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震

（中國社會科學院 郭沫若紀念館，北京 100004）

一張名片

郭沫若紀念館藏有一張郭沫若的名片，豎行繁體字：右上臺頭兩行作“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文化工作委員會主任委員”，中間為姓名，清楚地印著“郭沬若”，左下角文字為“四川樂山”（見圖片）。

我是最近翻檢資料才看到這張名片，在這之前，正在考慮新近一篇考察郭沫若一首佚詩的文章最后遺留的那個問題：“昧若”，是否就是郭沫若所署筆名？這篇文章披露并詳盡查考了一首篇名作《隔海送時珍赴德行》的詩，署名“昧若”，發(fā)表于《自覺月刊》第一卷第二號。①文章認為該詩為郭沫若所作。文章的考證應該說做得非常仔細，唯獨留下一個最關鍵的署名問題未能考訂鑿實。這樣一來，將該詩作為郭沫若佚文的一篇史料是可以的，但要將其作為作品文獻收入郭沫若作品全集，譬如，正在編輯中的《郭沫若全集·補編》，似仍需要仔細斟酌。事實上發(fā)表在刊物上的該詩若無署名，考訂做到這一步也就可以了，但該詩既署名為“昧若”所作，那就需要對這個署名要么證偽，要么辨真，予以訂定，以確認該詩完整的歷史信息。

由是我想到，郭沫若的筆名還是需要認真再做點梳理考訂工作的。因為上世紀80年代雖然有過若干經整理刊出的郭沫若筆名錄、現(xiàn)代作家筆名錄等等。可是自那以后，一方面，郭沫若筆名的問題再沒有被研究者認真考察過；另一方面，這些名錄都將郭沫若的字、號、別名、化名等與筆名混為一談，且其中存在不少疏誤，乃至有不知所出者。書信署名亦被混同為筆名，卻又缺失甚多。

“沫”與“沬”

問題既因那張名片而起，就先來談談“沫”與“沬”兩個字。過去也曾注意到在舊報刊上郭沫若文章作品的署名出現(xiàn)有“郭沬若”的情況，但一直以為這只是排版過程中排字工人的誤植。印刷廠以前用鉛字排版做紙型，需要排字工人從鉛字盤中一個一個撿出字模。“沫”“沬”二字字形筆畫相近，在字盤里的位置也會相近，錯撿的可能就大，造成誤植，不足為怪。

但是名片的印制，排版應該格外仔細，尤其是片主姓名的排印，很難說會誤植。不過凡事都可能有“萬一”，所以看到這張印作“郭沬若”的名片后，我即以案頭隨手可以翻檢到的文字資料做了一番考察，看看是否就是個“萬一”？結果令我大為驚

①見梁儀：《從郭沫若佚詩〈隔海送時珍赴德行〉談起》，《新文學史料》2022年第2期。訝：在郭沫若以前發(fā)表或出版的文章著述，即印刷物中，署名實際上印作“郭沬若”者有相當數(shù)量（因只是根據(jù)手邊翻檢的資料，不好做出統(tǒng)計意義上數(shù)量大小占比的分析）。我挑揀了少許，作了幾張圖片隨文，以便直觀地看一看這種情況。

圖一：幾種郭沫若作品集內封頁的署名。

創(chuàng)造社出版部是創(chuàng)造社的出版機構，大量出版有郭沫若的作品著述。光華書局和現(xiàn)代書局都是與郭沫若有人際交往關系，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出版了許多郭沫若作品著述的書局。這幾家出版機構出版的書籍中署名作“郭沬若”的尚有多種（就我所見）。

圖二：《東方文藝》《劇場藝術》《質文》幾種刊物上刊文的署名，這是在郭沫若流亡日本時期?！秳鏊囆g》《質文》為在日本東京出版印行的刊物。

郭沫若文章著述署名中的這種情況，人們在實際上大概都視而未（不）見。當然不是主觀故意上的不見，確實因兩字的字形，如非有意查看，不會注意到是“沫”還是“沬”。但是既然注意到了這種情況的存在，就得對此問個究竟。

