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祥菊
傍晚時分,我正在燈下改一篇文稿,母親的電話很突兀地打了過來。隔著聽筒,母親用沙啞的嗓音告訴我,飯后打盹兒時她夢到我了,說我穿得很喜慶,和小順(丈夫的乳名)同去參加一個什么聚會。可不知啥原因,我的腿疾突然犯了,立時不能走路,被眾人抬回家里。起初,公婆和小順將我圍在當(dāng)中,忙前忙后為給我端水喂藥,可眨眼的工夫眾人便沒了蹤影,只剩我一人痛苦地呻吟著。母親見狀,氣呼呼地破門而入,不由分說背上我就往醫(yī)院走??赡赣H人小體弱,沒走幾步就摔倒了,急得大哭起來,人便醒了……母親講到這里,忽然壓低聲音問了一句:“菊啊,你的腿病真的沒犯?小順平時工作太忙,家里的事情分擔(dān)少,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聽到這里,我眼圈一紅,嬌嗔地回道:“媽,今年夏天雨水調(diào)勻,天氣不熱,我的風(fēng)濕病一直沒犯。月初,小順新買了一臺烤燈,隔三岔五就幫我烤電,舒服著呢!小順還說月底給您也買一臺呢,用著方便?!蹦赣H聽后,推辭幾句,便訕訕撂下電話。此刻的我,早已淚濕兩腮。
最近幾年,母親年歲大了,睡眠一直不好,常愛做夢。每次夢醒后,她都趁我白日里“煲電話粥”的時機,喋喋不休地將夢中情形說給我聽。其實,母親的夢里向來沒啥大事,除了街坊鄰居之間的日?,嵥椋闶怯H朋故友禮尚往來的紅白事情,樁樁件件五花八門??勺源騼赡昵拔一忌巷L(fēng)濕性腿病的那刻起,母親便常會夢到我,而且頻率越來越高,尤其是她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更多。其實,我當(dāng)然知道,母親“夢”里的故事有相當(dāng)一部分是她刻意杜撰出來的,但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只要母親喜歡,凡事皆由她。
母親還有個特點,每次夢到我,無論夢境好壞,她都會在電話里認真求證一番,有時干脆派老實的父親進城走一趟,單為見證一下我的真實狀況。去年入秋的某個周日,天剛蒙蒙亮,父親就搭著進城送菜的便車趕到我家。進門后,父親來不及與我搭訕,便認真地將我渾身上下瞧了個遍,待發(fā)現(xiàn)我并無異樣后,才釋然地笑了,隨后從褶皺的蛇皮袋里拿出早熟的毛豆、花生等物,說是母親特意一粒粒摘取的,為的是讓我嘗嘗鮮。父親性格憨實,不會說謊,他的笨拙舉動引起我的懷疑,在我的追問下,父親終于如實說出了事情的真相。原來母親昨夜睡覺時魘住了,她夢到我在上班的路上被汽車剮了一下,腿部擦傷,臉頰也掛了花。母親素知我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悶葫蘆,便直接打發(fā)父親進城來瞧瞧,順道捎些吃的過來。我聽后不自然地笑笑,偷抹了一下眼睛,隨后走進廚房,忙著去給父親準(zhǔn)備早餐……
入夜閑讀,被作家三毛的一段文字所吸引。三毛的丈夫荷西去世后,母親不顧年邁,每日里精心照管著她的起居。某日三毛外出辦事,途中見到母親身背重物踽踽獨行的樣子,她走到近前打算相助,卻被母親固執(zhí)地拒絕了,原因很簡單,母親擔(dān)心脊椎不好的三毛會加重病情。此事過后,三毛自責(zé)不已,懺悔地將其寫入文章:“我知道,只要我活著一天,她便不肯委屈我一秒。”讀到此處,我的眼前旋即蕩起一層水霧。驀然曉得,全天下的母親大多如此吧,但凡有一絲一毫的力氣,都會把母愛的職責(zé)堅守到底。便如我的母親,她雖然年老體衰,不能幫我肩擔(dān)背扛,卻依然懂得借助虛虛實實的夢境,護我周全,佑我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