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治政
進入21世紀以來,特別是最近十年以來,生命科學前沿技術有了長足的進步,其中一些技術為人類戰(zhàn)勝某些疾病帶來了希望,但也有一些技術嚴重沖擊了人類的神圣與尊嚴,令人憂慮,使人恐慌。如何應對當代生命技術的新挑戰(zhàn),本文擬就此做一探討。
生命倫理學自20世紀中葉興起以來,經歷了兩波高潮。第一波高潮是從20世紀五六十年代開始,主要以在北美發(fā)生的圍繞著撤離呼吸機、生育控制、試管嬰兒、代孕、安樂死、缺陷新生兒的處置、器官移植等一系列判案的背景展開,矛頭主要指向傳統(tǒng)的生死觀。由于醫(yī)學專家和倫理學等人文學者的共同努力,這些新技術與倫理的沖突大多得到解決,其中許多已造福于廣大社會公眾;21世紀伊始,由于人類基因組計劃的完成和人工智能技術的異軍突起,前沿生命技術朝著更深、更廣兩個方向前進,出現(xiàn)了諸如異種移植、人獸混合胚胎、基因編輯、人造生命、定制嬰兒、芯片植入人腦、大腦深度干預、神經增強等諸多生命技術,這些技術不只像傳統(tǒng)醫(yī)學技術那樣將矛頭對準疾病,而是更多地將矛頭對準人類生命,對準人類身體,大舉向人類身體進攻,開啟了第二波生命倫理學高潮。這波高潮與第一波高潮的不同,首先在于這波高潮的背景,是由于以基因技術和人工智能兩大技術為支撐的高新技術有了相當雄厚的積累,引發(fā)了科學家強烈的征服欲,其目標雖然多種多樣,但最為矚目的是期盼征服人類自然本真,再造生命,人工再造身體,挑戰(zhàn)人類的神圣與尊嚴。這就使得自古以來早已在人們心目中深深扎根,為維護社會穩(wěn)定與有序發(fā)展最基本的條件,人類生命的神圣與尊嚴觀念受到沖擊。人類生命自然本真,人類的身體,應否成為技術征服的對象和技術的人造物?這就是當前生命技術前沿向我們提出的挑戰(zhàn),是人類生命神圣與尊嚴面臨的威脅,也是負責任的學者發(fā)出守衛(wèi)人類身體的緣由[1]。
當代人類身體的尊嚴與神圣面臨威脅的警鐘,始于1997年2月24日蘇格蘭羅斯林研究所宣布的多莉綿羊出生的這一事件。1997年2月27日出版的英國《自然》雜志正式報道了這一消息,隨即引起全世界轟動。隨著綿羊的克隆成功,美國科學家用猴胚胎克隆出與人類親緣關系更近的猴子,更加劇了人們對克隆人的擔憂,對人類尊嚴的嚴重傷害。1997年,時任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發(fā)布行政命令,以“深遠的倫理道德問題”為由禁止利用聯(lián)邦政府資金進行克隆人研究;1997年6月25日,參與克隆多莉羊的科學家拒絕那些想利用同一技術生育同樣基因的親屬后代的要求;1997年,歐洲委員會通過禁止克隆人類的議定書;2000年10月10日,日本內閣批準對從事克隆人行為的人處以罰款和監(jiān)禁。時任中國衛(wèi)生部部長陳敏章代表中國政府宣布了中國對克隆人的不宣傳、不參與、不允許三不政策;然而,克隆技術的研究并未止步。1997年7月27日,英國PPL制藥公司宣布,他們從同一細胞生產線培育出波利和另外四只小羊;1998年4月13日,多莉生下第一只小羊;2002年2月,得克薩斯農工大學科學家克隆了一只小貓;2002年11月,意大利生育專家塞韋里諾·安落寞蒂諾里博士說,他預期一個婦女將于2003年1月生下一個克隆嬰兒。但是,正當一些科學家熱衷于克隆之時,已生存六年的多莉羊于2003年2月1日死亡。魯?shù)婪颉ひ崾┙淌谡f,多莉羊的早死是意料之中的,克隆動物就是會早死的,并說應當阻止克隆人。隨后不久,2005年3月8日,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了禁止違背人的尊嚴和對人的生命造成傷害的決議,給克隆人劃了一個句號。
近二十多年來,科學家試圖探索將擁有人的免疫系統(tǒng)、腎、皮膚和肌肉組織的動物器官移植到人體上以拯救那些器官衰退的病人,如2022年1月美國馬里蘭大學醫(yī)學系將豬的心臟移植給57歲的病人戴維·貝特,因無法在免疫抑制和控制感染之間保持平衡,該病人在存活兩個月后去世,但這些異種移植并沒有引起社會的強烈反對,可能是因為移植物只是個別器官,對人體的本質和身體整體未有破壞;然而,科學家們不滿足于這類異種移植,他們試圖從人獸混合胚胎找出路。所謂人獸混合胚胎就是“將帶有人類遺傳物的細胞核植入去核的動物卵子中,產生一個胚胎,則稱之為人獸混合胚胎?!盵2]2004年首次公開報道英國科學家使豬的體內流動人的血液,英國人類受精與胚胎管理局宣布認可人類與動物細胞混合制造胚胎用于醫(yī)學研究,但混合胚胎必須在14天后銷毀;隨后這類實驗研究陸續(xù)出現(xiàn),發(fā)表于2017年1月《細胞》雙周刊上的一篇論文,介紹了位于加利福尼亞拉霍亞的索爾克生物研究所關于半人半豬胚胎的研究,這項研究將2 000多個混合體植入母豬體內,有超過150個胚胎發(fā)育成了嵌合體,它們主要是豬,人的成分非常小。