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宜澤 胡鞍鋼

[提要]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之后，我國進入了扎實推動共同富裕的歷史階段。共同富裕是對社會主義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的整體要求，它包含經濟持續(xù)增長和分配更加公平兩個方面，其中，前者是基礎前提，旨在解決發(fā)展的不充分問題；后者是內在要求，旨在解決發(fā)展的不平衡問題。共建共同富裕社會是一個長期的、艱巨的、復雜的歷史任務，需要學會區(qū)別診斷的藝術?；诠餐辉５碾p重含義，并借鑒經濟增長診斷法，文章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共同富裕診斷法，發(fā)現當前進一步邁向共同富裕的關鍵在于在供給端加速實現經濟增長的創(chuàng)新驅動和消費主導，在需求端實現居民收入、實際消費和基本公共服務的全面趨同。作為示范區(qū)的浙江，如今已經具備共同富裕的堅實基礎，不過，消費需求、浙西南地區(qū)和教育仍然是制約其率先基本建成共同富裕社會的動力因素、區(qū)域因素和人類發(fā)展因素。

引言

在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之際，中國順利打贏脫貧攻堅戰(zhàn)，如期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在后全面小康時代，如何更好地滿足十四億中國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習近平總書記深刻把握國家發(fā)展階段的變化，提出了“現在，已經到了扎實推動共同富裕的歷史階段”[1]的重大論斷。

共同富裕是馬克思主義的一個基本目標。早在社會主義建設初期，毛澤東就提出“共同的富、共同的強”[2](P.495-496)，以期通過農業(yè)合作化和國家工業(yè)化實現共同富裕，以區(qū)別資本主義“少數的富、少數的強”。在改革開放時期，鄧小平又旗幟鮮明地指出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為了達到這一目標，提出了“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以先富帶動后富”①[3](P.173)的發(fā)展思路，期望通過不平衡增長策略突破低水平貧困陷阱，達到共同富裕的高水平均衡。雖然不同發(fā)展階段的實現方式、實現程度和表現形式有所差異(胡鞍鋼、周紹杰，2022)[4]，但無疑他們都在積極探索建設共同富裕社會的道路上邁出了堅實的步伐。

如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經濟總量已經突破110萬億元，人均GDP達到1.25萬美元，②超過世界平均水平，即將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邁入高收入階段。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實現共同富裕不僅有更強烈的政治意愿，而且有更堅強的領導力量、更充盈的物質基礎、更強大的國家能力和更豐富的發(fā)展經驗。此時正式提出共同富裕的發(fā)展目標，恰如六十年前毛澤東的暢想：“這種共同富裕，是有把握的，不是什么今天不曉得明天的事。”[2]前景可謂光明美好、預期結果令人期待，但是在擁有十四億人口、發(fā)展不平衡不充分的中國，建設一個前所未有的共同富裕社會，絕非一朝一夕之易事，仍需付出艱辛的、長期的努力，需要繼續(xù)“摸著石頭過河”，既防止急于求成，又克服畏難情緒，先試點總結經驗，再逐步推開。為此，本文以共同富裕為主題，首先，全面把握其深刻內涵，指出共同富裕所包含的經濟增長和社會公平雙重含義；然后，基于共同富裕的雙重含義，并借鑒經濟增長診斷法，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共同富裕診斷法，構建當前國情下扎實推動共同富裕的分析框架；最后，以國家共同富裕示范區(qū)浙江為例，進行個案分析。

一、共同富裕的雙重含義

根據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基本原理，社會生產關系包括生產、分配、交換、消費四個環(huán)節(jié)。共同富裕提出之后，人們的第一反應通常是將其歸為分配環(huán)節(jié)。然而，嚴格地講，共同富裕不僅屬于收入分配或財富分配的范疇，更是對社會主義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的整體要求，是發(fā)展性、共享性和可持續(xù)性的統一(郁建興、任杰，2021)[5]，包含了不可偏廢的“共同”和“富裕”兩重含義，根本目的仍然是為了解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fā)展之間的社會主要矛盾，其中，“共同”解決的是發(fā)展的不平衡問題，“富?！眲t是解決發(fā)展的不充分的問題。

