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雅楠

文獻最初記載白狄活動的地域在陜北一帶，到春秋后期白狄部分東遷。從白狄初現(xiàn)史籍到其東遷，文獻記載其在陜北的活動時間大約一百多年。春秋后期雖然有部分白狄東遷，但留在陜北的白狄之后活動地域亦不出這些地方。對于白狄在陜北地區(qū)具體分布地域，限于文獻、考古資料不足征等原因無法做到細致。但根據已有資料的研究，卻能證明白狄曾在哪些地方存在過，將這些地方連接勾勒，白狄分布的大致范圍即可顯現(xiàn)一二。

一、白狄的地理分布

（一）韓城及渭水北岸的白狄

《國語·齊語》和《管子·小匡》載，齊桓公（前685—前643）“西征攘白狄之地，至于西河，方舟設泭，乘桴濟河，至于石枕?！表f昭《國語》注：“石枕，晉地名。”當時晉國疆域主要在晉南地區(qū)，故石枕可能位于晉南。齊桓公渡河而至晉，此處的河指黃河，具體而言應該是黃河由北向南流段。韋昭《國語》注：“西河，白狄之西也?！币鉃榘椎宜幼〉奈骱?，說明西河有白狄的存在。西河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指今陜西境內洛河以東，黃河以西，南起華陰和華縣，北到韓城；廣義指黃河以西洛河以東，今延安和榆林東部地區(qū)。①陳正奇：《河西之爭與秦都櫟陽》，《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5期。那么齊桓公攘白狄的西河是狹義還是廣義？《史記·孫子吳起列傳》載：“魏武侯浮西河而下?！蔽骱訛橛杀毕蚰狭鞯狞S河。說明齊桓公和魏武侯均在西河行舟，黃河過壺口從渭北高原向關中平原流淌，水流趨于平緩，又有許多支流的注入水量增大，所以黃河過壺口后能行舟。故本文傾向齊桓公伐白狄的西河為狹義的西河，即白狄曾存在于黃河以西、北洛河以東，今韓城市附近地區(qū)。

渭水北岸均有白狄活動。由《史記·晉世家》記：“重耳遂奔狄。狄，其母國也”，可知重耳出走的避難地是與晉相鄰的白狄的聚居地。重耳在歸國后自述其居白狄時生活曰“余從狄君以田渭濱”。從重耳同白狄部落首領在渭水邊打獵，可知其時渭水的北岸已有白狄部族的存在。

（二）陜北及晉西北的白狄

白狄活動于今陜北地區(qū)。公元前578年，晉厲公致秦桓公的《絕秦書》曰：“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讎而我之婚姻也。”白狄與秦同處一州，而秦處于古雍州，段連勤先生認為今陜西渭水以北為古雍州地。①段連勤：《北狄與中山國》，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9頁。這說明白狄生活于渭水以北的陜西北部地帶。《匈奴列傳》云：“晉文公攘戎翟，居于河西圁、洛之間，號曰赤翟、白翟。”圁水②圁水，史念海先生認為是今陜西神木縣的窟野河（見《論兩周時期農牧業(yè)地區(qū)的分界線》，《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87年第1期），但李零先生認為無定河上游是兩條河，圁水出西北，奢延水出西南，二水在入陜西前合為一河，蒙其上游之名，既可叫圁水，也可叫奢延水（《我們的中國：大地文章——行走與閱讀》，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6年，第199-200頁）。筆者認為李零先生言之甚確，陜北無定河和洛河相距較近，晉文公在這兩河之間伐戎狄較合理；如果把圁水定在近神木窟野河，晉文公伐戎狄行軍路線不免過長，且洛河和窟野河之間地域范圍過于廣大，太史公所指地域就顯得寬泛、不明確了。故本文從圁水為無定河的觀點。指今陜北無定河，它流經橫山、米脂、綏德，在清澗入河。③李零：《我們的中國：大地文章——行走與閱讀》，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6年，第199-200頁。徐廣曰：“洛在上郡、馮翊間。”洛為今之陜西洛河，發(fā)源于今陜西定邊南梁山，由西北向東南流經吳起、甘泉、富縣、黃陵后注入渭水?！墩x》曰：《括地志》云：“近延州、綏州、銀州，本春秋時白狄所居”。延州今為延安市一帶，綏州為今綏德縣，銀州為今米脂縣?？梢姇x文公攘戎狄的西河應為廣義的西河。故白狄在春秋時存在于黃河西岸，今陜北榆林和延安一帶。

