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免费av电影一区二区三区,日韩爱爱视频,51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爱爱,日韩欧美在线播放视频,中文字幕少妇AV,亚洲电影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址,久久综合视频网站,国产在线不卡免费播放

        ?

        小鎮(zhèn)的女鋼琴家 中篇小說

        2022-11-05 16:33:05馬非白
        邊疆文學 2022年2期
        關鍵詞:陳瑜張偉老太

        馬非白

        小鎮(zhèn)上的人們都沒有料到梅老太一下子竟去了。文化館宿舍隔壁小店的老板娘說,早上還看見她穿著白灰色的斜襟衣裳、黑灰的大腳褲下來自己拿牛奶呢,這老太歲數(shù)一大把了,拿個牛奶衣服褲子都穿得條條篤篤,怎么就去了?老板說九十幾歲的人了,沒病沒痛,走得恁快是福氣。

        聚在小店的人無不點頭說,可不是嗎,這老太也算有福氣。一個女人說你看老蔡娘醫(yī)院進去出來,進去出來,多少次,都沒人樣了。另一個瘦高的男人接口說老蔡娘還算好了,你看南街頭的福慶爸,神志不靈清,大小便都亂拉了,就不走,自己不用講,家里人也難熬。可不是。所有的人立刻從記憶角落挖出鎮(zhèn)子邊角里藏著的病人慘事送到嘴邊吐出來,于是在場的相互間立刻就知道了許多真真假假的秘密,每個小鎮(zhèn)村落的小店都是信息交換的大基地。

        張偉從街對面的車上下來,人們停下,看著他走過來,有幾個男人朝他打了個招呼。張偉的反應沒了以往的熱情,禮貌地抬了一下手算是回應,在人們的注視下朝文化館宿舍樓上走去?!皬垈ズ孟裱劬弈[了?!薄罢娴陌?,我也看到了。”“他就像兒子一樣,這老太一走他肯定心疼?!?/p>

        “他待老太比他爸還好呢?!薄斑@怎么說呢,沒這老太也沒他張偉今日?!薄斑@倒也是的?!薄奥犝f,上午梅老太打電話給今天上課的學生,講自己不舒服,課先歇著 —— 老太就那年腿摔折了,停了幾日課,平時從不停課的 —— 她學生的娘算有心哦,聽恁歲數(shù)的人講不舒服就打電話給阿偉,叫他有閑去看一眼。阿偉老實也蠻好,接了電話就趕過來,結果進門就看老太躺在床上,只出的氣沒進的氣哦。叫了120,緊趕著送醫(yī)院,送到,人眼都睜不開了 —— 就不行了?!币粋€短發(fā)的50多歲的女人壓低了聲音說,邊說邊用眼瞟著文化館的樓梯。不是秘密的事情也被她弄得跟秘密一樣,人們也忍不住跟著她拿眼角瞟著樓梯,似乎他們口中的人不經(jīng)意間從上面下來就會撞見他們的議論。老式的樓房,樓梯是在屋外的,上面的人從陽臺一拐彎,下面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到。

        另一個女人忍不住推了一下她的胳膊問:“你聽誰講的?什么毛病啊,人一下子就沒了?”“講是心肺衰竭,救都來不及救?!薄鞍?—— ”“怪不得呢!”“是啊。”“你怎么曉得的,老板娘和老太兩隔壁都不曉得恁仔細呢?”人們都盯著她問。老板娘撇了一下嘴,有一點不服氣地說:“我又沒上去看,這阿偉來的時候我恰好不在店里,否則我怎么也要上去看看?!薄熬褪蔷褪前??!贝蠹尹c頭?!袄咸硕嗪冒。郧皼]個手機啥的,我看店無聊,看她也閑,就去找她,梅老師,什么歌曲彈一個聽聽哦。她就彈一些革命歌曲啊,越劇啊,還教我唱哩。你說平時,我們能不幫一手?”“對哦,你們兩佬也好的?!薄罢f到老太彈琴,就前段時間,我們跳廣場舞物什壞了,唱不出來,老龐老婆上去找她,梅老師,閑否,幫我們彈一個曲子跳舞哦。別看她歲數(shù)恁大,腦子好著呢,平時我們跳的曲子竟然都會,還拿了擴音器 —— 她樓上彈彈,我們就在樓下的空地跳跳?!薄笆桥?,好玩呢,不曉得她腦子里記了多少曲子,幾年前她一彈還會一兩個鐘頭呢?!?/p>

        50多歲的女人眼看風頭被搶去,連忙伸出手,用幾個手指在柜臺上連點了好幾下,說:“我怎么曉得的呢?下午我在老街口碰見文化館的老林,她剛從醫(yī)院出來 —— 文化館的人都跟過去了?!薄芭?—— ”大家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

        這時二樓樓梯上有人影一晃,人們立馬直起身子仰著頭看著。張偉手里拿著一個信封一樣的東西下來。女人們都盯著他手里的東西,男人們抽著煙,裝作沒在看的樣子。等他走到邊上了,老板娘首先耐不住,問:“阿偉,你來拿東西?。俊?/p>

        張偉眼有些紅,啞著嗓子說:“啊,來拿梅老師的身份證和戶口本。”“梅老太 —— 啊,梅老師 —— 多少沒想到啊……”“是啊!”人們好像安慰一位苦主,卻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張偉沒有接話,扯了一下嘴角,想禮節(jié)性地露出一個笑來,卻只是痙攣了一下,晃晃手里的信封,就要走。大伙怕他真走了,離他最近的胖男人站起來,遞出一支香煙,支吾著問他:“老太……怎生辦辦?”身后馬上很多聲音支持他:“對哦,老太沒兒沒女的,身后事怎生辦?”張偉推開香煙,說:“謝了謝了,我不抽?!币粋€尖細的聲音插進來說:“我們不是饒舌,我們想著老太沒兒沒女,一個人在這里幾十年,我們湊錢給她叫一班號鼓?!睆垈ャ读艘汇叮抗鈴娜藗兊哪樕蠏哌^。大伙也沉默了一會兒,對上張偉的目光,有幾個人突然就商量好了似的說:“是啊是啊,我們剛才還討論這件事呢 —— 哈,你說 —— ”可惜聲音過于參差,稀稀拉拉的,顯得有些底氣不足。張偉這次嘴角真的扯了起來,不過眼淚跟了下來,他用舌頭舔了一下滑到嘴角的淚水,吸了吸鼻子,說:“我替梅老師感謝大家,不過不用了……”“要的要的,一班號鼓也沒多少錢,老太人恁好,我們鄰里鄰舍的表示表示也應該不是?”“對對對,要表示表示的。”這次聲音整整齊齊的,補足了剛才的底氣。有些事情,原先只是假意,別人一拒絕,人們反倒一定要把假意變成真心。

        張偉說:“真不用,文化館肯定要給梅老師開追悼會的。”“追悼會?”“對,可能還有縣里領導來。”回答有點出乎意外,大家覺得一下子被潑了冷水。張偉說:“你們聊,我先走了?!薄澳?,追悼會我們可以去的嘛?”“可以的吧?!薄澳菐讜r呢?”“我們商量了,到時候會貼在文化館的宣傳欄,你們留意。”“哦。”“我先走了。”“哦哦,你忙?!?/p>

        看張偉上了車,50多歲的女人扭過身,沖著大伙說:“看見沒看見沒,這樣講講眼淚都出來,真的是傷心了?!薄昂伲懒擞H老子不知道會不會恁樣子?!币粋€矮個子男人嗦著冰棍說。女人們馬上做手勢要打他:“鬼人,你不曉得,以前阿偉都多少爛,十幾歲的人一把西瓜刀南街頭橫到北街尾,他爸用扁擔打他,他差點沒用刀把他爸劈死 —— 沒有后來跟梅老太學唱歌,他師范考得上去?他現(xiàn)在文化館館長當?shù)闷饋??”“就是說嘛?!薄熬透H兒子一樣的。”“老太自己沒兒子么?”一個一頭黃毛的青年人好奇了。“你們這些后生不知道了吧,她三十幾歲的時候,老公和兒子出車禍都沒了,她也沒再嫁 —— 按歲數(shù)算,她兒子活著,孫子也有他阿偉恁大了?!薄斑@樣的啊?!秉S毛吐出一個煙圈,“這個還真不知道,不過我以前初中的音樂老師好像也是老太的學生?!薄斑?—— 老太的學生多了去了哪?!贝蠡锊唤黄饑u他。