(一)經濟持續(xù)增長是實現共同富裕的基礎前提

共同富裕的“富?！敝猓瑥娬{的是共同層面的高水平和高質量，具體地，即人均國民總收入或人均GDP先后達到高收入水平、中等發(fā)達國家水平。在完成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之后，我國乘勢而上開啟了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進入新發(fā)展階段。雖然發(fā)展階段發(fā)生了歷史性轉變，但發(fā)展始終是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興國的第一要務，是解決我國一切問題的基礎和鑰匙。因此，共同富裕不能脫離發(fā)展孤立地進行，它必須在進一步解放生產力、發(fā)展生產力的過程中逐步推進。對此，中央財經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韓文秀特別指出：“推動共同富裕，解決發(fā)展問題是第一位的，分配問題也很重要，但不能僅僅靠分配來實現共同富裕。”③經過改革開放四十余年的高速增長，我國經濟進入了高質量發(fā)展階段。但是，高質量發(fā)展并不意味著否定經濟增長速度，或者任由經濟增速下滑，而是更注重經濟增長的質量和效益，不斷創(chuàng)造和積累優(yōu)質社會財富。事實上，若要在2035年實現經濟總量或人均收入比2020年翻一番的目標，必然對經濟增長速度有相應的要求，即未來十五年GDP年均增速保持在4.7%以上，而這個增長速度依然是過去十年間世界經濟平均增長速度的兩倍之多。④總而言之，經濟總量持續(xù)增長、居民收入不斷提升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首要前提，必須擺在共同富裕議程的優(yōu)先位置。

(二)分配更加公平是推動共同富裕的內在要求

共同富裕的“共同”之意，強調的是富裕狀態(tài)的普遍性、協調性和可持續(xù)性。我國是人口眾多、地域遼闊、差異甚大的世界大國，因此，共同富裕不是絕對意義上的，而是相對意義上的，故“共同”乃是地區(qū)、城鄉(xiāng)、收入、實際消費水平和基本公共服務等的相對差距逐步從不斷擴大轉向不斷縮小并趨于合理區(qū)間。社會公平是中國人民千百年來孜孜以求的美好愿景，也是中國共產黨矢志不渝的奮斗目標。改革開放之后，基于長遠考慮，鄧小平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先富論”戰(zhàn)略，使中國在世界發(fā)展中大國中率先突破“貧困陷阱”，也成為第一個消除絕對貧困的發(fā)展中大國。毋庸諱言，“先富論”一方面極大地調動了一部分人和一部分地區(qū)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實現了社會生產力的空前發(fā)展；另一方面也不可避免地造成城鄉(xiāng)區(qū)域之間發(fā)展差距的擴大。黨的十八大之后，發(fā)展的不平衡性逐漸趨緩，但距離共同富裕的要求仍有改善余地。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基尼系數已由2012年的0.474下降至2020年的0.468，⑤但依舊明顯高于0.4的國際警戒線。除此之外，近十年來，城鄉(xiāng)區(qū)域之間居民可支配收入和消費支出相對差距加速彌合，但其絕對差距依然懸殊。2020年城鎮(zhèn)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人均消費支出分別為43834元和27007元，是2012年的1.82倍和1.58倍；相對應地，2020年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別為17132元和13713元，是2012年的2.04倍和2.06倍，可見二者的增長速度均高于城鎮(zhèn)居民，城鄉(xiāng)之間呈現收斂態(tài)勢。但從絕對值來看，城鎮(zhèn)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消費支出分別是農村居民的2.56倍和1.97倍，不僅遠高于美國、英國、加拿大等西方發(fā)達國家，也高于印度、越南等發(fā)展中國家。⑥[6]從不同地區(qū)來看，2020年東部地區(qū)人均可支配收入已經突破4萬元，而中部、西部和東北地區(qū)則普遍位于2.5萬至3萬元之間，其中，全國人均可支配收入最高的上海(72232元)是最低的甘肅(20335元)的3.6倍。⑦為了避免兩極分化，推動城鄉(xiāng)區(qū)域二元結構加速朝著一元化融合方向發(fā)展，必須堅持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以共同富裕彌合分配差距，實現社會公平正義。