從上文的分析可知白狄曾存在于陜北榆林、延安諸縣，如米脂、綏德、清澗、延長等，在今陜西韓城附近以及渭河北岸也存在過白狄的蹤跡。

白狄在黃河東岸晉西北即絳都西北應也有存在。《四書釋地續(xù)二》曰：“狐偃其舅（重耳）也，當春秋時，吾府（太原）交城縣為狄地”可知重耳舅家白狄狐氏分布于山西交城縣附近?！稌x世家》載：“蒲邊秦，屈邊翟”，《集解》引韋昭曰：“蒲，今蒲阪；屈，北屈：皆在河東?！鼻?，《春秋傳說匯纂》曰：“今平陽府吉州東北二十一里有北屈故城”?！洞笄逡唤y(tǒng)志》載“北屈廢縣在吉州東北”，即屈地為今吉縣以北。獻公時秦與白狄是晉的西方兩大強鄰，所以此處屈邊的狄應指白狄?！稌x世家》載：“（晉獻公）二十五年，晉伐翟，翟以重耳故，亦擊晉于嚙桑，晉兵解而去”?！都狻吩唬骸蹲髠鳌纷鳌安缮！?，服虔曰“翟地”?！端麟[》云《左傳》作“采桑”。按：“今平陽曲南七十里河水有采桑津，是晉境。服虔云翟地，亦頗相近。然字作“嚙?！?，嚙桑衛(wèi)地，恐非也?！币蛑囟茈y于白狄，晉便伐白狄戰(zhàn)于采桑。馬保春認為“此戰(zhàn)當在晉邊疆一帶展開，地域在今山西省吉縣西南近黃河處?！雹荞R保春：《晉國歷史地理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年，第271頁。綜合以上對《史記》中的兩則史料的分析，可以看出今山西吉縣一帶可能曾有白狄活動。

《左傳》僖公三十三年（前627）載：“狄伐晉及箕，八月戊子晉侯敗狄于箕，郤缺獲白狄子”。杜預注云：“太原陽邑縣南有箕城”。即今山西太谷縣東。箕地，江永《春秋地理考實》認為白狄應渡河伐晉，箕即為今山西蒲縣。白狄大部居雍州，蒲縣距雍州近，太谷則甚遠。晉國在獻公至襄公時期對狄都是采取嚴密防守的策略，故白狄從雍州深入晉地，交戰(zhàn)于太谷縣可能性甚小。再根據白狄與晉歷次交戰(zhàn)記載，交戰(zhàn)地皆多在黃河東岸晉西地區(qū)。最后，《左傳》成公十三年（前578）載：“秦入我河縣，焚我箕、郜”，可以知道箕地近河，應該在近河之處尋找箕地，而此處之河就是黃河。從以上幾點考慮，箕地應該就是今蒲縣?！蹲髠鳌烦晒辏ㄇ?79）載：“秋，晉人敗狄于交剛?！睏罱ㄈA先生認為赤狄此時已為晉所亡，所以此處狄應為白狄，①楊建華：《〈春秋〉與〈左傳〉中所見的狄》，《史學集刊》1999年第2期。筆者從之。交剛，查《中國歷史地圖集》為今山西隰縣。②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一冊，北京：中國地圖學社出版，1982年，第23-24頁。白狄與晉分別交戰(zhàn)于今山西蒲縣和隰縣，說明這兩地可能是白狄與晉的邊境接壤處或兩者的拉鋸地帶，所以蒲縣和隰縣一帶有白狄存在或白狄存在于這兩地不遠處。

（三）白狄分布的特點

從上文分析可知，在今山西交城有白狄分布，晉防守白狄于今山西吉縣，與白狄交戰(zhàn)于今山西吉縣西南、山西蒲縣和隰縣，此山西諸縣均處于黃河以東的晉西北，相較之下白狄與晉交戰(zhàn)則只有一次在黃河以西，即上文的重耳攘白狄于西河，故我們推測白狄應該在今山西西北部有存在，或是以部落據點的方式存在。