        “那追悼會上,是不是人多得不得了?”“那肯定,老太多少名氣啊?!薄澳鞘峭?。”“領導來,那我們還去不?”“對哦,我這一輩子也沒見過什么領導,難為情死了?!薄半y為情什么,又不是叫你一把年紀去嫁老倌?!薄澳氵@死后生 —— ”“喂喂,我說,”老板娘打斷他們,“追悼會,我們就不去了,他們文化人死了要開了這個會再火化,我們平頭百姓哪個開,不是就直接火化?不過呢,上山(入葬)不還都是要上的嗎,我們到時候去送上山就好了。”“是個哦,號鼓不是送上山才用的嗎,阿偉后生人不知道?!薄澳俏覀兙投ㄒ话鄦h?!薄昂谩!薄昂冒 !?/p>

        正說得熱烈,不知道誰問了一句:“哪個帶個頭去辦呢?”這話問住大伙了,一下子沒人作聲。

        “剪一段時光緩緩流淌……”不知誰的手機突然響起,打破了沉默的尷尬,沒什么好笑的,所有人卻都笑起來。黃毛說:“誰的手機?聲音洋得很啊。”“哈哈……”大家真的笑了。“我的,我 —— ”一個臉色黝黑的國字臉中年男人從屁股兜里摸出手機,瞄了一下屏幕,把手里的煙摁到柜臺玻璃上才接了起來,“喂 —— ”“怎么了怎么了,寶貝,哎呀我的祖宗!”國字臉騰地站起來,嗓門猛地提高,嚇了大伙一跳,都吃驚地瞪著他。

        “哎呀,你不要哭啊,你哭什么呢?好好好,我曉得曉得 —— 好好好,我去問,問了就告訴你 —— 你說回來就回來,不考就不考,沒關系沒關系 —— 趕得上趕得上。好好好,不哭不哭。好好 —— 好 —— ”國字臉的聲音又低下來,軟得跟棉花似的,臉都要皺成核桃了。女人們相互使著曖昧的眼色,一副看破不說破的模樣。男人們好像并沒有意識到什么,等他電話一掛,就直截了當?shù)貑栒l啊。女人們就發(fā)出曖昧的哄笑,國字臉有些莫名其妙,說:“我的寶貝囡啊,說梅老師沒了,她要回來送送她,期末考試也不要考了,就要跑回來 ——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人們有些失望,旋即又笑他:“恁溫柔,我們還以為是三兒呢?原來是比三兒還厲害的小情人啊?!眹帜槹籽郏骸班锉刃∏槿诉€金貴呢?!迸藗冇忠魂嚭逍?。男人們沒覺得這有多少意思,問:“你囡不是學畫畫的嗎?跟老太有什么關系?”“哎呀,她從幼兒園到小學,我不是家里沒人接嘛,落課了,她都跟她學鋼琴的同學到老太這里來,老太也教她,她沒天分,學不起來,日日過來,鋼琴亂敲,老太都不講她的。讀初中,去畫畫了,還三天兩頭到老太這里蹭飯,跟老太就跟孫和奶一樣的 —— 哎呀,電話里哭死了,要回來呢?!薄绊影?—— ”

        霎時,大家沉默了,眼神不由地都蕩向了邊上的樓梯。在這樓梯上下了多少年的人啊,清清瘦瘦的,總是每天六點鐘起床,站在陽臺上,沾著水把一把雪白的長發(fā)梳得服帖光亮,然后向右轉著扭成一束,再順勢盤成一個發(fā)髻,別上一個帶款兩頭尖的老銀發(fā)簪,穿上一件素淡的斜襟衫,一條灰色的大褲腿褲(碰見重大日子,還是灰底白色細直條的旗袍哩),文化館宿舍二樓的鋼琴就響起來了,不時還伴有一個低沉柔和的聲音哼唱。樓下經(jīng)過的人都忍不住駐足一會兒,有時聽著是《紅梅贊》,有時是《好一朵茉莉花》,有時也聽不清歌詞兒,就是一段大伙耳熟能詳?shù)恼{子。聽得人心兒似被一只溫柔的手拂去夜晚滯留的最后一絲暗意,變得清朗明凈。有些人路過,沒有停留,但是嘴里卻不自覺地跟著哼哼起來。到七點,琴聲停止,老太從樓梯下來,拿了牛奶箱里的牛奶回房間。鎮(zhèn)上的人都知道,老太的早餐是很洋的,從來都是牛奶雞蛋,絕對沒有粥湯油條。老太好像三四十年前就已經(jīng)這么老,三四十年過了,也沒有老下去??涩F(xiàn)在是真的沒有了么?她從什么地方來,老家到底還有沒有家人,似乎也沒有人知道。也許不是不知道,是知道的人相繼也都走了。

        好幾個女人開始吸鼻子,老板娘看著她們,說:“我驀地覺得自己好像老實蠻難過哦?!睅讉€女人馬上附和說:“是啊,想想鼻子酸溜溜的?!眹帜標坪跸攵耍f:“要不,我來領個頭吧?!?/p>

        張偉車子開得慢,腦子卻轉得飛快。他梳理著梅老太在縣里的學生,有名望的前輩后輩和可能來的人,沒有三五百,一兩百人至少是有的。老師以前就說過一切從簡,但是日子總要挑一下,老師在榴島縣六七十年,不管以前是哪里的,六七十年下來她就是地道的榴島人了,有些講究還是按榴島的習俗來,追悼會可以簡單,但不能不隆重,和老師最親近的幾個,一定要披麻戴孝……自己一定要操辦得風風光光,要體現(xiàn)梅老師的高風亮節(jié),還有學生們的深情厚誼……

        正想著,副駕駛座上的手機嗚嗚地震動起來。張偉沒有去拿,等耳朵里的藍牙傳來聲音,手機停了,聲音還沒有。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他辦公用的手機扔在小劉那里了。小劉朋友圈一發(fā),文化館每個人的手機都響不停,他接煩了,又不好怪小劉,現(xiàn)在的年輕人誰不是芝麻西瓜全都曬圈里啊,雖然他想以文化館的名義正正式式地發(fā)個訃告,不過朋友圈私人化些,可能也更人情味一些吧。這個電話知道的人不多,不知道誰打的。他伸手去拿,準備回撥過去,手機又震起來,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但是看著又覺得跟什么號碼有點相似。

        接通,一個爽朗的聲音響起:“小張,你的電話不好打啊。”“啊,沒有沒有,忙暈了,把平時的手機落同事那里了,這個是備用的,平時不大用?!睆垈ジ尚α艘宦曊f,心里嘀咕不知道是哪個?!翱?,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誰???我是縣文廣新局的劉智明。”“哦,難為情難為情,劉主任,您到崗,我還沒去拜會,梅老師一走,忙得一塌糊涂,頭也昏了,沒聽出是您啊?!薄班?,我剛來,還有許多情況需要向你了解呢,今天這個電話就是和你說梅老師的事情,梅老師呢,桃李滿天下,不說局里,就是縣里也很重視,現(xiàn)在市文廣新局的領導知道了,也在問,說要來參加?!薄笆菃??”張偉有些吃驚,手一抖,車子都偏到隔壁車道,幸虧那邊沒有車子?!八赃@個事情你要做好,局里定了,由局里牽頭成立一個治喪委員會,具體事情你來負責,你等下有空來一下,局長要聽聽你的匯報?!?/p>

        張偉連連答應,心里卻犯怵:人剛走,死亡證明都還沒開好,怎么匯報?突然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他覺得自己太陽穴上的筋突突突的,干脆把車靠邊停著,閉起眼睛思考。

        腦子亂哄哄的,思維像蜘蛛的腳這邊一下那邊一下,卻織不成一張網(wǎng)。他梳理了好一會兒,才理出一個頭緒,當務之急是決定追悼會應該請哪些人。自己手里有一個叫“梅花醉酒”的群,全部都是梅老師的學生,這個可以利用起來,最好把最有名的請回來。最厲害的都有誰呢?張偉一時想不起,有點后悔把辦公的手機放小劉那里了。追悼會的流程,殯儀館那邊可以協(xié)助。他腦子里猛地亮了一下,蛛網(wǎng)抓住了獵物,上個月,鎮(zhèn)中學八十多歲的老校長的追悼會不就是現(xiàn)成的參考嘛。