圖三：《救亡日報》刊文的署名，“沬”“沫”均有。郭沫若是《救亡日報》社社長。

圖四：《中國詩壇》的同一頁，兩篇文字，一作“郭沫若”，一作“郭沬若”。這種兩字在同一期刊物混用的情況并非個案。

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我想無非兩個原因：一是排字時誤植，一是“沫”“沬”兩字通用。誤植的情況肯定會有（如前所說因鉛字排版的方式），但不會成為數(shù)量很多的現(xiàn)象。那應該就是兩字通用的原因，但可以證實嗎？郭沫若雖然曾在《創(chuàng)造十年續(xù)篇》中稱“沫若”的含義實指沬水、若水，但古代另有一條位于河南的河流名沫水。大概郭沫若當時也不太有把握，所以“沬若”“沫若”的署名，一開始就都有使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有些文字的民間使用，包括約定俗成的用法，與今不盡相同，不過“沫”“沬”兩字的使用有無這種情況，我們今天無從知曉。

或者只有通過字典來查找相關信息。在查閱了若干字典（詞典）后，在《康熙字典》對“沫”字的釋讀中我找到了這樣的信息：

音末。水名?！菊f文】水出蜀西徼外，東南入江。

又浮沫也。【莊子·大宗師】相煦以濕，相濡以沫。

……

又汗流貌?！厩皾h·郊祀歌】麜赤汗，沫流赭。【注】應劭曰：流沫如赭也。李奇曰：沫如靧面之靧。師古曰：沫沬兩通。沬者，言被面如頮也，字從水傍，午未之未，音呼內反。沫者，言汗流沫出也，字從水傍，本末之末，音亦如之。

……

師古，顏師古，唐代經學家。按其注說“沫沬兩通”?！菊f文】以“靧”“頮”均為“沬”的異體字?！澳薄皼i”既兩通，那么“沫若”與“沬若”豈非亦“兩通”。“沫”“沬”二字字義的這種關系，當時是否就是在一定范圍內（譬如，出版、印刷行業(yè)）的通識？郭沫若在主觀上是否知曉這一點（雖然他自己名字的用字，應該不會不注意到“沫”“沬”兩字字形筆畫上的差異）？于今似已不得而知了，但以字（辭）典對字義的釋讀，可以確認“沫”“沬”兩字的關系。

《脫離蔣介石以后》中寫到的一個歷史細節(jié)頗有意思：1927年4月，郭沫若受命前往上海主持總政治部上海分部工作，尚未到達上海，即得知蔣介石已經查封了上海分部，遂暫留蘇州，期間致信蔡暢，“報告我的行蹤，并報告富春同志已到上海的消息”?！暗也荒芄_地通信，我寫給蔡暢的信上，‘沫’字是寫成‘妹’字的，于是‘土豪劣紳’一變而為‘母豪劣紳’了”。①郭沫若：《脫離蔣介石以后》，《郭沫若全集·文學編》第13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第194頁。用“妹”字，或許是借性別用字迷惑外人，但對于接信人，相必是憑讀音，即能知其為“沫若”。這是不是也可以印證“沬若”通“沫若”。

從“沫沬兩通”，我們可以進而討論“昧若”這個署名。

《漢典》解“沬”，“通〈昧〉”，《辭源》亦解“沬”，“通‘昧’”，則“昧若”與“沬若”或“沫若”是不是也可以視作通用。如是，則可為“昧若”是否郭沫若筆名作解。當然這完全是從字義上去推斷。署名“昧若”的作品，僅見《隔海送時珍赴德行》一詩，如有新的史料，或另有署名“昧若”的文章作品發(fā)現(xiàn)，或可再作進一步的考證。

筆名輯錄

梳理郭沫若的筆名錄，有一個原則需要確認，即，筆名的含義不能泛化，要準確。所謂筆名，自然與用筆寫作相關，是用來為撰寫作品、著述署名所用。字、號、別名、化名等，不同于筆名，若不用于文章著述署名，則不應稱之為筆名。

郭沫若使用筆名，始自留學日本時期的1919年，大致依照時間順序做一梳理，可以輯錄如下，每一筆名之后，列舉一篇其所署名的文章、作品、譯著等信息：

夏社，《抵制日貨之究竟》，上?！逗诔薄吩驴?919年第一卷第二號。

夏社，是郭沫若與幾個同學組織的一個小小社團，郭沫若主要擔負撰寫文章的工作。以此署名文章，實際上還并非有意作為個人筆名，只是因其署名發(fā)表的文章為郭沫若撰寫，故視為郭沫若筆名。