2019年美國索爾克生物工程研究所的一個研究小組培育出人猴嵌合體,盡管他們聲稱提高了人在這類有機體中的比重,但人們仍然擔心,當動物擁有10%或50%的人類細胞時生物會是怎樣?如果在母體懷孕期間越早引進人類干細胞,新生物就可能越像人。在一個習慣于人類與動物在道德、法律上涇渭分明的社會中,介于人獸兩界之間的生物負有怎樣的責任?人類如何與它們相處?因此,一些國家,如英國的干細胞研究人員中存在不進行這類實驗的不成文規(guī)定,美國國家科學院的報告也建議,將人類干細胞植入類人猿或其他靈長目動物的早期胚胎“目前不應該批準”,“在美國,涉及人類胚胎和囊胚的研究目前沒有資格獲得聯(lián)邦資金,數(shù)個州明令禁止相關研究”[3]。盡管如此,仍引起人們的擔憂。心臟病學家、明尼蘇達大學教授丹尼爾·加里寧說:嵌合體研究的快速進展已經引起一系列令人不安的問題,包括后代看起來更像人還是更像豬,如果嵌合體有人的思想會發(fā)生什么,以及人類細胞是否有可能吞噬豬胚胎,帶來一種主要是人、小部分是豬的后代。有人認為,人獸混合胚胎可能引發(fā)是否會產生“人獸怪胚”、有傷人類的尊嚴、可能危及人類自身安全等倫理社會問題,因而堅持人類和動物的遺傳物質之間應該存在一條不該逾越的神圣界線。
進攻人類身體的研究并未止步。早在2007年美國馬里蘭州的科學家已經合成出世界上首個完全人造的染色體,其中包括微生物生存和繁殖所需要的所有指令,科學希望合成一些其他染色體,這些染色體能夠創(chuàng)造出前所未有的生物。2010年5月20日,美國《科學》雜志宣布世界首例人造生命——完全由人造基因控制的單細胞細菌誕生。主持這一研究的美國基因遺傳學家克雷格·文特爾將這一細胞命名為“辛西婭”。他稱“這是世界上首例人工合成的細胞,也是地球上首例能夠自我復制的人造物種,而它的母親是一部計算機”[4]。英國《經濟學家》雜志認為:此次成功還并不能稱為完全意義上的人工生命誕生,因為人造細胞借用了自然細胞的軀殼,但這一成功為下一步的人工生命成果打開了一扇門。有人從這一成果看到了未來解決食品短缺、能源危機的希望,但更多的人擔心它打開了“潘多拉盒子”,給人類帶來不可想象的后果:諸如這種能夠自我復制的人造生物可能為“邪惡國家”和恐怖組織或其他違法者用來合成大量生化武器,攻擊人類社會;人造生命的風險還在于可由于不小心流入自然界,從實驗室釋放大量有害基因,對全球野生動植物的生存構成不可預估的危害,造成讓人類毀滅的生態(tài)危機[4];美國公布的人造生命是一種低級的生命體,它是多次洗劫社會的罪魁禍首,如黑死病、傷寒、天花等,都是這些生命體造成的;由于它們的繁殖力特別強,一旦成災,令我們防不勝防;盡管現(xiàn)已公布的人造生命離真正的生命還有很遠的距離,但它的出現(xiàn),的確把人類對自然的控制提升到一個新高度,將人視為可以制造的工具,創(chuàng)造出不需要自然出現(xiàn)的人類身體,模糊了天然生物和人造產品之間的區(qū)別,從根本上挑戰(zhàn)了人的本質,是對人類身體的神圣與尊嚴的褻瀆。
與人造生命類似的“創(chuàng)新”還有隨后不久的“三親嬰兒”的問世[5]。2015年2月3日,英國下議院擬表決通過“三親嬰兒基因改造”議案,允許使用三個人的DNA培育試管嬰兒[6];“三親嬰兒”又稱線粒體替代術或線粒體置換術,該技術的目的是剔除生育母親有缺陷的線粒體基因,從而從根源上杜絕患有線粒體遺傳性疾病的孩子出生;2016年10月19日,美國新希望生殖醫(yī)學中心華裔生殖科學家張進團隊宣布世界首例“三親嬰兒”誕生。這名叫阿卜拉希姆·哈桑的嬰兒,父母是約旦人,哈桑的母親攜帶利氏綜合征的基因,對神經系統(tǒng)發(fā)育產生致命威脅,他們求助于紐約的新希望生殖醫(yī)學中心的醫(yī)生,這家醫(yī)學中心的醫(yī)生運用“主核移植”技術,先收集母體與捐贈者的卵細胞,然后分別將兩枚卵細胞的細胞核取出,保留母體細胞核并將其注入到捐贈者已去核的細胞漿中,再將新合成的卵子與父親的精子結合,形成健康的受精卵。這名嬰兒因為他同時繼承一位父親和兩位母親的遺傳基因,因而稱為“三親嬰兒”,盡管第二母親的基因只占新生兒基因總體的少部分,但這一改變卻是永久性的,并將會世代相傳,故而一直面臨激烈而又廣泛的倫理爭議。雖然此種技術可能預防并根除致殘甚至危及生命的線粒體疾病,但由于目前對線粒體基因的了解很不充分,無法預測擁有“一父兩母”的遺傳特質的孩子在生理功能和其他生物特征上將會發(fā)生什么改變,也難預知此舉在遺傳學方面可能帶來何種影響,在這種情況下匆忙將之向臨床過渡,可能給人類帶來嚴重后果:更為人們憂慮的是,熱衷于技術創(chuàng)新的技術專家的創(chuàng)新欲望可能導致“設計嬰兒”“定制嬰兒”“轉基因嬰兒”的出現(xiàn),而這種情況的發(fā)生可能滑向人工制造嬰兒的境地,這將必然挑戰(zhàn)社會公平和正義,侵犯人權和人的尊嚴,破壞人類生長發(fā)育的自然規(guī)律?!叭H嬰兒的合法化已經撕開了制造生命的倫理和法律禁忌,親代可以利用技術制造,改良子代,子代淪為被制造、被設計的人為產品;更令人擔心的是,沿著三親嬰兒的技術前行,憑借科學技術可以制造、定制‘新人’、改寫身體,導致人類物種永久性改變,生命的神圣屬性將土崩瓦解?!盵1]也正因為這樣,南方科技大學賀建奎副教授的基因編輯嬰兒一事受到國內外科學技術界的批評和指責,并為我國堅決叫停。