        心里的大石頭落地,他發(fā)動車子,想先把該辦的手續(xù)辦了,然后去局里。沒留意開錯了車道,這下不是去醫(yī)院,而變成去縣政府了。要不就先去匯報,讓留在醫(yī)院的人去辦。車子開了幾十米,他又覺得不妥當,這些事還是自己去辦,否則人家還以為老師一走自己就輕慢了呢。在下一個路口,他調轉了車頭。

        死亡證明簡單,醫(yī)院很快蓋章。但是尸身放哪里張偉犯難了,按原來的想法,他打算就放在文化館宿舍樓下的空地上。那個宿舍以前館里人搶著要,現(xiàn)在都嫌條件差,除了梅老師,也沒什么人長住,大家都只是當作午休的地方將就,這就是梅老師的家了。于是,和其他幾個副館長一說,大家都覺得可行。

        張偉就開車去局里,竟然是局長親自接見的。局長說對于梅老師這樣幾十年如一日獻身社會公益事業(yè)的人,值得全社會尊敬,她培養(yǎng)了多少學生啊,太了不起太偉大了,縣里很重視這個事情,我們一定要把她的身后事辦好,這是弘揚師道尊嚴,弘揚奉獻精神,弘揚社會正能量啊,你們文化館先拿出一個具體的方案來……張偉聽得眼圈發(fā)紅,渾身發(fā)熱,他就是這么覺得的,可能整個榴島縣的人都這么覺得的,只是大家除了贊揚老太人好,說不出這樣有高度、深度的話。現(xiàn)在被領導這么一說,英雄的人物就樹立起來了,這是真正的認可啊。他趕緊匯報了自己粗略的想法。

        對追悼會的流程,領導們都沒有意見,對于邀請的人,局長讓張偉列一個單子給他看看,具體事情和劉主任對接。局長走了,劉智明才告訴他,市文廣新局一個副局長也是梅老師的學生,到時候要回來的。“所以這個事情我們要做好,你的能力領導也看在眼里的,文化館館長代理了好幾年,也可以去掉這兩個字了?!睆垈サ男奶行┛欤亲鰤舳紱]有想到努力了幾年的事最后竟然會落腳到這里。他原本耷拉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扯起,浮出笑臉,連聲說謝謝領導謝謝劉主任,領導信任,不管怎樣都要做好的。劉智明笑笑。張偉覺得這事太重大了,想了想,還是把梅老太尸身放置在哪里的問題說了。劉智明一聽就說:“不行,宿舍在馬路邊,這樣不安全,安全問題是大問題,絕對不行,要不就先停在太平間,等追悼會時間定下,直接運到殯儀館?!薄澳且艓滋炷兀俊睆垈?。“不好說,”劉智明說,“要看市里領導的時間,人家領導這么忙,念著師生情誼,一定要來,肯定要在會上致辭的。”“那……”張偉還想說什么。劉智明打斷他,說:“這個時間你就不要操心,等通知,你先盡快去把名單給列出來再說 —— 要不你另外去看看什么地方合適,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 下班了,先走吧?!?/p>

        不知道要把老師留在太平間幾日,人去了連個香油燭火都沒有,張偉覺得心里過不去。但是什么地方適合,他又想不出,暗惱事情變得復雜,不好做了。想了半天,決定還是回家和他爸商量一下,這老頭做道士的,有野路子。

        張偉爸指了一條明路,說文化館宿舍背后,隔幾幢屋子的村子剛翻修了村里的祠堂,村長和他是朋友,村里人大部分又姓錢,和梅老太死了的老倌同姓,天下同姓是一家,這事問題不大。張偉回去就給他買了條中華,催他趕緊講定。老頭的嘴是自帶的過濾嘴,加上捏著中華去,香煙分了一圈,什么人都成朋友了,事情出奇的順利。

        張偉干脆把這事交給他爸,老頭對梅老太也是感激的,利落地買來緞被、香燭、千張、冥幣等物什,按著鎮(zhèn)子上老人去了的風俗安排下去。鎮(zhèn)上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送來千張和冥幣,梅老太沒有親人,本來是用不著米面、菜、肉這些物什,不過張偉爸會來事,說做了就要做全套,動員了村里的一些女人來給送東西的人燒些點心、夜宵。張偉和文化館的人輪流守在靈前,張偉本來覺得自己應該每日都守著,但是消息正式散發(fā)出去,他的手機都要被打爆了,他不得不蹲到辦公室去。后來他發(fā)現(xiàn),好像不用他們守著了,祠堂里每天都不知從哪里冒出許多人,老老少少都有,老的點香,少的磕頭,拜祭完了好些人也不走,站著、坐著閑聊,真的就跟平常人家的喪事沒什么兩樣。榴島這個鳥蛋大的地方,人們的日子平淡無奇,一點風吹草動,全縣的人都能很快知曉,何況這個也算大事吧。他覺得這樣蠻好,起碼老師不寂寞了,就干脆專心去忙聯(lián)絡的事情。

        按嚴格意義算,經(jīng)過梅老太教學、考上藝術團體和學校的有102個,獲各種大大小小獎的也有幾十個,這撥人年齡都偏大,多少也都有了一些成就,最厲害的可能就是市里的副局長了,他們聯(lián)系到的能來的都確定來。其他的太多張偉也不全部清楚,反正就是海陸空三位一體地聯(lián)系,說要來的都先統(tǒng)計起來再說。他也不停問劉主任,時間定了沒有,畢竟是夏天。劉主任說才兩天時間呢,領導還在省里開會,不過最遲下午就可以定下來,倒是你,名單不要有什么遺漏。張偉連忙說這個劉主任放心。

        下午,回信就來了,說就周六吧,趕緊發(fā)訃告。張偉到辦公室起草了訃告,讓辦公室蓋章,發(fā)布出去,在微信群和朋友圈也發(fā)了一下。又到殯儀館對接,致辭、主持詞之類的劉主任負責,看得出他也是憋著勁干的。

        殯儀館館長是個精干的中年女人,似乎很有經(jīng)驗,告訴張偉說她侄子以前跟梅老太學過鋼琴,雖然現(xiàn)在是做生意的,但梅老太培養(yǎng)了他的興趣,現(xiàn)在還每日會彈上一會兒呢。這世界真是又小又奇妙,張偉忍不住感嘆。

        忙完,他跟劉主任匯報了一下,都認為沒什么問題了,他終于舒了一口氣,幾天來繃得緊緊的神經(jīng)稍微松了一下。手機卻響起,外地的電話號碼,“17”開頭的,騙子,他剛要掛,轉念一想萬一是梅老太外地的學生呢。接起,是一個低柔的女聲,問他:“你好,請問是張偉嗎?”“啊,是啊,您哪位?”“我是良平,梅老師以前的學生,這次知道她去世了,想回來參加老人家的追悼會。”“梁萍?”張偉一下子想不起是誰,但是仍說:“好,梅老師追悼會的時間是這個周六上午9點,在榴島殯儀館貴賓廳?!薄澳闶遣皇怯洸黄鹞沂钦l了?”“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幾天聯(lián)系的人太多了,腦子有點不夠用?!薄傲至计剑浀脝??”“???哈哈 —— ”張偉飛快地在大腦角落搜索。“我就是那個‘齙牙’呀?!薄芭?—— ”張偉驚奇地喊了出來,說,“原來是你啊,老同學,不是說你出國了嗎?”