沫若，《鷺鶿》《抱和兒浴博多灣》，1919年9月11日上海《時事新報·學燈》。

這是郭沫若初次使用這一筆名。

郭開貞，《同文同種辯》，上?！逗诔薄吩驴?919年第一卷第二號。

開貞，《風》，上?！逗诔薄吩驴?919年第一卷第二號。

“開貞”是郭沫若本名，此時以“郭開貞”“開貞”為文章署名，應該是以本名署名。但在“郭沫若”實際上成為本名（見下文）后，作為郭沫若作品文獻資料，其亦可視為筆名。

郭沫若，“通訊”致陸友白信，上?！逗诔薄吩驴?920年第一卷第三號。

本期《黑潮》尚有詩《箱崎吊古》，目錄頁署名“郭沫若”，內文署“沫若”。

沫，《葬雞》，1920年10月16日上?！稌r事新報·學燈》。

麥克昂，《英雄樹》，《創(chuàng)造月刊》1928年1月第1卷第8期。

我這‘麥克’是英文maker（作者）的音譯，‘昂’者我也，所以麥克昂就是‘作者是我’的意思。①郭沫若：《跨著東?！罚豆羧の膶W編》第13卷，第306頁。

杜頑庶，《中國社會之歷史的發(fā)展階段》。上?！端枷朐驴?928年第4期。

杜衎，《詩書時代的社會變革與其思想上的反映》，上?！稏|方雜志》半月刊1929年第26卷第8期、9期、第 11期、12期。

易坎人，譯著《屠場》（美）辛克萊著，上海南強書局1929年8月初版。

坎人，譯著《石炭王》（美）辛克萊著，上海樂群出版社1928年11月初版。

我開始在國內重新發(fā)表文章時還不敢用本名?！畛醢l(fā)表在《東方雜志》上，用的是杜衎的假名?！妒客酢贰锻缊觥贰睹河汀?，用的是易坎人。這些假名的用意是這樣的。我的母親姓杜，而我母親的性格是衎直的，我為紀念我的母親，故假名為杜衎。我自己是一個重聽者，在斑疹傷寒痊愈之后，雖然靜養(yǎng)了一年，而聽覺始終只恢復到半聾以下的程度?！兑捉洝飞系目藏裕洹谌艘矠槊@’，故我這個聾子便取名為易坎人。②郭沫若：《我是中國人》，《郭沫若全集·文學編》第13卷，第368頁。

杜荃，《讀〈中國封建社會史〉》，《新思潮》1930年1月第2、3期合刊。

杜衍，《抗敵與民主的不可分性》，1937年7月30日上?！度碎g十日》旬刊第14期。

郭鼎堂，《臣辰盉銘考釋》，北平《燕京學報》1931年6月第9期。

有筆名錄③見李文遂、王澤君：《郭沫若筆名、別名、化名匯釋》，《郭沫若研究叢刊》第1輯。認定“郭鼎堂”始用于1926年2月商務印書館初版的《約翰沁孤的戲曲集》，署名作“郭鼎堂譯述”，有誤?！岸μ谩敝枪袅魍鋈毡局?929年起才使用的。商務印書館初版印行的《約翰沁孤的戲曲集》署名“郭沫若譯述”，改版后方署“郭鼎堂譯述”。

“大約就從一九二九年起，我對于一部分的友人寫信，便用起‘鼎堂’這個號來。有時又寫寫‘石沱’”。“《說文解字》上說道‘古文以貞為鼎，以鼎為貞’，原來貞鼎兩個字是可以通用的。事實上殷代的卜辭常常用鼎為貞，周代的金文往往用貞為鼎。鼎而附之以堂者去其音‘丁當’，取其義‘鼎當’”?！啊μ谩瘍蓚€字的被人公開使用，是在一九三一年在《東方雜志》發(fā)表了一篇《毛公鼎之年代》的時候。那是雜志的編輯先生所要求的，而且還要大辟一下，不好使用‘郭’字”。④郭沫若：《鼎》，東京《質文》月刊，1936年6月第五 、六期合刊。

鼎堂，《初出夔門》，上?！队钪骘L》半月刊1935年9月16日第1期（創(chuàng)刊號）。

谷人，《阿活樂脫兒》，日本東京《雜文》月刊1935年5月第1號（創(chuàng)刊號）。

安娜，《天亮黑一黑》，日本東京《質文》月刊1936年6月第5-6期合刊。

石沱，譯著《生命之科學》（英）威爾士原作，第1冊（該書第1編至第3編），上海商務印書館1934年10月初版。

“石沱”呢？也是和“鼎”相關的。周代末期的鼎銘中每每稱鼎為“石沱”或者“石它”，或在“石它”旁邊各加鼎旁（其實它字及沱字旁都該寫成“也”字，是舊時的人譯錯了）。這是鼎的別名，或許是南國的方言。⑤郭沫若：《鼎》，東京《質文》月刊，1936年6月第五 、六期合刊。

