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軍亮
(廣東理工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廣東 肇慶 526100)
法家是古代中國一個非常重要的學術流派,但由于其尚刑偏私,刻薄寡恩,學界對其褒貶不一。撇開個別法家人物的重刑主義傾向,當中的某些有益元素還是值得借鑒的?!胺业姆▽W傳統(tǒng)在當代中國雖已碎裂,然其余緒并未中絕,思想的碎片散落在中國人的法律意識和行為之中。它的‘尚法’‘尊法’精神暗合了在當代中國推行法治的潮流,‘依法治國’在當代中國的官方文本和法科大學的教科書中隨處可見便是一例。無論我們的學者怎樣煞費苦心地去辨析‘依法治國’與法家主張的‘以法治國’有何不同,凸顯法(律)在國家治理中的重要性絕對是法家的理念”[1]。當前,全面依法治國作為治國方略,正全面深化改革深入推進,但要注意的是,法家所主張的“法治”是君主制下的法治,屬于“人治”,荀子提出“夫生法者,君也”,“法政獨制于主,而不從臣出”,與當代社會所提倡的“法治”釋義是不同的,但是我們不能就此否定以商鞅為代表的法家思想,法家當中的眾多思想與今天依法治國在理念和方法上具有高度相似性。
任何有生命的理論,都會有其現(xiàn)實形態(tài),任何一種系統(tǒng)化的思想理論都有其自身的生長點和立足點,有其論證說理的根本目的和特定的服務對象。法家思想產生于君主專制政體和封建宗法家族掌權的時代背景下,“人民眾而貨財寡,事力勞而供養(yǎng)薄”,如何保土安民、治理社會、富國強兵、服務王權和稱霸諸侯,從而立足于天下,構筑起以君主為本位的“家”天下是其主要目的,于是,變法改革以期圖強的社會治理變革運動就轟轟烈烈地展開了,這是大爭之世求得生存從而更好發(fā)展的必然邏輯與結果。
法家登上政治舞臺中央,是在其被執(zhí)政者所采納之時的戰(zhàn)國時期。春秋戰(zhàn)國時代是中國古代最長的動亂時期。禮崩樂壞,諸侯國之間相互征伐,天下大亂,“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齊社稷者,不可勝數(shù)”。發(fā)展至戰(zhàn)國時代,史書稱“七雄并立”,雖然是稱“七國并立”,但是各國發(fā)展還是差異較大,有實力強勁者,也有國力羸弱者,此時生存為第一要務,弱肉強食,優(yōu)勝劣汰。在亂世之中能自保、求稱霸是各個諸侯國的目標。無論是帝道、王道或是霸道,法家恰逢其時,有其合理因素。漢初奉行黃老學說,采取與民休養(yǎng)政策,不與民爭利,直至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思想成為正統(tǒng)法律思想,法家思想旁落,儒吏們借用所學的儒家義理來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抱負,具體體現(xiàn)為用儒道潤飾“改制”,特別是“春秋決獄”“引經入律”。漢武帝獨尊儒術也是建立在漢承秦制基礎上的,此后的儒家德治思想已是經過改造后的儒法合流產物[2]。此后2000余年,儒家思想成為官方的主流思想,但在歷代的治國理政實踐中,貫徹的仍舊是法家之主張,史稱“外儒內法”。
法家思想的形成,發(fā)端于春秋末期,吸收了儒家、道家和墨家三家思想之長,集優(yōu)點于一身,追求富國強兵,緣法而治。法家之發(fā)展,可以分為萌芽期、確立期、發(fā)展期和成熟期這四個時期。萌芽期的代表人物是管仲、子產,管仲作為法家的先驅人物,首倡以“緣法而治”的治國方略,取代“治人之道,莫急于禮”和“為國以禮”,提出了法家對于“法”的概念:“尺寸也,繩墨也,規(guī)矩也,衡石也,斗斛也,角量也,謂之法?!贝_立期的代表人物是魏國人李悝,作為“著述定律”的第一人,其在魏國兩次變法成功。李悝為了總結其變法思想,凝練變法依據(jù),鞏固變法成果,編著了法家的首部成文法典《法經》,《法經》開篇就是“王者執(zhí)政,莫急于盜賊”。發(fā)展期的代表人物是鼎鼎大名的商鞅,商鞅的秦國變法,豐富了法家思想,確立的許多原則和精神至今也熠熠生輝。成熟期的代表人物是韓非,主張“法、勢和術”相結合,提出了“以法為本”“治民無常,唯治為法”等思想。作為法家思想之集大成者,韓非的思想豐富了法家的法治思想體系。
春秋戰(zhàn)國時的政治家與思想家不僅為即將誕生的統(tǒng)一大帝國提供了充分的理論準備,而且準確地推測出來未來社會的模式[3]。研究法家思想與政治實踐,杰出的法家代表商鞅是無法繞開的人物。正如楊鶴皋指出的:“商鞅是一位杰出的法學家,在中國歷史上他第一次多方面地闡述了法的基本理論,形成了系統(tǒng)的法治學說,而成為先秦法家理論的重要奠基者?!弊鳛樾⒐爻迹眺背晒Φ貙崿F(xiàn)秦國的富國強兵,這得力于其治理方式或治理體系。
