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清泓

（武漢科技大學 法學與經(jīng)濟學院，湖北 武漢 430081）

一、問題的提出

實習是學校教育知行合一的社會實踐活動，實習關系是教學關系與勞動關系之交叉融合，它既是理論與實踐相結(jié)合的教學環(huán)節(jié)，又是實習學生的試驗性勞動和首次社會實踐勞動，是學生（主要是大學生）由學生身份向職業(yè)勞動者身份轉(zhuǎn)變的第一步。因此，如何開啟實習“大門”并成功通向職業(yè)勞動之路，意義重大。

有償勞動是人類生存與發(fā)展的基礎和追求，有勞動付出就應當有收獲有報酬。我國《憲法》規(guī)定勞動者享有取得勞動報酬的基本權(quán)利，《勞動法》與《勞動合同法》明確了勞動報酬條款和最低工資保障制度。因此，實習勞動報酬是有憲法和法律依據(jù)的，即使目前沒有實習法，實習學生享有勞動報酬權(quán)也沒有法律障礙。雖然法理基礎和邏輯關系如此簡單明了，但由于實習學生之學生身份，加之實習目的是教學之實踐或?qū)嵱?，使得實習薪酬嚴重“陌生”化，無薪實習及收費實習極其普遍。

目前，我國絕大部分實習都屬于無償勞動，甚至“變異”為一些單位的免費或廉價勞動。①劉武?。骸秳e把實習生當成免費勞動力》，載《中國青年報》，2010年3月3日，第 2 版。即便少數(shù)實習單位給實習學生發(fā)一點補助，也純粹屬于自愿性或人道主義行為，并非實習單位的強制性法定義務。隨著我國高校擴招和學生就業(yè)壓力加大，“實習難”問題更加突出和普遍。實習單位成為十分稀缺的資源，掌握了充分的話語權(quán)，實習學生為了獲得實習機會，只能“任其擺布”。有統(tǒng)計顯示，學生實習勞動沒有報酬的占44%，有少許報酬的占38%，有一定報酬的占10%；加班加點未獲得報酬的現(xiàn)象更加嚴重，加班未得到報酬補償?shù)恼?4%。①徐岑、鹿偉：《南大校長為大學生實習“操心”呼吁建立國家級實習基地》，載《現(xiàn)代快報》，2018年3月18日，第F7版。

在我國的實習類別中，職業(yè)教育之頂崗實習（現(xiàn)改為崗位實習）是最接近勞動法意義上實習的類型，該實習為有薪實習。2022年1月印發(fā)的《職業(yè)學校學生實習管理規(guī)定》（2021年修訂）明確：“在實習崗位相對獨立參與實際工作、初步具備實踐崗位獨立工作能力的學生，原則上應不低于本單位相同崗位工資標準的80%或最低檔工資標準……”對18個省進行的頂崗實習調(diào)查顯示：東部地區(qū)沒有實習薪酬的占9.9%，中部地區(qū)為11.9%，西部地區(qū)為21.8%，各地平均數(shù)為13%。②鄧東京、易素紅、歐陽河等：《18省調(diào)查報告顯示：頂崗實習，怎一個難字了得》，載《中國教育報》，2015年1月19日，第6版?？梢?，頂崗實習之有薪實習仍然沒有全面落實，其他沒有強制性規(guī)定的實習類別可想而知。

國內(nèi)和國外實習薪酬存在差異且都有爭議，相關理論研究一直非常薄弱，實習薪酬制度無統(tǒng)一范式。中國作為世界上實習需求第一大國和最大發(fā)展中國家，既有國際上廣泛存在的有薪實習與無薪實習并存、法律未明確規(guī)定無薪實習違法、無薪實習現(xiàn)象普遍等共性問題，還面臨實習難、普遍推行有薪實習更難的困局。本文試圖比較研究域外的實習薪酬制度，橫向比較與縱向比較相結(jié)合，通過有薪實習與無薪實習的比較、收費實習與免費實習的比較，為構(gòu)建實習薪酬之“中國方案”提供有益參考。

二、有薪實習與無薪實習比較

有薪實習一般是指薪酬不低于最低工資標準或其崗位工資適當比例的實習，否則就屬于無薪實習的范疇。低于最低工資標準的實習報酬，可稱之為“補助”或“補貼”，以便區(qū)別于法學上工資的特別內(nèi)涵。實習薪酬在不同的國家或地區(qū)有不同的規(guī)定，其制度范式難以規(guī)范化和定型化，即便同一個國家內(nèi)部的實習薪酬規(guī)定也難以統(tǒng)一，造成有薪實習與無薪實習并存的復雜局面。

（一）有薪實習主導——時間界分模式

法國和德國以有薪實習為原則和主導，立法明確界定有薪實習與無薪實習之邊界，以實習時間長短作為界分方式，筆者稱之為“時間界分”模式。

1.法國實習薪酬制度

法國實習薪酬制度最大的特色是堅持有薪實習為主導，是“時間界分”模式的典范。其并非“一刀切”式地將所有實習都納入有薪實習范疇，而是規(guī)定實習時間超過兩個月的實行有薪實習。如2014年法國的《新實習生法案》規(guī)定，企業(yè)僅向?qū)嵙暢^兩個月的實習生支付實習報酬，且支付起點是“實習生第一個月的第一個工作日起”，標準是每月不低于436.05歐元（約合人民幣3711元）。③黃培、馬燕生：《法國修訂法律維護學生實習權(quán)益》，載《世界教育信息》，2014 年第6期，第73頁。另外，實習生與學徒工一樣，如果每月工資低于最低工資標準即1445.38歐元則無須繳稅。該法案還規(guī)定了實習生的其他待遇，如帶薪休假權(quán)（實習期限超過2個月），獲得交通補貼、午餐券或在單位食堂用餐的權(quán)利。①金勁彪、郭人菡：《畢業(yè)實習大學生勞動權(quán)益保護的法理反思：基于各層次利益衡量的視角》，載《教育發(fā)展研究》，2020年第3期，第72頁。法國實習薪酬與國家最低工資標準一樣不斷上漲，如2015年9月，實習薪酬的最低工資標準從436歐元提高到523歐元，且實習期超過兩個月的實習生，從實習第一個月起就有權(quán)領獎金。②《法國實習生最低工資將提高至523歐》，http://www.wiseway.com.cn/article/36268-113873.html，訪問時間：2022年4月26日。法國現(xiàn)行法律還規(guī)定，企業(yè)、協(xié)會、地方政府及公立醫(yī)院都需給付實習生至少等同社會保險額每小時最高限額12.5%的津貼，以2013年額度計算，即每小時2.875歐元，每月約436歐元。③《法國政府嚴格限制學生實習制度》，http://www.aoji.cn/news/1928722.html，訪問時間：2020年8月8日。