令人憂心的還有人腦植入芯片問題。自1956年美國達特茅斯會議首倡“人工智能”以來,特別是近十年來,人工智能技術有了飛速的進步,其中在醫(yī)學領域取得的成就尤其令人矚目,但當前一些科學家正在攻關的人腦植入芯片,卻引起了人們的憂慮。2016年宣布成立的“神經連接”公司(亦即Neuralink公司)于2019年7月披露了一種能讓機器解讀大腦活動的腦機交互技術?!吧窠涍B接”公司說,它的設備擁有大約3 000個手術植入電極,每個電極每次可以監(jiān)測大約1 000個神經元活動。這種類似于縫紉機的機器人可以瞄準特定的大腦區(qū)域,幫助外科醫(yī)生避開主要血管。這種設備比其他現(xiàn)有設備能更精確地連接人腦和機器,數(shù)據(jù)則通過專用芯片和軟件進行處理[7]。該公司已經在猴子身上進行了試驗,公司總裁馬克斯·霍達克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我們希望在一年內可以開始對5名病人展開首次安全研究”,他強調該設備可能需要數(shù)年時間才能幫助病人,路還很長[7]。對此,澳大利亞弗洛里神經科學與心理健康研究所的安東尼·漢南說,這項先進技術“令人興奮”,但他同時警告說:實施不必要的侵入性手術是非常危險的,應當謹慎地對待任何可能使他們解讀或控制一個人的想法或行為的技術,他同時擔心健康人也使用這項技術;墨爾本大學的戴維·格雷登說:“我主要擔心的是,這種設備如何防止感染沿著導線進入大腦,盡管我們相信他們正在努力解決問題。”馬斯克本人也承認:“人工智能是關系人類文明存亡的最大威脅,這是汽車事故、飛機墜毀、濫用藥物或劣質食品都比不了的威脅?!盵8]人腦植入芯片令人深為不安的除安全、隱私權的保護等問題外,更為重要的是對人腦的直接干預和控制,對人類自主思維和自由意志基本權利的侵犯與剝奪。已故的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于2014年與麻省理工學院三位科學家聯(lián)名發(fā)表的《超越我們對超級智能機器的自滿》的評論文章表達了對人工智能的憂慮,霍金甚至提出:人工智能的發(fā)展可能導致人類的滅亡[9]。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和谷歌公司執(zhí)行董事長埃里克·施密特、麻省理工學院施瓦茨曼計算機學院院長丹尼爾·胡藤洛赫爾三人合著的《人工智能時代與我們人類的威脅》一書曾警告說:“人工智能是我們時代迄今為止最大的敵人”“人工智能的進程如此勢不可擋,如此天衣無縫地嵌入人類事務,而且如此不可預知,如果沒有一定深謀遠慮與妥善管理,它們帶來的劃時代轉型將可能讓人類歷史走向危險的方向。”[10]為此,一些國家對人工智能的發(fā)展不斷發(fā)出呼吁并做出明確的約束。如歐盟2021年4月公布了嚴格管理人工智能的政策文件,認為“人工智能是近代史上意義最重大但在倫理上令人憂慮的一項科學突破”“歐盟委員會現(xiàn)在要為在敏感領域使用人工智能技術制定明確規(guī)則,個別應用將徹底禁止。如禁止使用人工智能影響個人或群體的行為、意見或決策”[11]。中國電子信息產業(yè)發(fā)展研究院人工智能產業(yè)創(chuàng)新聯(lián)盟2018年發(fā)布的《人工智能創(chuàng)新發(fā)展道德倫理宣言》的序言要求:“鑒于全人類固有道德、倫理、尊嚴及人格之權利,創(chuàng)新、應用和發(fā)展人工智能技術當以此為根本基礎?!钡诹鶙l規(guī)定:“無論人工智能的自主意識能力進化到何種階段,都不能改變由人類創(chuàng)造的事實,不能將人工智能的自主意識等同于人類特有的自由意志,模糊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可能抹殺人類自身特有的人權屬性與價值。”[12]由此可以認為,人腦芯片植入技術嚴重侵犯了人類尊嚴,應當屬于禁止之列。
