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凌兒/廣東
1
再醒來時,已在南方的某個城市。
望向祁連雪山的目光,被命運書寫為一句清晨的嘆息。
我從城西搬到城東,只為接受命運的轉(zhuǎn)折,與荒漠為鄰,而文字卻反復提醒:“一個人即是她的陰影,如同飛機的影子快速移動,覆過千里祁連,和你無數(shù)次逃離的夢境……”
而后,我們在這租來的空間與時間里,一再表演別人的生活。
只有前朝的金柝聲,在一頁讀剩的書中,余音裊裊。
2
雪山的癢處與痛處,在那些失去光澤的金色沙子,在時間的褶皺深處,如車間嶄新的機器。
而日子,卻是那油跡斑斑的磕頭機,索取我們時光里的黑色,以替代清澈的想象之水。
離別是一場緩慢的外科手術(shù),你見證過繁華之后的荒蕪,并在我離開之前,匆忙退場。
卷帙的大漠與朱紅印的落日,名詞的綠洲疊加字句湮沒的陽關(guān),玉門關(guān),故人西去,而我卻是往東,往南,去往文字與愛情虛構(gòu)的另一種生活。
“也許,我們只能在另一種生活中獲得幸福?!?/p>
3
青春則是一次暗夜的光。
暮色在中午突然降下:“我該如何接受這命運飛地中,必然的斷裂,在這語言的骨節(jié)上。”
夜行的列車,拋棄這千萬里的雪山與宿命,在時間的前面。
空間的焦慮之手,再次將我拽回曾經(jīng)的匈奴之域,沒有金戈與鐵馬,只有無盡的文章在花式程序中。
4
我在這漫長的等待中,虛構(gòu)了你。
親愛的,只有你能安慰我斗室跋涉的陳述句、比喻句,與冗長失眠的描寫,抵抗這茫然的瀚海之旅。
告別是一個反復的過程,如同那失水的肉塊,被兀鷹從骨頭上剔走。
流水會再回到雪山的峭壁,以雪,以冰,反復夢見古老的城市。記憶的骨架,橫亙在我往后的歲月。
“當你告別一座城市時,它才會初次活在你的血液里?!?/p>
時間的河西走廊終以隱喻的方式,將我?guī)У侥阄⑿Φ年愂鼍渲小?/p>
5
獨自走下停電的樓層——
從雪山頂上走到街道的混亂中,這生活的女巫,喪失眺望的魔力,化險為夷的魔術(shù)。
而數(shù)千公里外的親人,卻再次光臨,如同在雨天暮晚,陽光突然猛烈地照耀。
積雪上的反射,讓人以為清晨正在開始,一面鏡子被擦亮:母親與我坐在下午的悶熱中,喝咖啡,以排遣被虛假節(jié)日抽空的時間。我們談論化妝品,午餐,以及已經(jīng)逝去的父親,愿他在平行宇宙中,仍然研究醫(yī)學與幸福之間的比例。
懷念與懷疑,構(gòu)成月球的兩面,而你只看見其中的一面,它背面的隕石坑,如同成年以后的暗傷,甚至都不會被談起。
直至咖啡變冷,直至母親在變暗的光線中,恢復少女時的輪廓與語調(diào)。
6
而他,作為背后的水銀,有毒,但永遠不會褪色。
我的親人,開車去了遠方,要趕在暮色前回到肅州廣場與餐桌之側(cè)。他也許看見雪線以上的風暴,也許,他用河西走廊的滄桑,以安放內(nèi)心的風暴。
人生不能減緩時間,撲打在他皺紋上的速度。唯有鏡面與水銀之間的距離,仍然保持在脆弱與苦澀的尺度上。
他路過我的告別,而終將把我從這異鄉(xiāng),帶回家鄉(xiāng),像一張車票。
“人類的生活,放眼望去,滿目荒涼。”他說。
我試圖引領(lǐng)他上升,從云杉的地帶到雪線以上,直至他的視線沒入昊昊青空,比荒涼更虛無的高處,但,那是更開闊的凜冽。
但我不明白,在他的記憶中,我是一座白雪,還是一莖枯枝。
7
這絕頂?shù)幕臎?,逆流的石油河,以標配的孤寂,養(yǎng)育著飽滿的天空,飛鳥與流云。
一場又一場大雪的寒冷,覆蓋西河壩松軟的暮色,同時也覆蓋我們永恒的理想。
一場散漫而無序的隱喻,在布滿裂紋的時間里,以另一種形式,緩慢運行。將一場罕見的大雨,賦予浪漫主義的東崗坡和嚴重缺水的碎石堆。比狼更孤獨的牧羊人古銅色臉膛,羊群延綿不絕的善良和溫暖,像我童年的記憶,在廢墟之間,此起彼浮。
一切,都趨向于最后的下沉。
我將說出對西山的偏見,單曲循環(huán)的風聲,馬蘭花與風信子。
終結(jié)于雪花消融的漫長時光,它不美好,也不算十分糟糕。我知道,不是所有的結(jié)束,都意味著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