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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桐皮基原的本草再考證*

        2022-11-11 06:00:06劉秀峰王曉暉
        中醫(yī)藥導(dǎo)報 2022年10期
        關(guān)鍵詞:植物

        劉秀峰,王曉暉,謝 明

        (遼寧中醫(yī)藥大學(xué),遼寧 大連 116600)

        海桐皮首載于宋代的《開寶本草》,為地方習(xí)用中藥,未收錄于2020年版《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但在16個省份的《中藥飲片炮制規(guī)范》以及《全國中藥炮制規(guī)范》中皆有收載,但基原卻較為混亂,且現(xiàn)有考證觀點不一,尚存在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

        1 海桐皮基原混亂現(xiàn)狀及目前考證研究進展

        在16個省份的《中藥飲片炮制規(guī)范》以及《全國中藥炮制規(guī)范》中,海桐皮的基原多有不同?!度珖兴幣谥埔?guī)范》[1]、《山西中藥炮制規(guī)范》[2]、《遼寧省中藥炮制規(guī)范》[3]、《江蘇省中藥炮制規(guī)范》[4]、《重慶市中藥飲片炮制規(guī)范及標(biāo)準》[5]中,海桐皮的基原為豆科植物刺桐Erythrina variegate L.或喬木刺桐Erythrina arborescens Roxb;《北京市中藥飲片炮制規(guī)范》[6]中,海桐皮的基原為蕓香科植物樗葉花椒Zanthexylum ailathoidos Sied.et Zucc或朵椒Zanthexylum molle Rehd;《湖南省中藥飲片炮制規(guī)范》[7]中,海桐皮的基原為豆科植物刺桐Erythrina variegata L.和五加科植物刺楸Kalopanax septemlobus(Thunb.)Koidz.;《吉林省中藥炮制標(biāo)準》[8]中,海桐皮的基原為五加科植物刺楸Kalopanax septemlobus(Thunb.)Koidz.、豆科植物刺桐Erythrina variegata L.、喬木刺桐Erythrina arborescens Roxb及蕓香科植物樗葉花椒Zanthexylum ailathoidos Sied.et Zucc;《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中藥飲片切制規(guī)范》[9]及《全國中草藥匯編》[10]中,海桐皮的基原則為豆科植物刺桐Erythrina variegata L.??梢娔壳昂M┢せ^混亂。

        陳立秋[11]指出,海桐皮為豆科植物刺桐的樹皮。祁振聲等[12]指出,海桐皮的正統(tǒng)基原為五加科植物刺楸Kalopanax septemlobus(Thunb.)Koidz.,并且強調(diào)木棉科木棉Bombax malabaricum是海桐皮地道的贗品。但孟武威等[13]又指出木棉科木棉Bombax malabaricum為海桐皮的正統(tǒng)基原。海桐皮基原的混亂由來已久,且目前仍未改觀;而本草考證方面,現(xiàn)有成果尚未能得出公認的結(jié)論,主要分歧在于“刺桐、喬木刺桐、刺楸、木綿”中何為海桐皮的正統(tǒng)來源。因此,有必要對海桐皮進行進一步的本草考證,以達正本清源之目的。

        2 宋代及以前海桐皮的基原

        2.1 宋代及以前海桐皮的基原不為刺桐或喬木刺桐 海桐皮的記載最早見于五代李珣的《海藥本草》,可能不為單獨記載,因此宋代《開寶本草》將海桐皮作為“新附”物予以收載。

        《海藥本草》中記載:“謹按《廣志》云:生南海山谷中。似桐皮,黃白色,故以名之。味苦,溫,無毒。主腰腳不遂頑痹,腿膝疼痛,霍亂,赤白瀉痢,血痢,疥癬。”[14]據(jù)《廣志》為記載南方風(fēng)土物產(chǎn)的著作,且本草著作記載藥物大都有描述其原植物形態(tài)的習(xí)慣,因此,《海藥本草》中“生南海山谷中。似桐皮,黃白色,故以名之?!睉?yīng)是對海桐皮的原植物“海桐”生境及形態(tài)的描述,“似桐皮,黃白色”應(yīng)斷句為“似桐,皮黃白色”。由此可推斷海桐為“沿海地區(qū)的喬木或大喬木”。

        《開寶本草》中海桐皮相關(guān)特征記載為:“堪作繩索,入水不爛。出南海已南山谷。似梓(一作桐)白皮。”[15]《開寶本草》中首次提出了海桐皮“堅韌”的特性,以及類似“梓白皮”的特點,后世本草多為征引。