“人造物和自然物的區(qū)別在于,人造物是由人帶出來的,而自然物則是自行帶出、自發(fā)涌現(xiàn)出來的?!盵13]加拿大達爾豪西大學生物倫理學家弗朗索瓦絲·貝利斯說:“讓人們得到更好與制造更好的人是有區(qū)別的?!币陨线@幾句話道出了守衛(wèi)人類的神圣與尊嚴的真諦。盡管“上帝”造出的人是完美的,但隨著時間推移,人類在生活與工作中,在適應不斷變化的環(huán)境中,一方面,不時出現(xiàn)各種不同的疾病,使人們遭受痛苦和折磨;另一方面,原有的體力和腦力在新環(huán)境面前也出現(xiàn)了種種難以勝任的情況,人們期盼增強和改善人類的身體能力,包括改善體能和智能。這種不觸及“制造人”或對人的根本改造,只是在現(xiàn)有人的身體基礎上,利用現(xiàn)已達到的技術,醫(yī)治種種創(chuàng)傷,讓人們“得到”更好,當然是應當允許和支持的。由于這些技術均未消解、動搖人類身體的神圣與尊嚴,同時在探索中不斷完善技術和技術操作,并制定相應的倫理規(guī)范以約束其可越軌的行為,以及呼吁人們建立新的倫理觀念等,最終使這些新的生命技術為人們接受并造福于人類;但是,本文在前面提到的五種技術和這些先后在實踐中得到應用的技術完全不同,因為這些技術企圖再造人的身體,或者從根本上改造身體,從而沖擊了人類身體的神圣與尊嚴,因而是應當被禁止的。人類的神圣與尊嚴的具體標志是什么?它的邊界在哪里?本文在前人學術探索的基礎上[1],就當前生命技術發(fā)展的具體情況,圍繞守衛(wèi)身體的神圣與尊嚴,提出四條必須嚴守和保衛(wèi)的邊界,劃定生命技術不可逾越的四條紅線。
人類身體的自然本真是在近千萬年進化過程中,經過優(yōu)勝劣汰的自然選擇法則和不斷適應各種不同環(huán)境的完美結晶,這個自然本真為人類生存和應對各種環(huán)境提供了應有的一切,而且這個自然本真仍在適應各種生存環(huán)境中不斷完善的進程中。正在迅速發(fā)展的生命技術中的某些技術把人與自然的主客體對象性關系展現(xiàn)為一種人與自然的暴力關系,復制人、組裝人、人造人,就是技術施予人體這個自然物的一種暴力,破壞了人類身體的自然本真。如以美國人為首的科學家和企業(yè)家宣布開啟一項為期10年,旨在創(chuàng)造出合成新人類基因組的計劃,這一雄心勃勃的提議能使培養(yǎng)出用于移植的人類器官成為可能,并可能有朝一日創(chuàng)造出沒有親生父母的孩子, 斯坦福大學生物工程學家德魯·恩迪和西北大學的生物倫理學家勞麗·佐格思撰文批評了這項擬議中的計劃,認為這些技術可以在胚胎里改變一個人的特質,如若合成整個基因組,就有可能做出更加廣泛的改變。佐格斯在接受采訪時強調,這個計劃很危險,卻沒有任何好處。她還對秘密舉行的會議提出批評:“舉行非公開性質的會議是可以的,但不僅不公開,還神秘兮兮的,這就不符合這個領域的特點。”[14]此外,芯片植入人腦、人造生命等,實際上就是實現(xiàn)非自然化或技術化的人,這些就是直接攻擊人類自然本真的技術,因而是不可接受的。馬克思曾經說過:“不以偉大的自然規(guī)律為依據(jù)的人類計劃,只會帶來災難性?!薄白匀灰?guī)律是根本不能取消的,在不同的歷史條件下能夠發(fā)生變化的,只是這些規(guī)律借以實現(xiàn)的形式。”[15]
人的思維主體性是不能被外來物替代的,人只能由人自己控制、指揮自己,人不能由外界物主使和控制。人類有思想、有意識、會創(chuàng)造、有信仰、具靈性,是宇宙萬物之靈;人類這些特點表明人是有理性的,正是人類的理性開創(chuàng)了當今的世界,使人類逐步擺脫了野蠻、蒙昧的時代,拋棄了曾經束縛自身的種種野性而進入文明社會,并造就了光輝燦爛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試想,如果人的大腦由外來物、由芯片或機器而不由人的主體意識控制,人的主體性何在?人的主體意識、創(chuàng)造性的思維、感悟、直覺安在?誰來保證設計人的動機正確?機器取代人的大腦,意味著人徹底地淪為工具,淪為被機器差役的木偶;機器控制一些技術企圖用人造物代替人腦,有可能使人類這些本性毀滅,因而是不可接受的。正如《人工智能創(chuàng)新道德倫理宣言》指出的那樣:“人工智能自主意識和人類的自主意識有著天壤之別。”絕不能將兩者等同起來。