法國有薪實習之強制規(guī)定不僅針對法國國內(nèi)，對來法留學的外國留學生同樣適用，并且有薪實習之時間限制和支付標準與國內(nèi)實習生一致，充分體現(xiàn)了實習薪酬法律規(guī)范的明確性、一致性和平等性。

法國有薪實習規(guī)定只針對實習時間超過2個月的實習，少于2個月的則屬于無薪實習。這種將實習薪酬與實習時間長短相掛鉤的模式比較合理，既可以保障實習學生之勞動報酬權(quán)，又可以適當減輕實習單位負擔，利益均衡效果明顯。該模式對界定有薪實習和無薪實習具有很強的可操作性，尤其是強調(diào)實習超過2個月必須為有薪實習，可有效防止無薪實習之濫用。該模式還充分體現(xiàn)了非歧視性平等原則，留學生實習也同樣適用該規(guī)定，彰顯了同工同酬之平等實習勞動報酬權(quán)。因此，筆者認為法國是世界上有薪實習最為規(guī)范的國家。

2.德國實習薪酬制度

德國實習薪酬制度由正式的法律規(guī)定，更加體現(xiàn)現(xiàn)代法治精神。德國《最低工資法》第22條第1款規(guī)定：基于實習而工作的人原則上是《最低工資法》意義上的勞動者，實習者應當獲得最低工資。④雷蒙德·瓦爾特曼著，沈建峰譯：《德國勞動法》，北京：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312、313頁。這不僅原則上明確了實習報酬權(quán)，還將其與最低工資制度直接關聯(lián)?！蹲畹凸べY法》規(guī)定的有薪實習與無薪實習之邊界為身份界定，但可操作性不強，實踐中普遍采用的還是與法國類似的“時間界分”模式，身份界定僅僅是“原則性”參考。

德國法律規(guī)定3個月以下的實習屬于無薪實習，不適用最低工資標準。即如果為了完成中學或大學學業(yè)，而在企業(yè)中進行不超過3個月的實習，不適用最低工資制度。相反，如果已經(jīng)完成了培訓或?qū)W業(yè)，卻仍然以“實習生”名義被雇傭，并不妨礙最低工資之請求。⑤沃爾夫?qū)ざ嘁疗绽罩?，王倩譯：《德國勞動法》（第11版），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37頁。如果實習在職業(yè)教育或大學學習結(jié)束后開始，并且不傳授附加技能、不提供特別專業(yè)性照顧或者對實踐能力的訓練并不明顯突出，則即使合同之名稱為“實習”，也不妨礙認定勞動關系的存在，必須按照通常工資額度支付工資。⑥雷蒙德·瓦爾特曼著，沈建峰譯：《德國勞動法》，北京：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312、313頁。這表明，德國實習薪酬制度盡管有3個月的實習時間界分，但仍強調(diào)身份意義。

德國還有專門的《實習條例》，對實習報酬進行詳細規(guī)定，但是并未強制實習單位向?qū)嵙暣髮W生支付實習報酬。在實踐中，即便有實習報酬，一般也不高。德國有名的“雙元制”職業(yè)教育制度規(guī)定了學徒享有勞動報酬權(quán)。雙元制大學的學生，實習期間有權(quán)獲得相應的月薪，實習薪酬的標準通常為500—1200歐元。①金勁彪、郭人菡：《畢業(yè)實習大學生勞動權(quán)益保護的法理反思：基于各層次利益衡量的視角》，載《教育發(fā)展研究》，2020年第3期，第72頁。

概上，德國實習薪酬制度的特點：一是通過對實習學生勞動者身份之“原則性”確認，明確實習薪酬標準與最低工資標準的關系；二是有薪實習并非“一刀切”，3個月以下的實習可以是無薪實習；三是實習報酬與“雙元制”密切關聯(lián)，學徒活動本質(zhì)上也是一種廣義的實習，同屬理論與實踐結(jié)合之實踐教學；四是對有薪實習范圍進行擴大解釋，將名義上的實習或“假冒”實習都認定為勞動關系，有效防止雇主假借實習名義非法雇傭而剝削勞動者。