        《圖經(jīng)本草》中記載為:“海桐皮,出南海已南山谷。今雷州及近海州郡亦有之。葉如手大,作三花尖。皮若梓白皮而堅韌,可作繩,入水不爛?!盵16]《圖經(jīng)本草》中首次明確記載了宋代海桐皮的生境,即“雷州及近海州郡”,并附上了雷州海桐皮原植物的圖片。此外,《圖經(jīng)本草》中還首次對海桐皮的葉片特征進行了描繪,同時再次明確了其皮“似梓白皮”。后世本草對海桐皮形態(tài)的描繪基本源出于《圖經(jīng)本草》。

        從宋代及以前本草對海桐皮原植物形態(tài)的描述看,宋代及之前的本草都沒有將“有刺”作為海桐皮原植物的特征,《圖經(jīng)本草》海桐皮的附圖中也未見“有刺”。這說明宋代及之前海桐皮的原植物要么本身就是“無刺喬木”,要么其皮刺脫落較早。因為在本草文獻中,如果植物的枝干有刺,將作為植物的重要特征予以描述或在繪圖中予以顯示。如宋代《圖經(jīng)本草》“木部”中,“秦椒”條下,雖然只引用陸機《草木疏》指出“有針刺莖”,但在附圖“歸州秦椒”中予以明確繪制[16]336;“蜀椒”條下,明確指出“似茱萸而小,有針刺”,同時附圖中也予以繪制[16]354;“鉤藤”條下也明確記載“節(jié)間有刺若釣鉤”,附圖也一并繪制[16]362。雖然刺桐或喬木刺桐的重要特征之一便是有“短圓錐形黑色直刺”,但一般二三年后即可脫落,雖刺桐或喬木刺桐似乎在一定程度符合宋代文獻的記載,但事實恐非如此。

        圖1 《圖經(jīng)本草》載秦椒、鉤藤、海桐皮原植物

        因為,宋及之前海桐皮原植物不為刺桐或喬木刺桐,有一個重要的證據(jù),即在《圖經(jīng)本草》中不僅記載有海桐皮,而且同時也記載了“刺桐”,但兩者有明確的區(qū)別,文獻中并未將兩者聯(lián)系在一起?!秷D經(jīng)本草》“桐”條下記載:“嶺南有刺桐,葉如梧桐,花側(cè)敷如掌,枝干有刺,花色深紅,主金瘡止血殊效?!北M管刺桐的生境同“海桐”相近,但文獻中對其形態(tài)的描述同“海桐”是明顯不同的,同時就功效而言也有明確區(qū)別,《圖經(jīng)本草》中“海桐皮”的功效記為“古方多用浸酒治風(fēng)蹶”。這充分說明《圖經(jīng)本草》編撰之時是將“海桐”和“刺桐”作為兩種不同的植物,且無相關(guān)性。

        此外,刺桐為“羽狀復(fù)葉具3小葉”,這與《圖經(jīng)本草》中繪制的“雷州海桐皮”5小葉是不同的,此點已有學(xué)者提出,在此不再贅述。

        2.2 宋代及以前海桐皮的原植物不為木棉科木棉 木棉在本草文獻中首載于《本草綱目》,記為“木綿”,具體內(nèi)容為:“木綿有草、木二種。交廣木綿,樹大如抱。其枝似桐。其葉大,如胡桃葉。入秋開花,紅如山茶花,黃蕊,花片極濃,為房甚繁,逼側(cè)相比。結(jié)實大如拳,實中有白綿,綿中有子?!蓖瑫r李時珍引用了西晉張勃的《吳錄》,指出《吳錄》中所記載的“交州、永昌木綿樹高過屋,有十余年不換者,實大如杯,花中綿軟白,可為絮及毛布者”“皆指似木之木綿也”[17]?!侗静菥V目》記載的“木之木綿”即是現(xiàn)今木棉科植物木棉Bombax ceiba Linnaeus。

        晉代郭義恭的《廣志》中同樣也記載了“木棉”,具體內(nèi)容為:“木棉樹,赤華,為房甚繁,逼則相比,為綿甚軟,出永昌?!盵18]從《廣志》中木棉樹的花、果實、產(chǎn)地等方面描述可見,其與《本草綱目》中的“木之木綿”是同一植物,都是現(xiàn)今棉科植物木棉Bombax ceiba Linnaeus。