人格一詞的含義可從三方面來理解。一是指人品、品格,這是社會上對人格的一般理解;二是指權利與義務主體的資格,是法律視角對人格的界定;三是指人的個性特征,近乎性格的含意。人格作為哲學概念,含義有如下幾個特點:(1)它是普遍的、宇宙的、抽象的人格,認定人格是世界的基礎或整體;(2)它具有現(xiàn)實的人的自我、意識、個體性等特質;(3)人格是整個世界的價值體現(xiàn),整個世界和實在就是具有一定價值取向的人格,即人格就是價值。在人格主義者看來,人格是指我們有思想、情感和意志,這是屬于我們自己的;我們還有種種自我控制的手段,也就是自己支配自己的力量。人格主義者伯托西認為:“人是一個復雜的活動整體,有感覺、有意識、有記憶、能思考、能行使意志力、有責任心和鑒賞力,人格概念是一個主宰一切的、具有人的類特征的上帝觀念的出現(xiàn)?!盵16]種種對人格的釋義,可概括為一句話:人格就是精神價值,人格特征正是人作為他的特質最集中的表現(xiàn),因而也就是成為人與一般動物區(qū)別的分水嶺。目前生命技術關于人獸混合胚胎的探索和研究,盡管這些混合胚胎中獸性細胞所占比重為5%~10%,還未出現(xiàn)非獸非人的怪物,但如果混合胚胎中人獸細胞比重仲伯不分,出現(xiàn)人獸不分的怪物,則是對人類極大的侮辱和玷污。守衛(wèi)人類的純真,守衛(wèi)身體的神圣與尊嚴,維護人類的人格特征,必須阻止人類身體向獸性退變,拒絕這類技術。
“人是目的”是康德[17]在《實踐理性批判》一書中的重要命題。他說:“在這個目的的秩序里,人(以及每一個理性的存在者)就是目的自身,亦即他永遠不能為任何人(甚至上帝)單單用作手段……”“在全部被造物中,人所愿意的和他能夠支配的一切東西都只能被用作手段;唯有人,以及與他的一起,每個理性的創(chuàng)造物,才是目的本身。”人是目的,意味著人具有最高的理性,正是這種最高的理性使人與一般動物區(qū)別開來,使人獲得了其他動物沒有的自尊、自我意志、意志自由;“人是目的”的“人”,是一個具有普遍性的概念,既包括自我的目的,也包括他人的目的,而且只有以他人為目的時才能實現(xiàn)自我的目的,以他人為手段實現(xiàn)另一人的目的是有違人是目的的;目的與手段往往是相互聯(lián)系和相互轉化的,許多事物既是某種事物的目的但同時也可成為另一事物的手段,而康德關于“人是目的”的命題是就最終意義而言,人是最終目的,人所有活動必須最終歸結到“人是目的”的定點?!叭耸悄康摹笔侨祟惱硇缘募斜憩F(xiàn),人類如果失去這一理性,不用這種理性指導自身的行動,人類社會將會大亂,人類的行為將會相互對立、彼此碰撞而陷落入雜七雜八的無序中。因此,人類在任何時候只能將“人”作為一切活動(包括所有科學技術活動)的最終目的。將人視為工具直接或間接目的的使用,都是對人類神圣與尊嚴的最大玷辱。牢記技術只能是合目的手段,將技術當作人類最后追求的目的,將會帶來世界性災難?!拌b于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最高階段為人類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人工智能技術研發(fā)當以此為最終依歸,進而促進全人類福祉?!边@是《人工智能創(chuàng)新發(fā)展道德倫理宣言》為人工智能發(fā)展確定的目標,它切實地體現(xiàn)了“人是目的”的宗旨。守衛(wèi)人類的神圣與尊嚴,在當前就要守衛(wèi)“人是目的”的信條。
當前在全球范圍內方興未艾的生命技術對身體的進軍是全面的,從基因編輯到定制嬰兒,但基本上都是沿著自然人類身體與精神兩個方面向非自然化或技術化的方向前進。有學者將自然的人類文明向技術文明的過渡稱之為“類人文明”,稱“‘類人文明’這個表述主要指向人類身-心的雙重非自然化或技術化,即目前主要由生物技術(基因工程)來實施的人類自然身體的技術化,以及由智能技術(算法)來完成的人類智力和精神的技術。”[18]而這個由技術化的身體和技術化的大腦所構成的世界,實際上就是一個同質化、同一化的世界,在這個技術化的世界里,“個體將被極端普遍化,成為虛擬空間中一個無所不在的先驗形式因子”,而“這種普遍主義的同化進程將消滅個體性,使個體淹沒于虛無,個體若有若無”[18]。人是社會的動物,自然界的人的本質只有對社會的人來說才是存在的;因為只有在社會中,自然界對人來說才是與人聯(lián)系的紐帶,才是他為別人的存在和別人為他的存在,才是人的現(xiàn)實生活要素;只有在社會中,自然才是自己的人的存在的基礎。而目前生命技術致力于人類身體和精神的非自然化,必然導致人的社會性的虛無化,而人一旦喪失社會性,也將是人的真實性的喪失。目前生命技術的許多努力,將制造一個同質化、沒有個性、沒有自主思維、沒有獨立人格的身體,而這將使人類的神圣與尊嚴蕩然無存。盡管當今制造人類身體、改造生命的一些技術還處于萌芽或開始階段,本著防患于未然的精神,我們更應當給予關注和重視,更應阻止種種災難發(fā)生的可能。我們應當拒絕那種“先干起來再說”的哲學,應當未雨綢繆,防患于未然,避免災難的發(fā)生。