（二）無薪實習主導——身份界分模式

以無薪實習為原則和主導，將實習學生是否具有雇員身份作為有薪實習與無薪實習的界分標準，筆者稱之為“身份界分”模式。美國和英國是這種模式的典型。

1.美國實習薪酬制度

美國實習薪酬制度并無統(tǒng)一范式，可概述為以無薪實習為主導的“身份界分”模式。美國法律沒有關于實習薪酬的強制規(guī)定，“根據(jù)現(xiàn)行聯(lián)邦法律，通常很難判斷無薪實習是否違法”②Jessica Curiale,“America’s New Glass Ceiling: Unpaid Internships,the Fair Labor Standards Act,and the Urgent Need for Change”,Hastings Law Journal,vol.61(7),2010,pp.103-104.。美國聯(lián)邦勞動法雖然未明確規(guī)定實習生一定要獲得薪酬，但對無薪實習卻有約束性規(guī)定：必須提供類似于職業(yè)學校的實習培訓，并且能夠使學生受益。在實踐中，既有有薪實習，也有無薪實習，有的實習生還需反過來向?qū)嵙晢挝恢Ц秾嵙曎M用。③金勁彪、郭人菡：《畢業(yè)實習大學生勞動權(quán)益保護的法理反思：基于各層次利益衡量的視角》，載《教育發(fā)展研究》，2020年第3期，第72頁。盡管有薪實習與無薪實習長期并存，但是無薪實習更為普遍?！都~約時報》曾報道：2008年有83%的畢業(yè)生參加過實習，專家估計這些實習生中有一半沒有勞動報酬。④Jessica Curiale,“America’s New Glass Ceiling: Unpaid Internships,the Fair Labor Standards Act,and the Urgent Need for Change”,Hastings Law Journal,vol.61(7),2010,pp.103-104.可以推測，隨著經(jīng)濟不斷惡化，美國的無薪實習將變得更加普遍。管理無薪實習的聯(lián)邦法律極其復雜和模糊，使得監(jiān)管和改革幾乎不可能，加劇了這些問題的嚴重性。⑤Jessica Curiale,“America’s New Glass Ceiling: Unpaid Internships,the Fair Labor Standards Act,and the Urgent Need for Change”,Hastings Law Journal,vol.61(7),2010,pp.103-104.

美國對實習生不適用最低工資標準有明確規(guī)定。美國《公平勞動標準法案》規(guī)定了最低工資標準豁免的五類人員：送信員和見習者、實習生、學徒、全日制學生和殘疾工人。⑥林曉云等：《美國勞動雇傭法》，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37—43頁。美國勞工部之工時和薪酬處（簡稱WHD）的解釋，也明確排除學習者、學徒、信使和某些全日制學生適用最低工資標準。故雇主向?qū)嵙暽Ц蹲畹凸べY標準以下的實習報酬并不違法。但是，為了防止豁免條款濫用，雇傭?qū)嵙暽墓椭鞅仨毶暾執(zhí)貏e許可，同時實習生個人也必須申請，申請的內(nèi)容必須包括“雇主計劃支付給實習生的小時工資水平或漸次的工資安排”和“低于最低工資標準的培訓雇傭?qū)⒊掷m(xù)的時間”。有資料顯示，美國實習生的工資水平是現(xiàn)行最低工資標準的75%，或者每小時3.86美元。⑦林曉云等：《美國勞動雇傭法》，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37—43頁。

美國有關實習報酬的一個典型判例是1947年最高法院審理的“瓦林訴波特蘭碼頭公司案”（Walling v.Portland Terminal C o.）。此案件涉及培訓人員沒有獲得勞動報酬，培訓人員聲稱他們有權(quán)獲得最低工資，但最高法院并不認可?！白罡叻ㄔ赫J為，這些學員不是聯(lián)邦《公平勞動標準法案》規(guī)定的雇員，因此沒有資格獲得最低工資?！雹貸essica Curiale,“America’s New Glass Ceiling: Unpaid Internships,the Fair Labor Standards Act,and the Urgent Need for Change”,Hastings Law Journal,vol.61(7),2010,pp.109-110.基于本案，WHD確定了《公平勞動標準法案》雇員身份認定的六個排除標準：第一，這種培訓，即使包括對雇主設施的實際操作，也類似于職業(yè)學校提供的培訓；第二，培訓是為了學員的利益；第三，培訓學員并沒有取代正式員工，而是在他們的幫助下工作；第四，提供培訓的雇主沒有從培訓活動中獲得直接利益，有時雇主的業(yè)務實際上還可能受到阻礙；第五，學員在完成培訓期間不一定有資格獲得工作；第六，雇主和學員都明白，學員在培訓中所花費的時間不能獲得工資。依據(jù)這些解釋，所有符合這六個標準的學生或培訓生都不被視為雇員。②Jessica Curiale,“America’s New Glass Ceiling: Unpaid Internships,the Fair Labor Standards Act,and the Urgent Need for Change”,Hastings Law Journal,vol.61(7),2010,pp.109-110.

美國無薪實習之普遍性，誘因主要是相關立法的模糊性、實踐判例的兩可性，以及需求側(cè)之實習學生為了獲得實習機會而主動或無奈放棄自己的權(quán)益。美國大學本科生參加與專業(yè)學習相關的實踐活動已有百余年歷史，關于實習的理念、制度和實踐不斷完善和創(chuàng)新。③朱紅、凱倫·阿諾德、陳永利：《制度的基石、保障與功能——中美大學生實習比較及對就業(yè)的啟示》，載《北京大學教育評論》，2012 年第1期，第108頁。但筆者認為，美國的實習制度仍然沒有凝練出可資借鑒的成功經(jīng)驗，其實習薪酬制度也是這樣。

2.英國實習薪酬制度

經(jīng)濟發(fā)達且與美國同屬判例法系的英國，其實習薪酬制度也屬于“身份界分”模式，無薪實習是常態(tài)。英國無薪實習越來越普遍，成為進入競爭激烈的法律、政治、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媒體和出版以及科學領域職業(yè)的“敲門磚”，這引發(fā)了人們對社會流動性下降的擔憂。④Angus Holford,“Access to and Returns from Unpaid Graduate Internships”,IZA DP No.10845,vol.7,2017,pp.1-28.英國無薪實習的普遍性，除了制度原因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無薪實習的機會更多、需求更大。大學畢業(yè)生將無薪實習視為理想的職位，在個人偏好排序中排名靠前，在獲得實習機會方面競爭激烈。⑤Angus Holford,“Access to and Returns from Unpaid Graduate Internships”,IZA DP No.10845,vol.7,2017,pp.1-28.無薪實習雖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無薪實習不利于社會公平和正義，對家庭條件不好的學生來說，無薪實習減少了其實習機會。