        而從李珣《海藥本草》論述“海桐皮”征引《廣志》內(nèi)容看,晉代郭義恭的《廣志》中既記載有“海桐”,同時又有木棉。這就說明《廣志》中“海桐”和“木棉”不是同一植物,即木棉科植物木棉Bombax ceiba Linnaeus不是宋代及之前海桐皮的原植物來源。同時,明代木棉的藥用多為“綿及子”,鮮有用樹皮或根皮,《本草綱目》中也只記載了“綿”及“子油”的功效;此外,《圖經(jīng)本草》“海桐皮”條下的附圖與現(xiàn)今木棉科植物木棉也有明顯差異,這也都說明木棉科植物木棉Bombax ceiba Linnaeus不是宋代及之前海桐皮的原植物來源。

        2.3 宋代及以前海桐皮的原植物的推測 李珣《海藥本草》中記載“海桐,似桐,皮黃白色,生南海山谷”;宋代《開寶本草》又增加了“似梓白皮”的描述;《圖經(jīng)本草》中盡管又增加了葉片形態(tài)“如掌大,作三花尖”,以及生境為“雷州及沿海州郡”,但是,僅僅憑借這些描述以及《圖經(jīng)本草》中的附圖很難判定宋代及以前海桐皮的原植物究竟為何。而以類比的方法,《圖經(jīng)本草》中“似桐”的藥用植物只有梓樹(梓白皮)和楸木,但從葉片形態(tài)看,海桐同這兩者又有差異。海桐的葉片“如掌大,作三花尖”,可能為葉形較大的掌狀復(fù)葉,梓樹則“木似桐而葉小”。因此,從現(xiàn)有文獻只能推測,宋代及以前本草所載的“海桐”,木似桐、梓、楸,葉片較大,可能為掌狀復(fù)葉,生境為我國沿海地區(qū)。

        3 明代海桐皮的基原

        3.1 明代海桐皮的基原植物為豆科刺桐 從明代開始,“有刺”成為了海桐皮及其基原植物的重要特征。最早記載海桐皮有刺的文獻是明代初期編撰的《普濟方》,其中海桐皮的炮制方法中出現(xiàn)了“炒去刺”的記載[19]。而宋代方劑文獻中均為“銼”或“去粗皮”(如《太平圣惠方》《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等)。就本草文獻而言,《本草品匯精要》中開始記載海桐皮“有刺”,具體內(nèi)容為“【質(zhì)】類梓白皮而有釘蓋擘之可脫”[20],即海桐皮上長有易脫落的刺。就刺“擘之可脫”的特征來看,同刺桐是相符合的。

        《本草綱目》中,李時珍直接將“海桐”釋名為“刺桐”,認為其因“樹似桐而皮黃白色,有刺”而得名。同時注解到:“海桐皮有巨刺,如黿甲之刺,或云即刺桐皮也”,即李時珍認為海桐皮可能就是刺桐皮。

        明代方以智的《通雅》為考證名物、訓(xùn)詁之作,其中便有海桐的考證,其認為李時珍將海桐、刺桐、赪桐定為一種,是錯誤的,并糾正為:刺桐即為“唐詩刺桐花下莫淹留”所描述的刺桐,海桐為“嶺外多生,自外國來者曰海桐”,同時指出“海桐與刺桐相似”[21]。從《通雅》記載看,海桐與刺桐形態(tài)相近,兩者的區(qū)別在于“刺桐”為我國原有物種,“海桐”則為引進物種。福建泉州古有“刺桐城”之稱,得名于五代時期留從效擴建泉州時遍種刺桐。當(dāng)時所種刺桐即是“自外國來者”,原產(chǎn)于印度和馬來西亞等地,泉州自古就是重要的海上交通要地,外來之刺桐經(jīng)由海上交通被移植到我國廣東、福建等沿海地帶。而《通雅》所述本土“刺桐”則可能是刺桐屬鸚哥花(喬木刺桐)Erythrina arborescens Roxb,產(chǎn)于我國四川、云南、貴州、西藏、海南等地。

        3.2 明代海桐皮的基原依然不為木棉 木棉首載于《本草綱目》,記為“木綿”?!侗静菥V目》“木綿”條下記載,“木綿有草木二種”,并對“交廣”地區(qū)的木綿從樹型、葉、花、實等方面進行了詳細的描述。木綿作為李時珍新收入《本草綱目》的藥物,應(yīng)當(dāng)是經(jīng)過其全面考查的,但是在“木綿”條下并未見木綿和海桐之間有相似或混用的記載,同時,《本草綱目》“海桐皮”條下,也未見木綿相關(guān)信息。這充分說明李時珍是明確將木綿和海桐皮區(qū)分開來的。