二、增長診斷法以及共同富裕診斷框架

(一)增長診斷法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關于如何推動發(fā)展中國家進入經濟增長的理想軌道，發(fā)展經濟學領域催生了一系列頗有影響的理論，比如，羅森斯坦·羅丹的平衡增長理論、華爾特·羅斯托的經濟階段增長理論、霍利斯·錢納里的結構變遷理論，其中，集大成者當屬20世紀80年代約翰·威廉姆森等學者提出的“華盛頓共識”。它們的一個主要特點是以西方發(fā)達國家為參照系，以此反觀發(fā)展中國家的現實缺陷，以普適主義的態(tài)度教條地引導發(fā)展中國家沿著西方發(fā)達國家的道路前進。然而，事實證明，此類雄心勃勃的宏大理論并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相反的是，尊重歷史、傳統和現實，務實主義的國家卻趟出了一條走向現代化的新路。比如，以忠實執(zhí)行“華盛頓共識”而著稱的部分拉丁美洲國家，陷入了經濟長期停滯和社會秩序混亂，經濟績效甚至低于本國歷史水平；而與“華盛頓共識”標準藥方不同的中國，反而獲得了舉世矚目的經濟增長奇跡和社會穩(wěn)定奇跡。

面對理論與現實的巨大悖論，一些經濟學家開始反思。其中，杰弗里·薩克斯(2010)指出經濟體與人體一樣，都是一個復雜系統，那么，經濟學家也應當像臨床醫(yī)生一樣，需要學習區(qū)別診斷的藝術，據此，他仿照臨床治療學提出了臨床經濟學的命題。[7](P.67-73)豪斯曼、羅德里克和維拉斯科也開始逐漸認識到，設法為所有國家找到一個相同的增長戰(zhàn)略，而全然不顧它們的實際情況，這是不可能的；為各國政府提供一長串改革建議，而全然不顧政策的先后順序，更是毫無裨益，甚至產生適得其反的效果。于是，他們提出了增長診斷法(Growth Diagnostic Approach)，強調實用主義、實驗法則和本地知識的重要性，反對以抽象的理論模型為準繩推演復雜的經濟現實，主張深刻洞察具體約束條件和制度環(huán)境，以決策樹模式探尋制約經濟活動的關鍵因素，形成決定政策優(yōu)先順序的增長戰(zhàn)略，如今這一方法已被世界銀行、泛美開發(fā)銀行等發(fā)展機構廣泛運用。在具體操作過程中，增長診斷法主要分為三個步驟：首先是發(fā)展診斷，即進行經濟增長的診斷分析，識別經濟增長所面臨的最緊迫的“硬約束”或制約因素；其次是政策設計，即針對制約因素進行政策反應，以政府有限的決策資源用于解決“硬約束”；最后是制度建設，即完善法律法規(guī)和社會安全網等制度基礎，以保持經濟持續(xù)增長的強勁活力(丹尼·羅德里克，2016)[8](P.51-79)。

(二)共同富裕診斷框架

增長診斷法雖然主要用于經濟增長領域，但它的基本思路對于推動中國邁向共同富裕同樣具有借鑒意義。前文提到，共同富裕包含經濟增長和分配公平兩個方面，診斷共同富裕的框架設計也可從這兩個方面入手(如圖1所示)。

