閣指出在中國古代,中華民族富有堅毅不屈的精神,每遇到外寇侵入,都能夠合全力以反抗,不作稍微的退避,因而華夏版圖賴此“奠植”[6]。在抵抗外族的過程中,涌現(xiàn)了許多民族英雄,他們是發(fā)揚“固有民族精神”的典范,他們的忠義行為激發(fā)了整個中華民族精神。朱文中論述了岳飛、文天祥、史可法三位民族忠義之士如何發(fā)揚“固有民族精神”,抵抗外敵的侵略。作者指出,如果宋亡時沒有文天祥的浩然正氣,激發(fā)中華民族精神,“則決沒有明朝的復興”;如果明亡時沒有史可法不屈不撓的精神,“給黃帝子孫一貼興奮劑,則亦決沒有辛亥革命的成功”[7]。
在時人的論述中,正是此種“固有民族精神”的存在,中華民族才能立國久遠,綿延至今。汪世鎏指出,中國歷史上兩次亡于異族,但只要“國魂”不滅,總有復國復興之日,宋明兩代雖然亡國,但民族意識未滅,民族精神不斷發(fā)揚,少數(shù)民族最終被我族同化[8]。沙家鼎指出,中國歷經(jīng)變亂,仍是中國人的中國,與民族精神密切相關。元、滿雖曾入主中國,因為缺乏優(yōu)秀的民族精神,政權終究不能長久[9]。一筆名為“諤諤”的作者指出中華民族曾兩次亡于異族,雖然在國體上中華民族曾兩次受異族宰割,但由于民族精神的存在,中華民族仍舊是中華民族。因此,朱元璋義師一舉,“而元室以屋”,孫中山在清末振臂一呼,“而清廷以亡”[10]。上述某些對古代歷史的論述雖然是站在漢人的立場上,但都是在強調(diào)保持“固有民族精神”與中華民族綿延不絕的重要性。
“九·一八”事變后在時人的論述中,“固有民族精神”與中華民族的綿延不絕息息相關,之所以近代以來中華民族再次面臨亡國滅種的危險,在于“固有民族精神”的消沉。孫中山曾指出,中國曾是世界上頭等強國,到了現(xiàn)在為什么便一落千丈了呢?“此中最大的原因,我從前已經(jīng)講過了,就是由于我們失了民族的精神,所以國家便一天退步一天。我們今天要恢復民族的地位,便先要恢復民族的精神”[11]。雖然晚清時期已有政治精英認識到“固有民族精神”喪失導致國家的衰敗,但是由于中國在“九·一八”事變前還未形成事變后亡國滅種的危局,所以當時只是部分先知先覺者覺察到“固有民族精神”的消沉。
“九·一八”事變后,國人在尋求應對民族危難之方時,對中國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正面意義有了更多的認可,他們將從歷史文化傳統(tǒng)中汲取資源、凝聚認同進行國家整合視為救國的方式之一。在此種背景下,中華民族的“固有民族精神”被作為一種歷史文化資源予以凸顯,被置于保持中華民族蓬勃生命力的高度。由于此種共識的形成,加之“固有民族精神”與民族國家存亡之間的緊密關系,國人在談到中國不斷遭受外敵侵略、國勢日衰的狀況時,也將“固有民族精神”的消沉視為一個重要原因。1933年陳立夫在紀念周報告中指出,失去本性的民族一定滅亡,失去國魂的國家一定滅亡,為什么現(xiàn)在中國會面臨亡國滅種的危險?原因在于“民族精神之消沉與國魂之喪失”[12]。對國家衰敗與民族精神之間的關系,雷震指出一國的民族精神是測量該國強弱的寒暑表,中國今日的一蹶不振,在于民氣的消沉、民族精神的衰廢[13]。
“固有民族精神”的消沉導致了近代中國的衰敗。楊興高指出中華民族的“固有民族精神”消失后,中外形勢大變,中國人無力抵抗外侮,國際地位一落千丈,以天朝自命之中國,已下降為任人宰割的半殖民地,資本主義列強皆以中國為最好的侵略對象。再觀國內(nèi)民眾,在“失敗之余,受束之后,變?yōu)樽愿时?,不思振作,毫無自信力與自尊心之萎靡民族矣”[14]。還有人指出,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中華民族固有民族品質喪失,昔人倫理本位思想大受動搖,功利主義深入人心。昔人重理性,今人重物質欲望的滿足,昔人以“誠”“禮”待人,今人率相以欺詐傲慢為得意,昔人以吃苦耐勞為準則,今人則已奢侈淫佚為時髦,中華民族的“固有民族精神”已消沉了[15]??梢哉f“固有民族精神”消失后的中國前后迥異。