        “回來了呀?!薄鞍⊙剑y得啊,現(xiàn)在哪里高就???”“在上海呢,我明天下午回來。”“好好,到了我來接你,我先給你安排住宿吧?!薄安挥?,我不是一個人,還有兩個朋友,我們自己安排?!薄安灰蜌?,我……”“不是客氣,是真的不用,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就是到時候我想去梅老師住的地方再看看,可能要麻煩你,這么多年,家鄉(xiāng)肯定變化很大,我怕我不知道地方了?!薄翱梢?,可以?!?/p>

        掛了電話,張偉終于記起讀小學時那個一頭稀疏的黃毛、戴著牙箍的矮小姑娘,林良平啊,女大十八變,不知道變成什么模樣了,聲音倒是蠻好聽的。

        回到辦公室,張偉剛要歇一下,他爸打電話過來說,賣魚的胖子過來說定了一班號鼓給梅老太。張偉一聽,不由皺眉頭說搞什么花樣。本來他對他爸擅自把他在祠堂里放的鋼琴曲換作越劇的什么《盤夫索夫》《盤妻索妻》,流行歌曲什么《真的好想你》之類的已經(jīng)很不滿了,實在是自己分身乏術,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現(xiàn)在又搞什么號鼓,領導能接受的啊。他說不行。他爸“呸”了他一聲,說知道了。

        張偉坐了一會兒,聽著不遠處傳來的“你的情不變,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他知道這又是他爸給梅老師放的音樂,他簡直就是給一個農(nóng)村老太婆辦喪事嘛,他又氣又好笑。一曲歌了,“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他笑起來,這歌還差不多,經(jīng)典,還上過維也納金色大廳,老師生前倒也是唱的。張偉又覺得由著他爸去也不算差。打開百度,輸入“林良平”,一看嚇一跳,“又名良平,曼哈頓音樂學院博士,受聘于世界頂級的柏林愛樂樂團和美國五大交響樂團的鋼琴家……獲得古典音樂類多項權威獎項,包括德國古典回聲大獎等。……”牛啊,跟朗朗有一拼嘛。這才是梅老師最厲害的學生,得匯報。

        張偉立刻給劉主任打了一個電話,劉智明在那頭也愣住了,說:“我們縣還有這樣人物,怎么都沒聽說呢?”張偉趕緊解釋:“她小學畢業(yè)就全家搬走了,好像家里人都是做生意的,分散在世界各地,十幾年前她爺爺死了,家里就沒什么人在榴島了。”“那更難得,要好好宣傳?!薄鞍??”張偉心里犯難:這個怎么宣傳。對方就掛了電話。

        但是張偉有點激動,手指不聽指揮地敲著桌子,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敲的節(jié)拍跟窗外剛響起的“月亮之上”一樣。音樂聲一停,他手指也停了,一個主意冒出來:可以召集師兄弟姐妹們?yōu)槊防蠋熮k一場音樂會啊。對,這才是對梅老師最好的紀念。他馬上把電話撥回去,說了想法。但是劉智明根本不贊同,一場音樂會,誰參加誰不參加,節(jié)目匯總、排演要多少時間,保證林良平能演出,只能在她回鄉(xiāng)期間舉行,做得到嗎。張偉不吭聲了,趕緊說自己沒考慮周到。劉主任說等我想想,再聯(lián)系你,你先問清楚她回來幾日,怎么安排。

        張偉狠拍了一下腦袋,只顧著發(fā)熱,什么都沒考慮啊??墒菑垈ト哉J為自己的主意不錯,當然劉主任說的也在理,那么……張偉下意識地手指在桌子上彈起來,鋼琴家啊,世界級的……對,可以辦一個她個人的鋼琴演奏會嘛,表示對梅老師的哀悼,等周年的時候,再辦一個學生音樂會紀念梅老師。這樣就解決了嘛。他開始撥電話,一下就通了,很溫柔的聲音,張偉想當初的小齙牙,現(xiàn)在是美女了吧。對方“喂 —— 喂 —— ”了好幾聲,他才回過神,說:“良平,你具體什么時候回來?縣里很重視啊,覺得你是全縣的驕傲……”“什么呀?”對方笑起來,說,“我明天下午到,后天參加老師的追悼會,下周一早上就回來,就不跟什么縣里的接觸了?!薄安皇遣皇牵睆垈ヒ粫r間不知道怎么說,他意識到鋼琴、伴奏、場地什么的都沒搞定,就讓一個鋼琴家去開一個演奏會,這個想法不僅有悖專業(yè),還不尊重人家,太搞笑了?!霸趺蠢玻俊薄斑@不是,你回來嘛,我們 —— 縣里 —— 反正 —— ”張偉后悔沖動地撥了這個電話,語無倫次了。對方?jīng)]有說話,很安靜地等著,過了一會兒見他還沒說出個子丑寅卯,就笑了:“你以前可橫了,現(xiàn)在怎么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什么事,你說好了,老同學還有什么顧慮,以前你搶我糖的時候可不客氣了。”“嘿嘿 —— ”張偉有點難為情,說,“以前的糗事你都還記得啊 —— 那我不客氣了,我們希望你回來了,能為家鄉(xiāng)人民奉獻一場精彩的演出啊 —— ”“嗯 —— ”對方表示聽著。張偉覺得這聲“嗯”是一個鼓勵的信號,他放下心來,嘴巴也溜了,說:“一來是致敬梅老師,學生出息了,不忘師恩,對她老人家在天之靈也是一個告慰。二么,你知道我們榴島小地方,不說出了你這樣一個世界級的鋼琴家,就是平時國家級的也請不來,你回來,給家鄉(xiāng)的音樂工作者一個學習的機會。三嘛,就是讓家鄉(xiāng)人民享受一次音樂的大餐,藝術的盛宴啊。你說你,這么厲害了,也不見你講,再怎么的宣傳一下,讓家鄉(xiāng)人民知道,也可以引以為傲啊?!?/p>

        ……

        對方?jīng)]有說話,連呼吸也輕若未聞,張偉又緊張了,慌忙補充說:“還在聽嗎?當 —— 當然,這個事情很突然,可能也 —— 也有點過分,你可以拒絕的,不過我們會很遺憾,畢竟你這樣水平的藝術家來的不多,我們有幸學習的機會更少,但是……”“我回來就是梅老師的學生,別的什么都不是?!薄澳强隙ú恍?,不知道就算了,現(xiàn)在全縣人民都知道了,你想低調也不行了,肯定得展示一下水平,這也是對老師的最大告慰啊,你說呢?”“那 —— 你讓我想想吧,確實挺突然的。要不,我晚上答復你?!薄昂煤煤?,我等你。”

        整個下午,張偉都有些坐立不安,他去祠堂添了幾把紙錢就回辦公室,雖然聯(lián)系的都是手機,可是不坐辦公室,就感覺會錯過什么。他心底隱約覺得林良平其實是答應了,現(xiàn)在等的是確切的答案。他開始謀劃演出的細節(jié)??h里的劇院,前不久的臺風把里面的線路給刮壞了,剩下合適的地點就只有原來縣老劇場現(xiàn)在的文化館演出中心,還有就是城關鎮(zhèn)中城村的文化禮堂,剛建好投入使用,村里的社戲,鎮(zhèn)里的一些文化演出也會放在那兒,設施也齊全,還算專業(yè),但不夠正式。文化禮堂,怎么都有點草臺班子的感覺,論正兒八經(jīng)當然是演出中心,這個地點要把它定死。鋼琴么,最好的是縣中學音樂老師柳娜那架三角鋼琴了,伴奏要配合、磨合,不要,就獨奏。曲目由她自己定,門票免費,但是要早點印好,來賓嘛,基本就追悼會那些人了,他們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張偉越想越覺得可行,拿出一張黑膠唱片放了起來,純凈的琴聲充沛在房間,他身心愉悅。

        張偉料得沒錯,林良平答應了,說周日晚上可以。盡管知道會這樣,張偉還是高興得手都差點拿不住手機。但是林良平提了一個要求,她要用梅老師的那架鋼琴演奏?!疤f了吧?!睆垈フf?!皼]關系的,施坦威的琴就是舊了,也還是施坦威啊?!薄肮?,對對?!薄把葑嗟膬热菸易约憾?,你就負責場地之類的吧?!薄澳潜仨毜?—— 我們有耳福了,期待啊?!薄澳?—— 就先這樣,具體我到了再和你聯(lián)系。”

        張偉立刻馬上一秒鐘都沒有等待就給劉智明撥了電話,話筒里響著的嘟嘟聲,雖然才兩三下,他都不由在嘴里嘟噥快接快接。電話通了的剎那,他的“快接”都來不及剎車,幸虧劉智明沒聽見,直接就“喂”了一聲。張偉三言兩語把事情說了,劉智明怔了半晌說:“還真答應了?果然是藝高人膽大哪?!薄昂俸?,怎么說人家也是世界級的,大場面經(jīng)歷多了去,我們這里不是碎碎雨嘛?!薄暗牵h里劇院音響什么都在維護啊,地方呢?周日夜里 —— 時間恁短,觀眾怎么組織?”張偉心說你擔心的我早就想過了,雖然比不上縣劇院的場面大,但我們文化館一年也要辦不少演出啊,這點東西會搞不定。但是他知道他不能顯出一點得意快活的情緒,于是勉強裝作為難的樣子說:“哎呀,地方還好,觀眾是個問題,我現(xiàn)在明白劉主任您說的宣傳的意思了?!薄鞍?—— 是嗎?那好,我匯報一下,具體的事情你去落實,晚上加個班盡快給我一個方案,我去上報?!薄昂玫模玫??!?/p>