英國《國家最低工資法》的適用對象是依照勞動合同從事勞動的人，以及某些為他人提供服務但不存在類似于經(jīng)營者與顧客關系的人。但是，該法并不適用于漁民、志愿者、第一年學徒工、實習保姆和在押犯人。⑥田思路主編：《外國勞動法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324—325頁。從法律規(guī)范上看，英國實習學生很難受到最低工資制度的調(diào)整。英國實習學生不能享受國家最低工資標準，即無薪實習的實習類型有：企業(yè)體驗實習、學校工作實習、志愿者工作實習和影子式工作實習⑦“影子式工作實習”類似于我國的認識實習或跟崗實習（筆者注）。。⑧“Employment rights and pay for interns”,https://www.gov.uk/employment-rights-for-interns,訪問時間：2021年8月26日。

在英國，如果實習生被認定為“工作者”，就享有實習報酬權(quán)，并受到英國最低工資制度保護，這類實習為有薪實習。此時，雇主必須給實習生支付最低工資標準之實習報酬；除非雙方達成書面協(xié)議承認實習生不是“工作者”，而是志愿者。有薪實習之特別適用規(guī)則還有：如果該實習生被承諾可以獲得未來之工作合同，則該實習生就屬于“工作者”而受最低工資法保護。①肖鵬燕：《美英大學生實習的就業(yè)權(quán)益保護研究》，載《中國高教研究》，2017年第1期，第79頁。有薪實習還包括“雇員類實習”，即實習學生被界定為“雇員”。如果實習生為雇主提供定期有薪勞動，他們就有資格成為雇員，并有資格享有所有就業(yè)權(quán)利。②“Employment rights and pay for interns”,https://www.gov.uk/employment-rights-for-interns,訪問時間：2021年8月26日。

2009年，英國政府針對嚴峻的高校畢業(yè)生就業(yè)形勢，開始推行“國家實習計劃”。在英國，實習薪酬一般不受國家最低工資標準限制，但如果實習單位（企業(yè)）享受了政府就業(yè)補貼，其實習崗位薪資則必須接受國家最低工資標準限制。③徐國正、張坤、曹璐：《中英高校大學生實習制度的比較與啟示》，載《大學教育科學》，2017年第6期，第106頁。英國政府雖然對廣泛存在的無薪實習進行了“補丁”式修復，但是“身份界分”模式的缺陷仍然難以克服，英國“工作者”或“類雇員”身份界定與美國雇員身份認定一樣非常嚴苛，導致實踐中有薪實習仍然比較困難。

3.其他國家或組織的實習薪酬

（1）瑞典。瑞典勞動者工資普遍很高，但是在瑞典學生實習關系中，有薪實習與無薪實習也同時存在，而且無薪實習的比例還比較高，大學生實習勞動報酬權(quán)難以保障。專門針對瑞典四所大學（卡羅琳學院，烏普薩拉大學，皇家理工學院和林雪平大學）2014屆畢業(yè)生的調(diào)查顯示，有63%的畢業(yè)生參加過實習，這其中只有30%的學生參加的是有薪實習，另外33%則是無薪實習。瑞典學生參加無薪實習的比例較高，即使沒有實習薪酬，學生也愿意去鍛煉和提升自己。④洪曉雪、李杰：《瑞典大學生就業(yè)觀念調(diào)查分析及啟示》，載《中國大學生就業(yè)》，2014年第24期，第13—14頁。

（2）澳大利亞。2009年，澳大利亞《公平工作法》規(guī)定無薪實習合法，同時規(guī)定“無薪實習”的法定條件為：對實習生本人有益和有幫助；對公司有商業(yè)價值；與實習生相關課程有密切聯(lián)系。⑤張曉莉：《國外對實習生的制度保障》，載《人力資源》，2014年第3期，第41頁。澳大利亞無薪實習不僅普遍，而且合法。

（3）有關國際組織的實習薪酬。一些國際組織不僅沒有對有薪實習發(fā)揮積極引領和倡導作用，而且其普遍推行的無薪實習造成很大的負面影響。國際衛(wèi)生組織總部之實習就是無薪實習。國際衛(wèi)生組織總部每年都執(zhí)行一項非常受歡迎的實習方案，其中包括夏季和冬季的實習，每批實習生約有200人，實習工作地點在瑞士日內(nèi)瓦，實習通常持續(xù)3—5個月，都屬于沒有報酬的無薪實習。⑥Ashton Barnett-Vanes,Tara Kedia,Stella Anyangwe,“Equitable access for global health internships: insights and strategies at WHO headquarters”,The Lancet Global Health,vol.2(5),2014,p.257.

來自聯(lián)合國聯(lián)合檢查組2009年報告的數(shù)據(jù)表明，許多候選人在資金不足的情況下不申請無薪實習。在高收入國家，關于無薪實習對社會和經(jīng)濟流動性造成障礙的爭論日益激烈；在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國家，個人資金的匱乏、機構(gòu)和政府贈款的短缺加劇了這一問題。⑦Ashton Barnett-Vanes,Tara Kedia,Stella Anyangwe,“Equitable access for global health internships: insights and strategies at WHO headquarters”,The Lancet Global Health,vol.2(5),2014,p.257.筆者認為，國際組織不僅要率先實行有薪實習，還要極力促進并達成有關實習薪酬制度即有薪實習之國際性公約，將實習薪酬制度納入國際法視野。

（三）模式選擇的邏輯基礎

有薪實習主導的“時間界分”模式和無薪實習主導的“身份界分”模式，都深受市場經(jīng)濟“無形之手”的影響，使得有薪實習與無薪實習并存。兩種模式都有其存在的諸多邏輯基礎，需要“有形之手”矯正市場失靈。