在上述時人的痛心之論中,中華民族“固有民族精神”消沉導致了中國的衰敗,但何以綿延五千年的“固有民族精神”在近代就消沉了?論者認為鴉片戰(zhàn)爭后帝國主義的侵略導致了中國人民族自信的喪失、中國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邊緣化和逐漸式微,以及民族意識的喪失等。
在近代以來革命者和新勢力有關革命和反帝的語境中,列強侵略和滿清政府統(tǒng)治都是近代中國衰敗的元兇??箲?zhàn)時期時人分析近代民族精神消沉的原因時,也將此作為民族精神消沉的重要原因。
列強的侵略首先導致民族自信心的喪失。在古代中國,雖然蒙古族和滿族兩度入主中原,但每次都被漢族文化和制度所征服,民族文化在,民族自信在,民族精神也永葆生機。但近代以來中國遇到的異族不同于歷史上入主中國的蒙古族和滿族,他們在軍事、制度和文化等方面都要強于中國。鴉片戰(zhàn)爭后清政府多次被列強打敗,不斷割地賠款,屢戰(zhàn)屢敗使中國人的民族自信心屢遭挫折,對固有歷史文化傳統(tǒng)逐漸失去信心。從此中國人開始自居于“蠻夷”,曾被視為“夷狄”的列強則成為文明上國。這導致中國人尋求解決危局的方式也發(fā)生改變,從最初習慣性從固有歷史文化傳統(tǒng)中尋找資源,轉變?yōu)槿嫦蛭鞣綄W習救國富強之道。對中國人在清季民國的此種轉變,在抗戰(zhàn)時期也被國人認為是失去民族自信的一種表現(xiàn),民族自信心喪失,“固有民族精神”隨之頹廢衰敗。一位筆名為“矢光”的作者痛陳自滿清入關,我國民族精神“橫施蹂躪以來,幾三百年”,加上帝國主義近百年的宰割奴役,更弄得“百孔千瘡,無法挽救”[16]。周文璣稱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民眾失去了自尊心和自信心,從“卑洋”到“畏洋”,再到“媚洋”,“固有民族精神”消失殆盡[17]。
清季中國接連敗于列強,民族自信心逐漸喪失,國人無法從自身歷史文化傳統(tǒng)中找到戰(zhàn)勝列強的方法,開始轉向從西方文化中尋求救國和富強之方,于是曾被認為孕育中華民族精神的中國歷史文化傳統(tǒng)被棄置一邊,并逐漸式微甚至被視為民族前進的障礙。這種情況被抗戰(zhàn)時期國人視為“固有民族精神”喪失的主要原因之一。陳魯仲指出吾國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經(jīng)歷多次外戰(zhàn)的失敗,使民族自信力日趨喪失,固有文化與信仰遂發(fā)生根本動搖,歐美的舶來文化也相繼乘隙而入[18]。陳逸凡指出今日中國人不論在物質方面,還是在精神方面,一味崇拜外國文化,盲從外國學說,“以為中國固有的一切都是數(shù)千年前的陳死人,毫無留戀一顧的價值,數(shù)典忘祖,自賤其宗,同種之間,相輕相薄,自暴自棄,還能親愛團結嗎?還能合力向上嗎?這是民族精神頹敗的第一個大原因”[19]。
在時人的論述里,鴉片戰(zhàn)爭以來在中國人民族自信開始喪失,歷史文化傳統(tǒng)不斷式微的同時,民族意識也逐漸減弱,中國人在面對民族危機時強烈反抗異族的精神已不如往昔。暨南大學校長鄭洪年在1933年“雙十節(jié)”演講中指出,1932年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之初,尚有官兵奮起抵抗,中國人民抵抗之精神尚未泯滅,沒想到數(shù)月間抵抗精神竟全部消失,全中國無人再談抵抗一事,民氣消沉如此實為害怕[20]。鄭洪年所言的民氣消沉即是指中國人民民族意識的消沉。對此,陳魯仲也指出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與歐美異族接觸,消亡的民族意識逐漸復更,但屢戰(zhàn)屢敗后,復更的民族意識又漸趨于消失[18]。
面對中華民族“固有民族精神”的不斷消沉,在國家危難之際通過恢復“固有民族精神”以恢復民族地位也成為國人的共識。
