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華
春風(fēng)化雨。
出門撐開雨傘’風(fēng)大雨也大。雨水淋濕了褲管’身子不停地寒顫。灰蒙蒙的天空找不到飛鳥的蹤影。
收起雨傘’我不再被風(fēng)雨困住。
潮濕的記憶’在心里卻是最干燥的。
解開時間的雨繩’遠離紛擾的塵世’忘情于自己的悲歡。
枕著雨聲而眠’在夜里放空自己’再裝下牽掛’一顆漂泊的心有了歸宿’一個不安的靈魂從此安然。
是雨’給了我想要的一切。
與蒼月相望’內(nèi)心有了一種形而上的釋懷。
小舟橫在湖邊’湖水一漲再漲’快淹沒了葦草和菖蒲。湖邊的石頭藏著光陰。草叢里的蝸牛匍匐著宿命。
目光落向雨林’內(nèi)心錄滿風(fēng)聲雨聲’此起彼落。
沒有誰會告訴我’那些焦慮正舉起漆黑的湖光。是湖光’靜水深流’隱忍而向上。
是雨’應(yīng)驗著泥土里有夢生長。
如同呼吸。
一只落單的蚱蜢’蟄伏或撲閃出夜晚漫長的寂寥。
三月是我的生日’四月是我的今生。
只身站在百年銀杏樹下’在雨水滴答滴答的鏡像里’我把肉身的欲望放下。
一樹雨’讓銀杏樹的新葉綠得鮮嫩。
雨水順著生翠的蒼苔和龜裂的樹皮’閃著細小的光往下流淌’我繞著銀杏樹轉(zhuǎn)了一匝又一匝。
雨水是時光最好的眼淚。
這世界’原本就是水做的’水蘊含著博大的情懷。
弦跟水走’心跟弦走。
虛掩的天空。
雨越下越大。聽雨’把雨聽成生命中的一種痛。
痛了’就會有渴望——需要多大的傷口去寬容一個人?需要多少愛去愈合流血的傷口?
做一尾風(fēng)浪里的白魚’每一片魚鱗都帶著傷痕’便不忍想起它終究難逃離水的命運。
執(zhí)手相看’夜色牽起曾經(jīng)的諾言。
此去經(jīng)年’忘掉愛恨情仇。
到了那一天’我的眼睛里全是雨水。
春天’還是這么冷。
冷得牙疼。
那一年’父親牙疼。牙疼像一具鎖’鎖住了父親的嘴。
那一年’雨一直沒有消?!蠞q’淹沒了張家木橋。
湖也是一具鎖’船是一把鑰匙。
開始懷念那一年的雨季’情感在雨水中還原——
再也見不到父親’再也回不到過去。
天堂里的父親會托夢給我:“敏華’你頭發(fā)長了’趕緊去理發(fā)?!?/p>
早上洗漱時’我在鏡子里看見自己花白的頭發(fā)真的又長了。理好發(fā)就想著去墓地看父親’告訴他’我仍然是他聽話的兒子。
側(cè)身走在墓園’連懷念也擠得窄窄的。
隔著墓碑’隔著生死’在一座墓的轉(zhuǎn)彎處’我’被風(fēng)攔腰抱住——那一年轉(zhuǎn)身’我再也回不到黎明村。
多雨的天空承受著太多的悲憫。
生死輪回’沒有離別。
去農(nóng)商城喝茶的路上’看見路兩旁的晚櫻謝了一地’田間的油菜花開始結(jié)莢’麥子拔節(jié)孕穗生芒。
茶館的兄弟問我’是喝西湖龍井’黃山毛峰’還是安吉白茶?我說喝安吉白茶——
去年冬天’在安吉報福鎮(zhèn)的山里’峰巒起伏’我看見皚皚白雪蓋著一頃茶園。
顯山露水’茶樹布道’溪水彈出琴音。
在山里’做一個磊落的人’像一杯白茶’清澈’透明。
茶香飄起來’吸納而入鼻’嘴’臟腑’心寧志泊。
心寧志泊的’還有我身邊的兄弟。
草木之心’返照人間的良善。
時間在遠處等候。小小的桃’梨’葡萄’像一張張稚氣的臉’它們的健康成長’是我卑微的心愿。
蜿蜒的河’飲著日月之乳。
一場雨’對我已經(jīng)足夠——“穿雨衣的父親剛從山里回來?!?/p>
父親在我的問候中喝茶’吃飯’讀報’看書’入睡。
走出父親的臥室’我聽見樓下傳來嬰兒的哭聲。
望著雨后的窗外’濕漉漉的草甸’這才想起四月的節(jié)氣是清明和谷雨。
清明’谷雨’我一念出聲’是什么又涌上了心頭?
我想扶起清明’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趔趄已淚水盈盈。
我想喝下谷雨’卻看見天空已放晴。
四月’是一個心靈還原找回初心的季節(jié)——
跟父親說聲再見’和四月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