在當前向人類生命的技術進軍的征途中,存在兩種不同的情況:一種是從根本上改造身體或改進人類身體的自然,以外力的人工(機器、設備等)代替人類機體自身運轉,借以實現(xiàn)某種目標,我們可將之稱為強干預;另一種不是從根本上改造或制造人類身體的自然本真,而是運用現(xiàn)代技術手段,克服人類身體在運行中出現(xiàn)的缺陷、不足(如疾病的影響),或增強人類身體運行的某些體能(如抵抗力、免疫力),包括身與心兩方面的體能,以滿足人們生活和工作的需要,我們可將這種對人的干預稱為弱干預。前者和后者相比,前者對人類身體的作用較后者強烈。也有學者將前者命名為惡的醫(yī)學技術干預,后者被視為善的醫(yī)學干預[1]。例如,在探索人工智能,運用人工智能技術進行道德增強,改善抑郁癥、焦慮癥、雙相情感障礙,甚至精神分裂癥患者的進程中,出現(xiàn)了聊天機器人。這種聊天機器人,和那種將計算機芯片植入大腦并告訴人體遵循機器的指令,或者通過設置的人工智能系統(tǒng),然后命令人腦遵循它發(fā)出的指令不同,而是通過人工智能促進信息增強來間接達到道德增強的目的,不是借生物醫(yī)學手段增強來直接控制或影響道德主體,從而避免了人工智能對隱私的侵犯和對自主性干預的倫理障礙,學界將這種人工智能稱為弱人工智能(weak artificial intelligence)?!八^弱道德人工智能與以往慣常談論的道德增強手段相比,關鍵差別在于,傳統(tǒng)的道德增強多主張采用生物醫(yī)學手段增強,直接作用于道德動機,而弱道德人工智能試圖通過采用信息增強的方式繞過對于動機的直接影響,希望借此回避對隱私侵犯和自主性損害的倫理隱患。”[19]強人工智能(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則與此不同,它是指在各方面都能和人類比肩的人工智能,人類能干的腦力活動它都能干。Linda Gottfredson教授將這種強人工智能定義為“一種寬泛的心理能力,能夠進行思考、計劃、解決問題、抽象思維、理解復雜理念、快速學習和從經驗中學習操作等?!盵20]創(chuàng)造強人工智能比創(chuàng)造弱人工智能要難得很多,目前的人工智能似未達到這個水平。但是,2022年英國《新科學家》周刊報道,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霍德·利普森和他的同事已花了很長時間在實驗室中放置一個機器人手臂,在機器人手臂的周圍有四個攝像頭,這些攝像頭將視頻圖像傳回與機器人相連的深度神經網(wǎng)絡——這是人工智能的一種形式。在長達3小時內,該機械手臂隨機扭動。上述神經網(wǎng)絡被輸入的有關該手臂運動的信息,并通過目睹手臂移動至何處來觀察該手臂如何反應,研究人員將之稱為能感知自己身體的機器人有自我意識。利普森承認,這只是一小步,機器人距離有意義的人類自我意識還需要20年~30年的努力。盡管如此,美國佐治亞理工學院的安德魯·亨特說:“在這種方法——而不是自我意識——的基礎上進行進一步研究,有可能產生有用的應用。”[21]現(xiàn)在我們要問,如果出現(xiàn)了能真正感知自身的機器人,出現(xiàn)了能代替人類大腦的機器人,人類將面臨何種局面?人將把自身置于何地位?
當前在健康問題方面也出現(xiàn)了強與弱的區(qū)別?!安皇菑娖榷侵鲃淤x權,人們通過預防醫(yī)學、瑜伽、冥想、攝生法、節(jié)制飲食等,來改變生活方式,以達到增進健康的目的。我們可以將這種以新自由主義理論為基礎,強調追求健康中的個體責任的做法視為一種弱綱領的健康主義?!盵22]而“健康主義的強綱領可能更接近19世紀末~20世紀中期的優(yōu)生學理念,尤其是在利用遺傳技術修飾胚胎或對胚胎進行基因編輯方面,健康主義的強綱領中能導致類似優(yōu)生學所產生的巨大倫理學爭議?!盵22]弱綱領的健康主義的主義旨在尊重身體的自然本真,在現(xiàn)有身體自然本真基礎上,通過管理飲食、加強運動、去除不良的生活方式,以達到增強健康的目的,而強綱領的健康主義則主張采用更激進的手段,如20世紀初一些歐美國家對那些不宜繁育后代的癲癇病病人、聾啞人、低能者、畸形人、侏儒、精神病病人以及罪犯等,通過立法授權相關機關,對這些人進行強制節(jié)育,當時不少外科醫(yī)生行動起來,對成千上萬的人實行了絕育手術;在納粹德國,這種所謂全面性的優(yōu)生運動實際上演變?yōu)閱适诵缘姆N族滅絕運動;如今,強綱領健康主義則主張通過基因編輯等高技術措施,對基因有缺陷的人進行基因編輯,以減少有缺陷人口的出生;或者通過預防醫(yī)學對健康高風險人群進行預防性干預,幫助個體減少與健康高風險人群高強度的接觸,包括通婚等。但推行這些強綱領健康主義的措施,除必然導致對某些人群的歧視、就職困難等問題外,更重要的問題在于一些高技術措施存在很多不確定性,由此可能導致更多的健康風險,使人類面臨新的健康損害,如預防性的健康措施,“可能導致預防的醫(yī)學化”“對疾病的總體(人口)控制的貢獻可能很小”,在“行為上或文化上不充分或不可持續(xù);也無法預測哪些人從干預中受益”“尤其是目前眾多疾病的高風險因素不斷擴大,很可能導致‘偽高風險’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畟胃唢L險’的預防策略涉及面更大,且對人群的風險管控沒有任何好處?!盵22]
