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廣洋

放學回到家后，闞青峰先把自己從鄉(xiāng)下老家?guī)淼倪^去三年主科的舊課本找齊，隨手翻了一陣，然后摞在一起。厚厚的一大摞，十來本，捧起來一掂沉甸甸的。這時他心底泛起絲絲悔意，覺得讓關碧玉提著這么一大摞書到學校有些不合適，會讓她受累的。他想聯系關碧玉，跟她說不用帶這么多書了，但盡管他家里有環(huán)保站安裝的工作電話可以用，他也不知道關碧玉家的電話號碼啊。盡管他家里有一臺電腦可以上網，他也有自己的QQ號，但他還不知道關碧玉的QQ號啊。

他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就接觸到了電腦和網絡，當時是一個民營企業(yè)家為他們學校捐資建了電教室，配置了十臺電腦，并連通了網絡。從四年級下學期開始，他們每個月都有兩節(jié)計算機基礎學習和普及課。

他越想越不對頭，越想越覺得借書這事有些唐突了。他后悔沒說明白，本來可以讓關碧玉先帶上一兩本，本來也可以不用借三年級的課本，甚至不用借四年級的，只對接一下五年級的就行。本來他學的是六年制的課程，而關碧玉他們學的是五年制的。他是多學了一年，又不是少學了一年。他越想越后悔，越想越郁悶，越想越心里不安。

吃晚飯的時候他依然思緒紛紜、心事重重的，被他媽媽看出來了。待他囫圇吞棗似的吃飽喝足，收拾碗筷準備去洗刷時，他媽媽走過來，輕輕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小聲問他：“峰峰，開學第一天一切都順利吧？沒有什么困難吧？有什么事的話，一定要告訴媽媽……”

“沒什么事，一切都很順利！新學?？珊昧?，老師和同學們也都很好，我很開心！”他為了不讓媽媽擔心，還特意加上后面這句話。

他媽媽笑笑，坐到了他的身邊：“峰峰，咱娘倆這些年盡管分多聚少，盡管很少相處和交流，可是，母子同心??！你剛才吃飯時的神情媽媽都看見了，你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而且還是那種不好解決的事……”

闞青峰嘿嘿地笑了，伸手扶著媽媽的膝蓋說：“媽啊，您真是我親媽！絕對的親媽！我小時候，奶奶說我是從山旮旯里撿來的，我還信了幾年。今天算是徹底不信了！您絕對是我的親娘！”

他感覺向女同學借書這事，直接對媽媽講有點難為情，而且一兩句話也講不明白，就想回避話茬、繞開話題。他怕媽媽笑話他開學第一天就和女同學有了交往，還向人家借書。上午上學路上他的褲腿和鞋子被雨水濺濕的事，他也瞞著媽媽呢。中午回到家時，趁媽媽還在廚房做飯，他悄悄更換了褲子，換上了拖鞋。從他來到媽媽身邊的第一刻起，他就暗下決心，不僅自己的衣服要自己洗，就連刷碗、拖地這些家務事，也要盡可能多地去干，他知道爸媽工作繁忙、勞累。

他和媽媽耍小心思的時候，媽媽的心里也沒閑著，也在繼續(xù)尋思兒子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不弄清楚原委難以放下心來，于是把溫暖的手掌覆在兒子的手上，溫情而和悅地說：“哎喲，寶貝，轉眼間你真成大孩子了！這么多年，媽媽和爸爸一直沒能在你身邊，一直沒能好好照顧你、好好疼你，不過，你現在長大了，肯定能想明白，媽媽和爸爸這么做都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為了掙錢、攢錢，將來好供你上大學，給你買房子、娶媳婦……”

闞青峰側身看著媽媽的眼睛，不停地點頭。

媽媽的話繞了一圈又回到今天的正題：“峰峰，你告訴媽媽，在學校里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難或者不開心的事了？”

“沒有，真的沒有。您放心吧，媽媽！”闞青峰笑著說。

透過他今天的神情，通過他媽媽的觀察和感應，他媽媽還真是放不下心來：“峰峰，你記住，啥事都可以告訴媽媽。小處說踩死個螞蟻，大處說上天入地，都是可以和媽媽訴說和交流的。媽媽是你永遠可以信任的人！”

話都說到這兒了，闞青峰感到再不告訴媽媽、再不給媽媽一個說法，實在是過意不去了。于是，他大大方方地敞開了心扉，把這一切原原本本地跟媽媽說了，并感慨道：“媽媽啊，你哪像個環(huán)衛(wèi)工人啊，簡直就是心理學家！”