一重邏輯：實習的本質(zhì)與目標。實習的本質(zhì)是教學的實踐環(huán)節(jié)，是學校教育的延伸。實習的目標是育人，是為了“立德樹人”，是為了提升學生理論與實踐相結(jié)合的水平。因此，實習是教學關系。雖然實習也是一種廣義的勞動，但是它與勞動法調(diào)整的勞動關系卻明顯不同，不能將實習關系視為勞動關系，實習不能以獲取勞動報酬為目標與追求。在這種邏輯下，無薪實習并不直接妨礙實習的本質(zhì)和目標，其不正當性亦難定論。只要不影響教學實踐與立德樹人，有薪實習和無薪實習都有合理性與正當性，政府也無干預之必要。但是，有薪實習與無薪實習都可能間接影響實習的本質(zhì)和目標。有薪實習更能調(diào)動實習學生的積極性，更能保證實習學生的正當權(quán)益，更能向?qū)嵙暤挠四繕丝拷?；而無薪實習間接影響了實習供給側(cè)，有利于實習單位卻不利于學生，政府如果強制實行有薪實習，會導致實習單位或崗位供給之短缺，進一步加劇實習難，最后必然影響實習的育人目標。

二重邏輯：身份認定與博弈。實習學生的法定身份是學生，而不是勞動者，這是由實習的本質(zhì)與目標決定的。學生身份主導了“身份界分”模式之無薪實習，并具有一定的正當性；而如果界定為勞動者（雇員）或準勞動者，則主導模式將變?yōu)橛行綄嵙?，并關聯(lián)最低工資標準制度，此時有薪實習具有正當性。

三重邏輯：優(yōu)勢與劣勢的權(quán)衡。無薪實習的優(yōu)勢是有利于實習單位，有利于調(diào)動各單位提供實習崗位的積極性；劣勢是不利于實習學生，實習學生缺少經(jīng)濟收入，還面臨成為“廉價勞動力”的風險，不利于調(diào)動他們的積極性。與無薪實習相反，有薪實習不利于實習單位卻對實習學生有利。無薪實習與有薪實習屬于辯證關系，從主體上看，一方之“好”就是相對方之“壞”，二者難以取舍。

四重邏輯：公共政策選擇的現(xiàn)實性。公共政策在無薪實習與有薪實習之間的選擇與調(diào)節(jié)只能是均衡?！皶r間界分”模式依據(jù)實習時間長短確定是否有薪，而非“一刀切”實行有薪實習；“身份界分”模式對具有勞動者（雇員）身份的實習生實行有薪，對純粹的學生身份則實行無薪。前者的最大優(yōu)點是可操作性強，時間認定比較容易，法國和德國都認同“時間界分”模式；后者最大的難點是身份界定比較困難，且與實習的本質(zhì)和目標難以吻合，導致無薪實習之普遍化，如美國和英國。

公共政策是選擇“時間界分”模式還是“身份界分”模式，需要遵循市場經(jīng)濟供需規(guī)律，而且必須圍繞實習制度目標這一均衡點，克服市場“失靈”。政府的干預就是為了實現(xiàn)實習目標，為了公共利益和各方權(quán)益之平衡。一旦政策確定，或者上升為正式法律規(guī)范，那么供需雙方就不再有自由選擇權(quán)，只能嚴格遵守，否則就是違法，將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法國和德國的“時間界分”模式都納入了法律范疇，具有強制拘束力；美國和英國的“身份界分”模式也并非全盤否定有薪實習，只是有薪實習之身份認定非常復雜或嚴苛，體現(xiàn)了判例法之自由性與不確定性。

三、收費實習與免費實習比較

實習薪酬表面上與收費實習或免費實習沒有關聯(lián)性，但由于有薪實習與免費實習都會增加實習單位的經(jīng)營成本，基于經(jīng)濟利益和成本考量，實習單位常常偏好無薪實習或收費實習，故實習薪酬與收費實習或免費實習具有間接的伴生關系。

（一）收費實習現(xiàn)象普遍

收費實習是實習接收或擬接收單位，向?qū)嵙暸汕矊W?；?qū)嵙晫W生收取一定實習費用或管理費用后，提供實習機會、實習崗位或就業(yè)見習崗位之行為。從繳費的相對方看，收費實習就是繳費實習或付費實習，因此收費實習、繳費實習和付費實習本質(zhì)上并無區(qū)別。收費實習既不是完全的強制性收費，也非完全的自愿性行為，可以說它是一種“無奈”選擇。

免費實習就是非收費實習，是實習單位既不向?qū)嵙暸汕矊W校收費，也不向?qū)嵙晫W生收費，而是免費提供實習機會或崗位。免費實習雖然增加了實習單位的經(jīng)營成本，但充分體現(xiàn)了實習單位（含企業(yè)）的社會責任與擔當，社會效果更佳，免費實習應當與有薪實習一樣大力提倡。

“付費內(nèi)推實習”是付費實習之特別形態(tài)，是指擬參加實習的學生向中介組織或個人繳納一定的費用，由收費中介或個人通過非公開渠道直接安排到有關單位實習，這些實習單位主要是大單位或大企業(yè)，這種實習活動還常常伴隨著實習后就業(yè)之承諾。“付費內(nèi)推實習”常常與欺詐或誤導有關，具有很大的負面影響。①問清泓：《“付費內(nèi)推實習”治理研究》，載《河南科技學院學報》，2021年第8期，第50頁。自愿性付費實習或付費內(nèi)推實習是自愿繳費行為，與實習派遣學校幾乎沒有任何直接關系。

收費實習的形式具有多樣性，常常與校企合作或產(chǎn)學研“捆綁”，美其名曰“合作與共建”費用。故此，收費實習的合法性與正當性問題，顯得比自愿性付費實習或付費內(nèi)推實習更加復雜。同時，收費實習往往伴隨著無薪實習，原因非常簡單，如果實行有薪實習，收費就毫無意義。當然，也有少數(shù)收費實習單位，向?qū)嵙晫W生支付些許薪酬或補助。據(jù)本課題調(diào)查，收費實習主要是工科院校的工科實習（或稱為生產(chǎn)實習）與醫(yī)學實習，而文科實習中比較少見。