然而，在秦穆公之前陜西韓城一帶存在梁、芮兩國，后穆公滅此二國，據有其地?！肚乇炯o》穆公二十年（前640）載：“秦滅梁、芮。”《秦本紀》穆公十四年（前646）載：“十一月，歸晉君夷吾，夷吾獻其河西地。”此處的河西應為狹義西河，因為晉國這一時期版圖并未到達今陜北榆林、延安地區(qū)，其處于現(xiàn)在山西南部并在相鄰的黃河西岸占有一些地方。但也說明在晉惠公之前晉在河西占據一些地方。大荔戎于周貞王八年（前461）被秦所滅之前，王宗維先生認為大荔戎一直活動于大荔縣地區(qū)③王宗維：《西戎八國考述》，《西北歷史研究》1986年號，西安：三秦出版社，1987年。。赤狄廧咎如氏段連勤先生認為：“春秋初年的廧咎如氏，其居地應在晉國的西北部屈邑之北，即今山西省石樓縣以北之某地”④段連勤：《北狄族與中山國》，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8頁。。可見在今渭河以北地區(qū)，秦、晉、白狄、大荔戎等可能都曾占據一定地方，在黃河東岸白狄、廧咎如、晉等也都有所分布。

渭河以北和晉西北這兩個區(qū)域，恰為秦、晉的交界地區(qū)，所以白狄在這兩個區(qū)域的存在應該是一種點狀分布而非大面積的占有?！按呵飼r，列國未有如后世國家明確的‘疆域’或版圖界線。那時各國居民很大程度都還圍繞著幾個有限的居邑而棲息生活，各居邑呈點狀分布，在居邑之間尚有不少未開墾或已開墾的‘隙地’未有明確的領土歸屬?！雹萆蜷L云：《驪戎考》，《中國史研究》2000年第3期。這便是白狄除了與秦、晉通過戰(zhàn)爭爭奪土地占有土地外，存在于這兩個區(qū)域的主要原因。所以，白狄存在于渭河以北和黃河東岸的晉西北非因戰(zhàn)爭而在此兩地區(qū)立足，主要是因為這兩地區(qū)存在一些“隙地”，為白狄在這些地方建立一些聚落存在提供了可能。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白狄占據有今陜北榆林、延安兩市諸縣，如米脂、綏德、清澗和延川等。從文獻看白狄與秦、晉在這些地方少戰(zhàn)爭，說明白狄在此有著較強控制力。上世紀末至今在這些地方發(fā)現(xiàn)東周時期墓葬并出土具有戎狄特色的器物，如銅帶扣、弧形刀和雙耳罐等，故陜北地區(qū)可能為白狄族腹地。而渭河北岸、渭北高原和晉西北地區(qū)，白狄、秦、晉和其他戎狄族群均有存在，存在的方式可能是一種相互交叉分布的狀態(tài)。從白狄方面看，白狄存在于渭河北岸、渭北高原和晉西北地區(qū)，但白狄的分布是以一些聚邑的形式存在，呈點狀穿插分布的狀態(tài)。渭水以北近秦黃河東岸近晉，白狄在這兩地方的存在，自然不敵強大的秦、晉兩國，它在這兩區(qū)域存在應是處于弱勢的一方?？梢姡妓员焙忘S河東岸的晉西北地區(qū)，可能只是白狄擴展的存在區(qū)域，從白狄對這兩區(qū)域中占有地的控制力和占有地對白狄的重要性而言，均不能與其腹地今陜北榆林、延安一帶相比。

二、文獻中的陜北白狄與晉、秦關系

文獻中陜北白狄與晉、秦的關系，集中于白狄未東遷這一時段內，本節(jié)將依據這些資料對他們之間的關系進行梳理。白狄居于今陜北并活動于渭水以北、晉西北地區(qū)，與秦、晉兩大國相鄰。這樣的地理位置使白狄不至于被中原大國所挾持，參與大國之間的爭霸戰(zhàn)爭，但也決定了秦、晉兩國是其主要交往的國家，“又使它成為秦、晉兩國在殘酷的爭霸戰(zhàn)爭中積極爭取和拉攏的對象。”①段連勤：《北狄族與中山國》，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73頁縱觀秦、晉兩大國對待戎狄的主要政策，秦多采用驅逐“剿殺”占有鄰近戎狄之地的策略，白狄居于秦之北，但整個春秋秦鮮有向北擴展領土的行動，對北面的白狄似乎采取的是一種防御性策略，且往往利用白狄對晉進行牽制，秦與白狄其他形式的交流則不見于史料。與秦國相比較，晉對待戎狄的政策則要靈活許多，一方面，是對戎狄進行防御和戰(zhàn)爭；另一方面，又通過婚姻、盟會等進行交流融合。