        張偉在文化館群里發(fā)了一個通知,有重大活動,晚上辦公室加班,接下去幾天,全員加班。

        方案很快做好,報送上去,第二天一早就答復說沒什么大改,出席領導這塊,縣里會把控。張偉讓辦公室的人先去發(fā)布消息,就宣傳嘛,聯(lián)系電視臺在報道梅老師事跡新聞時提一句,文化館公眾號、朋友圈、微信群的都先造勢。

        林良平人還沒到,但是全榴島的人都知道她要來了。她把節(jié)目單發(fā)給張偉,說就辦個協(xié)作音樂會,她一同來的朋友是她音樂學院的同學,多年的搭檔,歌唱家,她們一直合作。希望鋼琴早點放好,她要去實地看,要試音,對觀眾就一個要求,進場手機要靜音。張偉沒想到她這么好說話,這些能算什么要求。他試探著問:“時間也我定?”林良平說:“沒事,你定?!薄澳悄阏掌l(fā)給我,宣傳廣告和門票設計好了,我拍給你?!薄安挥谜掌?,就是為了紀念梅老師,不要喧賓奪主?!薄昂?,明白了?!?/p>

        張偉馬上叫館里的人開會,對著節(jié)目單討論海報和門票設計,大家一致的意見是要古典,體現(xiàn)梅老師的品節(jié)。于是門票決定用米白暗紋卡紙,印淺紫梅花,演奏會就叫“聆聽古典 —— 致敬梅潔瓊,林良平鋼琴協(xié)作音樂會”。海報放梅老師的照片,用桃李芬芳包圍她。主辦單位是榴島縣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承辦單位是榴島縣文化館。公眾號領票流程開始發(fā)布,從周六上午九點到周日下午五點。

        張偉把海報設計和門票設計發(fā)給劉智明。很快劉智明就微信回復他,其他沒問題,門票留100張,不,150張,市、縣都有領導要來,縣里是把這次演出作為一次重大文藝活動,一項重要工作的對待的,媒體那邊我都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還有剛才縣文聯(lián)的馮主席在這里,和局長說藝術活動主辦單位不應該加上文聯(lián)嗎。你加一個文聯(lián),大家都自己人,然后協(xié)辦加一個縣音樂家協(xié)會吧。

        張偉聽到門票留150張,就白眼了,總共450個位置,一下沒了三分之一。再看到下面加這個那個的話,就想罵娘,但是沒辦法,只能回“好”。

        林良平對這些也沒有意見,只是反復說突出梅老師就好。張偉就讓館里的工作人員把這些都落實下去,等周六梅老師葬禮結束再全面發(fā)布。

        回到家,他爸把他堵在門口,問他:“票呢?”“什么票?”“演出的票啊,你不要裝傻啊,事情我們幫你做了,票不給我們說不過去。”“哦,知道了,現(xiàn)在都還沒印出來呢?!薄拔铱墒谴饝思伊耍阒辽俳o我50張?!薄?0?總共才多少張啊,獅子大開口。票是縣領導安排的,我沒有?!薄澳銢]有,呸!縣官不如現(xiàn)管,你有?!薄?0是沒有的?!薄澳?0?!薄皼]有,最多20?!薄百I菜呢?叫我做事情的時候怎么不講價?梅老太還在冰棺里躺著呢?”“知道的,阿爸你辛苦,但是真的沒有那么多,這樣,一半,一半好不好?”他爸斜著眼盯著他好一會兒,看他像真的為難,就把手一揮說:“算了算了,一半就一半吧,這不是我要,是給大家的精神報酬。”“精神報酬?”張偉想笑,忍住了,說,“是應該的,實在是我權力沒那么大?!彼值芍?,說:“你不要看不起我們,你爸我可是會拉二胡的,還是自學成才的,老齊會……”“知道,知道,知道你們內行。”張偉一把把他爸推了出去。

        家里不安生,張偉怕他爸又弄出什么花樣來,就躲到辦公室去。結果門口站了七八個人,他仔細一看,差不多都是師兄弟姐妹啊,也差不多都是縣里最好的音樂老師了吧。他迎他們進去,納悶梅老師他們都拜祭過了的呀,什么事又讓他們來得這么齊。

        柳娜率先開口說:“張老師,林老師回來,演奏的鋼琴怎么辦?”“她說用梅老師的那架?!薄疤f了吧,你知道我剛買了一架,施坦威三角,一百多(萬)了呢?!薄爸?,縣里最好的就是你的了,但是她指定要梅老師的琴?!薄斑@樣啊?!绷鹊氖麑懺谀樕?。

        高大精壯的黃中問:“協(xié)作音樂會,曲目有了吧?”張偉給他看。七八個人把頭湊在一起,看得很仔細,“Vocalise《無調歌》—— Rachmaninoff拉赫瑪尼諾夫(1873-1943)……A Chloris《致克洛伊》……”“還都是蠻有難度的曲子啊?!薄笆前。??!薄翱龋秉S中清了清嗓子說,“張偉,你知道我是烏克蘭哈爾科夫國立音樂學院碩士畢業(yè)的,邵東是烏克蘭國家音樂學院碩士畢業(yè),這次良平回來 —— 良平算起來跟你老弟一樣,算是小師妹了,機會也很難得,我們也想跟她合作,你看 —— ”

        張偉知道他們干什么來了,不由頭大,說:“她自己有搭檔一起來?!秉S中可沒柳娜那么好打發(fā),他繼續(xù)說:“搭檔是搭檔,你知道我和邵東的演唱也是相當成熟的嘛,我們都拿過全國金獎,不會在臺上丟臉,相反的,也可以讓她看看我們的水平啊 —— 邵東,你說是不是?”“是啊。”邵東溫和地笑笑,有些無奈。張偉沒辦法,拿出手機給他們看微信消息。黃中還有些不甘,邵東拉拉他的手臂,搖搖頭,他才摸摸鼻子不吭聲,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抱著手臂,拒人千里的模樣。張偉當作沒看見,招呼辦公室的小后生給他們倒開水。

        其他幾個圍上了,說:“張偉,能不能問問良平有沒空,給我們講講技巧?。俊薄叭思掖髱煱?,怎么可能跟我們這些無名小卒來往?!秉S中陰陽怪氣地說。張偉有些生氣了,說:“人家還沒回來呢,得罪你了?就這么點時間,讓她遠道回來還辦一個演奏會已經(jīng)過分了,人家用自己的搭檔還錯了?你們也都演出過的,哪個演出不排練的啊?”

        看張偉真生氣了,大家有些沒趣,邵東說:“良平回來,實在難得,我們難免高興了一點 —— 如果她有空,我們可以一起吃個飯的?!薄斑@倒是,多年沒見,吃個飯。應該還可以的?!薄笆前?,是啊 —— ”大家互相看著,一致點頭,笑得心領神會:飯一吃,微信一加,線不就連上了嗎?黃中暗暗向邵東比了一個大拇指。張偉覺得吃個飯應該不是個問題,但他又不能肯定良平的態(tài)度。想了想回答說我問問良平,吃個飯我想總可以的吧,但我也不敢保證她就會來。“這樣都不來?”“人回來了,師兄弟姐妹吃飯都不來?那也太沒人情味了!”“就是就是 —— ”“哎呀,幾十年沒見,人都陌生了,來不來都不要強求人家嘛?!睆垈フf。“吃個飯不至于嘛?!薄皩ρ?,我們就算了,難不成張偉你這點面子她都不給,就是大師架子也太大了吧。”張偉不說話,臉色卻不由自主地黑了下來,其他人還在嘀咕。邵東看見了,趕緊拉著他們說:“我們先走吧,張偉也挺忙的 —— 走吧,張偉你忙?!?/p>

        七八個人起身向外面走,張偉也懶得送。他們鬧哄哄地走到樓梯口,張偉還聽見柳娜問良平會不會回來帶班教學生,黃中說怎么可能,要帶也在上海帶,回榴島帶,自掉身價啊。另一個聲音說聽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家長在打聽她一節(jié)課收多少學費了,希望給自己小孩指點指點呢。找誰打聽,我們都只能找張偉,杞人憂天。張偉撓著腦袋苦笑,抬頭發(fā)現(xiàn)良平以前的同桌劉美英還在,拎著一個袋子。張偉有些納悶:她又不學音樂,怎么跟那幫人一起來。

        看見張偉看她,劉美英就笑笑走過來,打開袋子,說:“這是良平寄給梅老師的,寄到我這里,讓我轉交,我前些日子住院了,沒來得及給她,等我回來,梅老師已經(jīng)……”劉美英頓住,咬著嘴唇說不下去了,張偉遞給她一張紙巾。她接過去,蒙著眼睛好一會兒,深吸了幾口氣才繼續(xù)說:“良平 —— 本來近期是沒打算回來的,說是還有巡演要準備,但是這樣子,她就臨時改了行程回來。她說這是她在上海給梅老師定制的,她那件旗袍太舊了,現(xiàn)在……這件旗袍,我交給你,能不能在追悼會上給梅老師穿?”