首先，在經濟增長方面。根據經濟學一般原理，經濟持續(xù)增長的動力源泉主要來自供給和需求兩大系統。隨著我國經濟規(guī)模不斷擴大，“基數效應”和“大國效應”日趨明顯(劉偉，2021)[9]，無論是供給系統還是需求系統，當前都處于動力轉換的關鍵時期。其中，在供給的推動系統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勞動年齡(15-64歲)人口占總人口比重已從2010年的高峰點(74.5%)下降至2020年的68.5%，⑧人口紅利正在迅速下降；2020年我國一次能源消費占世界總消費量的26.1%，二氧化碳排放量占世界總排放量的30.9%，二者分別高于我國GDP占世界總量比重約8.7個和13.5個百分點，⑨資源和環(huán)境的承載力正在遭遇瓶頸?？偠灾?，依賴資源、勞動力等傳統要素的擴張型增長已經難以為繼。欲保持中高速經濟增長和高質量發(fā)展，必須把握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yè)變革先機，提高全要素生產率，及時轉向創(chuàng)新驅動的軌道。在需求端，消費、投資、出口是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近年來，經濟全球化遭遇逆流，國際經濟循環(huán)格局發(fā)生深度調整?！盵10]世界貨物貿易占世界生產總值比重已經從2008年的51.3%下降至2020年的41.6%，⑩跌落至21世紀初的水平，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更是加劇了世界各國的內顧傾向。對于一個超大規(guī)模的新興市場國家而言，雖然國際市場依舊不可忽視，但它已經無法成為支撐中國經濟持續(xù)增長的長久動力，對外依存度過高反而可能受制于人。與此同時，2012年第三產業(yè)占GDP比重超過第二產業(yè)，中國開始進入后工業(yè)化時代，宏觀投資效率明顯下降。除此之外，投資需求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也已出現趨勢性下降，并逐漸被消費需求所超越?？偟膩砜?，在內需結構當中，投資需求尤其是粗放型的投資需求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越來越難以維持在一個較高水平，增長動力從投資主導驅動轉向消費主導驅動乃是大勢所趨。因此，在經濟增長維度，共同富裕能否順利推進的重要制約因素在于能否結合發(fā)展階段的轉變因勢利導地轉換供需兩端的驅動力量，即在供給端實現要素驅動向創(chuàng)新驅動的轉變；在需求端實現出口或投資主導驅動向消費主導驅動的轉變。

其次，在分配公平方面。生產決定分配，自然而然地，關于分配公平的討論必須聯系經濟增長的過程。經濟增長的過程存在兩種不同的分配效應：一種是擴散效應，另一種則是虹吸效應。如果前者大于后者，經濟增長將縮小城鄉(xiāng)地區(qū)差距，導致發(fā)展的趨同，促進分配公平；相反地，如果后者大于前者，經濟增長將擴大城鄉(xiāng)地區(qū)差距，導致發(fā)展的趨異，推動社會不斷分化。那么，經濟增長到底是推動分配公平還是社會分化？一方面取決于市場的自發(fā)力量，另一方面則取決于政府的干預力量，當然，政府的干預成效又取決于政府的干預意愿與干預能力。一般而言，當市場和政府均失靈時，分配差距將加劇擴大；當政府失靈時，分配差距也難以縮?。欢挥挟斦褪袌鲂纬珊狭r，分配差距才有可能縮小，不斷實現分配公平。分配公平是過程與結果的統一，它除了分配過程的相對公平之外，還應實現分配結果的相對公平，根據產品性質的不同，分配結果的相對公平最終體現在私人產品的消費和公共產品的使用方面，其中，前者主要表現為居民消費以及決定消費的居民收入的逐漸趨同，后者則主要表現為普惠性、全民性、全生命周期的公共教育、社會保險、醫(yī)療衛(wèi)生、養(yǎng)老服務、住房保障等基本公共服務的均等化。根據國家戰(zhàn)略安排，共同富裕將分階段扎實推進，在每一個階段取得實質性進展，其中，2025年(“十四五”期末)、2035年和本世紀中葉是三個重要時間節(jié)點，而衡量每個時間節(jié)點的結果性指標即是居民收入和實際消費差距以及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因此，在分配公平維度，共同富裕能否順利推進的重要制約因素在于能否運用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的雙重合力，加速縮小不同地區(qū)和不同人群私人產品消費和公共產品供給的顯性和隱性差距，具體地，即加速推動居民收入和實際消費的趨異化向趨同化轉變，以及基本公共服務由差異化向均等化、低水平向高質量的轉變。

圖1 基于當前國情的共同富裕診斷決策框架

三、共同富裕診斷法的一個運用：以示范區(qū)浙江為例

共同富裕是從局部實現向整體拓展的漸進過程。2021年5月20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發(fā)布了《關于支持浙江高質量發(fā)展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qū)的意見》，賦予了浙江重要示范改革任務。在全國人民邁向共同富裕的道路上，浙江無疑扮演了“排頭兵”的角色。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浙江共同富裕的成效與成敗將影響全國共同富裕的進程。鑒于此，本文以浙江為例，以“解剖麻雀”的方式，嘗試運用診斷法分析其推動共同富裕的基礎條件、制約因素和前進方向。