        此外,刺桐與木棉在日常中也沒有混淆,正如宋代蘇軾《海南人不作寒食而以上巳上冢》一詩中所言:“記取城南上巳日,木棉花落刺桐開”。所以,明代海桐皮的基原與木棉依然沒有絲毫關(guān)系。

        3.3 明代海桐屬海桐Pittosporum tobira(Thunb.)Ait作為同名異物的混入 明代海桐屬海桐Pittosporum tobira(Thunb.)Ait已經(jīng)有與海桐皮基原植物“海桐”相混淆的跡象。方以智的《物理小識》也是其代表性的“志書”類著作,成書于《通雅》之前。《物理小識》“桐”條下載:“剛桐,油桐也;襯桐,青梧桐也。宋詡謂二者作琴,非也。琴用白桐乃泡桐也。世傳桐斷地脈乃油桐也,油能殺蟲,枯木有多年結(jié)子者,有三年結(jié)子者。南方有赪桐、刺桐,泉州號刺桐城。海桐可為籓障,可接楊梅別一種也?!盵22]明代宋詡《竹嶼山房雜部》中記載:“海桐【葉滑潤圓長】,取子為栵種之可為藩障,可接楊梅。”[23]從“海桐可為籓障,可接楊梅”看,《物理小識》和《竹嶼山房雜部》中記載的“海桐”為同一植物,而“葉滑潤圓長,可為籓障,可接楊梅”則是海桐屬海桐的重要特征。方以智將海桐屬海桐與豆科植物刺桐一起納入“桐”條下,可見其曾混淆了海桐屬海桐和海桐皮原植物“海桐”。

        作為同名異物的海桐屬海桐,在明代的其他著作中也多有記載。如明代曹學(xué)佺的《蜀中廣記》中記載:“娑羅樹葉如楊梅又似海桐”[24],這里的海桐便是海桐屬海桐。方以智作為明末清初較為著名的知識分子,其代表性著作《物理小識》中海桐同名異物的混淆,充分說明明代海桐屬海桐與海桐皮原植物“海桐”的混淆不為個案。

        4 清代及民國年間海桐皮的基原皆為豆科植物刺桐

        清代本草多載海桐皮的功效,對于其植物形態(tài)的記載則見于《本草述鉤元》中?!侗静菔鲢^元》“海桐皮”條下記載:“生南海及雷州近海州郡。葉如桐。其花附干而生。側(cè)敷如掌。形若金鳳。枝干有刺。”[25]其中,“其花附干而生。側(cè)敷如掌。形若金鳳。枝干有刺。”則是《圖經(jīng)本草》中對“嶺南地區(qū)刺桐”的描述。由此可見,清代延續(xù)了明代海桐皮的藥用基原,依然將刺桐作為其正品來源。

        民國年間的《嶺南采藥錄》中也將豆科植物刺桐作為海桐皮的基原?!稁X南采藥錄》中記載:“海桐皮別名亞娘鞋,生南海及雷州,近海州郡亦有。葉如梧桐,花附干而生,皮有巨刺,藥肆多以木棉偽充?!盵26]可見,《嶺南采藥錄》中海桐皮的基原與清代《本草述鉤元》中是一致的,都為豆科植物刺桐。同時,《嶺南采藥錄》中明確指出了木棉作為海桐皮的偽品,可見木棉混入海桐皮由來已久。

        5 結(jié) 論

        海桐皮首載于宋代的《開寶本草》,據(jù)現(xiàn)有文獻,較難斷定宋代海桐皮的基原為何。但從明代開始,豆科植物刺桐Erythrina variegata L.就明確作為海桐皮的基原應(yīng)用,同時清代及民國年間也保持沿用。而木棉混作海桐皮使用由來已久,應(yīng)予以區(qū)別。另外,蕓香科植物樗葉花椒Zanthexylum ailathoidos Sied.et Zucc或朵椒Zanthexylum molle Rehd.在歷史上從未當(dāng)作海桐皮使用,是較易區(qū)分的偽品。

        因此,建議各地方中藥標(biāo)準將海桐皮的基原修正為豆科植物刺桐Erythrina variegata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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