什么是最好的國家的治理方式和治理體系呢?早在2000年前的孔子就給出了答案,《論語·顏淵》篇中記載子貢問政,孔子對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國家物阜民豐、兵旅強盛、人民信賴,這就是國家治理的最好效果。在戰(zhàn)國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儒法兩家爭相上下,儒家無法完成這樣的目標,法家在秦孝公的支持下,實現(xiàn)了這樣的政治目標,將儒家所言及的政治理想變成了現(xiàn)實?!白闶场保悍覈@生產力的發(fā)展對生產關系進行了積極的調整?!白惚保荷眺敝鲝垺氨龆鵁o敵,令行而天下服”。在社會要造成一種熱衷于參戰(zhàn)立功的風氣,“民聞戰(zhàn)而相賀也,起居飲食所歌謠者,戰(zhàn)也”,父親勉勵兒子,兄長勉勵弟弟,妻子勉勵丈夫,務必努力作戰(zhàn)立功,使“民之見戰(zhàn)也,如惡狼之見肉”,如果使人民樂于作戰(zhàn),那他就可以做帝王了。“民信”:緣法而治重塑了國家公信力。變法是在打破固化的利益藩籬,對原有的利益格局進行重新洗牌,通過深層次變法,觸及生產力這個根本,進而影響至生產關系,這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緩和階級矛盾,提升統(tǒng)治者的公信力。商鞅在變法之初,為提升公信力,以“徙木立信”的做法,直接消除了百姓的“變法”疑慮。執(zhí)法嚴苛,不避親貴,對傳統(tǒng)“刑不上大夫”的挑戰(zhàn),維護了法制統(tǒng)一,使民眾信服。重農抑商,鼓勵農戰(zhàn)和墾荒,促進了小農經濟的發(fā)展,有利于保障和改善民生。推行縣制和二十級軍爵制度,統(tǒng)一度量衡,加強中央集權,鞏固中央權威,使秦國安定有序。
秦國奉行的是韓非的“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執(zhí)要,四方來效”。一切權力集于中央,發(fā)源于中央,“權制斷于君”。在商鞅看來,人君的威勢和至尊的地位是推行法治不可少的國家強制力量,同理,要使國君的法令能順利推行,就必須尊君,就必須“民從令”?!懊骶梅ㄒ宰灾巍薄笆ネ跽卟毁F義而貴法,法必明,令必行”,這樣才能使治理收到“君臣貴賤上下皆從法”之效。在封建社會,也只有君王有這個力量,夠資格做這個“要”。周朝之所以滅亡就是因為它失去了宗法貴族政體下各級貴族對周王朝膺服及附益。法家深明此理,抓住治國理政的關鍵點,提綱挈領,深深地影響到了我國歷代統(tǒng)治者和政治改革家。沒有“核心”的軍隊,打仗只能潰不成軍;沒有“核心”的國家或民族,是很難長久的。只有有了中央,繼而“執(zhí)要”,才能將國家治國理政的方針政策貫徹好執(zhí)行好。當代的中國,中國共產黨作為執(zhí)政黨,中央就是中國共產黨,“要”就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就是憲法和法律的權威。這是我們干大事、創(chuàng)大業(yè)的根本保障。也只有堅持黨的領導,我們才能無往而不利。
黨的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2018年修憲時,14億人民的代表已經把黨的領導寫進我們的憲法,正式將黨的意志上升為國家意志。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這個“要”,事關人民的幸福安康,為人民利益所系,古人講“六合同風,九州共貫”,在當代中國,沒有黨的領導,這個是做不到的。只有在黨的領導下,堅持依法治國,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貫徹執(zhí)行好憲法和法律,實現(xiàn)法治國家,打造平安中國,才能最終實現(xiàn)經濟發(fā)展、政治清明、文化昌盛、社會公正和生態(tài)良好的美麗中國。
法家歷來強調“立公去私”“令尊于君”的法治觀,強調賞善罰惡,用法來懲奸除惡,引導社會良好的風尚,正如韓非所言,“必明于公私之分,明法制,去私恩”“守法守職之吏有不行王法者,罪死不赦”。人們都有“好利惡害”的“自為心”,利用人性論進行有效的社會控制,是一種國家主義價值觀?!爸氐渲卫簟保且驗榉ㄖ螄业膶崿F(xiàn)需要每個人都“不逾矩”,如果官員都奉公守法,率先垂范,則民眾亦會守法?!胺罘ㄕ邚妱t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中國古代由于重法制而恐法治,執(zhí)法一向是社會的薄弱環(huán)節(jié)?!坝蟹梢馈笨梢哉f是中國古代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而執(zhí)法不嚴則是中國古代社會的弊政所在,“治不聽君,民不從官”現(xiàn)象常常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法律建設中,立法與執(zhí)法應同步進行,即立法時不能只考慮填補空白,而應考慮到執(zhí)法能力。