(一)示范區(qū)浙江的共同富裕基礎

充分了解考察對象的發(fā)展水平和分配狀況是進行共同富裕診斷的首要前提。浙江作為改革開放的先行區(qū)，也是長三角世界級城市群的重要組成部分，經過四十余年的發(fā)展，已經率先進入高收入階段。2020年浙江常住人口為6457萬，約占全國總人口的4.6%，常住人口城鎮(zhèn)化率達到72.2%，高于全國平均水平約8.3個百分點；地區(qū)生產總值為6.46萬億元，占全國總量的6.4%，人均生產總值為100620元，比全國平均水平高出39.8%，屬于相對富裕的省份。按照匯率法計算，其人均生產總值約為14588美元，與東歐國家波蘭、匈牙利等的水平大致相當，已經提前跨越高收入門檻，成為全國率先進入高收入階段的六個省市之一。按照購買力平價(2017年國際元)計算，浙江人均生產總值約為24037國際元，高于世界平均水平49%，正好達到美國人均GDP的40%，也成為全國率先突破所謂“中等收入陷阱”的省份之一。

浙江居民收入和消費支出領先全國，二者的城鄉(xiāng)差距小于全國平均水平，已經進入極高人類發(fā)展水平。2020年浙江人均可支配收入和人均消費支出分別達到52397元和31295元，二者均僅次于上海、北京，居全國第三位，分別是全國平均水平的1.63倍和1.48倍。2020年城鄉(xiāng)居民恩格爾系數分別為27.4%和32.3%，已經分別進入聯合國糧農組織所定義的“最富?！焙汀案辉！卑l(fā)展階段。從城鄉(xiāng)差距來看，浙江城鎮(zhèn)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人均消費支出分別是農村居民的1.96倍和1.68倍，明顯低于2.56倍和1.97倍的全國平均水平。除此之外，2020年浙江人類發(fā)展指數(HDI)已經達到0.808，高出全國(2019年)0.047個單位，領先全國進入極高人類發(fā)展水平組。

綜合言之，無論是經濟發(fā)展程度還是社會公平程度，浙江均處于全國第一梯隊，這為新發(fā)展階段浙江高質量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qū)奠定了堅實基礎。

(二)浙江推動共同富裕的制約因素

識別制約因素是共同富裕診斷的重中之重。作為先行示范區(qū)的浙江，即便已經具備了實現共同富裕的諸多有利條件，但距離國家的試點要求，仍存在一定的差距。根據共同富裕診斷框架，它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在經濟增長方面，消費需求不足是制約浙江共同富裕的動力因素。如前所述，浙江已經進入高收入階段，但距離共同富裕的物質要求，依然存在較大的經濟增長空間。就經濟增長的動力而言，在供給系統端，2019年浙江“三新”經濟增加值占地區(qū)生產總值的比重為25.7%，比全國平均水平高出9.8個百分點。2020年浙江省R&D經費占地區(qū)生產總值的比重為2.88%，比全國平均水平高出0.44個百分點。從國際比較來看，2019年浙江每萬人專利申請量和授權量分別為68.4件和44.8件，申請量不僅遠高于全國每萬人10件的水平，也高于日本每萬人24.4件和韓國每萬人42.3件的水平。以上表明，浙江在要素驅動向創(chuàng)新驅動的動力轉換方面已經走在了全國前列，社會整體創(chuàng)新氛圍高漲，成為全國創(chuàng)新高地。然而，在需求系統端，2019年浙江投資支出和消費支出占地區(qū)生產總值的比重分別為43%和50.4%，其中，前者與全國平均水平(43.1%)大體一致，后者雖然處于主導地位，但仍然低于全國平均水平(55.8%)約5.4個百分點，位于全國后列；若與全國65%的潛在消費率水平比較(謝宜澤、胡鞍鋼，2022)，[12]更是至少低了15個百分點。觀察圖2可以發(fā)現，自1992年以來，浙江的消費率一直低于全國平均水平，若以韓國為參照系，進行一個簡單的跨期歷史比較，則浙江的消費率更是與當前的發(fā)展階段不相匹配，實際消費率明顯低于潛在消費率。全面促進消費的重點在于全面擴大居民消費，2019年浙江居民消費占地區(qū)生產總值的比重為37.7%，雖然與全國平均水平(39.1%)的差距有所縮小，但依然低了約1.4個百分點，如果與當今世界主要經濟體比較，則其差距更為明顯。供給和需求是不可割裂的兩大系統，但整體看來，目前浙江經濟增長動力的主要矛盾在于需求系統的不相協調，主要表現是消費率過低。