（一）陜北白狄與晉的關系

史籍中關于白狄與晉的關系記載最多的便是戰(zhàn)爭，其次是婚姻、盟會、朝聘、政治避難等其他形式的關系。有關這些關系筆者下面將分類展開討論。

1.不同時期晉國與白狄的戰(zhàn)爭與和平。從西周初年至春秋獻公前，晉采取“啟以夏政，疆以戎索”的民族政策。②陜勁松：《春秋晉國的民族關系》，《滄?！?010年第6期。就是沿用夏代的舊有政策，用戎人習慣的規(guī)矩約束他們，是一種緩和的民族政策。陜北白狄是與晉相鄰的眾多戎狄之一，這一政策應該也適用于獻公之前的晉對白狄政策。在此政策的影響下二者的關系應該是一種較為和平、友好的關系。

晉獻公前期，晉國開始擴展領土，但并未向白狄進攻，晉與白狄保持著友好關系?！蹲髠鳌帆I公十一年（前666）大夫梁五與東關五向獻公提出“啟土政策”，“狄之廣莫，于晉為都，晉之啟土，不亦宜乎！”但晉獻公時卻并未因要搶占白狄土地而發(fā)動進攻。在驪姬“而蒲邊秦，屈邊翟，不使諸子居之，我懼焉”的建議下，獻公派“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蒲與屈均距白狄居地較近，派兩位公子守蒲與屈，應該主要是進行防御，而非進攻的前奏。后獻公受驪姬讒言，殺群公子，晉國內亂。公子重耳和夷吾出逃，對于逃往哪里二人首先想到的是逃避于陜北白狄處，一則因其母均為白狄女，二則兩位公子居蒲與屈期間，應該也未有與陜北白狄發(fā)生大的攻伐戰(zhàn)爭，同陜北白狄保持著一種友好關系。

晉獻公后期，晉與白狄關系惡化，雙方爆發(fā)戰(zhàn)爭。獻公二十五年（前652）《晉世家》載：“晉伐翟，翟以重耳故，亦擊于齒?！?，《集解》、《左傳》作“采?！保弧暗缘亍?，索引裴氏云《左傳》作“采?！卑矗航衿疥柷掀呤锖铀胁缮＝?，是晉境。服虔云翟地，亦頗相近。然字作“齒?！保褒X?！毙l(wèi)地，恐非也。可見，所記應為同一件事，交戰(zhàn)地為“采?！?，戰(zhàn)爭起因可能就是因重耳避難于白狄處，晉因此而進攻白狄。但在晉取得勝利后，卻并未進行追擊，因為對狄懼怕，可見白狄此時實力強大使晉畏懼。《左傳》獻公二十五年（前652）載：“夏，狄伐晉，報采桑之役也?！卑椎矣纸M織對晉報復性戰(zhàn)爭，同樣戰(zhàn)于采桑，說明之前晉伐白狄，并未對白狄造成十分嚴重的打擊。

惠公、懷公和文公時期，晉對白狄主要采取防御措施，雙方少有大的戰(zhàn)爭發(fā)生。在惠公、懷公和文公在位期間，《左傳》中未有陜北白狄與晉發(fā)生戰(zhàn)爭的記載，歸其原因惠公和文公時期，對外的重心在于阻止秦的東進和同楚爭霸中原。對于晉國周圍的戎狄采取的是防御措施，文公四年（前632）的城濮之戰(zhàn)后，晉“作三行（三支步兵隊伍）以御狄”，后又“作五軍以御戎”。這可能主要是因為防止戎狄趁晉與秦、楚等國交戰(zhàn)中原期間，戎狄擾亂后方，故以重兵防御戎狄。再有，惠公和文公均是白狄女所生，與白狄關系密切，尤其文公在白狄國娶妻且生活十二年，其在位期間的卿大夫狐偃、狐毛為白狄人，趙衰、先軫等也曾同文公生活于白狄國，深厚的白狄生活背景可能對此期間白狄與晉的相對和平產生影響。值得注意的是，《匈奴列傳》云：“晉文公攘戎翟，居于河西圁、洛之間，號曰赤翟、白翟?！边@次戰(zhàn)斗不見于《春秋》、《左傳》也未寫入《晉世家》，而載于《匈奴列傳》，可能這次征伐戰(zhàn)斗烈度、成果較小。晉文公與楚作戰(zhàn)，因流亡時居于楚，對楚國退避三舍以表報答，晉文公流亡時也曾長期居于白狄居地并娶妻，所以晉文公對白狄的征伐可能并非要剿滅白狄。春秋時期奉行尊王攘夷，晉文公此時要稱霸于諸侯，討伐陜北白狄可能是其效仿齊桓公征伐戎狄的舉動而進行的，故這次征伐可能為了晉文公有征伐戎狄的行動，而非真的如齊桓公一樣去對抗戎狄，政治象征可能大于實際行動。