        張偉接過袋子,一時說不出話。

        林良平是開車回來的,帶了一男一女兩個朋友。張偉趕到他們下榻的大酒店樓下等。白色商務車下來一個穿白T恤牛仔褲的瘦高女人,背影苗條挺拔。張偉暗忖,肯定是個美女。一會兒,“美女”轉過身,張偉有點失望,氣質倒是出眾,但這五官嘛不功不過的,但凡是雙眼皮或者嘴巴小上一分都可以算美女,現(xiàn)在的模樣,只能感嘆一句氣質好,瞧著舒服。他別過頭,想想不對,那氣質“美女”有點眼熟,心一動,過去問:“良平?”她笑起來,嘴巴卻是往中間收的,張偉立刻確定了,這是她小時候箍牙后的習慣,因為怕人家看見牙箍,所以總是試圖收著嘴唇包住。氣質美女笑著點頭問:“張偉?”“嗯哪,是我 —— 差點沒認出來?!边@時車上又下來一個穿白底粉花連衣裙的女子和一個也是白T牛仔褲的高個男子,張偉回了一下頭,立刻呼吸都停滯了一下。良平笑著說他們是雙胞胎。張偉看著不像,一個太美,一個,雖不說丑,但真的相貌平平。

        沒有休息,林良平就讓張偉陪著去看場地,聽音響,鋼琴試音。那個美女拿著話筒,隨便“啊 —— 啊”了幾聲,張偉就起了雞皮疙瘩:這聲音,清亮純粹,穿透力十足,黃鐘大呂呢。他心里突然很痛快:那幫自以為是的人有得好看。

        “這架鋼琴保養(yǎng)得很好?!绷至计秸f著,細長的手指在泛著黃棕色蠟質光澤的鋼琴上游移。張偉眼圈一熱,他想起另一雙布滿褐斑的手,也喜歡在開彈之前輕撫一下琴蓋,像撫著情人的肌膚,又像撫著音樂的紋理。林良平坐下去,掀開琴蓋,張偉眼前亮了一亮,琴鍵似一個開關,林良平手指觸到的剎那,她也被打開了,點亮了。她隨手彈了一曲《水邊的阿狄麗娜》,水波清蕩的塞納河,色彩變幻的岸邊風景,還有飛揚著長發(fā)的美麗少女都隨琴聲飄出,頓時整個劇場都被一種細膩的柔光籠罩,略顯簡陋的裝潢正被一點點地裝飾出雅致和精美。一曲終了,張偉和文化館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鼓掌。

        張偉猶豫了再三,還是說了黃中他們想一起吃飯的事。林良平微張著嘴巴,不停地眨著眼睛,很顯然她記不起這些人了。張偉一個一個地介紹,她仍然是一臉茫然,張偉心里暗惱,真的是名氣大了,把老家的人忘了個精光。最后說到柳娜,林良平才有點反應,說是不是很漂亮,小學時鋼琴拿了第2名的那個人。張偉不知道柳娜是不是拿過縣第2名,但林良平有了反應,他馬上很高興地連聲附和著說,對對對。林良平說:“那一次我是第1名,梅老師說我們性格不同,彈出的效果也不同,柳娜偏于輕巧。而我是沉穩(wěn)有余,不夠膽大,需要突破……這話我記了一輩子呢?!薄鞍?,是嗎?”“是啊,但吃飯還是算了。我小時候,可能接觸的就是你和美英,現(xiàn)在跟他們一桌子吃飯就跟陌生人吃飯一樣,不自在啊。你碰見柳娜他們替我問個好,表示感謝。”張偉心里覺得林良平有點矯情,還不給情面,但是也不好說什么,只好說:“這樣 —— 也好,我回頭跟他們說?!?/p>

        張偉帶他們去祠堂。拿了牙套的林良平勉強算清秀,就靠氣質撐著,跟她的朋友兼搭檔陳瑜比,簡直就是鴨跖草和玫瑰比,而陳瑜的弟弟陳嘉就是狗尾巴草了。這樣的組合一進祠堂,一幫老頭老太就圍著看個不停。張偉有點不好意思,不停小聲解釋。林良平的臉都紅了,手腳有點僵,陳家兄妹卻大方地沖著人們笑,還不停揮手算是打招呼。不太懂祭拜規(guī)矩,張偉爸就自告奮勇地上去幫著拿香點了遞給他們,教他們先鞠三個躬,再用左手一支一支插到前面的香爐里。

        拜完,林良平?jīng)]有走,一個人在冰棺邊上坐著,她的朋友站著陪她。張偉爸招手把張偉叫過去,壓低聲音問是誰,是不是老太老倌家的人。張偉也低了聲音說不是。一個老太就說肯定不是,梅老太老倌北方人,死了幾十年,有人也斷了來往了?!笆橇计??!睆垈グ趾瓦吷系娜说刮豢跉?,說來了。張偉說來了。另一個老太湊上來問誰家的囡。張偉爸說以前齙牙佬的囡小齙牙?!芭笫俗?,現(xiàn)在恁好看?”“主要是水平好,世界級的?!薄捌睅臀覀兡昧嗣矗俊薄岸加??!贝蠡锞托臐M意足地笑了,看著林良平像看著金子。除了這些人,張偉沒有跟別人說過林良平回來,他悄咪咪地帶著他們去文化館宿舍,去劉美英家吃飯。劉智明打電話給他,他也不說,只說周六追悼會林良平肯定趕來。

        追悼會是縣文廣新局局長主持,市文廣新局副局長致辭,稿子大概是親自寫的,說了很多小事,說著說著就哽咽了,不時停下用紙巾摁一摁眼角。邊上的不少人也跟著用手拂去眼角的濕意。家屬是由家里父母長輩都去世了的幾個學生充當,張偉也想去,他爸說等我死了你再去,張偉就算了,想著自己忙前忙后也講得過去了。林良平進來沒有人注意,陳瑜進來時,人們的目光“呼”地都聚集到她臉上,連女人的眼睛都追著她,猜測這個人是誰。

        追悼會結束,領導們看張偉領著三個人過來。張偉說這是林良平,可是領導把手伸向了陳瑜,說歡迎大鋼琴家回家鄉(xiāng)。張偉有些傻眼,林良平抿著嘴有點難為情地伸出手說謝謝領導,領導一愣,說原來你是啊,周日要看你的演奏呢,很自然地握了握手。良平說這是我搭檔陳瑜,于是也握一握,然后跟陳嘉也握了握手。領導離開了,許多人也跟著走了,包括一些梅老太的學生。還有些人圍著指著林良平說著什么,林良平一直低著頭,跟張偉去了火化房。

        火化結束出來,留著的人跟著去祠堂,準備從那里出發(fā)去墓地。

        墓地是很早以前的老公墓,送的人除了梅老太的學生,有好多都是文化館宿舍邊上的街坊,還有一些學生和家長。國字臉他們還真的叫了一班號鼓,前面是張偉他們放的鋼琴曲,后面就是他們吹的“真的好想你”,竟然也不違和。張偉爸嗡著鼻子說也算是一家子團圓了。

        張偉看著林良平哭得稀里嘩啦的,午飯也沒吃,擔心她的情緒受影響。下午見她,眼還腫著,但看著很平靜。演奏會的票留了200張在網(wǎng)上搶,不到半小時就搶光了。

        但館里管服裝的老鄭問她們的演出服怎么辦,他才想起自己忘了問。老鄭說她已經(jīng)打電話給縣里最好的婚紗店了,租的話,新的禮服有點貴啊。張偉想說她自作主張,但又覺自己確實疏忽,就回答說我和林老師她們商量吧。這時有微信進來,他一看是梅花醉酒群,群里有人在問他演出禮服要不要幫忙,他有親戚開婚紗店。也有人說我們小地方的審美人家看得上嗎。張偉懶得理,直接打電話問林良平,林良平說自己都有帶著。張偉才放下心,在群里回了一句,人家自己帶了。馬上又有人說我說嘛,人家專業(yè)搞這個,怎么會不知道自帶演出服。