圖2 浙江、中國、韓國最終消費支出占國內(地區(qū))生產總值比重(1992—2019年)

第二，在分配公平方面，浙西南地區(qū)是制約浙江共同富裕的區(qū)域因素，教育是制約浙江共同富裕的人類發(fā)展因素。黨的十八大之后，浙江人均居民收入和人均消費支出的趨同性因素逐漸增強。2013年以來，浙江十一個地級市人均可支配收入的離散系數已由0.171下降至2020年的0.151，人均生活消費支出的離散系數則由0.188下降至2020年的0.145。但是，根據地域空間分布特征，將浙江全省劃分為浙東北地區(qū)和浙西南地區(qū)，可以發(fā)現，相較于浙東北地區(qū)，浙西南地區(qū)尤其是衢州和麗水不僅人均居民收入和人均消費支出更低，而且二者的城鄉(xiāng)差異也更為突出，它們構成了浙江整體邁向共同富裕的局部“洼地”。在基本公共服務方面，2020年浙江基本醫(yī)療保險和基本養(yǎng)老保險參保率分別達到99.75%和98.36%，基本實現全覆蓋。然而，若論人均一般公共預算支出，則與居民收入和消費支出情況類似，浙西南地區(qū)尤其是溫州、金華和臺州不僅明顯落后于浙東北地區(qū)，還落后于全省平均水平，僅相當于全省平均水平的2/3左右(見表1)。除此之外，作為人類發(fā)展的一個重要維度，教育也是基本公共服務的重要組成部分，不過，從比較的視角觀察，它則構成了浙江進一步推動共同富裕的相對薄弱環(huán)節(jié)。前文指出，浙江已經步入極高人類發(fā)展水平組，但與長三角地區(qū)其它省市比較，仍然存在繼續(xù)提升的空間。2020年上海、江蘇的人類發(fā)展指數分別為0.883和0.819，比浙江高出0.075和0.011個單位，其中的關鍵差距在于教育指數，2020年上海、江蘇的教育指數分別為0.792、0.719，比浙江(0.707)高出0.085和0.012個單位。如果與韓國進行跨期比較，2020年浙江人均收入與2000年韓國大致相當，二者的收入指數均為0.820；在健康指數維度，2020年浙江人均預期壽命為79.2歲，2000年韓國為75.9歲，前者的健康指數甚至比后者高出0.048個單位。不過，2020年浙江的人類發(fā)展指數(0.808)仍未達到韓國二十年前的水平(0.823)，主要差距也體現在教育維度，浙江的教育指數比2000年韓國的水平(0.787)低了0.08個單位。

表1 浙江人均可支配收入、人均消費支出和人均一般公共預算支出(2020年)

(三)浙江推動共同富裕的前進方向

針對浙江進一步邁向共同富裕的薄弱環(huán)節(jié)，立足于率先基本建成共同富裕的目標安排，本文建議如下：

第一，繼續(xù)保持中高速經濟增長態(tài)勢，力爭2035年人均地區(qū)生產總值達到發(fā)達國家水平。共同富裕社會必然是社會生產力高度發(fā)達的社會，它必須建立在相對豐裕的物質基礎之上。如今浙江已經步入高收入階段，即將邁入中等發(fā)達國家水平，下一步應盡快達到發(fā)達國家水平。而欲實現這一目標，在不考慮匯率波動和人口變動的前提下，以2020年的水平為基數進行靜態(tài)模擬，按匯率法計算，未來15年浙江地區(qū)生產總值需要保持年均6%的增長速度；按購買力平價計算，則需保持年均3.2%的增長速度。雖然當前中國正處于經濟增速換擋期，但無論是按照匯率法標準還是購買力平價法標準，浙江都有實現這一目標的可能。黨的十八大以來，浙江地區(qū)生產總值年均增速為7.1%，如果不考慮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常態(tài)化的2020年，年均增速則達到7.6%。以韓國為參照系，它在1953—1996年“漢江奇跡”之后，依然維持著一個相對較高的經濟增長速度，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結束后的十五年間(1999—2013年)，其GDP年均增速達到了5.1%，這表明經濟總量達到一定規(guī)模之后，中高速的經濟增長也完全有可能實現。因此，在未來三個“五年規(guī)劃”時期，浙江應當繼續(xù)深挖經濟增長潛力、釋放經濟增長動能，在確保經濟高質量發(fā)展的同時，力爭GDP年均增速維持在一個中高速水平。