（二）合法性與正當性析辯

收費實習現(xiàn)象普遍，表明其具有哲學上的存在的合理性。但是，在現(xiàn)代法治社會中，收費實習也應當符合基本法理，否則就不具備合法性與正當性。

按照法理，判斷收費實習是否合法，應當看有無相關的禁止性規(guī)定。如果法律明令禁止，則收費實習就屬于違法行為；如果沒有禁止，依據(jù)“法無禁止即可為”，就不能認定為違法。目前，我國關于收費實習的違法性認定問題，分為兩種情形。一是針對普通高校學生的收費實習，并不屬于不正當或違法行為，因為我國目前還沒有對普通高校的實習立法。二是針對職業(yè)院校學生的收費實習，2016年印發(fā)實施的《職業(yè)學校學生實習管理規(guī)定》已經(jīng)明確禁止了實習收費問題，2021年教育部等八部委對該規(guī)定進行了修訂，進一步重申了這一禁止性規(guī)定。因此，對我國職業(yè)院校學生采取收費實習明顯是違法行為，而普通高校學生之實習并不受該規(guī)定的調(diào)整，對普通高校學生采取收費實習并不違法。這也是我國目前收費實習非常普遍的重要法律誘因之一。筆者認為，雖然針對普通高校學生的收費實習并不違法，但是它仍然不具有正當性。

收費實習表面上看并非實習單位強制“索取”，而是學?；?qū)W生的自愿性行為。然而，即便付費實習屬于自愿性行為，亦非真正自愿，而是實習派遣學?；騻€人為了實習之需不得不付費，帶有一定的“脅迫性”，按照合同法原理，顯然屬于無效民事行為。因此，收費實習即便存在自愿性，也應當劃歸無效民事行為，該行為不受法律保護，更不應當提倡。

收費實習的不正當性，表現(xiàn)在收費實習對實習派遣學校、實習單位和實習學生的負面影響上。一是收費實習嚴重“侵蝕”了學校有限的實習經(jīng)費，加重了學校的經(jīng)濟負擔。二是收費實習加劇了實習單位難尋的“實習難”。雖然實習單位的成本考量和利益最大化追求無可厚非，但是其利益權(quán)衡與博弈的結(jié)果是，要么直接不接受實習學生，要么接受卻要收費。這樣的結(jié)果必然影響實習單位之供給，更可能影響實習單位的契約精神和社會責任擔當。三是收費實習對學生精神層面的影響遠非經(jīng)濟影響這么簡單。在我國，繳費實習在以工科為主的普通高校中比較普遍，目前并不違法（在職業(yè)院校中則是違法的），暫時具有合法性。但是，實習是學生接觸社會的開始，是踏入社會的第一步，直接關系到實習學生的價值觀、人生觀和世界觀，關乎大學生契約精神的理念構(gòu)建。

收費實習只考慮經(jīng)濟利益而忽略了社會責任，并伴隨著無薪實習，嚴重阻礙了實習勞動報酬權(quán)的實現(xiàn)。收費實習與無薪實習具有高度關聯(lián)性，是實習單位追求經(jīng)濟利益最大化使然。對于收費實習，如果實行有薪實習，收費將毫無意義。即便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將收費作為薪酬全部或部分發(fā)給實習學生，收費實習也既無經(jīng)濟意義，還有違背法律或道義的風險，故收費實習與有薪實習難以兼容。

四、我國實習薪酬政策選擇與資金保障

（一）我國實習薪酬政策現(xiàn)狀

我國現(xiàn)行職業(yè)教育實習薪酬的政策選擇獨具特色，是不同于“時間界分”和“身份界分”的第三條“道路”。我國現(xiàn)行實習薪酬制度是“二元”結(jié)構(gòu)，將實習分為職業(yè)教育（職業(yè)院校）實習與普通教育（主要是普通高校）實習，二者實行不同的政策，共性是都沒有將政策上升為法律規(guī)范。在“二元”結(jié)構(gòu)中，職業(yè)教育實習薪酬有明確的規(guī)定，崗位實習必須實行有薪實習，其他類型則為無薪實習；普通教育實習則完全沒有規(guī)定，處于空白狀態(tài)。因此，我國現(xiàn)行實習薪酬的政策選擇，實則只完成了“二元”中的一元即職業(yè)教育實習，“時間界分”與“身份界分”還非常模糊。

我國新《職業(yè)學校學生實習管理規(guī)定》仍然堅持職業(yè)院校的“崗位實習”（“跟崗實習”）必須實行有薪實習。我國新《職業(yè)教育法》于2022年5月1日正式施行，規(guī)定了上崗實習為有薪實習，“對上崗實習的，應當簽訂實習協(xié)議，給予適當?shù)膭趧訄蟪辍?。這種選擇沒有參鑒域外的兩種模式，而是按照實習類型確定是否為有薪實習，即“崗位實習”或“上崗實習”應當實行有薪實習。此種政策選擇的邏輯基礎是實習之類型化與法定化，但是我國實習的類型化與法定化還沒有完成。新《職業(yè)學校學生實習管理規(guī)定》將實習分為認識實習和崗位實習兩大類別，并分別下了定義，但是新《職業(yè)教育法》并沒有這樣分類，更無定義。且不說“崗位實習”與“上崗實習”名稱上的不一致，是否可以理解為除此之外的實習類型為無薪實習？目前，我國職業(yè)教育實習類型化與法定化尚未完成，而普通教育的實習政策或法律規(guī)范幾乎完全缺失。

我國職業(yè)教育實習薪酬的政策選擇可謂是“一刀切”，即崗位實習或上崗實習應當支付實習學生“適當?shù)膶嵙晥蟪辍被颉斑m當?shù)膭趧訄蟪辍?，不僅存在有違市場經(jīng)濟運行規(guī)律之嫌，并且實際效果不盡如人意。我國是世界第一高教大國，加之有數(shù)量龐大的中職生，實習學生數(shù)量高居世界第一，實習需求迫切，“實習難”一直難以破解。前文的實證數(shù)據(jù)表明職業(yè)教育有薪實習仍然沒有普及，實習薪酬制度目標沒能全面實現(xiàn)，加之相關政策尚未完全上升為法律規(guī)范，拘束力與執(zhí)行力都嚴重不足，因此可以說這種公共政策選擇存在缺陷。