被人們寄予厚望的高科技手段的基因編輯技術,實際上也存在強與弱的區(qū)分。CRISPR/Cas9技術是一項應用廣泛的基因編輯技術,是一種使科學家能夠通過消除、代替或添加部分DNA序列來編輯基因組的新技術。這一技術是由加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生物化學家杜納德和她的合作者柏林馬克斯·普朗克病原研究所的埃馬紐埃爾·沙爾龐捷于2012年6月底于《科學》周刊首先提出的,他們因此獲得了2020年諾貝爾化學獎,并被稱贊為是一個劃時代的研究,在短短的10年中,CRISPR技術正在迅速改變醫(yī)學研究人員研究疾病的方式,醫(yī)生們正在用CRISPR技術對導致遺傳疾病的基因進行基因編輯[14]。隨著CRISPR技術的不斷完善,對人類胚胎進行基因編輯可能最終成為治療各種疾病安全、有效的方法,可用于治療疾病和預防疾病,可用于增強,還可用于異種移植;基因編輯技術可以應用于所有生物體,包括植物、線蟲、猴、兔、豬、大鼠和小鼠等;但CRISPR技術應用存在諸多倫理問題,除安全性是令人最擔心的問題外,更為重要的是這一技術在深層的應用中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而且這些問題關涉人類命運的前途。鑒于此,2015年12月1日~3日,中國科學院、英國皇家協(xié)會和美國國家科學院聯(lián)合在華盛頓舉行的人類基因編輯高峰會議,就此達成了四點共識[23]。這次會議后成立了以美國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法學家和生命倫理學家Alta Charo 教授和麻省理工學院醫(yī)學研究所Richard Hynes 教授為共同主任,有美國、加拿大、英國、法國和中國等國家的科學家、醫(yī)學家、倫理學家和法學家參加的“人類基因編輯:科學、醫(yī)學和倫理學委員會”,2017年美國科學院和美國醫(yī)學院發(fā)表了該委員會起草的一份題為《人類基因組編輯:科學、倫理和治理》的報告,進一步肯定了華盛頓會議的共識外,還對體細胞基因編輯的臨床應用的目的、效應范圍、倫理管理,生殖系基因編輯的爭議及其處理,以及基因增強等提出了具體意見。該委員會建議,目前不應該進行用于治療或預防疾病目的以外的基因編輯,并且在是否或如何進行這種臨床試驗之前,公眾對此進行討論是必不可少的[24]。2019年3月英國出版的《自然》周刊,發(fā)表了來自7個國家的科學家、倫理學家發(fā)出暫停旨在改變人類嬰兒遺傳特征的基因編輯試驗的呼吁,他們對名為CRISPR的強大基因工程技術既感到興奮,又感到不安,這種技術既可以預防先天性遺傳疾病,但也可能導致人類物種的永久性改變,并創(chuàng)造出一個改進強化型后代(也稱為設計嬰兒)的有悖常情的市場。但他們沒有呼吁永久性禁止對可遺傳性狀進行基因編輯[25]。2021年7月12日,世界衛(wèi)生組織首席科學家蘇米婭·斯瓦米納在一份聲明中說:“隨著全球研究進一步深入人類基因組領域,我們必須將風險降至最低,并采用讓科學能夠促進全球所有人類健康的方式?!笔澜缧l(wèi)生組織總干事譚德塞呼吁,“在技術和倫理影響都可以得到恰當考量之前”,各國應禁止任何有關所謂生殖基因編輯的進一步研究,編輯會改變人類胚胎的基因組,并可以遺傳給后代。世界衛(wèi)生組織經過兩年的廣泛磋商之后,就此發(fā)表了兩份報告,報告強調了監(jiān)管和建立數(shù)據(jù)庫以追蹤所有形式的基因操縱行為的必要性,并呼吁建立“舉報人機制”[26]。由此可以看出,基因編輯技術的應用也存在強弱的差異。那些以治療和預防為目的基因編輯,因為它只是針對構成致病原因的基因進行修飾,不涉及人體整個基因譜的整體變化,它即使未能達到始初設計的目的,也不會給身體帶來災難性后果,因而可視為弱基因編輯;而那些以生殖和增強為目的基因編輯,它涉及的是人類身體各種性能的增強,因而甚或需要對整個人類基因譜進行調整、修飾、重建,而這種對諸多基因的調整、修飾、重建,大大增加了基因修飾的不確定性,帶來很多難以預測的后果,其風險可能大大超過受益;且即使達到期望的目的,還可能造成基因表達的單一性和人類人格特征的同一性等惡性后果,故可視為強基因編輯。