晉襄公時白狄與晉既有戰(zhàn)爭又有合作伐秦。文公喪襄公立，秦、晉交兵于崤，史稱“崤之戰(zhàn)”。白狄趁晉剛經過大戰(zhàn)，《左傳》僖公三十三年（前627）“狄伐晉，及箕。八月戊子，晉侯敗狄于箕。郤缺獲白狄子。先軫……免胄入狄?guī)?，死焉”。此?zhàn)白狄的首領被俘，白狄戰(zhàn)敗，但晉國的主帥也在交戰(zhàn)中陣亡。足見此次戰(zhàn)爭的規(guī)模之大、慘烈之巨。

“崤之戰(zhàn)”后秦逐漸走上與楚結盟之路。清華簡《系年》載：“秦穆公欲與楚人為好，焉脫申公儀，使歸求成，秦焉始與晉執(zhí)亂，與楚為好”①李學勤：《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貳）》，上海：中西書局，2011年，第155頁。，此時楚國益強，秦、楚的聯(lián)合對晉形成較大的壓力。面對這一狀況，晉也開始尋求與白狄改善關系。晉成公六年，《左傳》宣公八年（前601）載：“白狄及晉平。夏，會晉伐秦。”晉與白狄言和，雙方改善了關系，并聯(lián)合伐秦。

晉景公時白狄與晉的戰(zhàn)爭有秦國挑撥因素。晉景公十九年，《左傳》成公九年（前582）秦桓公看到晉國內部不穩(wěn)，同楚、鄭連年發(fā)生戰(zhàn)爭，便聯(lián)合白狄伐晉，“秦人白狄伐晉”。此處《左傳》作者對秦這種乘虛入侵表示蔑視，故而用秦人不用秦國。之后，《左傳》成公十二年（前579）載：“晉敗狄于交剛?！贝藭r赤狄已滅，此處的狄應為白狄，又成公十三年，呂相出使秦國，怒斥秦玩弄兩面手法，慫恿白狄伐晉，可能指的就是此次戰(zhàn)爭。

綜合以上晉國不同時期與白狄的關系，可以發(fā)現(xiàn)雙方雖有戰(zhàn)爭，但是戰(zhàn)爭并非主流。晉國很多時候對白狄采取的是一種防御政策，這些戰(zhàn)爭的挑起者往往是白狄而并非晉國，當晉弱秦強時，晉還主動與白狄緩和關系，晉國并沒有極度仇視或是全力絞殺白狄。白狄與晉的戰(zhàn)爭也受秦國因素的影響，白狄與晉的戰(zhàn)爭有時也是秦、晉爭霸的一部分。

2.晉國與白狄的婚姻、盟會、朝見。戰(zhàn)爭是不同族群解決問題的一種激烈而極端的方式，聯(lián)姻、盟會、朝見則往往是兩個不同族群間為緩和關系，而采取的表示和平友好的方式。選擇戰(zhàn)爭或是選擇婚姻、盟會、朝見的影響因素是多樣而復雜的?！皳y(tǒng)計《左傳》中晉國與戎狄交往記載大概有40多處，其中半數是記載與戎狄之間的相互征伐的”①任曉晶：《論春秋時期晉國與戎狄的民族融合》，《滄?！?009年第1期。，在陜北白狄與晉國較多的戰(zhàn)爭交往之下，也存在著婚姻、盟會和朝見。