（二）政策選擇：“梯級界分”模式

基于對“時間界分”與“身份界分”模式政策或立法實踐的比較，考量成文法與判例法各自所長，結(jié)合我國目前實習薪酬公共政策選擇得失，筆者認為，我國實習薪酬制度可以借鑒域外的“時間界分”模式，改造升級為“梯級界分”模式。

實習薪酬制度既要踐行有勞動有報酬之精神，還不能偏離實習之本質(zhì)?！疤菁壗绶帧蹦Ｊ綄嵙暠ｋU與實習薪酬“捆綁”，實習薪酬與國家最低工資標準緊密關聯(lián)，①問清泓：《實習薪酬制度塑造路徑探究》，載《中國職業(yè)技術教育》，2021年第34期，第46頁。并按照實習時間長短分比例掛鉤。（見表1）有薪實習的最低時間要求降低為一個月，即一個月以下的實習為無薪實習，排除適用國家最低工資標準，并無社會保險（工傷保險）；大于或等于一個月的為有薪實習，一個月至三個月的實習薪酬不低于最低工資標準的60%或80%（廣義的有薪實習），三個月及以上的實習薪酬不低于最低工資標準（狹義的有薪實習），有薪實習必須有工傷保險，可以自由約定商業(yè)保險。

表1 實習薪酬“梯級界分”模式

同時，必須將職業(yè)教育與普通教育之實習統(tǒng)一起來，以克服實習“二元”結(jié)構(gòu)的弊端。我國的實習政策需要將職業(yè)教育與普通教育統(tǒng)一起來，構(gòu)建整體性與融通性的決策體系，發(fā)揮政府之手的協(xié)調(diào)作用，并適時將政策上升為法律規(guī)范，以明確其正當性與合法性，進而依法善治，實現(xiàn)有薪實習與無薪實習的有效均衡。

（三）有薪實習與免費實習的資金保障

國家推行有薪實習與免費實習，都需要大量的資金保障。經(jīng)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沒有堅實的資金基礎，有薪實習與免費實習都是空談。從域外經(jīng)驗看，國家對有薪實習提供資金支持，主要通過直接的財政補貼與間接的稅收減免或優(yōu)惠。其中，法國和英國的“學徒稅”制度最為成功，它們通過開征“學徒稅”，為現(xiàn)代學徒制和學徒實習提供了比較充足的資金，還以此為“杠桿”，構(gòu)建起“學徒稅”激勵機制。法國最早開征“學徒稅”，已經(jīng)有近百年歷史。1925年法國確立學徒稅制度，其納稅對象具有普遍性，所有人和公司都必須繳納學徒稅，稅率是其工資的0.20%，稅收的款項用于學徒教育。①趙長興：《法國學徒制教育研究》，載《中國職業(yè)技術教育》，2016年第30期，第39頁。“法國解決學徒培訓資金不足問題的辦法是征稅，企業(yè)必須將工資總額的1.5%用于培訓，否則就要對差額征稅?！雹贏ndrew Sharpe,James Gibson,“The Apprenticeship System in Canada: Trends and Issues”,CSLS Research Report 2005-04, p.29.學徒稅不僅可以激勵學徒活動，還可以為學徒薪酬與學徒實習提供資金保障。英國“學徒稅”制度晚于法國，其征收稅率為雇主年度總薪酬的0.5%。從2017年4月6日起，雇主如果每年的工資總額超過300萬英鎊，必須繳納學徒稅。③“Apprenticeship funding: how it works”,https://www.gov.uk/government/publications/apprenticeship-levy-how-itwill-work/apprenticeship-levy-how-it-will-work#contents.html,訪問時間：2021年12月7日。這意味著，只有年度工資總額超過300萬英鎊的雇主才會繳納學徒稅。④HM Revenue &Customs,“Pay Apprenticeship Levy”,https://www.gov.uk/guidance/pay-apprenticeshiplevy#further-information.html,訪問時間：2021年12月7日。英國學徒稅的征收對象僅僅是極少數(shù)大雇主，占比約2%，而多數(shù)中小雇主不用繳納學徒稅。如何將“學徒稅”升級改造為“實習稅”，是非常具有前瞻性的新課題。

筆者認為，保障免費實習與有薪實習，應當由國家、實習單位（含企業(yè)）和實習派遣學校多渠道共同籌集資金，實習學生則不繳納任何費用。

第一，稅收減免或優(yōu)惠。國家對實行免費實習與有薪實習的企業(yè)實行稅收減免或優(yōu)惠，間接地減輕實習單位經(jīng)濟負擔。為促進經(jīng)濟發(fā)展，我國實施了大規(guī)模減稅降費政策。2020年全年減稅降費高達2.6萬億；⑤臧建文、李墨、李煒光等：《中國大規(guī)模減稅降費的政治經(jīng)濟學詮釋》，載《南方經(jīng)濟》，2022年第7期，第7頁。截至6月25日，2022年全國已新增退稅減稅降費及緩稅緩費約2.58萬億元。⑥王觀：《今年已新增退稅減稅降費及緩稅緩費約2.58萬億元》，載《人民日報》，2022年7月6日，第1版。對實行免費實習與有薪實習的企業(yè)實行專項稅收減免，完全可以搭上國家減稅降費之“便車”，不僅有助于經(jīng)濟的行穩(wěn)致遠，還有利于實習育人，進而促進大學生就業(yè)。