第二，繼續(xù)保持創(chuàng)新驅動優(yōu)勢，努力擴大消費需求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創(chuàng)新是第一動力，實現供給結構由要素驅動向創(chuàng)新驅動的轉變是高質量發(fā)展的必然要求。如前所述，在這一轉變過程中，浙江已經取得相對領先優(yōu)勢，但仍處于歷史性轉變的過渡期。因此，浙江應繼續(xù)堅定不移地實施創(chuàng)新驅動發(fā)展戰(zhàn)略，進一步提高研發(fā)經費支出和“三新”經濟增加值占地區(qū)生產總值的比重，完善創(chuàng)新評價和激勵機制，孵化培育更多創(chuàng)新市場主體，充分調動企業(yè)和個體創(chuàng)新的積極性和主動性，營造更加良好的創(chuàng)新環(huán)境，為共同富裕提供強勁的內生動力。面對消費需求的動力挑戰(zhàn)，浙江應全方位融入國內大循環(huán)，以系統思維深入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以解決需求側問題，瞄準消費痛點，主動適應消費品質、消費方式、消費形態(tài)和消費理念等的趨勢性變化，形成高質量供給體系，實現供需兩端的高水平動態(tài)均衡；堅持“房住不炒”原則，多措并舉將房價保持在合理區(qū)間，有效控制住房消費對生活消費等的“擠出效應”；將杭州、寧波率先打造成為國際消費中心城市，努力擴大消費需求尤其是居民消費需求，加快農村居民消費升級換代，將最終消費率提升至65%以上的水平。

第三，擴大對農村和浙西南地區(qū)的支持力度，推動浙江共同富裕的整體性躍升。黨的十八大以來，浙江城鄉(xiāng)收入和消費已經逐漸趨同，但二者之間的倍差依然存在進一步下降空間。為了實現全民共同富裕，浙江應統籌新型城鎮(zhèn)化和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加速推進農村轉移人口市民化和農村在地人口富裕化，實現農村人口比重逐漸減少和農村人均收入逐漸增加，在這“一加一減”過程中加速推動城鄉(xiāng)一體化進程，最終將城鄉(xiāng)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人均消費支出差距縮小至1.5倍以內；與此同時，堅守底線思維，注意防范城鄉(xiāng)內部收入差距的擴大，重點關注城鎮(zhèn)新增人口就業(yè)問題和農村最低生活保障線以下人群。除此之外，面對浙西南地區(qū)的區(qū)域挑戰(zhàn)，浙江應加大對該地區(qū)的政策支持和財政轉移支付力度，尤其是對衢州和麗水等地給予更大力度的結對幫扶，秉持“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發(fā)展理念，努力將它們的生態(tài)優(yōu)勢有效轉化為經濟優(yōu)勢，推動兩市人均可支配收入和人均消費支出分別提高至5萬元和3萬元以上，實現浙西南地區(qū)與浙東北地區(qū)的加速收斂；擴大住戶部門在收入分配中的比重，盡快形成以中等收入群體為主體的“橄欖型”收入分配格局。