公元前578年，呂相《絕秦書》中言：“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讎，而我之婚姻。”說明晉與白狄曾有過婚姻關系，呂相所言的婚姻應該指，獻公娶白狄狐氏之女，《晉世家》載：“重耳母，翟之狐氏女也。夷吾母，重耳母弟也?！痹儆?，重耳因驪姬之亂而出逃，《晉世家》載：“重耳遂奔狄。狄，其母國也”。重耳出奔地為白狄居地，故知此處狄為白狄，獻公曾娶白狄女。在重耳居白狄期間，也曾在白狄有婚姻?！蹲髠鳌焚夜辏ㄇ?37）載：“狄人伐廧咎如，獲二女，叔隗、季隗，納諸公子。公子娶季隗，生伯鰷、叔劉，以叔隗妻趙衰，生盾”。此二女為白狄伐廧咎如所得，白狄人將此二女嫁于重耳和趙衰，亦可以看作白狄與晉之間的婚姻。在晉國國君和卿大夫都與白狄進行通婚，而且這種通婚所生的后代也并未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如重耳和夷吾都繼承了晉的君位，趙盾繼承了其父在晉的執(zhí)政地位。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在當時晉國社會各階層與白狄通婚比較廣泛，與戎狄通婚有一定的社會認可度。

《左傳》宣公十一年（前598）載：“晉郤成子求成于眾狄。眾狄疾赤狄之役，……能勤，有繼?！鋸闹?。”意思是眾狄苦于赤狄的役使，晉趁機聯(lián)合眾狄，秋天會盟于欑函，眾狄紛紛服從晉國?！罢佟敝^令彼來，“勤”則己往，二者有本質的區(qū)別。故歷代注家都認為欑函為狄地。杜預《春秋左傳集解》曰：“晉侯往會之，故以狄為會主?！辈弧罢佟倍扒凇?，足見此次會盟晉國是非常主動的②趙世超：《晉“和戎狄”評議》，《史學月刊》1985年第2期。。陜北白狄是與晉國關系密切的狄族之一，并且陜北白狄在眾狄中實力較強，同時在欑函之會后，晉開始討伐赤狄，陜北白狄卻沒有趁晉與赤狄交戰(zhàn)而進攻晉國，可能白狄參與了欑函之會，并默認了盟會后晉對赤狄的攻伐，史籍中這一段時間不見晉與白狄的戰(zhàn)爭。故欑函之會陜北白狄應是參與其中的，亦不排除其是此次盟會盟主的可能。

《左傳》襄公二十八年（前545）載：“夏，齊侯、陳侯……白狄朝于晉，宋之盟故也。”可見，白狄也是一方力量的代表，各方力量共同朝見晉國，故白狄與晉國之間有朝見的關系。

3.提供政治避難和人才交流。由于有婚姻的關系，再加上白狄與晉相鄰的地理位置，白狄為晉國因為政治因素受到威脅的人士，提供了政治避難的地方。如公子重耳帶領趙衰、狐偃、先軫等共同避難于白狄居地。在避難驪姬之亂時，公子夷吾也首先想到的是避難于白狄?！蹲髠鳌焚夜辏ㄇ?54）載：“夷吾不能守，盟而行。將奔狄，郤芮曰：‘后出同走，罪也，不如之梁?！航囟已伞薄＿@種政治避難使受到政治迫害的晉國人士由危轉安，為其政治上的再次崛起提供了可能。

狐氏之戎為白狄的一支，晉獻公娶狐氏狐突之女，生重耳。狐突因而成為晉國的大夫，其子狐偃和狐毛隨重耳長期流亡，在重耳歸國成為國君后，二人均得以重用，“狐偃將上軍，狐毛佐之，命趙衰為卿；”故知白狄的上層人士中也有在晉做大將之人，并得到國君的信賴。

可以看出白狄與晉的關系包括有戰(zhàn)爭、婚姻、盟會、朝見、提供政治避難和人才交流。雖然文獻關于白狄與晉的記載較少，但白狄與晉在這些方面的關系應該是存在，我們推測在這幾方面應該有著較多交往，但受限于文獻闕載所知甚少。

（二）陜北白狄與秦的關系

表1 《春秋》、《左傳》中關于秦與白狄交往的記載

從表格中可以看出，《春秋》和《左傳》中關于秦與白狄的記載很少，且少于白狄與晉交往的記載，這說明白狄與秦的關系在成公十三年之前是比較疏遠的，白狄與秦的關系沒有白狄與晉的關系密切。

從白狄與秦僅有的這幾條交往史料中，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兩點認識：第一，白狄在秦、晉之間搖擺，時而與晉聯(lián)合伐秦，時而與秦聯(lián)合伐晉。第二，秦對白狄仇視①這種仇視可能與秦長期與戎狄敵對有關，馬非百先生言“秦人傳統(tǒng)制戎之策，有力戰(zhàn)，而無退避”（見《秦集史》，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461頁）。且秦挑撥白狄與晉的關系，在白狄與晉之間充當兩面派。從表格成公十三年的史料得出。