        林良平很少出來,出來三個人連體嬰兒一樣,干什么都一起。張偉暗覺有種融不進的尷尬,劉美英和他們在一起也比他自在。文化館宿舍邊上小店的老板娘抓住他問他們三個是什么關系,看著好像一個男人討了兩個老婆。小店里的人都紛紛點頭表示同感。張偉說他們是雙胞胎,都是良平的同學、好朋友?!半p胞胎怎么會一點都不一樣?”“是啊,你看連家的那個雙生,哪個分得出?!薄半p生有同卵和異卵,異卵就會不一樣的?!睆垈ツ椭宰诱f?!笆裁绰巡宦?,不會外國待久了,開放得很?!薄帮埧梢詠y吃,話不能亂講的啊。”張偉板了臉,“亂講的票都拿回來?!薄把窖?,開玩笑開玩笑。”

        周日,張偉一天都泡在演出中心,其實也沒什么要準備的,但是待著安心。下午林良平和陳瑜兄妹也來了,陳瑜很認真地踩臺。張偉問良平:“現(xiàn)在還有時間,要不要排練一下?”林良平搖搖頭,說:“我們剛結束十幾場巡演,曲子都還是熱乎的,陳瑜前幾天有些感冒,不想讓她太累?!薄芭??!睆垈バ恼f原來這樣。

        晚上七點,觀眾陸續(xù)來了。票上沒有標明位置,中間幾排座位都貼了名字,其他位置早來早坐。文化館的工作人員在邊上引導,同時提醒人們要手機靜音,最好關機。

        張偉在后臺竟然有點緊張,拿著自己寫的串聯(lián)詞和良平給的曲目解說詞反復讀,明明早上都快會背了,現(xiàn)在竟然讀起來結結巴巴。林良平和陳瑜各自在化妝,陳嘉在邊上也化了一點點。

        七點二十分,中間的領導和嘉賓也慢慢坐滿了,有些人還穿了正裝。黃中也來了,張偉還以為他不來了呢。后面坐了很多學生,有許多家長帶著小孩子來,看著就是“家屬票”。兩邊也坐滿了人,張偉想看他爸在哪里,尋了一圈沒有,松了一口氣。結果目光收回來,發(fā)現(xiàn)老頭坐在邊上第一排的位置,后面跟著不少街坊鄰居和他的越劇票友、廣場舞舞友。老頭哪來那么多票,張偉納悶。他爸也看見他了,得意地沖他擠擠眼。

        七點三十,張偉走上臺,說今天我們非常榮幸地在這里舉辦世界著名鋼琴家林良平的鋼琴協(xié)作音樂會,林良平是梅潔瓊老師的學生,梅老師一生奉獻,似梅花高潔,她是值得我們永遠尊敬和學習的榜樣……今天的音樂會是一個學有所成的學生對老師的紀念和敬仰……下面我們有請林良平老師。

        臺下一陣熱烈的掌聲,大幕拉開,林良平從鋼琴前站起來,向人們鞠躬。簡單的半頭,白色的連衣裙,簡潔樸素,化著素雅的淡妝,看著像一朵淡然的雛菊。

        臺下同樣學音樂的女人們立即交換了一下眼神:長得真的普通,就是氣質還不錯,舞臺妝這么淡,實在清湯寡水。

        介紹完林良平,張偉介紹蒞臨的領導們,介紹一個,大家鼓一次掌。十幾個,鼓了十幾次,張偉爸悄悄對邊上的人說就知道這樣。再介紹光臨的嘉賓,基本都是搞音樂的同行,縣里能來的都來了,市里也有人來。

        介紹完人,張偉開始介紹第一支曲子,謝爾蓋·瓦西里耶維奇·拉赫瑪尼夫,俄國人的名字真不好念,張偉讀得有點磕巴,臺下一陣輕笑,張偉發(fā)現(xiàn)他爸笑得最起勁。不過總算讀完,下面就流利了,1873年4月1日生于俄羅斯……

        漫長的前戲終于結束,當張偉宣布請大家欣賞時,臺上臺下都松了一口氣。

        林良平平靜地坐在鋼琴前,柔白的燈光照射著她,當張偉宣布開始欣賞演出時,她的雙手搭上了琴鍵,雪白的手指也像一排琴鍵。有小孩還在扭動身子,大人小聲叮囑他們要安靜,她按下了第一個鍵,剎那間臺上臺下所有的人都目睹了一場魔術,那個平淡如菊的女人隨著第一聲琴聲響起,她綻放成了一朵月光下?lián)u曳的百合,平常的五官在樂聲里洗練出動人的光芒,不大的單皮眼里漫天星辰。悠揚的琴聲從翻飛的指尖流出,就像一條長河從源頭涌出,流經(jīng)每一個人的身邊,再涌進心田,時而溫柔時而澎湃時而喜悅時而憂傷……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原先那些細小的講話聲都被沖刷了,每個人都表現(xiàn)出經(jīng)歷無數(shù)藝術熏陶般的莊嚴感。張偉站在臺上,都被感動了。他還特意留心瞟了瞟來辦公室的那幾個人,柳娜的臉上寫滿了驚詫,張偉就暗想當年的第一第二現(xiàn)在的距離是太陽和地球了吧,再看邵東一臉認真沉迷,黃中原先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眼珠盯著臺上就差嘴里吐出一聲“好”了:懂行的都被收服了。張偉心里暗暗得意。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第二支是弗朗茨·舒伯特的《加尼美德》,張偉解釋這是一個被宙斯掠走的少年……薩克斯協(xié)奏,陳嘉。陳嘉,曼哈頓音樂學院畢業(yè)……臺下頓時傳出碎碎聲,說同一個學校的,原來是同學啊,也有聲音說,這男的不好看。

        張偉又說演唱陳瑜。只見一個蔥綠色的身影緩緩從幕后走到舞臺中央的話筒支架前。臺下后面人和兩邊的不由自主地“哇”了出來。張偉看著她從面前走過,突然想起兩句詩“眉是山峰聚,眼是水波橫”。陳瑜微微側了臉,笑起來,涂了桃紅色口紅的小嘴像花骨朵突然綻放出春天,所有人的心都莫名的跳了一下。

        琴聲還沒想起,陳瑜依然微笑著,沖林良平微微頷首,沒有其他多余的動作。就這一頷首,如同是微風拂過了荷葉上浮著新開一朵的荷花,送來陣陣荷香。女人們的心思再也按不住了,不由自主地把頭湊在一起,壓著嗓子說是什么牌子什么色號,怎么恁嬌嫩,不用別的,就用這一支口紅就可以迷倒眾生。裙子也好看,把身材襯得太好了,玲瓏有致,嫵媚性感,又不失高貴雅致。是不是還噴了香水?聲音嗡嗡的,坐中間的有人轉頭做了個“噓”的動作,才安靜一點。張偉忍不住說美女出來,果然不一樣,顯然大家都激動了,見過美的,沒見過這么美的。臺上三人都笑了,臺下似乎抓住機會可以笑笑,也跟著笑了。笑完,張偉說好了,現(xiàn)在請安靜地欣賞我們藝術家們的演出,安靜是我們對演出最大的尊重,像林老師、陳老師這樣的老師回鄉(xiāng),給我們演出是千載難逢的,我們要體現(xiàn)家鄉(xiāng)人對他們的喜愛,體現(xiàn)我們家鄉(xiāng)人的素養(yǎng)。說完還特意斜了一下他爸。他爸翻看一個白眼,回頭沖老頭老太們示意了一下,雜七雜八的聲音立刻消失了。

        薩克斯的柔和圓潤與鋼琴的純凈婉轉交織在一起,高亢的女聲也響起,融合進去,少年的悲喜隨著聲音的高低頓挫展開。人們表現(xiàn)出沉浸在其中的陶醉。結束時,陳瑜陳嘉鞠躬致謝,臺下許多人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跟著中間的鼓掌。