“九·一八”事變后,當國人強調(diào)“固有民族精神”與民族國家存亡之間的關系,將民族精神視為民族生存的重要因素時,也自然將恢復“固有民族精神”作為恢復民族地位的方式之一。1932年雷震在一篇文章里指出“九·一八”事變后由于中國人民族情感薄弱、民族覺醒不徹底導致對國難的麻木,他強調(diào)今日要排除國難,要救中國,必須先從恢復“固有民族精神”做起[13]。周文璣稱,要恢復中華民族獨立自主的地位,必須恢復“固有民族精神”,如果面對日本侵略時繼續(xù)“忍耐默然”,中華民族注定敗亡[17]。陳茹玄強調(diào),如果今日不愿中國滅亡,就要設法挽回頹敗的民族精神[4]。在“九·一八”事變后,這種通過恢復“固有民族精神”來恢復民族地位的救國方式已成為中國人的一種共識。
民族自信被視為民族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林森在1936年6月15日“國府紀念周”講話中指出,民族精神就是民族自信力,是民族的每一份子對自身民族的一種信仰,有了這種信仰就能把民族團結起來,并能發(fā)出巨大的力量。這種力量在積極方面可以求得民族發(fā)展,消極方面可以抵御異族侵略[21]。因此,民族自信的喪失被視為民族精神衰敗的原因之一,國人強調(diào)恢復“固有民族精神”首先要恢復民族自信。1933年《革命軍人》上發(fā)表的一篇名為“發(fā)揚民族精神”的文章就指出,發(fā)揚“固有民族精神”,當以恢復民族自信起,民族自信在,民族必能存在,縱然本民族一時遭到異族侵略或不幸被殖民,只要民族自信在,終有復興之日[22]。楊興高認為若要恢復中華民族之地位,必先恢復中華民族“固有之民族精神”,若要恢復中華民族“固有之民族精神”,必先恢復中華民族之民族自信力[14]。
既然民族自信對恢復“固有民族精神”如此重要,那么應該如何恢復民族自信?民族自信孕育于每個國家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和建國歷史之中,要恢復民族自信就要從中國自身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和歷代建國歷史中尋找資源。雷震指出民族精神是一個民族歷史的結晶,一個民族的形成不僅要靠種族言語等客觀條件,還要“追懷過去所有之‘功業(yè)’與‘光榮’,及所遭受之‘犧牲’與‘困苦’”。法國人至今猶追憶拿破侖雄霸歐洲時的光榮,他們之所以在普法戰(zhàn)爭失敗后能復仇雪恨,在于他們能以曾經(jīng)的民族精神激勵自己。中國有獨創(chuàng)的東方文化,有五千年的歷史,曾雄霸東方,號令天下,蠻夷荒服。今天我們應繼往開來,承續(xù)這種民族精神,為復興中國而努力[13]。邵元沖除了強調(diào)歷史文化傳統(tǒng)對建立民族自信的重要性外,還強調(diào)了解祖先或先賢締造國家的歷史對培養(yǎng)民族自信的重要性。他指出,一個民族對自己祖先奮斗的歷史和締造國家的過程沒有清晰的認識,這個民族就不會有自信力,遇到外敵不但不會抵抗,也沒有抵抗的力量;如果一個民族對自己的歷史有清晰的認識,知道祖先創(chuàng)造民族的艱難過程,那么當他們遇到困難時,就會效法祖先創(chuàng)造歷史的精神戰(zhàn)勝環(huán)境。他鼓勵大家效法祖先,以他們的奮斗精神來戰(zhàn)勝困難,打敗異族,這樣就會產(chǎn)生民族自信心。他還強調(diào),要復興“固有民族精神”,必須建立民族自信力,要建立民族自信力,必須先要知道自己民族的歷史[2]。
對固有民族品質的恢復也是恢復“固有民族精神”的一種方式。在時人的論述里,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品質豐富多樣,有上文中所說的至大至剛的民族性格,也有國民黨“新生活運動”中不斷強調(diào)的“四維”“八德”。但不管論者的目的為何,都是將恢復這些民族品質作為恢復中華民族獨立自主的手段。陳逸凡指出中國人只有自尊自重,發(fā)揚忠孝仁愛信義和平諸美德,彼此團結,共同向上,才能恢復中國人頹敗的民族精神,進而取得民族的獨立自主[19]。曾筱參在1935年的一篇文章中也認為中國民族生存遭到威脅,應該重視以民族主義來鼓勵大家,應發(fā)揚中國民族固有的“四維”“八德”并將之作為民族精神的根據(jù),以爭取中華民族的獨立[23]。