自襄公立國之后，秦一直奉行東進之戰(zhàn)略方針，穆公崤之戰(zhàn)大敗于晉，秦東進之路為晉所斷，轉而向西圖戎。秦前期主要是驅逐關中一帶的戎狄，之后戰(zhàn)略轉向尋求東出，但始終未能突破崤關，后轉向西方遂稱霸西戎?？梢娗氐膽?zhàn)略主要是向東和向西，而對于秦北面的白狄，并沒有秦主動驅逐或進攻白狄的記載，也沒有和晉聯(lián)合伐白狄的記載，相反多是用白狄牽制晉國。由此，筆者認為秦與白狄的關系，存在秦利用白狄在其北面的存在，抵御晉國或為其提供戰(zhàn)略緩沖。

秦國與白狄為鄰比與強晉為鄰要有利，陜北地區(qū)對秦的發(fā)展至關重要，戰(zhàn)國時期魏國占有河西和上郡，秦國“塹洛”②關于“塹洛”主要有兩種不同看法：史念海先生認為是修長城的一種方法；張文江先生認為是疏浚洛河的水利工程?！皦q洛”是在魏強秦弱，秦在與魏交戰(zhàn)連連失敗的背景下修筑，故本文從史念海先生的觀點。利用洛河進行防御，之后多次與魏發(fā)生戰(zhàn)爭，《魏世家》魏襄王五年（前330）載：“予秦河西之地”、七年（前328）“魏盡入上郡于秦”，迫使魏納河西和上郡予秦。足見秦人對上郡和河西出現(xiàn)強敵的恐懼。戰(zhàn)國后期崤、函天險全部落入秦之手，使秦可攻可守。①吳如嵩、黃樸初、任力、柳玲：《中國軍事通史·戰(zhàn)國軍事史》，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1998年，第218頁。趙武靈王便謀求從云中、九原經陜北南下襲秦。②《史記·趙世家》載：“主父欲令子主治國,而身胡服將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從云中、九原直南襲秦”；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1812頁。所以陜北地區(qū)是進攻秦的一塊戰(zhàn)略之地?？傊?，秦與白狄的關系中，秦利用白狄占用陜北這一重要戰(zhàn)略之地，使白狄存在于秦、晉之間，從而保護自我和牽制晉國的關系。

總之，春秋時期今陜北地區(qū)是白狄的腹地，具體而言指米脂、清澗、延長和宜川等地，白狄在這些地方有著強大的控制力，體現(xiàn)在史料中少有秦、晉與白狄在陜北交戰(zhàn)的記載；已有的考古發(fā)現(xiàn)也表明，春秋時期陜北存在的是一支與中原文化有差異的族群。渭河北岸、渭北高原和晉西北也有白狄的分布，白狄在這些地方以一些聚邑的形式存在，呈點狀穿插分布的狀態(tài)。這些地方可能是白狄擴展所得的地域，在這些區(qū)域白狄與秦、晉及其他族群交叉存在。白狄在渭水以北、渭北高原和晉西北占有的地方，對白狄生存和發(fā)展的重要性，均不能與其腹地陜北地區(qū)相比。

白狄與晉國有戰(zhàn)爭、盟會、婚姻和政治避難等諸多交流形式。白狄與晉雖有戰(zhàn)爭，但并非其關系的主流，白狄與晉國的戰(zhàn)爭中往往有秦的因素，晉國大部分時期對白狄采取的是一種防御政策。晉國促成的欑函之會，白狄參與其中，可見政治盟會也是白狄與晉交流的方式之一。晉國國君和大臣都曾娶妻于白狄，白狄與晉國社會可能存在較為廣泛的婚姻交流，白狄與其他政治勢力共同朝晉，說明其與晉存在朝見關系。白狄與晉國存在婚姻關系，也使遭到政治迫害的人物避難于白狄居地。白狄族中的上層人物在晉國做官，說明他們之間存在人才交流。

白狄與秦的關系沒有白狄與晉的關系密切。秦雖對白狄仇視并利用白狄伐晉，但秦對白狄并未像對待西戎一樣全力絞殺，秦國本質是利用白狄占有陜北之地，使白狄存在于秦、晉之間，從而保護自我和牽制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