        張偉說剛才是德語,接下來我們欣賞一首法語歌曲……張偉爸聽見后面后人“嘶”地吸了一口氣,但是很快沒了聲音。演出和觀眾似乎都漸入佳境。安靜地聆聽,鼓掌,聆聽,鼓掌。法語后是英語,英語了是意大利語,然后又是德語、法語。樂曲時而舒緩時而激烈,時而喜悅時而悲傷,時而細膩時而廣闊。掌聲跟著不斷起落,響亮熱烈,就掩蓋了里面細細碎碎的言語。

        終于接近尾聲,張偉覺得自己一直露著八顆牙的臉都有點僵了。最后一首杰克·黑吉的《獸性狂野》開始,激昂快速的琴聲和高亢多變的女聲碰撞出夏夜的激情,人們內心也似有一種激流在沖撞,再難按捺。當他們似乎要噴薄而出時,樂聲戛然而止。

        現(xiàn)場沉靜了幾秒,爆發(fā)出驚雷般的掌聲。臺上的人站起來鞠躬,人們忍不住又鼓掌,聲音在有限的空間回蕩,幾乎要擊穿房頂。張偉甩了一下頭,很滿意,看得出中間的領導們也很滿意。

        張偉準備結束詞,臺下有了騷動,人們開始活動身體,孩子們更像剛被松開金箍的孫猴子一樣蹦跳。有人開始送花,有人開始起身。一個女人說累死了,動都不敢動,還不如看戲自在,可以走走。邊上的一個年輕女孩鄙夷地回頭看了她一眼。邊上有人說,哎呀,聽調門啊,調門好不好聽,總聽得出吧。女人說那還是好聽的,我二胡、古箏這些時常聽的。一個戴耳釘?shù)哪泻⒆诱f天下樂器道理不是一樣的嘛。邊上一圈人都笑,說可不是,多聽聽就習慣了。有人說今日這個水平是事實高的,你看她彈得多快,手指頭飛起來一樣。他同伴用胳膊撞了撞他,努努嘴。他嘿嘿笑了一下不說了。黃中回頭斜了他們一眼,心里冷哼:一群鄉(xiāng)下人假內行。

        張偉沒留意他爸不知什么時候到臺上了,拉著陳瑜的手在說著什么。臺下有人在哄笑,張偉回頭一看,急了,轉身伸手就要去拉。林良平搖搖手表示沒關系,話筒還沒關,老頭的聲音傳出來:囡,你唱得好聽是個好聽,但是外國話,我老人家一句也聽不來,你唱中國歌唱一個唄。臺下笑得更響了。邊上和張偉爸一起來的人不樂意了,一個燙著卷毛頭的中年女人說笑什么笑,搞得好像你們都聽得懂似的。

        還有人捂著嘴笑,更多人當作沒聽見,別過頭裝作看臺上。小孩子倒實誠,說聽不懂,什么英語意大利語,我聽著都是“咿呀咿呀”。其他孩子都笑起來,說我也是我也是。

        張偉在臺上急得一身汗,局長的眉頭都要打結了,好好的局面被老頭這么攪和了,如果因此影響了自己……真是要吐血三升。心里一邊不停暗罵老頭沒分寸,后悔就不該讓他來,一邊希望領導們只把這樣的演出事故當作群眾的一種需求……陳瑜一直保持著微笑,卻眼神茫然地看著林良平,林良平等老頭說完了,才說:“對不起大家,是我們疏忽,因為這些曲目是我巡演的曲目,沒有時間排練新的,就拿過來演出了。我的好朋友,搭檔陳瑜,她是美籍華人,不太會說中文,但是她會唱《好一朵茉莉花》,要不我們把這首歌獻給大家,獻給梅老師。”

        “好 —— ”人們鼓掌,重新坐了回來。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輕緩的曲調,卻把高亮的女聲襯得明遠透徹,像茉莉開滿花園,又倒影在清澄的泉水上,暗香浮動。

        臺下人不知道誰先跟著唱,然后大家都唱起來了,不知道誰先打起了拍子,然后大家都開始拍……歌聲、琴聲、拍手聲匯成了一股洪流在榴島的夜空激蕩。

        在洪流中張偉似乎看到林良平的臉上有淚光閃過,他心里一動:她哭了?但他很快又被臺下局長的笑容吸引,市里的副局長也笑著在點頭呢,大家都在笑著……他可以肯定自己的館長穩(wěn)了。當了館長,他很認真地思考著,真當了館長,以后這些活動就得多搞搞……現(xiàn)在人也不差錢,鎮(zhèn)上的村子請個社戲,一夜兩三萬,有時為了一個什么角兒,一夜多個三千五千,也愿意……他的身體變得輕盈,思緒飛了,機械地跟著人們做出拍手的姿勢,也不管節(jié)奏有沒上,只覺得自己心里長出一些癢癢的毛毛的東西,撓得他麻麻酥酥的。戲劇這些都是中老年人居多,年輕人也需要的,尤其是小孩,從小熏陶更重要,現(xiàn)在哪個孩子不學個鋼琴古箏葫蘆絲啥的。不說縣城,就是鄉(xiāng)下鎮(zhèn)子上這個班那個班,野狐禪似的也不少,還不如多見識見識好東西。想到這里,他恍惚地感到是自己站在臺上享受著人們的鮮花和掌聲呢。這樣的思維,他又模模糊糊地想,就是領導的思維吧,那么這館長……局長走上臺,他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以為他是來和他握手的,差點伸出手去……

        第二天一早,沒有驚動任何人,林良平就走了。張偉和劉美英去送她。張偉說:“昨晚,你也真是的,握個手,合影結束就溜了,記者想采訪都沒找到你……”林良平有些難為情地說:“是我謝幕沒做好,昨晚有點亂,我不知道怎么處理,就 —— 就先到后臺了,我真的,你知道我從小就不知道怎么跟陌生人打交道……反正就是有陳瑜在的?!薄靶姨澯嘘愯ぃ睆垈ミ€想說幾句,又覺得不妥,換了溫和的語氣說,“覺你的低調倒是和梅老師真像啊,不管怎樣,昨晚演出還是很成功的,希望你以后多回來。雖然我們不是什么高水平的人,但是對高水平還是很向往的,哈哈 —— 啊,你多回來,像梅老師一樣……”林良平沉默了半晌,說:“我覺得,他們都很好,真的,但是我 —— 我要走了……”“嗯 —— 我們知道你要走。”林良平笑笑,指著陳嘉說:“那是我丈夫 —— 我要移民了。”

        猜你喜歡
        陳瑜張偉老太
        作品名稱:《一瓶春花》
        人物畫報(2021年7期)2021-03-09 06:17:34
        作品名稱:《一瓶春花》
        人物畫報(2021年3期)2021-01-06 07:42:20
        昨天 今天
        金秋(2020年14期)2020-10-28 04:15:40
        藝術百家:張偉 何是雯
        電影文學(2018年10期)2018-12-10 00:48:32
        看得到的轉變
        中華家教(2018年9期)2018-10-19 09:30:00
        數(shù)學潛能知識月月賽
        求婚
        故事會(2016年22期)2016-11-18 16:22:32
        杯子里的萌物
        小青蛙報(2016年7期)2016-10-18 05:20:18
        L 老太再婚
        耶魯大學的道歉信
        午夜dj在线观看免费视频| 成年网站在线91九色| 日本护士xxxxhd少妇| 久久久日韩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香蕉网站在线| 日本最新在线一区二区| 亚洲国产精品久久婷婷| 在线天堂www中文| 久久国产精品二区99| 亚洲天堂免费一二三四区| 少妇免费av一区二区三区久久| 亚洲av无码专区在线播放| 色综合天天网| 国产成人亚洲合色婷婷| 中文字幕本久久精品一区| 一夲道无码人妻精品一区二区| 人妻无码一区二区| 黄页国产精品一区二区免费| 成人性生交大片免费入口| 亚洲av成人中文无码专区| 国产爆乳无码一区二区在线| 久久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五| 中文字幕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高清偷自拍第1页| 中文字幕久久久人妻无码| 在线不卡精品免费视频| 成人免费无码大片a毛片| 精品无码国产污污污免费网站| 欧美一级鲁丝片免费一区| 经典三级免费看片天堂| 午夜福利试看120秒体验区| 国产婷婷丁香五月麻豆| 麻豆av毛片在线观看| 国产精品久免费的黄网站 | 最近高清中文在线字幕观看| 青青草视频原手机在线观看| 丁香婷婷激情视频在线播放| 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的区别| 国产熟女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综合在不卡在线国产另类| 亚洲熟妇自偷自拍另欧美|