從以上強弱人工智能、強弱健康主義、強弱基因編輯的幾種高新生物技術的情況看,兩者有著顯著的特點:(1)強高新生命技術是以改造、構建、再生人類身體為手段,以實現(xiàn)謀求身體的某種新功能或完善人體性狀、特質為目的;弱高新生命技術不企圖以改造、構建、再生人類身體,而以尊重人類現(xiàn)實自然身體為基礎,通過藥物、手術、對疾病基因修飾的方法,去除病因,或降低疾病因子對人體的傷害,以去除疾病、增進健康。(2)強高新生命技術的醫(yī)學干預效果,一般難于立即或在較短的時間內顯現(xiàn)出來,需要經過較長時間才能見到效果,因而存在更多的不確定性和預期的可變性,而弱高新生命技術的醫(yī)學干預效果,一般能較快或在較短的時間內顯現(xiàn)出來,其不確定性和預期的可變性要少于強高新生命技術,少有不可預見性的后效發(fā)生。(3)強高新生命技術的醫(yī)學干預,常常是對人類自然身體基礎性的或機體深層次的醫(yī)學干預,而人體基礎或機體深層次的生命運動的規(guī)律許多是我們未知的,有的可能雖有所知但不知所以然,其影響因子錯綜復雜,很多現(xiàn)象至今仍是未解之謎,這種情況下的醫(yī)學干預多是難以預料、不可控的,一旦出現(xiàn)某種變異,幾乎是束手無策,常帶來無法承受的災難;而弱高新生命技術的醫(yī)學干預,因其對身體的干預常是淺層的、局部的,少有根本性和深層的干預,對醫(yī)學干預進程的變化、可能發(fā)生的問題,一般大多能有所預見和能夠及時察覺,因而比較容易采取防控措施。(4)強高新生命技術,往往是著眼于對人類基因層面或機體深層采取生物技術的干預,這種干預一般往往必然涉及人類機體長遠發(fā)育或殃及子孫萬代,甚或給種族、民族帶來意想不到的后果,因而必然引起人們的憂慮和恐懼;而弱高新生命技術的醫(yī)學干預,一般是對癥治療,常常是見勢不好即止,見好則再堅持一下,直到達到滿意的結果,某些可能給病人造成重大災難性的干預技術,常是在醫(yī)生的預料中,一般不為醫(yī)生采用。(5)強高新生命技術,因為涉及對人類身體諸多根本性的醫(yī)學干預,如定制嬰兒、芯片代替人腦、神經增強,強健康綱領、換頭術等,必然涉及對人類尊嚴、生命神圣、子孫后代繁衍等根本性的倫理社會問題,而這些問題又是涉及人類生存和繁衍的根本,一般不會為社會公眾接受,即使對某些技術附加若干限制性條件,也需在社會公眾取得共識的情況下方能放行;而弱高新生命技術雖然也面臨一些倫理社會問題,但這些倫理社會問題,大多為公平、公正、隱私保密、自由、公平等這類性質的問題,少有對生命神圣與尊嚴的侵犯和褻瀆,而這些社會問題一般可通過采取一些措施得到解決。從以上強高新生命技術與弱高新生命技術的特點相互比較中可能看出,強高新生命技術中的某些生命技術,如再克隆人、再造人類生命、芯片代替人腦、定制嬰兒,與人類生命的神圣與尊嚴是根本沖突的,這些技術如果得到放行,將是人類災難的來臨,因而應當禁止;其中基因編輯、人工智能的醫(yī)學應用、神經增強之類的技術,如果在弱的意義上使用,設置若干限制條件,仍是可造福于人民大眾的。至于那些弱高新生命技術,盡管技術上存在有待改進之處,而倫理社會問題一般在可控范圍,是應當大力提倡的。
在發(fā)展高新生命技術問題上,我們的最佳選擇是:張揚弱高新生命技術,抑制強高新生命技術,這是一條發(fā)展高新生命技術善多惡少、避惡趨善的技術發(fā)展路線?!拌b于全人類固有道德、倫理、尊嚴及人格之權利,創(chuàng)新、應用和發(fā)展人工智能技術本當以此為根本基礎”,“鑒于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最高階段為人類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人工智能技術研發(fā)當以此為最終依歸,進而促進全人類福祉”,《人工智能創(chuàng)新發(fā)展道德倫理宣言》序言開始的這幾句話,雖然是針對人工智能講的,但同樣也適用于所有高新生命技術的創(chuàng)新與開發(fā)。在當今全球各國搶占技術高地、不能落后于他人的競爭中,科學家為此所做的努力是十分高貴的,但任何搶占技術高地、爭頭名、不能落后于他人的目標和口號都不能取代發(fā)展技術的這個最高宗旨,都要以這個最終宗旨為歸宿。我們應當有抱負,要敢于攀登高峰,但不能狂妄,不能失去理性而貪婪,不能欲望無窮而不在至善處止步,不能心目中只有技術創(chuàng)新而無其他一切,不能沉醉于某種技術的成功不顧及技術可能帶來的災難而不對技術的社會后果承擔任何責任,不能因謀求創(chuàng)新而不惜踐踏、損毀人類身體這個偉大而完美的自然杰作,不能背離增進人類福祉的根本目標。在當今全球奮勇趕超生命科學的情勢下,我們要高高舉起保衛(wèi)人類神圣與尊嚴的旗幟?!叭祟惒恢涍^了多少萬年的進化,從猿到人,才成為現(xiàn)在這樣具有自我調節(jié)、自我控制、自我發(fā)展的完整體系?!盵27]“人類增強無法做到比自然進化更好,尤其在我們甚至對進化的內在機理都毫無頭緒的時候?!盵28]我們應當尊重自然,與自然同步發(fā)展,也包括人類自身這個自然。人類身體是大自然最美好的杰作,我們應當珍惜而不能毀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