第二，財政資金補貼。國家可以調(diào)整教育經(jīng)費的部分資金，專門用于支持實習活動。我國財政性教育經(jīng)費支出已于十年前突破了GDP的4%，在后“4%”時代，教育經(jīng)費投入的核心目標由“促增長”轉(zhuǎn)變?yōu)椤胺€(wěn)增長、調(diào)結(jié)構(gòu)、促改革”。⑦閆海、蘭天：《財政法視閾下教育費附加制度的問題與出路》，載《教育財會研究》，2021年第5期，第51頁。短期內(nèi)，為了不增加國家財政的額外負擔，只需要對財政性教育經(jīng)費進行結(jié)構(gòu)優(yōu)化與調(diào)整，設置用于實習薪酬的專項資金，以資助有薪實習和免費實習。長遠目標是繼續(xù)增加教育經(jīng)費占GDP的比重，并重點滿足實習與就業(yè)見習之需。

第三，實習單位自籌部分資金。首先，實習單位負有社會責任；其次，實習學生付出了一定的勞動，創(chuàng)造了一定的勞動價值；再次，學生實習對單位有許多好處，可以為單位選聘或儲備人才，節(jié)約人力資源成本。由此，實習單位自己籌措一些資金，也是應當和可行的。

第四，實習派遣學校籌集部分資金。實習的本質(zhì)是教學的實踐環(huán)節(jié)，提供比較充足的實習經(jīng)費是實習派遣學校不可推卸的義務和責任。因此，實習派遣學校應當向?qū)嵙晢挝恢Ц兑欢ǖ馁M用，特別是實習基地建設費用，可以從學校的教學經(jīng)費中列支，還可以從學校與企業(yè)產(chǎn)教融合的收益中提取一部分。其難點是如何與付費實習劃清界限，不能再落入付費實習之窠臼。

第五，改革教育稅費制度。我國有比較成功的“教育費附加”和“地方教育附加”制度（今后可能改為“教育稅”），在“教育費附加”和“地方教育附加”中拿出適當?shù)馁M率與稅費作為專項實習稅費減免或抵扣，對積極參與并完成實習任務的單位予以減免，否則就增加其費率。比如，對實現(xiàn)有薪實習和免費實習的單位，降低一個百分點，教育費附加由現(xiàn)行3%降為2%，地方教育附加由2%降為1%；對不提供有薪實習和免費實習的單位，增加一個百分點，教育費附加和地方教育附加分別為4%和3%。如此，就可以在保證稅費總量基本不變的前提下，進行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與優(yōu)化，以籌集實習資金。

第六，開征“學徒稅”或“實習稅”。在實習中，借鑒“學徒稅”改造為“實習稅”，不僅可以有效解決實習經(jīng)費問題，還可以發(fā)揮稅收的激勵作用，獎勤罰懶。長遠考慮，我國可以整合“學徒稅”與“教育稅”，或者將“實習稅”“學徒稅”“教育稅”三者融通，對有薪實習與免費實習做得不好的單位懲罰性征收這些稅種。這樣不僅可以籌集實習資金，還可以發(fā)揮稅收的激勵作用，從稅收上倒逼實習單位實施有薪實習與免費實習。

五、結(jié)論

橫向比較實習薪酬制度，筆者概之為兩大特征：一是有薪實習與無薪實習交叉并存；二是收費實習與免費實習并存。有薪實習雖然應當提倡，但并不普遍。有薪實習可以與最低工資制度適當關聯(lián)。收費實習合法性問題爭議巨大。筆者認為，應當由法律明確禁止收費實習（包括自愿付費實習和“付費內(nèi)推實習”），有薪實習和免費實習都需要足夠的資金支撐。

縱向比較域外實習薪酬制度，可以概之為“時間界分”模式和“身份界分”模式。二者時有交叉，但有主次之分?！皶r間界分”模式以實習時間長短為標準，將實習時間較長的納入有薪實習，而時間較短的則為無薪實習，其典范為法國和德國。“身份界分”模式以實習生“身份”為標準，將具有勞動者（雇員）身份的實習界定為有薪實習，而純粹的學生身份則為無薪實習，其典型代表是美國和英國。

世界各國無薪實習非常普遍，主要有四個原因。一是立法上的原因。許多國家或地區(qū)沒有明確將有薪實習作為法律強制性規(guī)范，其勞動法一般也沒有將實習納入調(diào)整范疇，實習學生不屬于最低工資制度的適用對象，導致有薪實習沒有明確的法律依據(jù)，無薪實習則因不違法而普遍化。二是勞動者身份認定的困難。無薪實習主要因為實習學生屬于學生身份，不屬于勞動者（雇員）身份，實習屬于教學實踐環(huán)節(jié)，與一般意義上的正式勞動存在較大差異。因此，實習學生不能享有一般勞動者之勞動報酬權(quán)，無薪實習也就順理成章且合情合理。三是企業(yè)追求利益最大化。實習單位為了利益最大化，常常不愿意主動履行其社會責任，在企業(yè)趨利性或唯利性的助推下，無薪實習成為常態(tài)。法律沒有明確規(guī)定無薪實習違法，在實習單位難尋的“實習難”背景下，實習單位往往并無接受實習生之主動性，畢竟實習會增加企業(yè)的成本，無薪實習已經(jīng)是學生們的“最佳”選擇，否則連實習機會都沒有，遑論有薪實習。四是需求側(cè)方面的問題。由于實習崗位之嚴重稀缺性，學生為了獲得實習崗位，哪里還顧得上實習薪酬；即便實習單位沒有履行其法定義務和責任，實習學生也只能接受；有些學生為了獲得實習機會還自愿付費實習，使得“付費內(nèi)推實習”普遍化。這此因素導致無薪實習與收費實習成為實行有薪實習的巨大障礙。

我國應當大力推行有薪實習和實習保險，提倡免費實習，堅決反對收費實習。特別是對于我國比較成熟的“教育費附加”和“地方教育附加”制度，調(diào)整與優(yōu)化其結(jié)構(gòu)，對實行有薪實習和免費實習的單位降低費率，而對沒有實施的單位提高費率。還要及時啟動實習立法，統(tǒng)一職業(yè)教育與普通教育之實習及實習薪酬制度。稅制改革上，可以將“學徒稅”“實習稅”“教育稅”三者整合融通，以籌集實習資金，發(fā)揮稅收杠桿的激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