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冠一豸
一
項小葵搖擺著身體,一瘸一拐地走進教室,她的額頭布滿了細(xì)密的汗珠子。教學(xué)樓在第六層,還得背著沉重的書包上樓,大部分同學(xué)都覺得累,何況是患有小兒麻痹癥的她。
老師貼心地建議項小葵向?qū)W校申請一直留在一樓的教室上課,但她不愿意,說希望跟著全班同學(xué)一起度過3年的同窗時光。我們很為她高興,這才像班集體的一分子。
有同學(xué)遇見正在艱難爬樓梯的項小葵,熱心地提出幫她拎書包時,她又拒絕了,說:“謝謝你們!我能行。雖然,我慢一點,但只要堅持向上爬,總能到的?!闭f著,嫣然一笑,埋下頭又繼續(xù)向上走。
望著她嬌小的背影,我覺得項小葵太敏感了,或許她是不愿意被大家同情吧,但我們都是出于好心,并沒嘲笑過她,只是覺得爬六樓很辛苦,幫她拎下書包,就能減輕負(fù)重,會更輕松一點,畢竟大家都是同學(xué),互相幫助有什么不行呢?
項小葵在班上跟大家都保持一定的距離,客氣而疏遠(yuǎn)。她平時話不多,但有同學(xué)主動找她聊天時,她倒也有說有笑。我感覺得到,項小葵并非內(nèi)向的人,或許只是自卑心理作怪,讓她不敢完全展露出真實的個性來。
二
項小葵畫技好,不管是素描還是水彩,她都游刃有余、揮灑自如。之前,她的水粉畫作還在省里獲過銀獎。當(dāng)班上要組建一支板報小組時,我第一個就想邀請她。
我是班級的宣傳委員兼板報小組長,由我招賢納士。我的字寫得不錯,硬筆、毛筆都行。我需要一個畫技高超的搭檔,一個版面設(shè)計兼資料收集員。許多同學(xué)都向我毛遂自薦,但沒想到,我主動去邀請項小葵時,她居然拒絕了。
我耐心地游說她:“班上就你畫畫最好了?!表椥】鼻械卣f:“我不行的,你找別人吧。”“你怎么就不行呢?你的畫都獲過獎。”我鼓勵她。項小葵猶豫了,在她試圖張口時,我迅速接上一句:“就當(dāng)幫我個忙,可以嗎?”或許是我的態(tài)度夠堅決,項小葵勉強接受了我的邀請。當(dāng)天下午放學(xué)時,我把幾位成員留下來開會,決定周五放學(xué)后就出最新的一期板報。
周五傍晚,板報組全員留下。在討論版面時,我明顯感覺到項小葵心不在焉,她看起來有點著急,偷偷看了幾眼掛在教室門邊的石英鐘。我不悅地問:“小葵,你是不是急著回家?”被當(dāng)眾點名,項小葵的臉紅了,她低低地應(yīng):“沒事!”我話不多說,直接分配任務(wù)。
我先設(shè)計刊頭“新學(xué)期”,然后把大篇幅的稿件板書好后,就交給項小葵畫插圖。這期有首跟向日葵有關(guān)的小詩,我沒想到,她很快就配上了幾株盛開的葵花。她的畫作生動而傳神,我正想表揚她時,她已經(jīng)迅速完成了她的任務(wù),正準(zhǔn)備離開。
“走了?小葵,你是不是有急事?”我關(guān)心地詢問。項小葵沒回答我,她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教室。
三
如果不是周末我在醫(yī)院門口遇見給父親送飯的項小葵,我根本不會知道,她每天放學(xué)后都得趕回家去帶飯,然后再送到醫(yī)院。原來她的父親在工地卸貨時,腳被砸傷了。
我伯伯是醫(yī)院的副院長,我去找他,讓他想辦法幫幫小葵。當(dāng)我?guī)е霈F(xiàn)在小葵父親的病房時,小葵一家驚呆了。伯伯很負(fù)責(zé),他先查看了小葵父親的腳傷,然后再看主治醫(yī)生的治療方案,說:“治療方案很合理,你只要配合就行……”伯伯的話讓小葵一家寬心不少,他們頻頻感謝。
項小葵望著我,眼中滿是感激。我笑著說:“沒事,有什么事就告訴我,我們互相幫助?!辈吆?,我留下來陪項小葵聊了會兒天。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她還有個讀小學(xué)的弟弟。她不僅要每天帶飯送到醫(yī)院,回家后還得輔導(dǎo)弟弟寫作業(yè)。
“那你自己都沒時間學(xué)習(xí)了?!蔽艺f?!斑€好啦!時間擠一擠總是有的,不過寫作業(yè)的速度要快,不然寫不完……我爸在醫(yī)院,他離不開我媽。當(dāng)然啦!過段時間就好了?!表椥】f。她有些疲憊,但臉上卻掛著淡淡的笑容?!澳悄阋佑蛦?!一切都會變好的。”離開前,我對項小葵說。
四
我和項小葵漸漸熟絡(luò)起來后,我發(fā)覺,她真的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沉默,其實她是個挺有趣也很有想法的女生。或許因為腳疾,她不愛到處跑,閑暇時更喜歡待在家里看書。她看過很多書,天文地理、中外名著,甚至喜歡看偵探小說。
項小葵是個性格樂觀的人,只是平日里,大家鮮有關(guān)注她,就以為她沉默而敏感。我問她為什么拒絕別人幫她拎書包時,項小葵想了想,微笑著說:“自己能做的事為什么要麻煩別人?”她反問我一句,倒讓我啞口無言了。確實是這樣,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不要給別人添麻煩,畢竟不是時時刻刻都有人愿意幫助自己的。
“對于你的腳,你會在意別人的目光嗎?”猶豫片刻,我小心翼翼地問了出來。項小葵若有所思,然后才平靜地說:“我會有點不好意思,但又能如何呢?我只能裝作不在乎。這不是別人的錯,我得學(xué)會接受,或許需要很漫長的時間,現(xiàn)在我的心還沒那么強大……我是不是很慫?很矯情?”說著,項小葵難為情地笑了。
“還好啦!我倒覺得這樣的你真實、率性?!蔽艺f。其實我明白,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別人平等的對待。只是一些獵奇的目光、一些無聲的憐憫無處不在,她避不了。就像她自己說的,也不是別人的錯,畢竟我們都是普通人。
五
項小葵的又一幅水粉畫《葵花》獲獎時,我為她感到開心。更讓我高興的是,她邀請我周末去她家吃晚飯,她說她爸剛好出院了,她得慶賀一下。
我很愿意分享她的喜悅,于她而言,這是雙喜盈門。周五傍晚,出完板報,我和她結(jié)伴同行,直接去她家。項小葵的家在城中村一條幽深的巷子里,房子比較舊,青磚黛瓦,圍墻上還長著茂盛的荒草。我特別喜歡她家寬敞的天井,想象著她坐在窗欞下看書的樣子,就覺得一切都很美好。
她的家人很熱情,畢竟之前見過幾面,我也不拘束。我喜歡她家里歡樂而祥和的氛圍,大家圍坐在一起,吃著火鍋,談天說地。這樣的畫面很溫馨,是我喜歡的,也是我期待的??吹巾椥】墨@獎畫作時,我指著那金燦燦盛開的葵花說:“項小葵,你其實就是向日葵本身,向陽而生,永遠(yuǎn)燦爛。”項小葵漲紅臉說:“我哪有那么好,不過,我喜歡你說的話?!?/p>
或許吧,我們都應(yīng)該像向日葵一樣,面向陽光,向陽而生,保持自己最燦爛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