高汝鴻，選譯《日本短篇小說集》（芥川龍之介等原作），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3月初版。

白圭，《文化與戰(zhàn)爭》，1939年3月19日重慶《大公報》。

我在進行著出國的事，連護照都已經弄好了，用的是“白圭”的假名。但有的朋友向我勸告：到南洋去并沒有一定的把握，何不在國內先搞好一個基礎，再去募集也比較容易一些？⑥郭沫若：《抗戰(zhàn)回憶錄》，香港《華商報》1948年8月28日。

牛何之，《續(xù)“狐貍篇”》，上?！对u論報》周刊1947年2月第13期。

羊易之，《這個就叫最民主》，上?！度罕姟分芸?947年2月第14卷第8期。

龍子，《發(fā)辮的爭論》，1956年7月18日《人民日報》。

克拉克，《烏鴉的獨白》，1956年8月4日《人民日報》。

江耦，《曹操年表》，《歷史研究》1959年第3期。

石沱子，《題自畫荷花》，1962年6月6日。①收《郭沫若題畫詩存》，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7年11月。

石沱生，《書為傅抱石周甲》石沱生撰并書，1963年秋。②據(jù)郭沫若紀念館館藏資料。

于碩，《〈蘭亭序〉并非鐵案》，《文物》1965年第10期。

署為這一筆名的，還有發(fā)表于《文物》1965年第11期的《東吳已有“暮”字》一文。各種郭沫若筆名錄似都未輯錄“于碩”，有人還曾在1991年專門著文斷定署“于碩”之名的文章非郭沫若所作，也就否定了“于碩”系郭沫若所用筆名③見盧正言《從“于碩”是否是郭沫若的筆名談起》，《郭沫若學刊》1991年第2期。。而收錄有這兩篇文章的《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3卷，早已于1984年8月出版。

在郭沫若的手稿資料中還有這樣幾個筆名：

胡兌，《“悶葫蘆中的藥”》，作于1937年4月，譏諷了日本改造社社長山本實彥。

手稿上郭沫若另寫有“請托妥人抄寫一遍，再發(fā)出?！雹軗?jù)郭沫若紀念館館藏資料。但文章未見刊出。

老丘八，1941年4月為李可染畫《峽里行舟圖》作題畫詩，署此名，并鈐印“郭武”。

該詩后收入《潮汐集·汐集》，文字略有不同，但無落款署名。1970年7月，郭沫若在一封致林要的信函中解釋說：“‘老丘八’者老兵也。‘郭武’乃漢印，盜用之。”⑤據(jù)郭沫若紀念館館藏資料。參見蔡震《郭沫若詩話（一）》，《郭沫若學刊》2021年第1期。

河芷，《罪惡的金字塔》是郭沫若發(fā)表于桂林《詩創(chuàng)作》1941年9月第3、4期合刊的一首詩歌作品，后收入《蜩螗集》。但在郭沫若手稿中保存有一篇抄錄清晰的該詩手稿，是一份謄錄稿，因為一同保存的還有幾頁草稿。這份謄錄清晰整齊的手稿，署名作“河芷”⑥據(jù)郭沫若紀念館館藏手跡。參見蔡震《郭沫若詩話（二）》，《郭沫若學刊》2021年第3期。，應該是為發(fā)表所用。

發(fā)表的《罪惡的金字塔》一詩未署此名，如果不能另外發(fā)現(xiàn)有署此名發(fā)表的文章作品，則“河芷”只能稱之為擬用筆名。

以上系郭沫若使用的筆名。在幾種郭沫若筆名別名錄（包括網絡上的）中輯錄的那些非做筆名之用的各種名號、化名等，應該與此區(qū)別開來。還有一些所謂的筆名，⑦可參見李文遂、王澤君：《郭沫若筆名、別名、化名匯釋》；曾健戎、劉耀華：《現(xiàn)代文壇筆名錄》（《抗戰(zhàn)文藝研究》1983年第1期至第4期）及若干網絡上的名錄。更是需要厘清的：

