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冰
這些被春天喚醒的花朵
是黃金與激情鍛造的燭火
她們金光燦爛的顏色
屬于藍天、白云
屬于群山奔涌的川西高原上面
高低不平的天空
她們被微風(fēng)拂動的暗香
屬于康巴古道上
神秘出沒的駝隊
以及讓一座石頭壘砌的村莊
安享天年的山谷
她們綻放的花蕾上
被陽光的腳步
運往高山與叢林的花粉
是一位與群山、鍋莊、經(jīng)書
和碉樓為伍的老人
一生都熱愛著的
清貧而清亮的黎明
我在草原八月黃金的光暈里舉首仰望的時候
堆滿山脊的積雪還在向天際堆積
我在拉脊山口陷入積雪重圍的時候
更遠處,祁連山和日月山的身影也被積雪隱匿
群山倒伏,天地蒼茫。我捧起一把白雪
準備獻給頭頂上清澈澄明的藍天
驟然降臨的風(fēng)暴揮舞雷霆和閃電的斧鉞
仿佛眾神在烏云壘砌的高原為一座宮殿加冕
有雪最好
如果趕不上六月積雪
就抱一塊石頭
在三十里跑馬梁
奔跑
我在海拔3771.2 米的高空
追趕澄明藍天的時候
從拔仙臺奔跑而下的颶風(fēng)
把一朵??吭谖翌^頂?shù)陌自?/p>
撕成兩半
一半賜予漢江
另一半賞給渭河
我和懷里的石頭
像一堆撲滅的火焰
擺放在南和北之間
這天籟之音
在侗寨上空飄起來的時候
一朵白云
在稻田上面收住了腳步
村外的溪水上
一條水蛇也在舞蹈
它們是侗寨山水的一部分
熟悉被這歌聲擦亮的清晨和黃昏
這溪水般清亮的歌聲
是銀飾落地的聲音
也是我在這燠熱的人間
有幸遇到的一綹涼風(fēng)
我一步一步從低處走向高處。天梯般攀升的棧道
要把我如一只空皮囊般被風(fēng)吹奏的肉體帶到群山之上
我有些疲憊,也有些繾綣的靈魂卻隔山翹望
繁星璀璨的人間。被我一次又一次寬恕過的前世和今生
如難以遏制的蟲鳴,亦如我歌頌中蓬勃生長的萬物
泥沙俱下,枝葉繁茂,讓我向上的腳步不能自持
從山下到山上,凌空棧道為我指引的是覺悟之路
也是我逆風(fēng)西行,能夠在這座山的星辰指引下
借助一枝香草尋找到蓮花、明月和清風(fēng)的方向
只是棧道曲折,洞窟幽暗,我堆滿巨石、雜草和塵埃的內(nèi)心
晦暗如夜。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用這雙日漸粗糙的手
一邊守護被風(fēng)搖曳的星光,一手還能擁抱
這懷抱燈火與青草,也懷抱碎浪和悲欣的人間呢
不僅因為南嶺山太高
也不僅僅因為三條江
從三個方向來到三江時
侗寨要為黎明的稻田讓路
吊腳樓上升的炊煙
要為舉著星星的浪花的河流開道
在三江,一生都行走在橋上的
侗家人也一樣
為了回避人世間太多的岔路
侗家的男人和女人
都有一座屬于自己的橋
橋的一頭是被蘆笙吹奏著的今世
另一頭連接的是風(fēng)雨橋上
上蒼日夜陪伴著的眾生
向上,我就有了
潔白的人間
以及黑暗到來之際
丘岡之間、河谷兩岸
潛伏向下的炊煙
從頁巖與泥巴中出來
鹵和鹽,泥與水
還需要燭光與燈籠
用手指分揀,黑和白
才能一目了然
就像一滴鹵水
轉(zhuǎn)世成一粒鹽晶
我也需要火與水淬煉
才適宜行走在
有清溪也有白云的人間
如果不是有人居住其中
這棵只有樹冠、樹皮
碩壯的樹干被古老電光洗劫一空的麻柳
還能將長發(fā)紛披的樹枝
伸向天空嗎
如果沒有坍塌的碉樓
石頭壘砌的村落為背景
這個生活在高山叢林之中的族群
還能借助樹梢上清冷的月光
看到他們面目模糊的過去嗎
如果沒有空靈的聲音慰藉
這些被這麻柳碩大綠蔭庇護著的人們將如何守住
被從云貴朝著青藏吹拂的大風(fēng)終生搖曳的靈魂
并且讓他們所經(jīng)歷的流水一樣清澈的日子
避開塵埃,在蒼茫與迷茫中浮出塵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