立法而不執(zhí)行或無力執(zhí)行,其害甚于無法,因為其容易使人們對法律失去信心,將法視為具文。只有厲行法治,踐行法治,吏民上下皆從法,執(zhí)法者不避親疏,“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才有望實現(xiàn)“政通人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已經形成,當前,目標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民法典》也已經生效,我國立法可以說是汗牛充棟,關鍵在于執(zhí)法,執(zhí)法的一個重要前提就是普法。秦朝為了法令執(zhí)行,商鞅明確要求“圣人為法,必使之明白易知”,然后廣為宣傳,力求做到家喻戶曉,使得“婦人嬰兒皆言商君之法”,商鞅認為這樣可以使“萬民皆知所避就”,“吏不敢以非法遇民,民不敢犯法以干法官”,避免“教而不誅”。為此,商鞅主張設置法官、法吏,為人民解答法令上的疑問——“為法令置官吏,樸足以知法令之謂者,以為天下正,則奏天子。天子則各主法令之,皆降受命,發(fā)官。各主法令之民,敢忘行主法令之所謂之名,各以其所忘之法令名罪之……有敢剟定法令、損益一字以上,罪死不赦。諸官吏及民有問法令之所謂也于主法令之吏,皆各以其故所欲問之法令明告之”。
“故圣人為法必使之明白易知,名正,愚知遍能知之。為置法官,置主法之吏,以為天下師,令萬民無陷于危矣。故圣人立,天下而無刑死者,非不刑殺也,行法令明白易知,為置法官吏為之師,以道之知。萬民皆知所避就,避禍就福,而皆以自治也。故民主因治而終治之,故天下大治也”。法只有廣布百姓,才能發(fā)揮法的作用,法律宣傳就是一例,“法律宣傳不僅是‘送法下鄉(xiāng)’的一環(huán),而且是‘移風易俗’的一環(huán),唯有民風醇厚,百姓才能遷善遠罪”[4]?!笆且悦裰餮苑ǎ瑒t境內卑賤莫不聞知也,不獨滿于堂”。商鞅、韓非等皆倡言一刑、一教,商鞅變法時,“教孝公……燔《詩》《書》而明法令”,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通過廣為宣傳法令,普及教化,百姓人人知法,利于社會的和諧和君王的統(tǒng)治,最終達到法治的目標。同時,在司法實踐中,法家貫徹“寓教化于聽訟”的技藝,以使兩造口服心服,這也是一種普法的宣傳。當前,“誰執(zhí)法,誰普法”的普法責任制已成為各級行政機關特別是基層行政機關的普法任務,這也是依法治國當中的重要一環(huán),唯有如此,才能使民盡知法而無犯。
法家精神強調“不法古,不修今”。法隨事變、因勢而化、因事而新是法家精神的變革內涵。商鞅強調“法古則后于時,修今則塞于勢。周不法商,夏不法虞。三代異勢,而皆可以王。故興王有道,而持之異理”。國家治理能力的核心主題就是改革與法治的關系問題。習近平總書記一直強調“改革開放是決定當代中國命運的關鍵一招,也是決定實現(xiàn)兩個一百年的奮斗目標,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關鍵一招”“改革只有進行時,沒有完成時”“要持續(xù)不斷地推進改革”。我們黨全面深化改革,改革縱深推進,從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到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改革全面發(fā)力,黨、政、軍、群全領域深化改革,觸及固化利益的藩籬,觸動某些群體的“奶酪”,越是難啃的“硬骨頭”越要啃。黨中央拍板決策定目標,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只要對全局改革有利、對黨和國家事業(yè)發(fā)展有利、對本系統(tǒng)本領域形成完善的體制機制有利,都要自覺服從改革大局、服務改革大局,勇于自我革命,敢于直面問題,共同把全面深化改革這篇文章做好。
法家重視誠信建設上文已有論及。法家的集大成者韓非繼承了前期法家的成果,提出“法不信,則君行危矣;刑不斷,則邪不能勝矣”“小信成則大信力,故明主積于信”“設法度以齊民,信賞罰以盡民能……故大臣有行則尊君,百姓有功則利上,此之謂有道之國也”。法家以此來建構誠信之國,從而調動百姓為君服務。當前,我國正在建設法治政府,法治政府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誠信政府。要以政務誠信為表率,完善社會信用系統(tǒng),加強誠信文化建設,開展重點領域的誠信治理,營造人人講誠信的氛圍,“讓守法誠信者路路暢通,讓違法失信者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