“尚武”“定甫”“定甫氏”“竹君”，這幾個名號只出現(xiàn)在郭沫若少年時代在學堂讀書時使用的筆記本、講義上，既非父母取定的名號，亦非為學籍所用，更不是撰寫詩文所用之署名，不能稱為筆名。

“文豹”“八兒”等乳名、父母愛稱，與筆名乃至名號毫不相干。

“高浩然”“吳誠”“楊伯勉”，是郭沫若使用過的假（化）名。1927年3月，郭沫若從九江前往南昌?！拔壹俪錇榈谌姷囊粋€參謀，姓高名叫浩然”⑧郭沫若：《脫離蔣介石以后》，第166頁。。1928年2月郭沫若被迫流亡日本?！百I船票的時候，我用的是假名吳誠，南昌大學的教授，目的是往東京考察教育”⑨郭沫若：《跨著東?！罚?15頁。。從上海乘船前往日本時即使用了這一假名。1937年7月，郭沫若從日本秘密回國，“用的假名叫 Young Patming”⑩郭沫若：《由日本回來了》，《郭沫若全集·文學編》第13卷，第427頁。,即“楊伯勉”。它們均不能稱為郭沫若筆名。

“林守仁”，1928年夏秋之際，為到東洋文庫查閱甲骨文資料，郭沫若借用了此名?！拔夷菚r還沒有公開地使用自己的本名，川上?“川上”，此處所記有誤，應為“山上”，山上正義，曾為日本新聞聯(lián)合會特派記者駐中國，其使用的中文名字為“林守仁”。卻把他在中國所使用過的假名林守仁，又讓我假上了”?郭沫若：《我是中國人》，第 361 頁。。這個假名未做它用，不是筆名。

“李季”，郭沫若譯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1931年12月由上海神州國光社出版。該書出版后，為國民黨當局查禁。書商即將該書封面換掉，偽托“李季譯”（實際上李季另有其人），以后坊間好多印本亦作“李季譯”。上海群益出版社1947年3月初版印行《政治經濟學批判》時，郭沫若在序言中寫道：“為了負責起見，當然要把我的名字改回來。”所以，“李季”不能視為郭沫若所用筆名。

“佐藤和夫”，郭沫若長子之名。郭沫若流亡日本時期因其政治流亡者的身份，與國內朋友書信聯(lián)系，有以此名作為接受對方回復信函時書寫于信封所用。但既未以此作書信署名，更沒有作為筆名。

幾種筆名別名錄中還有一些離譜的所謂筆名，這里就不再耗費筆墨了。

筆名與本名

郭沫若在《鼎》中談及“沫若”一名的緣起：“我的父母替我取的大名原來叫‘開貞’開是排行名，貞便是本名。前些年辰在日本做學生的時候，家里由上海的銀行匯款來，曾經被人把我當成‘女士’。我對于這個大名素來不喜歡，隨后便另外取了一個‘沫若’的筆名。”①郭沫若：《鼎》，東京《質文》月刊，1936年6月第五 、六期合刊?？梢?，“沫若”這個名字的緣起，其實包含兩層意思：一是作為筆名，一是取代“不喜歡”的本名而作為日常生活所使用的名字。

所以，有了“沫若”的名字之后，其不僅作為筆名使用，亦成為與人交往時的常用名。先后兩期《黑潮》雜志上的幾個署名，很清晰地呈現(xiàn)了這種情況。發(fā)表于《黑潮》月刊1919年10月10日第一卷第二號的《同文同種辯》一文，署名“郭開貞”，同時發(fā)表的還有詩《風》，署名“開貞”。而發(fā)表于《黑潮》月刊1920年1月第一卷第三號的詩《箱崎吊古》，署名“沫若”，同時發(fā)表的還有致陸友白信（以《通訊》為題），署名“郭沫若”。

此后，“沫若”成為慣常使用的名字。從當時留下的許多史料中，譬如：《三葉集》“鄭伯奇日記”“趙南公日記”等，都可以看到這一情形。而本名“開貞”，只留在家書中，以及九州帝國大學的學籍簿上與校內學習活動中。1923年3月郭沫若從九州帝國大學畢業(yè)，之后，“開貞”的本名，大概也就只有在給父母親和兄弟姐妹的家書中才會使用了。