聽兒子這么一說，他媽媽的一顆心終于不再懸著，而且心底還有一種隱隱的贊許和喜悅。但她得給兒子提供建議和幫助啊。她尋思片刻，說：“兒子，你看這樣行不，我給你班主任打個電話，一是感謝他推舉你當學習委員，二是話趕話就談到你借書的事，從你班主任那兒要到關碧玉同學的電話號碼……反正你向女同學借書這事本來也不是什么壞事，倒是說明你學習上心……”

“嗯，可以！”闞青峰高興得一下跳起來，“還是媽媽有辦法！謝謝媽媽！”

有了關碧玉家的電話號碼之后，他媽媽又說：“峰峰，我在想，開學第一天，你就往女同學家里打電話，是不是顯得莽撞和不禮貌？如果是她爸爸或媽媽接電話，你得想好怎么說，可不能給你的女同學添亂，給她的爸媽添心思……”

“嗯，媽媽說得對，媽媽想得周到?！标R青峰心悅誠服地說，“不過呢，今天她和另一位同學說話時，不經意地說過她爸媽除了早飯在家吃之外，午飯和晚飯很少在家吃，尤其是晚飯，十天半月也難得在家吃一頓。她爸媽是私營業(yè)主，是企業(yè)家，忙得很，說是每天晚上都很晚才能回家。我這就把電話打過去，說不定就只有關碧玉一個人在家?！?/p>

他媽媽笑了：“這樣的話，也對，你趕緊打吧。看來她家的產業(yè)還不小，不然也不會有私家車司機?！?/p>

果不其然，接電話的就是關碧玉。她一聽是闞青峰的聲音，頗感意外，又頗感驚喜：“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家電話號碼的？真神了！”

闞青峰把歉意、想法、心路歷程、電話號碼來歷等一股腦地如實交代。

“你啊你，也太心細了！一個大男孩，理應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才對，你怎么和我一樣多愁善感啊！”關碧玉說著，自己就笑出了聲，又說，“你媽厲害?。“⒁剔k事有力！令人敬佩！”

當關碧玉得知他家也有電腦后，壓低聲音說：“既然你也能上網，我看這樣吧，你加我QQ，咱倆上網說事，別吵吵吵的，影響阿姨休息或看電視?！?/p>

于是，他倆就在QQ上繼續(xù)說事。

“實在是對不起啊，我借書這事有點冒失?！?/p>

“什么話啊！借書不很正常嗎！”

“我是考慮，我要的冊數太多，一大摞，你明天如果都往學校帶，多沉??！”

“沉倒沒關系，但我剛才想到，明天如果帶那么一大摞書去學校，肯定會引起同學們的注意。這樣就讓他們都知道了你的小學是在窮山溝里上的，就會讓他們感覺你是另類，咱倆都是另類。”

“窮山溝是啥話啊，你瞧不起鄉(xiāng)下人嗎？”

“對不起，不是的，幾千年前，所有的人類不都是山野之人嗎！我的意思是，一大摞舊書往那兒一擺，很招搖的。我說的另類是這個意思?！?/p>

“對啊，這樣我們兩個就想到一塊兒去了?！?/p>

“是的，是的，回家后我把書都給你找齊了。明天上午先給你帶去四、五年級的語文課本，下午再給你帶去四、五年級的數學課本……這樣就不招搖了，就沒誰能夠注意到了。神出鬼沒，促進學業(yè)，嘻嘻嘻?！?/p>

“太感謝了！你真是我們的好班長！”

“看看，怎么還扯上頭銜了？你知道我喜歡戴高帽啊？你這是言語賄賂！嘻嘻嘻?！?/p>

“嘿嘿嘿，你當艦長，我打內心高興??！今后，我就跟著你揚帆遠航！”

“呵呵呵，你見誰家的軍艦有船帆的?。空媸峭晾厦?！你以為軍艦也和你們山溝溝里的小木船一樣，還掛風帆什么的?。俊?/p>

“嘿嘿嘿，你真是‘洋老帽’！你見過哪兒的山溝溝里有木船、帆船?。磕阋詾樯綔蠝侠锒际切购榈暮拥腊。吭僬f了，有山洪要泄洪的時候，山溝溝里也不會有船啊，有船的話也是順水漂流，用不著掛船帆！”

“呵呵呵，咱不抬杠了，好不？我發(fā)現你和我一樣，愛抬杠，愛吵吵事，是無理也能占三分的主！”

“嘿嘿嘿，也不是抬杠啊，明明是話趕話。今后，你得多幫幫我，我的語文不行，老師說我寫作文都‘口吃’……”

“呵呵呵，我寫作文也‘結巴’，一開始的時候甚至寫不成句，后來多看《中學時代》這樣的雜志，我的作文成績和語文成績還真有起色了。不過，我數學成績不行，今后咱倆多交流，相互促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