對民族歷史文化傳統(tǒng)、祖先建國歷史和民族優(yōu)秀品質的了解學習,需要通過全國上下的大力提倡和教育部門的全面推行來實現(xiàn)?!熬拧ひ话恕笔伦兒?,隨著國難的加劇,為凝聚國家認同和整合全國資源,國人對恢復固有歷史文化傳統(tǒng)都予以提倡和實踐,并在20世紀30年代形成了一個高潮。例如,1932年中華民國教育部將“發(fā)揚民族固有之美德”作為中小學訓練的第一條,通令全國施行[24]。1934年國民黨發(fā)起“新生活運動”,表示要全面復興中國歷史文化傳統(tǒng)。1935年1月10日,王新命、何炳松等十名教授聯(lián)合發(fā)布《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宣言》,呼吁加強中國本位文化建設[25]。為培養(yǎng)中國人民的民族意識,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歷史文化教育被全面推行[26]。如果說“固有民族精神”孕育于歷史文化傳統(tǒng)之中,這些對恢復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提倡和實踐則是發(fā)揚“固有民族精神”的一種表現(xiàn),也是國人在抗戰(zhàn)時期為恢復民族地位在思想文化方面所做的努力。
在恢復“固有民族精神”以恢復民族地位的聲浪下,也出現(xiàn)了泥沙聚下的現(xiàn)象,有人將恢復歷史文化傳統(tǒng)理解為復古,欲將中國歷史文化傳統(tǒng)中的精華和糟粕一并恢復。1934年“新生活運動”開始后,教育部門出現(xiàn)了強迫學生讀經(jīng)、推行女德等聲音。對此,蔡橫溪指出“九·一八”事變后,國人救亡心切,想以恢復“固有民族精神”來救民族于危難之中,一人高呼,萬人響應,恢復“固有民族精神”成為國人矚目的問題。他認為中華民族“固有民族精神”喪失了,其中一些內(nèi)容非常有價值,可以作為救亡圖存的歷史資源,應恢復“固有民族精神”,但不是恢復所有傳統(tǒng)。針對教育界要全部恢復舊有文物制度的口號,蔡衡溪指出:“真正民族固有之精神,豈能因教育復古而為復興嗎?”[27]恢復不是復古,所謂恢復“固有民族精神”是指要恢復歷史文化傳統(tǒng)中的精華部分,將其創(chuàng)造性轉化之后用于當下,使其成為能為抗敵建國所用的新資源。
孫中山曾在遺囑中囑托國民黨必須喚起民眾,聯(lián)合世界上平等待我之民族,為中國民族之獨立自由而奮斗。這里的“喚起”意在喚醒中國人民的民族意識,為建立一個獨立自主的現(xiàn)代民族國家而奮斗。國民革命時期,國共兩黨合作喚起民眾,將民族主義運動推向高峰?!熬拧ひ话恕笔伦兒?,中華民族面臨空前的危機。在時人看來,中國落后挨打,面臨亡國滅種的原因在于中華民族“固有民族精神”的消沉,所以他們認為要喚起中華民族的“固有民族精神”,以激起中國人民的民族意識,進而爭取中國民族國家之獨立自主。這一思路也將精神因素與民族國家的建立聯(lián)系在一起?!熬拧ひ话恕笔伦兒髧擞嘘P喚起“國魂”的討論,也是國人從中國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中汲取資源,以固有歷史資源來塑造認同、整合國家,培養(yǎng)中國人的民族自信,構建民族共同體,為抗戰(zhàn)建國在思想文化領域的一種努力。
注 釋:
①學界對近代中國民族精神問題的研究成果主要有:唐海濤著《近代中國對民族精神的探索》,載《近代中國民族精神研究讀本》第303-329頁,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鄭師渠著《梁啟超的中華民族精神論》,載《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1期,第71-81頁;史革新著《孫中山論弘揚民族精神》,載《史學集刊》2008年第1期,第21-24頁;李帆著《近代中國的民族認同和民族精神的弘揚》,載《史學集刊》2008年第1期,第25-28頁;鄭大華著《中國近代“民族復興”話語下“中華民族精神”的討論》,載《浙江學刊》2017年第1期,第136-14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