事實上，作為筆名的“郭沫若”與作為常用名的“郭沫若”已合二為一。郭沫若再提及本名時，所指已經不是“郭開貞”，而是“郭沫若”。1921年7月2日，他寫了一則啟事，以《郭沫若啟事》為名，刊載于7月3日、4日上?！稌r事新報·學燈》。這則啟事寫道：“沫若從事文學的述作兩年于茲，所有一切稿件，均署本名，不曾另用別名，今后亦永遠抱此宗旨不改?？钟幸伤浦?，特此先行申明，有昭己責?！?/p>

流亡日本初期，郭沫若曾不得不以“鼎堂”等筆名發(fā)表文章著述，“但后來我的本名又漸漸被人使用了——是的，在這一點上，我的確是被動。那是因為時間經久了，我并沒有從事實際上的任何活動，而我所寫的東西，不是文藝作品便是歷史研究，乃至如甲骨文、鐘鼎文那樣完全古董性質的東西，再說郭沫若三個字的商品價值究竟要高一點，因此郭沫若又才漸漸被人使用起來了。”②郭沫若：《我是中國人》，第368頁。

所以，“郭沫若”開始時雖曾作為筆名使用，但后來成為本名，“郭開貞”或應稱為原名，以作區(qū)分。

書信署名、書畫印章

書信的書寫與文字相關，也有署名的問題。郭沫若在書信中除使用本名、筆名以為署名之外，還有一些署名僅用于往來書信，所以不宜將書信署名籠統(tǒng)歸之為筆名，也即是說僅用于書信的署名，不宜稱為筆名。郭沫若書信署名的情況大致如下：

與父母親通信，署名均為“（男）開貞”。

與兄弟姊妹等同輩通信，署名作“（弟）貞”“（兄）貞”，其中與郭開運通信時間最久，中年后署名使用過“（兄）鼎”“（兄）鼎堂”，主要使用“（兄）沫若”。與于立群通信，使用過“貞”。

與晚輩通書信，使用過“八叔”“八舅”“八爸”等署名。

在與朋友或其他各個方面交往的書信中，一般均使用“郭沫若”或“沫若”。“鼎堂”亦多有使用，還有使用到“郭鼎堂”“石沱生”“石沱”等筆名。

另有一些僅見之于書信的署名：

愛牟，這個署名比較特殊?！皭勰病毕倒簟吧磉呅≌f”中的人物，曾以之為致成仿吾信③《通訊一則》，上海《創(chuàng)造周報》1924年5月19日第52號。、致林南信④1931年6月8日致林南信，林甘泉、蔡震主編：《郭沫若年譜長編：1892-1978年》第1卷，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第466頁。署名。

羽公，致趙清閣信（1943年）曾用署名。⑤趙清閣：《憶文學大師郭沫若》，《新文學史料》1989年第3期；趙清閣編：《滄海往事》，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6年。

M.J.Kuo，羅馬拼音的縮寫，為致李德謨信（1937年6月）署名。①郭沫若為王禮錫、蒲風死于戰(zhàn)地所寫的條幅，《郭沫若學刊》2012年第3期封三。郭沫若紀念館館藏資料。

老兵，致周國平信（1968年）所用署名。周國平復信并詩作《寄語老兵》。②郭沫若紀念館館藏資料。

流亡日本期間，郭沫若與日本東京文求堂田中慶太郎父子通信多年，在“郭沫若”“沫若”“郭鼎堂”之外還使用過多種署名：

郭開貞

阿和乃古登志，日語“沫の如し”音譯。

魔都耶苦，與“沫若”日文讀音同。

沫

王假維

蒙倛外史，蒙倛，古時臘月驅逐疫鬼或出喪時所用之神像。

釋空如

蒙倛生

蒙倛

倛

M.J.“沫若”日文讀音的縮寫字母，亦為英語MoJo(“沫若”韋式拼音)縮寫。

M.J.Kuo

僅用于信封署名的有：佐藤、佐藤和夫、跛腳仙人

這些署名均見《郭沫若致文求堂書簡》③《郭沫若致文求堂書簡》，北京：文物出版社，1997年。。

書畫也是一種作品。郭沫若的畫作不多，書法作品卻非常多，署名多以“郭沫若”“沫若”，也有用到其他一些筆名。這與文章著述無異。但書畫創(chuàng)作與文章寫作署名有一個不同之處，即，于署名之外還鈐有印章，包括名號章、引首章、閑章等。郭沫若使用過的印章除“郭沫若”“沫若”，尚有“沫若長年”“戎馬書生”“樂山郭 氏 ”“”“郭武”“ 丁 父”“乾坤赤”等。這些印章所用名號不宜稱為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