第四，推動基本公共服務由廣覆蓋模式向高質量模式轉變，進一步加大教育投資力度，擴大人力資本紅利競爭優(yōu)勢?；竟卜站然枪餐辉５闹匾矫?，目前浙江已經初步實現了基本公共服務的全省覆蓋，下一步應當一方面重點關注農村人口、老齡人口和低收入人群的社會保障問題，繼續(xù)織密社會保障網；另一方面堅持“盡力而為、量力而行”的基本原則，逐步提高基本公共服務的層次和水平，制定基本公共服務標準清單，實現城鄉(xiāng)基本公共服務并軌，確保城鄉(xiāng)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標準、養(yǎng)老保險基礎養(yǎng)老金最低標準等與居民收入同步增長，甚至更快增長。除此之外，在人類發(fā)展方面，著力補齊教育短板。2019年日本和韓國的人均受教育年數已經分別達到12.9年和12.2年，人均預期受教育年數則分別達到15.2年和16.5年。以日本和韓國為參照系，作為示范區(qū)的浙江應當在繼續(xù)夯實現有基礎之上，進一步加大教育支持力度，提高人均預期受教育年限和義務教育質量，以社會需求為導向推動高中階段教育特色化、多樣化發(fā)展，提升高等教育毛入學率，爭取所有適齡青年均有機會接受大學教育或高等職業(yè)教育，形成強大的人力資本紅利競爭優(yōu)勢。

結語

共同富裕既是一個理論問題，也是一個實踐問題。在進行共同富裕廣泛實踐之前，首先需要在理論上明確共同富裕的深刻內涵，擴大“共同”的“富?！被A，堅持“富?！钡摹肮餐比∠?，在推動分配更加公平的同時牢牢抓住經濟持續(xù)增長這個前置要素，實現經濟增長和分配公平的相互促進與良性循環(huán)。在形成共同富裕理論共識之后，則需要根據共同富裕的基本原則和黨中央的戰(zhàn)略部署，以務實主義的態(tài)度因時因地制宜，掌握區(qū)別診斷的藝術。結合當前中國的具體國情，在供需兩側加速實現經濟增長的創(chuàng)新驅動和消費驅動，在分配領域加速實現居民收入、實際消費和基本公共服務的全面趨同是扎實推動共同富裕的重要條件。通過對先行示范區(qū)的浙江進行診斷可以發(fā)現，它已經具備實現共同富裕的諸多有利條件，但消費需求不足、城鄉(xiāng)地區(qū)差距、教育公共服務相對滯后等因素仍是制約其率先基本建成共同富裕社會的重大挑戰(zhàn)?？偠灾\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我國正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我們不能做超越階段的事情，但也不是說在逐步實現共同富裕方面就無所作為，而是要根據現有條件把能做的事情盡量做起來，積小勝為大勝，不斷朝著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目標前進”。[14](P.214-215)

注釋：

① 鄧小平曾指出：“社會主義原則，第一是發(fā)展生產，第二是共同致富。我們允許一部分人先好起來，一部分地區(qū)先好起來，目的是更快地實現共同富裕?！?/p>

② 數據源自國家統計局：《中華人民共和國2021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統計公報》，2022年2月28日。

③ 韓文秀同時指出：“我國人均國內生產總值雖然已經超過1萬美元，但還沒有達到高收入國家的水平，即使把現在所有的國民收入全部平均分配，也還達不到共同富裕?！痹斠姟丁霸谥匾獨v史關頭召開的一次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會議”——中共中央舉行新聞發(fā)布會解讀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精神》，新華社，2021年11月12日。

④ 2011—2020年世界GDP年平均增速約為2.38%。計算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數據庫：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NY.GDP.MKTP.KD.ZG。

⑤ 數據源自國家統計局網站：http://www.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

⑥ 相關研究表明，美國、英國、加拿大的城鄉(xiāng)收入比分別約為1.33、1.2、1.03；印度、越南則分別約為1.88、1.47。

⑦ 數據源自國家統計局編：《2021中國統計摘要》，北京：中國統計出版社，2021年，第56、61、63頁。

⑧ 數據源自國家統計局編：《2021中國統計摘要》，北京：中國統計出版社，2021年，第20頁。

⑨能源消費和二氧化碳排放量數據源自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gy：https://www.bp.com/en/global/corporate/energy-economics/statistical-review-of-world-energy.html；按匯率法計算，2020年中國GDP占世界總量約為17.4%，計算數據源于世界銀行數據庫：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NY.GDP.MKTP.CD?locations=CN-1W。

⑩ 數據源自世界銀行數據庫：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TG.VAL.TOTL.GD.ZS?locations=1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