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平
我們正主動或被動地一次次從實體空間轉(zhuǎn)向虛擬空間,漸漸習慣了“數(shù)字游民”的生活方式。人們開始思考如何在虛擬和現(xiàn)實的雙重空間里生存:數(shù)字技術(shù)究竟是解放了我們,還是束縛了我們?如果一切皆可虛擬,那么物理城市中面對面的意義何在?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碧拼R知章的《回鄉(xiāng)偶書》簡單明了,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會背,但讀懂它,卻一定是在歷經(jīng)滄桑的成年,多少感慨、多少悲喜盡在寥寥數(shù)語中。
洋蘭有這樣的感慨,也是最近的一次視頻聊天觸動了她。十一長假她和遠在外省的表妹聊天,她們倆的空間距離是854.3公里,開車自駕大約九個半小時,表妹和表妹夫都是當?shù)厝揍t(yī)院的主治醫(yī)生,可想而知日常有多忙碌。表妹家的小囡囡,已經(jīng)上小學三年級,洋蘭僅見過一次,所以,那天打開視頻,囡囡一開口就喊“阿姨好”,把她和表妹都逗得哭笑不得。問題不在囡囡喊的是“姨媽”還是“阿姨”,而在那遙遠的不可彌補的心理和情感距離,讓人莫名地傷感。
誰能說得清呢,作為數(shù)字時代的小牧民,遠方的親情對于他們到底有多大的意義?親情不可避免地被數(shù)字時代的鴻溝沖淡了,比起曾經(jīng)的代溝,這是更叫人望而生畏的溝壑。
愛爾蘭藝術(shù)家約翰·巴特勒·葉芝寫了一本廣為流傳的《葉芝家書》,詩人葉芝聲名顯赫,這一位卻是他不知名的畫家父親,據(jù)說,父子倆的話題經(jīng)常是莎士比亞、布萊克、詩歌和詩人,兒子的許多重要觀點都來自父親。這位父親說:“個性中一個最具影響力和最復雜的部分就是情意,而且情意只能直接從記憶深處迸發(fā)出來?!?/p>
出生在數(shù)字時代的小牧民們,希望他們的記憶深處,也保留有對遠方血緣親人的情意,那是他們生命之樹的根柢,是愛開始的地方,沒有一個人是孤立的存在,那些千絲萬縷的情意,讓生命生生不息。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p>
這是蘇軾著名的《記承天寺夜游》,話說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晚,蘇軾正準備入睡,恰好有月光照進室內(nèi),于是他高興地起身出門。考慮到?jīng)]有和他一起游樂的人,就到承天寺找張懷民。張懷民也還沒有入睡,就一同在庭院里散步。
短短幾行字,平淡樸素卻打動人心。哪一個夜晚沒有月亮?又有哪一個地方?jīng)]有竹子和柏樹呢?只是缺少像我們兩個這樣清閑的人罷了。數(shù)字時代,我們在網(wǎng)絡上盡情遨游,可以加天南海北的好友,可是,線下,在一個月色如水的秋夜,你會心血來潮不睡覺跑去賞月嗎?你會不打招呼就拽一個朋友陪你賞月嗎?類似這樣的少年意氣、這樣純粹美好的友情,我們還擁有嗎?
中國青年報曾做過一次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65.9%的受訪者都覺得現(xiàn)在和朋友約見一面很難。有客觀的原因,也有主觀原因。“見一面”很難,“說見就見”更不大可能。“忙”“不方便”“抽空約”……這也許是我們聽過或說過更多的話吧。
大多數(shù)人,沒有仔細打量城市的心情,也沒有說走就走的勇氣,數(shù)字時代的生活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我們束縛在原地。很多年前聽過一首老歌“Mary Says”(《瑪麗說》):瑪麗說她會過得很好。她告訴我,總有一天,事情會變得越來越簡單……我的心會柔軟地一動,總有一天,我們會像孩子一樣,說“出來玩吧”,或什么都不說,像老人們一樣,周末吃過早餐,就去樓下曬太陽、聊天、打撲克牌,也許,是一起跳廣場舞,遠方的朋友呢,就約著一起去旅行。
寫過《暗算》《解密》《風聲》等著名諜戰(zhàn)小說的麥家,說過這樣一句話,“情話誰都愛聽,但日子過久了,情話遠不夠用,唯有廢話才能檢驗愛與不愛?!痹敢庵v廢話是一種愛意的輸出,聽廢話也并非浪費時間,而是因愛而生的善待和包容。
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30歲的優(yōu)悠剛剛結(jié)束了一場相親,到了她這樣的年齡,每一場相親都像走馬觀花,連約著見面的程序都大同小異,內(nèi)心也就幾乎到了波瀾不驚的地步,結(jié)束,開始,再結(jié)束,再開始,像吃快餐一樣毫無食欲。
身邊最堅定的追求者是高中同學崔杰,長相普通,工作普通,家庭普通,而優(yōu)悠是公認的美女,個頭比崔杰還高,她為什么要下嫁呢?帶著這樣的不甘心,她一次次逃開崔杰廢話連篇的追求,卻又一次次在愛情泡沫里鎩羽而歸。
網(wǎng)上流傳著“智者不入愛河,怨種重蹈覆轍,我們終成富婆”的吐槽。優(yōu)悠把大把的時間花在網(wǎng)上,也并沒有成為富婆。天氣越來越冷,她一個人住在出租屋里,下樓取快遞,看見樓下白蠟樹飄落滿地的黃葉,會忍不住像小動物一樣想要一點溫暖,而崔杰總是適時出現(xiàn),嚷嚷著這個冬天我們一起“抱團取暖”吧!誰知道呢,在這座城市,有一個人不離不棄地愛著你,沒完沒了地和你說著廢話,也許哪一天,她真的就會嫁給他呢?
數(shù)字時代,我們花在手機和電腦上的時間,真的已經(jīng)越來越長了,長到需要我們及時反思。清華大學建筑學院北京城市實驗室負責人龍瀛說,他在清華大學做過調(diào)查,學生們每天使用手機的時間已經(jīng)達到了六個半小時,幾乎和睡眠時間持平,人們已然無法回避虛擬世界對現(xiàn)實的影響。
避是避不開的,數(shù)字化和網(wǎng)絡化已經(jīng)成為一種現(xiàn)實?!叭松鸁o處可逃,只能握手言和。”親情、友情、愛情都離不開網(wǎng)絡的連接,網(wǎng)絡極大地便捷了我們的生活,但它永遠只是生活方式,而不是生活本身,真實的生活是熱氣騰騰的。
怎么相愛?愛是沒有理由的,又或者,相愛的理由太多太多,可以列舉出一堆的道理,但最后,我們多數(shù)遵從的還是內(nèi)心的選擇,愛一個人,千山萬水也總會去看她(他),不愛,一拖再拖終于不了了之。
讓人感動的是,總有一些勇敢的人,思考得更多,努力得更多,付出得更多,而我們只是幸運地沾了光而已,那就盡可能地不去辜負,時光、生命、親情、友情、愛情,以及一切美好的人和事物。他們都說,世界上有兩個我,一個“白馬春衫慢慢行”,一個“蠅營狗茍兀窮年”,兩個都是我……線上,線下,都是我……都值得愛與被愛,你也一樣。
◎ 來源|齊魯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